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天元之禍

唢吶聲不斷,像是山脈一樣連綿起伏,聞者悲從心起。

白衣修士凝視公儀林,“別耽誤了時辰。”

公儀林不再掙紮,清河自然而然放開手,他站在原地,低着頭,眼簾遮住目中的神采,良久,他嘆了一口氣,很輕的一聲,卻似孤雁的哀鳴,過于刺耳。

白衣修士視線掃過紅繩纏繞的木箱,“怎麽,你覺得不夠?”

“略有不足。”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公儀林微微側身,雙眼看着清河,“他要你我結成陰親,你可願意?”

清河,“随你。”

公儀林又道:“結親,禮不可少,”素潔的食指對着一個個木箱指了一圈,“這是我的,你的禮在哪裏?”

兇獸不需要法寶,鲲鵬本就能憑借羽翼翺翔蒼穹,也不需要飛行寶器,至于儲物袋,空間戒指,如同雞肋,不要也罷。

這時公儀林陡然發問,清河當真怔在原地,但他很快就有了答案,還沒等公儀林繼續發問,一枚潔白,嶄新的羽毛穩穩地出現在後者的掌心中,看似柔軟,每一根細小的紋路卻如同刀鋒一樣,可以輕易割斷一個強者的喉嚨。

公儀林曾經為了得到一根鲲鵬的羽毛而大費周章,如今乍然願望得以實現,卻是驚大于喜,他收好羽毛,面不改色道:“你是想表達我們之間的感情輕于鴻毛?”

看出他更深一層的想法,清河眼神一暗,“尾巴上的尾翼,你想都別想。”

公儀林神色有些尴尬,打定主意一定要咬定青山不放松,只要堅持,想必總有一天能謀得一根。

要知道鳳凰的羽翼有三丈,因為極美,有人稱贊鳳尾三丈,一丈一紅塵。而鲲鵬的尾翼比之有過之而無不及,它是鲲鵬身上最鋒利的一部分,也是最完美的一部分,拖地十丈,流光溢彩,自公儀林有幸得見後,便不可抑止地産生收歸囊中的沖動。

公儀林,“禮輕情意重,這根羽毛我就先勉強收下了。”

話雖如此,沒有見他眉宇間有半分勉強,甚至不忘給儲物袋設了好幾層禁制。

“一份禮我收了,我要你再幫我做一件事。”

清河,“你說。”

公儀林閉眼一瞬,再睜開時,手指直指白衣修士,瞳仁深處盡是冷酷無情,“幫我殺了他。”

逆着風,還有唢吶時而高亢,時而嗚咽,清河卻将公儀林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極其清楚。

他說,幫我殺了他。

“好。”不問緣由,只有低沉篤定的一個字,狂風四起,仿佛全身骨頭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巨大的威壓霎時充斥整個天地。

這是單獨開辟的一片空間,由于過猛的勢頭,整個空間瞬間被震動。

白衣修士神色沒有絲毫起伏,衣衫迎風狂亂,伸手虛空一抓,看似細長的手指,卻是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筋骨,都充滿可怕的力量,空間……在他的掌心中,似乎在被壓縮,“你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清河的身體剎那飛出,如同一道長虹,呼嘯而去。

在他越來越近時,白衣修士在空中畫出一個古怪的圖案,空間在這裏,好像被分割,哪怕是被無意被卷入的一些沙粒,也碾壓成粉末。

清河卻是半點不避,在他的周圍,掀起恐怖的環形飓風,這飓風,如一道堅實的壁壘,将所有的危機隔絕在外。

“有些意思。”白衣修士雙眼一眯,修為在短短幾個字說完暴增,他隔空一點,環形的飓風最外圍發出呼呼的響聲,仿佛即将皲裂。

就在他要繼續施力,一舉潰破飓風壁壘,卻感到略為一些刺痛,他低頭,一把鋒利的長劍不知何時從胸口刺穿。

不遠處公儀林面無表情,像是一尊傀儡,确切的說,那就是一尊傀儡,在肉眼可見的短暫時間內,一點點變成粉末消失不見,清河則是在半空中落地,眼中沒有一點意外。

白衣修士廢了極大的力氣扭過頭,看着在他背後偷襲的人,萬年不變的臉終于出現了神情變化,“障、眼、法,你和傀儡門的人是什麽關系?”

‘嗖’的一聲,長劍被抽出,公儀林舔了舔嘴角,“仇人關系,不過的确是簡單的障眼法,施展障眼法的人卻被擺了一道,是不是覺得很諷刺。”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發現……”

一切僞裝的如此完美,不可能有破綻。

“我吸收這裏殘念的力量,不但修為暴增,接近僞仙,更是繼承了殘念主人的零碎記憶,不可能,不可能……”

公儀林,“你以為自己僥幸得到不世機緣,但他的怨念,哪怕一星半點,豈是你這等凡夫俗子能夠吞噬的。”

“冥獸,怨念,殘存的心願,一切看似順利成章,可太過水到聚成,太過順遂的事情通常都代表另有玄機。”

“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是假的……”原本細長好看的手指已經漸漸枯萎,中間的白骨依稀可見,就是這樣一雙恐怖的手,死死抓住公儀林的手腕,“我一百多年的籌謀就此毀于一旦,不甘心,不甘心啊!”

一百年前,各大宗派,無數天驕追逐《登天梯》,他亦是其中一員,不知幸運還是不幸,無意間觸動陣法,被困進這片秘境,幾十年如一日的黑暗,沒有晝夜更替四季交錯,幾乎在他絕望的時候,黑暗中有一個聲音跟他說,三十年後秘境将再度打開,屆時天下群豪都會彙聚于此,再度展開争奪。

而他比別人,多了一份先機,只要找到秘境中的一縷殘念,融了它,便能掌握這位強者生前的部分力量。冥冥中像是天助,他順利地找到殘念,并且進行融合,可惜這殘念的主人生前實在太過強大,僅僅是一部分殘念,幾乎就要掌控他的思想,近十年來他愈加渾渾噩噩,甚至有時他會認為自己就是這縷殘念生前的主人。

連自己都辨認不清,他人又能如何分辨?

“告訴我,否則我死不瞑目。”

被這雙手抓的衣角,原本是幹淨的青色,此時已經染上血漬,公儀林如同渾然不覺,任他抓着,甚至不防備對方會耍些小手段,在性命垂危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

“我可以告訴你,”公儀林的語氣波瀾不驚,“不過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公儀林傾身在他耳畔,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可對于剛剛被一件戳破心髒的人來說,此時的公儀林就像是一條色澤豔麗的毒蛇,嘶嘶地朝他吐着蛇信子。

他知道,死神就要來找自己了。

“是誰幫你找到這股殘念?”

這秘境是今日才有的光明,單憑一個沒有本命天火,在黑夜裏無法視物的廢物,怎麽可能找到大師兄的殘念,甚至進行融合?

“聲音。”

“聲音?”

“一個,聲音,我也不知道是誰……現在該你回答我了,怎麽,發現……”

公儀林直起身子,整個人就像是一株松柏,脊梁骨挺得筆直,用力一扯自己的袖子,袖子斷的一剎那,原本抓住他衣角作為支撐的白衣修士像是重石落地,突如其來的墜落讓他五髒肺腑遭受新一輪的損傷,加速生命的流逝。

公儀林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冷冷道出兩個字,“細節。”

簡單的細節罷了,連解釋都覺得冗餘,“我和那人相處百年,他的一舉一動了然于心,雖然大多數時候不能揣測他的意圖,但細微的地方總歸要了解的更加透徹,比如一個微小的動作,或是其他的習慣。”

白衣修士躺在地上,目光漸漸渙散,“以前常聽聞說有人能憑借一雙眼睛在千百人中準确地找到自己熟識的,有人能單憑感覺輕易分辨出一個人的真假,從前我不相信,原來,原來是真的……”

公儀林聽得皺眉,擡腳往白衣修士身上一踹,“瞎猜什麽,我看出你是假的,是因為你僞裝的那個人,他是左撇子。”

不管是凝聚出沙人,還是憑空變出木箱,地上垂死的人都是用右手,他語帶嫌棄道:“你說你是不是傻?”

白衣修士聞言身體猛地一顫,死不瞑目。

見狀公儀林眉間攏得更緊,“他怎麽死得這麽快,按理說,應該還能支撐個好幾十個呼吸,可惜我還有一些話沒有問。”

清河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白衣修士,還有嘴角最後吐出的一點心頭血,想到方才公儀林的回答,認真道:“應該是被氣死的。“

公儀林怔道:“難不成你也相信憑借一雙眼睛,一個眼神就能判定出真假,這種瞎扯的說法?”

清河扶額,輕嘆搖頭,“現在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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