102 天元之禍

“你在怕我?”白衣修士語調微微透露着驚訝。

是在這一瞬間,公儀林感覺到面前所占的并非怨念構造的幻象,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血肉!

“咦?”不遠處鲲鵬收斂雙翼,有一股淡淡的光華在它周圍萦繞,再睜眼時,已是清冷修士的模樣。清河走到公儀林身邊,傳音入耳道:“有些古怪。”

公儀林點頭,放開五感,盡可能不放過周圍的任何一處變化,很快,他就确定,此處只有自己,清河,和這個疑似怨念構成的大師兄影像,凝青和羽皇都不在這片幻象當中。

“跟我來。”白衣修士淡淡開口,轉身朝前走,沒有計較方才公儀林展現出的狐疑。

公儀林和清河對視一眼,選擇跟上去。

一路上,白衣修士沒有說話,公儀林也不覺得尴尬,視線時不時挪到半空中,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原本只是有些烏雲的天空越來越陰沉,中間彌漫着一些紅色的裂縫,像是一個巨大妖獸的嘴,下一刻就會張開嘴吞噬一切。

“你要帶我去哪裏?”大約走出好幾裏地,公儀林問道。

“抄個近道罷了,難不成你真想翻山越嶺,到達目的地?”

先前那只巨蜥所說的話猝不及防出現在公儀林腦海,翻過三十六座高峰,踏過泥潭濕地,橫渡沿海怒濤,方能到達目的地。

“《摘星決》修煉到了極致能牽引星辰之力,并非傳說,那只巨蜥想要從這裏逃脫,自身力量遠遠不夠,還需要借助日月星辰的力量。”白衣修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公儀林撇撇嘴,這就是他讨厭同這人說話的原因,這種單單用背影就好像能猜中別人心思的存在,怎麽也令人愉悅不起來。

“你還沒回答我,現在是要去哪裏?”

白衣修士轉過身,似乎不能理解公儀林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你變蠢了。”

這是最終他得出的結論。

還能等公儀林反擊時,他的另一句話平靜道出,停在公儀林耳邊卻是像掀起驚濤駭浪,“自然是帶你去成親。”

公儀林像是被附身一般呆立在原地。

白衣修士指了指清河,“良配。”

又指指自己,“高堂。”

仰頭,“黃道吉日。”

公儀林,“你妹!”

話音剛落,人已經被重重扔到數裏外,好在清河及時接住他。

白衣修士,“說髒話,不好。”

清河好看的眉峰蹙起,即便公儀林說話一貫沒有遮攔,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別人當着自己的面對他出手。

白衣修士看清他眼中的殺機,沒有半點惱意,沒頭沒腦的說了句,“護短,這很好。”便轉過身,繼續朝前走。

公儀林直起身子,從清河的臂彎中掙脫出,視線緊盯前方的白色身影,“一個人的怨念再強大,也斷然達不到如此力量。”

正說着,他的耳邊隐約聽見刀劍交錯的聲音。

可環顧四周并未見有人争鬥,甚至連人影都看不到。

“我們現在所處的,是一個單獨的空間,周圍有一層天然的壁壘,你所聽到的,是來自外界的厮殺。”白衣修士解釋,似乎在公儀林這裏,他有着無窮的耐心。

聞言公儀林精神一振,踏步朝左平移幾步,手在半空中虛空摸了摸,像是在感觸什麽,“莫非這就是傳說的二次元壁?”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好像看到白衣修士腳下一個趔趄,沒有站穩。

指尖白衣修士猛地轉身,第一次失去那份從容,惡狠狠道:“不要亂用我教你的詞彙。”

公儀林,“知識只有在使用後才會變得有價值。”

白衣修士徹底放棄與他溝通,不再計較瑣碎的詞彙問題,食指在前方虛畫一個圓形,剎那黃沙翻湧,原本成千上萬的黃色顆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積聚成一個人形。

短短幾個眨眼的時間,十一個黃土形成的沙人整整齊齊站成兩豎排,白衣修士打了個響指,這十一沙人手中多了一把唢吶。

公儀林心中生氣一股不祥的預感,“你想要做什麽?”

白衣修士嘴角揚起溫和的笑容,在公儀林看來确實野獸張開嘴,露出他的獠牙,“自然是看你成親,了卻我未完的心願。”

紛紛揚揚的白紙銅錢散落在黃沙大地。

公儀林當然知道這些灑落的是什麽,圓形方孔的紙銅錢,供死者專享,它的另一個稱呼更為人們所熟知——“冥幣”。

“你要……”後面幾個字還沒問出口,唢吶的聲音已然響起,古樸滄桑,回蕩在天地間。

“良辰,良配,黃道吉日,理應成就天作之合。”白衣修士語氣漠然,雙眼沒有神采,就像是完成一項任務。

如果現在有一張桌子,公儀林一定會将桌子一掌拍碎表達心中的薄怒,只見他咬牙憤憤不平道,“小爺我就算成親,也絕對不會成陰親。”

聞言白衣修士雙眼一眯,“你不樂意?”

他言語冰冷,仿佛下一刻公儀林如果回答是就會做出一些不可估摸的行動。察覺到白衣修士身上的冷意,清河默不作聲站在離公儀林最近的地方,雙眼牢牢鎖定白衣修士的一舉一動。

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僵硬。

下一刻就算血濺三尺也不足為奇。

怨念畢竟只是怨念,它殘存着人離世前一些混亂的記憶,支撐它們存在的,是那股怨氣,離世前未完成的心願,倘若誰企圖阻擋,神擋殺神,魔擋屠魔。

“先不要激怒它。”清河準備開口提醒,畢竟這怨念究竟遺留下主人生前幾分力量,尚不可估摸,但據公儀林以往無意間談起的內容,哪怕僅僅有十分之一的力量,也不好對付。

可他話還沒說出口,公儀林已經有所行動,他一拍大腿,“今兒話就撩在這裏了,小爺我死都不結陰親!”

白衣修士眉頭微微蹙起,眼底一片冷厲。

清河藏在袖間的手已經曲起,下一刻就可以率先發起致命的攻擊。

千鈞一發的時刻,公儀林卻是自顧自地再度開口,“當然,看在你是我親大師兄的份上,這婚,可以結。”

白衣修士眉頭皺的更緊,顯然是不明白為什麽短短一瞬間一個人的前後态度會轉化這麽大。

說完,公儀林臉上露出一個腼腆羞澀的笑容,就像是十七八歲初谙世事的少年,低頭揉揉手,語氣有些緊張,“只是……大師兄不是要說做我的高堂,代替我父母主持婚禮。”

白衣修士,“怎麽?你覺得我不夠資格?”

“當然不是,”公儀林一口否決,“只是我打小就沒親人,師父不疼,也沒什麽朋友,在我心裏,只有師兄你,是我最信賴,最值得依靠的親人……所以,那個聘禮問題,還望您多擔待些。”

“黃金翡翠七八千斤就好,那個人在江湖飄麽,很多人不了解我的性格,偏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所以功法秘籍也來個千八百本,不用太新,不要大衆化的,起碼也得是已經失傳百年的那種……”

洋洋灑灑地說了冗長一段,公儀林渾然不覺,顯然已經到了一種忘我的境界。

清河的注意力不由分散一些,其實高手對決,特別是敵人情況不明時,稍微分一點心都是致命的,可清河還是犯了這個低級的錯誤,在公儀林說出這幾萬字的要求後,他默默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家當,就加上整個天苑的資産。

最後發現……遠遠不夠!

于是,他的思維又分散一些,從分心變成分神,智商極高的他很快推演出一張地圖,離天苑最近的幾個宗派,其家底如何,都有了詳細的規劃。

可惜越是大的門派,越是自持身份,厭惡真金實銀,很快,清河把主意打到了魔族頭上。

貪婪喜妒,享受縱欲,魔族最愛的莫過于金珠玉釵,糜爛奢華。

如果能把魔族的財産收于手中,勉強可以湊夠,看來此次回去有必要聯合極大超級宗派,商量一下除魔衛道的大計。

喚醒他的是公儀林,清河察覺到自己袖子被輕輕拽了一下,回過神便看見公儀林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看他,“你在想什麽?”

清河目光悠遠,語帶深意:“未來。”

打家劫舍的未來。

好在公儀林現在注意力沒有怎麽放在他這裏,否則以他平日裏的敏銳,一定會意識到清河的古怪。

此刻他睫毛撲閃撲閃的,像是蝴蝶顫抖的翅膀,眼中有些讨好的看着白衣修士,“大師兄覺得如何。”

白衣修士低頭看他,只回答了一個字,“好。”

幹淨利落。

站在公儀林身邊的清河皺眉,一個死人都比他有資本?

公儀林雙眼立馬變得亮晶晶的,此時此刻,惱人的唢吶,詭異的沙人,不祥的冥婚,在他眼裏統統不算什麽,世界美好的像是整個春天降臨人間,全世界的花都開了。

大師兄生前擁有無數珍禽異獸,數百座靈石寶山,更別提修煉秘籍,他本身就是各家心法的集大成者。

這些東西,在他死後通通下落不明。

公儀林暗暗搓手,想不到今天,他有幸接管,哪怕僅僅是一部分,也是發了!

亡靈擁有主人生前的記憶,雖然是殘缺的,但保不準就有關于寶藏下落的部分。

“在哪裏?”公儀林咽了下口水,滿懷期待問。

白衣修士一擡手,數百木箱從天而落,清河攬住公儀林的腰,向後飛出好幾百丈,在他之前,木箱沉沉落地,由于重力,半個箱身都淹沒在黃沙之中。

不,與其說是木箱,更像是棺材,一條打着花結的紅綢帶将它們相連。

公儀林非但沒有被這陣勢吓住,反而探出半個身子,提氣用手掀起一個巨大的木箱,當蓋子打開一條縫的時候,已經可以窺得其中一角。

法器寶符皆有,只是不知是不是隔着空氣中一層淡淡的塵土,它們的顏色都有些黯淡。

等箱子徹底被掀開的一剎那,公儀林終于看清其中全貌,呆立原地,遲遲不出聲。

良久,他伸出手指輕輕一點,‘撲’地一聲,看似值錢的寶器中間瞬間多了一個小孔。

公儀林斜側四十五度擡頭,一臉錯愕,“紙糊的?”

白衣修士提醒他,“你結的是陰親,用貨真價實的聘禮太過晦氣。”

“晦氣?”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公儀林的眼睛慢慢睜大,掄起袖子就要沖過去,“晦氣,晦氣你全家,我叫你晦氣……”

清河從後面攬住他的腰,避免他橫沖直撞。

公儀林,“放開我,我今天就要與他一決雌雄!”

清河嘆氣,“你可以換個詞語表達。”

公儀林,“他和我只能活一個,從今往後,有他沒我!”

“你們都已經死了。”清河提醒。

一個鬼修,一個亡靈,有什麽好比的?

公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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