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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的舊識,也不會為難我一個女人家。當初,這小子離開我時,還緊緊地扒着我,哭得幾乎咽了氣。好容易,我們母子重聚了,這小子就變得和二哥一樣可惡。”
她嘴上罵着,眼角的淚都幾乎要掉下來。
我無奈地笑了笑,戰争給男人帶來名利,可是給我們女人帶的是什麽。
我握住她的手,坐下:“那就把大興攻下來,你的辛苦就不會白費。”
月燦聽了,卻是沉默了許久。她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早已經和世民商量過了。大隋的精銳都讓皇上帶到了江南。如今城內的守軍,根本不成威脅。可是父親卻連連發了三道令,讓我們只是圍城,切忌攻城傷人。這樣耗下去,我只怕不等李密和突厥發覺,我們自己的糧草都成問題。”
我聽了,卻不做回答,只是和懷裏的哲威玩耍。
月燦見此,氣道:“嫂嫂,難道你都不在意嗎?”
我委婉一笑:“我一個婦人,不像小姑,我長居閨房,這些事,我不懂。但是,作為李家人,我覺得小姑應該相信父親。他打了那麽多年,向來穩重,不會在此犯錯。”
她見我如此,嘴角卻揚起一絲冷笑:“怎麽?嫂嫂打算在我面前,也玩在衆人面前的把戲嗎?我可不認為當年那個說服我嫁給柴紹的嫂嫂是一個只知道閨房的女子。”
我卻是笑而不答。
月燦見我依舊沉默,皺緊眉頭:“嫂嫂身為李家人,更是當年長孫将軍的後人,難道還想藏私麽?”
我嘆了一口氣:“小姑,既然你我相知,我也不瞞你。攻城略地,你和世民已經是駕輕就熟。這些事,雖然我明白一些,可是卻是一知半解。如果貿然進言,卻比不懂更加危險。我言盡如此,小姑見諒。”
她只是苦笑了一下:“看來,嫂嫂,依舊無法對我放心嗎?”她長嘆道:“如果當年不是嫂嫂為我指明了一條路,如今的我不知道會是怎麽樣?”說着,她幽幽地看着我:“嫂嫂,應該明白我待你對其他人自是不同。”
我淡淡地笑道:“小姑,這麽說。我是感激的。既然如此,那麽嫂嫂也想問小姑,關于圍城之事,小姑真的那麽困惑不解嗎?”
她頓時語塞,我們對望了一陣。
“啊”我突然頭皮一疼,不由驚呼。原來是哲威見我只顧着和他娘說話,就用力地拉了拉我的飛燕尾。
我們不由相視一笑,彼此心裏都有了默契,難掩悲傷地發現,無論何時我們都無法做到坦陳相對,即便是如,我依舊是喜愛這個小姑的。
是的,月燦說的沒錯。我心裏都是清楚地。
父親考慮的是天下。即便過程是多麽明目張膽的叛逆,可是作為大隋唐國公,他不能像盜賊一樣,貿然攻城。最好的結果,就是如今的代王投降打開城門。
當我思量着雖然代王年幼,但是他卻知道讓宋老生這樣死硬的将領前去守城。這樣看來,即便不能說明他是一個還算冷靜的親王,至少說明了他身邊有着一群死忠于隋室的大臣。如此一來,代王投降開門就幾乎沒有可能。而且月燦說的也對,突厥反複無常,李密對洛陽也未必沒有神算,一旦他們有了空閑來對付唐軍,那麽深入敵區的唐軍就會落入腹面受敵的境地。所以,現在不過圍城數日而已,最多不過一個月,父親大人應該就會下令攻城了吧!
但這樣只不過是我暗自思量的話,又怎麽能輕易與人相說?即便是當初的月燦,我也不會與她相說,更何況是現在的月燦。如今的月燦已經不是當初的大娘子,無論她外表多麽豪爽直率,可是眉宇流光之間卻透着世故的精明。自立幕府,組成前所未聞的“娘子軍”,如果只是兵癡是做不到這點。雖然她口上依舊讨厭世民,可是我也聽出口吻的怨氣已經少了許多。
雖然好奇,但我選擇閉口不問。當年的我們本就不是可以坦誠相對的姑嫂,如今有了各自利益的我們更加做不到無話不談。
我能做的只是不去做會傷害她的事,也希望她能有這般默契。畢竟和起義大功臣之一的世民作對,并沒有好處。
看着月燦越來越嚴肅的面色,透着女子難得的威嚴。最後,她卻是明了的一笑:“我明白了。是我強人所難了。但還是希望嫂嫂能像以往那般待我。”
那就是說別人已經開始對她有所不同了嗎?
我微微笑了,幫懷裏的哲威整理衣領:“其實,小姑,最重要的是你不曾改變,不是嗎?那麽別人如何對待又有什麽關系。在我看來,小姑已經是女子的極致。我打心裏是羨慕的不是小姑的幕府,而是小姑向來不願屈于兒郎之下的志氣和勇敢。這是無塵這一生都沒辦法學來的。至高,難免至寒。但是,小姑眼中的天地,卻也是我這等女子無法窺視的。古有孫夫人,雖然最後投河而亡。可是千古女子無數,能有幾人能被記住?又有幾人能像她那般巾帼不讓須眉?”
月燦聽了一愣,只是別有深意地望着我。我卻不去理會。
這是我最真心的話。其實,我很幸運,今生能見到像月燦這樣的女子。雖然我永遠做不到像她這般。但是,她卻向我展示了一個不同的人生。雖然她與我大不相同,但不同就意味着錯嗎?我們會有很多顧忌,可是我心裏對她的想法,卻是毫無顧忌。
我看着懷裏玩耍的哲威,打心裏羨慕他不染塵埃的眼眸裏盡是無憂無慮。
圍城令十三日後,十月二十七日李淵下達總攻令。十一月九日,雷吉率先攀上城牆,最終大興攻落。
我坐在帳內聽着長孫海,向我轉述着戰況。我一臉平靜地聽着早已經預料到的戰情,卻也明白了李家最終還是“百步穿楊”将大隋這顆太陽狠狠地射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歸寧
寒雪紛紛,雪裏卻夾着雨,路上到處是雪渣子,原本挺好走的官道也變得到處是泥濘。天灰灰的一片,倒是和入城黑壓壓的難民相互呼應。
我生性就不愛花俏,馬車已經是樸素,可是高壯的馬匹,做工精良的馬車,威嚴的侍衛在難民中依舊是突兀。
我本想趕早,天未亮就起身,以免擾民,但想不到百姓也如此心急。
眼見開城的時辰就要到了,一個文官模樣的男子來到我面前。透着門簾,只見他不急不慢來到我的馬車前,對長孫海說了什麽。
長孫海來到馬車前,說道:“夫人,一位名為杜如晦的大人求見。”
杜如晦,這個名字甚是耳熟。我這時才想起,京兆杜氏,世代為官,雖然未曾列土封侯,但是卻也頗有名聲。如今,杜淹就是皇上面前的紅人。
“幕離。”我低頭對喻兒吩咐道。
我戴好了幕離,下了馬車,走到這位官氣十足卻着百姓白衣的中年男子,曲身行禮:“民婦李氏見過大人。”
他還之以禮,畢恭畢敬地說道:“在下杜如晦,見過敦煌公夫人。此行是受守城都尉之托,恭請夫人進城。”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恰如其分地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百姓聽見後,慢慢地我們面前開了一條道。
我見此,心裏已經明了,卻故作天真地笑道:“大人有禮了。借問,現在是什麽時辰?”
“未到卯時。”他有些消瘦的面孔,平靜如水,讓人看不透徹。
“按照唐軍規定,未到卯時,無軍機要事,不得開城。民婦不過是一名婦人,一無功名,二無軍勳。何來軍機要事?民婦并不是進城,不過是馬車陷入泥濘,一時難以動彈。倘若給守城将士帶來不便,民婦在此告罪了!”說完,我對身邊的長孫海吩咐道:“還不快點将馬車移開,別擋了進城的路。”看見長孫海指揮着一頭霧水的家丁,準備移開“被困住”的馬車。
我轉身對杜如晦再行一禮:“民婦這就起程。帶來的諸多不便,還望大人給守城都尉多多賠不是了。”
他依舊一臉鎮定,眼底閃過一絲微妙的精光:“夫人客氣。後會有期。”然後,點頭離去。
長孫海扶我上馬車之時,我低聲囑咐:“到附近休息一下,讓車隊跟着百姓的車隊後入城。”
“是!”長孫海點頭答應。
茫茫白雪,天地連成一片,即便風雪中,依舊隐隐約約能見高聳威嚴的城牆。那麽多的百姓入城,卻沒有聲響。安靜,無比的安靜,就連護城河都被嚴冰封死了。三五個孩子,坐在草席子上,在河上滑冰玩耍。
我下了馬車,漫步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我走到河邊,看着離自己腳邊不過數寸距離的河面。我童心頓起,嘴角不由揚起一絲調皮的笑意,輕輕提起裙角,将靴子輕輕踩在上面,慢慢地在冰河上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幼時,也在家裏和舅舅的府邸見過下人的孩子在結了冰的湖面玩耍。我每回看見,都不由躍躍欲試,可是礙于奶娘在身邊,總是在我耳邊提醒着,這是多麽粗魯和無禮。于是,每每哥哥從湖面玩耍回來,我總是纏着他,要他與我說這個中趣味。哥哥是極愛這游戲的,可是回來他總是一句:“無聊,沒什麽好玩的。”說完,就皺着眉離開。不過,卻會偷偷塞給我一條小冰柱。
突然一只手臂謹慎地扶住我的後背,我轉頭一看,一雙碧藍的眼睛溫柔地望着我:“夫人小心。”他雖然盡量地放松了口氣,可是緊繃着的下巴卻洩露他的緊張。
我笑了:“那你可得扶好了!我可是頭一次在冰上走呢。”
長孫海更是緊張了,連聲音都開始僵硬了:“是,小人絕不會讓夫人損傷分毫。”
我見他如此,唇邊再也壓抑不住笑意:“好了,別那麽緊張。你也是頭一回吧!我們來說說話吧,然後,慢慢走回去,怎麽樣?”
長孫海見我如此,笑得羞澀和釋然:“是!夫人想說什麽?”
我歪頭一想,搖了搖頭:“不知道。你呢?”
長孫海有些呆愣地望着我,卻不言語。
“海!?”我再次喚他:“怎麽啦?”
“小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回過神的他卻有些慌張:“還是讓小人扶夫人快些回去。這河面寒氣重,會讓夫人着涼的。”
長孫海原本戰戰兢兢的腳步立刻變得沉穩,沒一會就将我帶回了馬車,交給了喻兒。原本就白皙的他,此時更是慘白堪比地上的白雪,似乎受到了極大地驚吓。
我住進了李家在大興通興坊的府邸。雖然聖旨已下,如今父親大人已經歸為唐王,但如今戰亂,一時也難收拾出一間足以匹配父王身份的府邸。除了大哥為世子,世民如今也為秦公,遠在晉陽的元吉也被封為齊公。世民同時還身為京兆尹,統管着京城。他和房彥謙之子房玄齡忙于京城事務。我進城已經數日,卻不曾見過他。聽說,他已經在官府住了數日,我只是讓李力按時帶了需要更洗的衣物和一些補身的膳食,不曾去打擾他。
張尹二位佳人和萬惜人一時都無法立刻到達大興,而月燦為出嫁女兒,我便是李家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女子。我原本以為自己要忙上好一陣子,卻得知父親大,不,父王早已經找來宮中的尚宮打理家中事務。親王的府邸有着各種各樣的規矩,繁瑣不堪,光是聽,我已經有些難以承受。最後,也只能跟在她們後面,盡量去記去聽。我唯一忙碌的就是站在房內,讓她們幫我不斷地量身,定做宮裝,或者是看見了珍貴的首飾和布料,吩咐下去,留給幾位姨妃們。
倒是月燦有了時間與我說話,據說最近的軍務是要暫停一段時間。面對府裏幾乎混亂的場面,月燦倒是極為适應。
她見我有些疲于應對,微微笑着安慰:“這些規矩你以後就算不記,也會慢慢知道的。再說,父王已經派了尚宮前來。你不用事事親為,只要保證她們做好事就行了。要不然,你就是累死,也忙不完。”
我茅塞頓開,很快掌握了其中規律,明白了如何通過總管和一些關鍵的事物,查看各個尚宮的工作,利用她們之間的職務,做到監督和看管。原本混亂局面很快也恢複了正常。
月燦還給我帶來一套男裝,她神秘一笑:“要是我二哥知道,我這樣帶壞你,肯定是要罵我的。趁現在家裏的大人都忙着,你為何不出去好好走走?帶上你那個死忠的胡奴……”
我不由一皺眉:“海不是胡奴,他是霹靂堂的兵士。”
“是喔。”她無所謂一笑:“反正,趁着這個機會,你出去走走,看看。以後,你怕是連走出門都是一大堆人跟着,倒是真的是寸步難行了。”
我看着她一身利索的男裝胡服再配上她高挑健美的身材,而我天生纖弱,這身子骨怎麽吃都是胖不了。世民老是借此笑我,比如風大時,他就會拉住我的手,故作認真:“得拉住你,要不等一會,你給風吹跑了。我可就難找了。”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雖然我為鮮卑人,因為舅父好儒學,我自幼先學習漢家種種。現在我除了一身白皙的皮膚,精致的五官以外,我舉手投足已經完全是漢人。于是,胡服穿上了身,我也怎麽不像一個鮮卑男兒,反而更像年□□童。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不由嘆了一口氣,看來我是無論如何都穿不多胡服的英氣。鏡中的自己,月白底色,天藍菱形條紋鑲邊,配上深色腰帶,紫□□雙魚戲珠水鍛香囊和純銀虎頭匕首。可是,鏡中人無論如何都與英氣沾不上一點邊,一身男裝反而襯托着我的嬌弱。
月燦見我如此打扮,毫不客氣地大笑了起來,羞得我不由漲紅了臉。她拉着我,對長孫海說道:“你可得把夫人看好了,要不然,等會給大戶人家看見了,還以為是哪家落下的美貌小娈童呢!”
誰知道,長孫海卻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是!小人定當留心夫人。”
上了馬車,到了永興坊,月燦帶着我下了馬車,對我笑道:“好了,我就送你到這。你今天去哪裏都成。我就不當細作了。父親和世民,我就說,你去我那裏了。我家的下人是不會說半句的。”
還不等我答應,她就自己駕着馬車離去,留下了長孫海在我身邊。
我看着她灑脫的個性,不由羨慕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已。
“夫……”長孫海有些憂心地叫我,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麽,連忙改口:“公子。”
我微搖頭,表示我沒事。
我轉頭看着這個街坊,已經和我兒時的印象大不相同。可是即使是戰争,牌坊下的獅子依舊如印象般威嚴。這裏是長孫家在大興的老宅。父親在病逝之前,堅持從洛陽回到老宅,拜祭祖先。
我憑着印象走着,似乎能感覺到父親正像兒時那般牽着我的手。那雙手滿是橫刀和缰繩磨出的繭子和凍瘡留下的痕跡,讓人覺得粗糙和溫暖。我仿佛能看見他經歷滄桑的眼睛依舊明亮,嘴角是幸福的微笑:“觀音婢,阿爹帶你回家了。”
這裏就是我的根,我跟爹爹就這樣走過,一步步地回到老宅。可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回到老宅了吧?我已經被大哥從族譜上除名了。我知道如果我作為秦公夫人回老宅應該是另一番情景。可是,我不想再看見那個人,現在的我還沒有能力去面對那個我曾經最痛恨的面孔。
“沒有變……”我喃喃地說道。真的一切都沒有變。老宅門前依舊有一支桃花伸出牆外,不過是更加粗壯。父親曾經說,每次他出戰時,他都會看一下樹上是否有喜鵲。如果有,說明此行凡是順利,如果沒有,凡事就要多加留心。
我回身将一個戒指遞給長孫海:“戴上它。”這是一個白銀戒指,上面有霹靂堂的圖紋,作為馬眼睛的黑珍珠,天下難找。這是霹靂堂兵士的标志。
長孫海吃驚地看着我,我對他一笑,卻什麽都沒有說。
也許是因為戰亂,門口連通報的奴仆都沒有一名。我原本就只是想在門口看一下,也沒有想去打擾。那個人繼承了父親的右繞衛将軍,也就住在了洛陽的将軍府。現在洛陽圍困,他已經一時是走不出來吧。
就在這時,一個老仆拿着掃帚,突然打開門,見了我卻是一愣。過了許久,他突然大喊道:“娘子,你是小娘子!你一定是小娘子,對不對?”
我原本也給他吓了一跳。我看着眼前的老人,已經全然沒了印象,但直覺他說的是我,只能點頭承認。
只見他不過是簡單的幞頭和素色的奴仆衣裳,滿是皺褶的臉頓時悲喜交加,淚流滿面:“小人竟……竟然還能見到小娘子……”說着,他就要給我行禮:“小人長孫合見過小娘子。”
我也給他惹得眼眶熱熱的,連忙扶他起來:“無需多禮,快快起來。”
他認真地打量我一番:“太好了,太好了,大人若還在肯定是歡喜的。如今小娘子已經是一位名門淑女了。”說着,他連忙起身迎接:“小人這就為小娘子開大門,讓您歸寧。”
我連忙拉住他:“不用了!我已經被……”
長孫合卻一臉執拗拒絕:“無論發生什麽,小娘子就是長孫家的小娘子。這裏就是小娘子的家。”
我見他如此執着,就讓長孫海去幫他。長孫合一望頓生戒心,卻看見了長孫海手上的戒指,這才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然後,讓我進屋,他一邊領着我們,一邊道歉:“小娘子,這裏自大人去世就沒人住了,唐軍圍城的時候,奴仆也逃的逃,跑的跑。現在只有小人一人了。不過……”他很自豪地挺直腰板:“小人沒有讓他們打擾祖宗們安寧。長孫家的祖先們,小人保護得好好的。”
一路走過去,不少舊日的庭院都已經荒蕪,但是都打理得有理有條。
他說着,打開宗廟的大門,檀香撲鼻,裏面打掃得幹幹淨淨,每一個牌匾都擦得一塵不染。我依舊能看見“拓跋”這個姓氏在高高的上方,在幽靜的黑暗深處。而底下正中有一個靈位,是阿爹和阿娘的。
長孫合很快幫我點了香,我恭恭敬敬地給祖先上香。我見長孫合已經很識相地拉着長孫海讓我一個人和祖先們呆在一塊。
我看着父母的靈位,微微一笑:“阿爹,阿娘,觀音婢回家了。我嫁人了。他叫李世民,是唐國公的二公子。他和哥哥是好友。唐國公也是舅舅多年的同僚。世民對我很好,他們一家人都待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我的。哥哥也很好,他現在正和世民一起做事。如果阿爹阿娘天上有靈,求你們保佑他們。”說着,我眼淚卻怎麽也無法控制地掉了下來:“對不起,觀音婢那麽久才來看你們。其實,我一直想回家,真的,我很想你們。”
冰冷的宗廟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父母的牌位只是擺在其中。昂貴的檀香,是聖潔的象征,可是卻無法掩蓋這裏死亡的氣息。只有徐徐漂浮的青煙,向上天訴說我的思念。
樸素地幾乎簡陋的耳房,依舊是我印象中那般幹淨,年邁的長孫合一邊向我告罪,一邊忙着布着簡單的馃子和茶。他是一個固執的老奴,腦袋裏是根深蒂固的長孫家的規矩。據他所說,他們歷代都是長孫家的奴仆。從開始有“拓跋”開始,他們家就在這個家族裏做事。原本為皇族的長孫家裏這些奴仆,我是知道一些的。無論皇帝換了誰來做,在這些人心裏,我們依舊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人,依舊是這個世界的“皇族”。
無論我怎麽說,他依舊不肯與我同坐,只是恭敬地跪在一邊。
他慈笑地看着我吃着馃子,問道:“娘子嫁人了嗎?”
我點了點頭:“嫁了,是唐國……唐王的二公子,如今的秦公,李世民。”
他欣慰地點頭:“好啊,這才配得上我們長孫家的千金。他們待娘子可好?”
“好,他們都待我極好。”
他聽了,更是欣喜,雙手合十,向天一拜:“佛祖保佑!”過了許久,他起身,再問:“那麽小公子呢?”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誰,很快想起,應該指的是哥哥。如今已經有了兒子的哥哥在這位老奴心裏,還不過是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我不由低頭一笑:“哥哥很好,現在在秦公旗下做事,去了窦将軍的女兒窦雲,最近還添了一位公子,換作長孫沖。”
他微笑着聽着一切,過了一會,又露出憂慮之色,張口數次,卻始終不說。
我見如此,只能開口問道:“合叔,是否有話要說?”
他嘆了口氣:“小人不敢瞞娘子,只是……”他低聲讓長孫海離開,似乎鼓足勇氣說道:“如今娘子和小公子都可以說前途似錦,小人更是開心。可是大公子如今身陷洛陽,生死未蔔。即使,将來得救,小人想在這裏給大公子向娘子求個情。不為其他,就為了長孫家百年基業。”
我怎麽沒想到長孫合會在此時提及我最痛恨的一個人。我頓時就覺得嘴角的笑幾乎僵持,不由想推辭。
長孫合卻是重重一磕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小人也知道三公子做事實在過分,可是小人求情,并非為了公子。原本這段往事,小人也不願再提,驚擾了往者。可是娘子,家和方能興事,長孫家應該學會教訓了。”
“什麽教訓?”
長孫合嘆了了一口氣:“娘子離家時,太小。更早的事,恐怕更不知情……”
“當年,大人繼弦,娶了夫人。可是,他已經有了三位公子,其實三公子雖然并非嫡系,但是他的母親劉氏卻是大人的第一個女人。在那麽多姬妾中,她的身份和地位總是要特別些。大人是極愛新夫人的,可是對于劉氏還是有些感情的。正巧,大公子在漢王叛亂中喪生後,嫡系的而公子也因病去世,只剩下三公子和其他幾位娘子了。因為三公子出身低微,所以大人一直都沒有讓他管過事。很快,夫人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小公子。夫人說服了大人将不過兩歲的小公子立為嗣子。後來,有一天,府裏開始有了劉氏不清白的傳言。有一日,大人在夫人的提議下,找了機會在衆人澄清了此事。但是劉氏隔日便自盡了。”
我頓時明白了母親當年做了什麽。表面上,她做了一個大度明理的主母,實際上,父親的澄清卻是成了流言的虛掩豫章,只是更加落了有心人的口實。母親為了年幼的哥哥的前途,要斷了安業所有可能的前途。只要劉氏對父親還有一點影響力,她就要滅絕它。我想象不出,那個溫柔似水,恬淡如溪的江南女子如何去策劃這所有的一切。她是怎麽樣用我印象中那雙溫暖如玉,軟若無骨的淺淺細手将一個比她年長十餘歲的女人推向絕境。
我很想站起來,大聲反駁這個老人所有話。可是,我無法否認。雖然很模糊,我依舊記得母親那雙如同秋水般明亮溫柔的眼睛裏,偶爾閃過的精光;恬淡微笑裏,時不時的寒冷。她有時低頭對侍女的囑咐裏,溫柔的語調裏藏着的殘酷;純潔無辜般翻動她長長密密的睫毛去掩蓋着她近乎狡猾的智謀。孩子未必知道那話語裏是什麽意思,可是當時的我卻能敏銳地感覺到那不過片刻不尋常的氣氛。
“大人知道了以後,出于對劉氏的內疚,開始讓三公子掌握些家族的事務。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三公子開始慢慢地将族裏的長老們收買了過去。後來,大人去世。小人妄自猜測,夫人大概是怕三公子會報複,所以先自行了斷,保護小公子和小娘子。”說到這,他深深地惋惜:“其實,夫人如果不是如此小心,容下劉氏,又何來如此?大人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又怎麽會讓一個庶子來掌管家族,而且他心裏是真的愛夫人,夫人真的不必如此。家和方可興事。還望娘子從中學會教訓。長孫家自從這件事以後,便受了重創。長老們也因為嗣子的事,而相互指責争吵。長孫家不能再分了,還請娘子切記啊!小人求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唐書》,長孫皇後“隋大業中,常歸寧于永興裏”。《唐兩京城坊考》:次南永興坊,隋右骁衛将軍長孫晟居于此。
《新唐書》說的是,高士廉住在永興裏,然後他的小妾發現長孫有皇後命。我覺得這個有點滑稽,因為長孫在他家長大。那麽長時間,她沒發現,突然這一天看到了。作為我本人來說,命運之事,我是不太相信的。竊以為,這一點應該是後人以訛傳訛的可能性比較大。
☆、秦公
我幾乎不記得自己怎麽辭別長孫合,怎麽離開長孫家,怎麽離開永興坊。不過半個時辰,我心裏對長孫安業的恨頓時蕩然無存。我們之間其實很難說,到底是誰虧欠了誰。他逼死了我們母親,可是母親都何曾不是逼死了他的母親。我也明白了為何對我們還算客氣的長孫安業一夜之間反臉無情;一向堅強的母親為何含淚自盡。
這話,我又該如何對哥哥說呢?我嘆了一口氣。原來,善惡依舊是有報的。我想起母親和離世的表姐,不由哀嘆,女人嫉妒有時就想一把火,不但燒傷了自己周圍的人,更是燒得自己體無完膚。有時放過別人,也未曾不是放過自己。
長孫海有些憂心地看着我:“夫人……”
我強打着精神,擠出一絲微笑安慰他:“我沒事。等會,我們回府後,你去哥哥府上一趟,讓他幫一幫長孫合。他怎麽都是長孫家的老奴,過着那樣日子實在是我們這些做人主人的過錯。你就把自己看到的和哥哥說,他會明白的。”
“是,夫人!”長孫海點頭答應,然後似乎苦惱地思考了許久,然後一臉嚴肅地對我說道:“夫人,還請放寬心才是。”
我知道他想安慰,卻最後說出了,不着邊際的話,不由笑了:“謝謝,我知道了。”
我回府時,府裏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原來世民一回家,就倒地不起。我聽了吓了一跳,原以為他生病了,原來是睡着了。也許這幾日太累了,他一回房,倒地就睡,婢女們要扶他上床,他卻拳腳相向,無論如何也不肯。
一進門,我就看見身上還是官服的世民,我帶給他的衣服,看來他都沒有時間換洗。難怪他不願上床睡覺。
我聽他說過,他小時候身上玩得太髒,就爬上床,給阿姑發現了。愛幹淨的阿姑見了頓時火冒三丈,難得給了他一頓記憶深刻的好打。從此以後,他就學乖了,穿着髒衣服,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上床。
我又心疼又好氣地見他像小孩一樣,皺着眉頭覺得地板不舒服,卻不敢起身到床上去睡的矛盾樣子。但是他太累了,即便再不舒服,他也蜷縮着身體在毛毯下熟睡着。原本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我連忙讓下人打來熱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頭扶上我的腿上。然後,我讓下人拿來洗涮用品,輕柔地松開他的發髻,用篦子沾着皂莢溫水幫他清洗着頭發。然後示意下人慢慢地扶他起身,幫他褪去衣裳,用熱水幫他擦身。看來他已經好幾日沒有休息了,好容易在不吵醒世民的情況下,幫他全身上下清洗幹淨,都已經洗黑了好幾盆水。
我看着靠在我肩上沉睡的世民,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心疼地低罵了一句:“髒貓!”
這時,覺得身上幹爽了的世民就不再反抗別人把他擡到床上了。可是,我發現他黝黑臉上有着不尋常的紅暈,連忙伸手探視,才發現他有些低燒。
我連忙讓人請來醫者。原來不過是太累了,體力消耗過大,才有些低燒。我好容易哄着睡夢中的他吃了些藥。下半夜,發了些汗的他,又開始覺得不舒服,我時刻在他身邊幫他擦身或是喂水,片刻不得安寧,總算快到了早晨,他已經退燒沉睡。我便吩咐下去,時刻準備沐浴用的熱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醒來,我躺在世民身上,他正靠在我的肩上,他呼吸的氣就噴在我的脖子上,讓我覺得有些搔癢,不由縮了縮。我這才想起,昨晚深夜時分,雖然房內燒着暖爐,一直坐在床邊的我,一邊抵抗着寒意,一邊抵抗着一天下來的疲倦感。在永興坊找老宅,我也走了不少路,又聽了那麽多事,總有點身心疲憊了。最後,我實在忍不住,心想就睡一會兒,就脫去鞋履,揭開被子,睡了進去。後來,可能因為世民身子實在太溫暖了,像個大暖爐,睡夢中的可能就不由自主,迷迷糊糊地靠了過去。而世民也習慣性地就把我摟在身上。
我正懊惱自己的怎麽這麽沒有意志。想起世民正在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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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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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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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