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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照鏡子梅香都知道自己現在的情形有多狼狽,任誰這樣跪上三四個時辰,汗水沖刷着落到臉上的灰塵,那樣子都不會太好看。若是再加上搖搖欲墜的身體,搭配上霜打過後茄子似的奄奄一息的模樣,就算再大的火氣也該消了些吧?

“王爺,那丫頭看來是撐不住了?”福德全順着自家主子的視線望向垂柳下那道身影,小心翼翼的說了句。

高楚沒出聲,冷峻的面龐越發陰沉,目光始終落在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孔上,頂着這樣的日頭,她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半分熱度一樣,長時間的跪立似耗盡了她所有精氣,初時冒出的汗珠打濕了她身上的薄衫,垂落下來的鬓發也都粘在了臉上,纖細的脖頸無力的低垂着,不住輕顫的身體讓人毫不懷疑她下一刻就會倒下去。

“王爺——?”福德全垂目看着高楚緊攥着的拳頭和那渾身緊繃的身體,跟在身邊最能體會這種隐形怒氣散發出來的寒意。不自覺的縮了縮頭往後挪了挪腳。

“去,去問她,可知錯了?”

“是。”福德全暗自松了口氣,只要出聲了就比不出聲強,至少不用再去猜測他在想什麽,萬一沒猜對指不定會怎麽個後果呢。

梅香垂着頭正自要暈沒暈的當口,王府總管大太監福德全手裏執着拂塵小跑着到了近前,張嘴就道:“梅香,你可知錯了嗎?”故意放低沉威嚴的語調配上他本來尖細的嗓音怎麽聽怎麽的別扭。

梅香當然知道他不會選在這時候耍寶,這是在代某人向她問話呢

。明知如此,卻不能表現出先一步預料到的模樣,只是顫抖着幹裂的嘴唇,眼眶發紅朝着福德全道:“福公公,梅香知錯了,還望公公能替我求求情?”

福德全朝她擠擠眼睛,小聲道:“你別求我,王爺就站在那邊,你要是不想再遭罪,那就自己求去。”看主子的意思是有意放她一馬,那他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以後或許還有用她之處。

福德全咳了兩聲探探嗓,這才故意揚聲道:“啊,你知錯了啊——”有意讓後面的這高楚聽見,好等着下一步按吩咐行事。

梅香乃是心思通透之人,只消稍微點撥便明白對方意圖,旋即轉身,跪着的膝頭朝着行了兩步,對着高楚便一頭磕在地上:“王爺,奴婢知道錯了,往後再不敢來井邊取水了,望王爺息怒饒恕了奴婢——”

青磚鋪就的細長院徑小路,走得常了倒也不覺得怎麽樣,而此時看起來卻格外的礙眼。

大慶皇朝自太祖馬上得了天下後,便行以武興國,高楚身為王府世子,打小便開始習武。二十幾年積累下來成果,不但身強體勁,眼力上也是勝人一等。

從正門至井側兩者間隔約有十丈,他卻能清楚的看見磕下的那方磚石上慢慢暈染開的濕跡。眼睛似被那抹痕跡深深刺痛到,瞬間眯了起來,腳下卻似自己有了主意般,等到他發現已經走了過去。

梅香一個頭叩了下去就再沒擡腰,額頭傳來的疼痛提醒着她剛才有些使力過猛,不過這樣倒也好,一下子就砸開了花,倒省得多來幾下,也方才顯得她悔過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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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了跟前方才停住。

“王爺,奴婢知錯了。”這話她打從開始就說了,可惜那會兒他油鹽不進,現下估摸着是火消得差不多了,這才借着恕她來安和宮,到底還是要借助國公府,不好鬧得太大。

可等了半天卻沒聽見動靜,若非三尺外的那雙薄底皂紋軟靴一直留在視線內,她幾乎要以為人已經離開了。

人站在那裏卻不肯出聲,到底是什麽意思?問題是她再疑惑,對面的人不開口她就只能這麽撅着,這姿勢還不如先前那般跪立着呢。

直過了良久,高楚方才沉聲道:“你真的知道錯了嗎?”

梅香垂在下面的嘴角抽了抽,悶聲道:“是,奴婢知錯。”反來複去只這一句,做王爺的就是跟常人不同,一句話也這般執着。

“你說什麽,本王聽不見。”高楚不疾不徐的語調聽不出喜怒,有意無意的往前邁了兩步,“你擡起頭來,再說一遍。”

梅香盯着那雙近在咫尺的軟靴,心思翻轉腦海裏迅速閃過無數念頭,最終還是放棄再揣度下去,依令照做的微擡起身,垂眼又重複了句。

“本王還是沒聽清。”漫不經心的口氣依舊,腳下卻是又往前邁了半步。

梅香被高楚身上穿着的赤色袍服下擺襟角拂過面門時驚得渾身一淩,直覺向後撤身擡眼朝上望去。正迎上那雙深遂陰沉到似能把人整個吞噬掉的眼眸,一驚之下旋即低頭。

無可避免的又貼上了他的衣袍,反應過來的瞬間便挺直了腰板兒往後去,可惜為時已晚,額頭上磕出來的血跡未幹,盡數蹭到了赤袍上。好在兩者顏色相近,倒不會太刺目。

梅香盯着那塊銅錢大小的濕印直皺眉,以前就聽農戶出身的老門房說,按起了葫蘆起了瓢,這話現在用在她身上再沒有那麽貼切了。這跪還沒罰完呢,再加一條冒犯的罪,這雙膝蓋到時候也就別要了。

“梅香,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兒求求王爺啊?”福德全拿他手上的拂塵戳了戳她。

梅香揪掉被風吹到臉上的半截拂塵絲,都要被這對主仆倆給愁死了,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這話還真就半點沒錯說,閑着沒事兒站得離這麽近幹嗎,男女七歲不同席,授受不親的道理不懂嗎?

想他福德全是個太監,不男不女的也就不說什麽了,他高楚堂堂大慶皇朝的王爺,詩書禮儀還少受教了,這書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這若是換了從前,他非得——

即便是從前的身份,又能拿他這樣的親王如何?

喟然一聲長嘆,清除了餘念,身形抖如秋日落葉,惶恐不已的急匍于地,顫聲道:“奴婢罪該萬死,王爺開恩哪——”

高楚遲遲等不到想要的結果,見她只知哀聲求饒,渾然無視他太過明顯的暗示,暗下惱怒,重重冷哼一聲,甩袖作勢欲走。

福德全在旁邊直嘆梅香不開竅,暗自急得直跳腳,真是恨不能過去替她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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