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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沒想到,“廢天後”過氣了,今天試演創新劇目“廢儲君”。

天帝似乎也沒想到有人會如此發問。他眉峰微蹙,而後不悅道:“此事在九百年以前早已議過,前任緣機仙子夜觀天象,推演出新帝所在,本座循着天象尋到了羊谷澗,将棠樾帶回天宮。長老今日突然舊事重提,是何用意?”

雖然鳳凰快要絕種了,這世上的龍卻頗有些泛濫成災,四海之中各有一族鎮守,江河湖泊中往往也有小龍看守。

天帝是天帝,龍族是龍族,同為爬行動物卻不常往來,如今東海長老提起儲君之事,分明司馬昭之心。

那老龍卻站在那裏侃侃而談道:“歷任緣機仙子口中所謂‘天機’,究竟幾分在天,幾分在人,陛下久居天庭,不會不知。退一步講,縱使大殿下是天命新帝,如今黃泉生變,只怕以大殿下之修為難以應對變故,恐不能服衆。”

他身後忽然跪倒了一大片來自四海八方的龍族,齊聲道:“請陛下斟酌。”

潤玉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這個套路他沒用過,但是千年之前,他玩過類似的。

棠樾本正低着頭,默然看桌面。他聽到那聲勢浩大的膝蓋觸地聲,忽然擡起頭,道:“父帝……”

潤玉擡手把他的聲音按下去,然後冷冷道:“諸位以為,既然此子不堪大任,又有何人堪為未來的儲君,有資格讓本座親自教誨?”

“自然是……四海八荒,有能者皆可。”

潤玉掃了發話那人一眼,為難道:“渌皎長老雖修為拔尖,可若要做儲君,須得過繼到天帝名下。長老兩鬓斑白,還要喚我這不肖子一聲兄長,怕是得不償失啊。”

大殿上頓時一陣窸窸窣窣地哄笑聲。

棠樾怔怔看着他爹,潤玉也微笑着和他對視了一瞬,甚至有些俏皮地朝他一點頭。他鼻尖一陣發酸,但他和他爹一樣頗有點死要面子,是決不肯讓人看出來的,正要再次啓奏,忽然肩頭被一只笑得發抖地手按住,只聽風息斷斷續續道:“哈哈哈哈哈這也太……太刺激了。小姐姐,幫咱小老弟說句話呗,都是半個熟人了,別給外人欺負了去。”

神厄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目光卻看向了大殿門口。

風息好奇地順着目光看過去,卻沒看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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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長老簡直惱羞成怒,面色脹紅,神情中的陰冷越發顯著起來,終于撕破了面具:“大殿下資質平庸,并無過人之處,陛下卻多番袒護,對六界衆仙之谏置若罔聞,甚至僅僅頗有微詞就要被責難,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陛下稱大殿下是在羊谷澗收養的,然而凡天之下,又有幾人見過其父母?何人可證其出身?”

鸱尾君第一個拍案而起,戟指罵道:“老匹夫,你是什麽東西?區區東海龍王的庶子,不過仗着自己虛長幾分年歲,也敢質疑陛下品行不端?”

邝露也肅然道:“無憑無據诽謗天帝,觸犯天條,天理不容。長老若是心存疑慮,大可以拿出證據來。”

長老确實沒有證據,但是話已經擺在那,堂上開始有人暗搓搓地對比棠樾和潤玉的臉——這種事情着實是不說不像,一提起來,越看越像。

這節奏已經很多年沒人帶過,因為天帝當年為着這謠言是整過人的——那幾個造謠生事的仙倌現在還在凡界輪回中當牛做馬,一千年了還沒被放回來。

渌皎長老卻滿意地捋起了龍須,慈祥道:“老夫并無此意。”

天帝臉上笑容還在,卻已經冷了。

這個謠言有兩層意思,1.你出軌了。2.你懼內,和外室生了孩子不敢讓天後知道,還裝成是抱回來的啊蛤蛤蛤。

棠樾幾乎是同一時間就掙脫風息的爪子沖了出去,站在了大殿中央。

他急促地喘息着,咬緊牙關,心裏既沒想好要說什麽,也沒有二話不說打爆長老龍頭的覺悟。

他只是在想:你們算什麽東西,也配侮辱我父帝。

可這句話是不能由他來說的——只會顯得氣急跳腳,撒潑打滾。他站在那裏,心中激蕩不已,卻又百口莫辯,欲語無言,那一雙雙目光掃過去,他呆呆地站着,腦子快要燒起來,想了千百套慣用的辭令,卻無一可用于此時此地。

就像一直突然跑到了朝會現場的雞。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寒光忽地飛入殿中,直刺大長老胸前!

渌皎長老慌忙閃避,卻仍被那冰寒的劍光刺傷,慘叫一聲,向後跌倒在地上。劍鋒帶着新鮮的血跡,直插玉石桌案,入石三分,猶在铮鳴顫動。

“并無此意——那麽長老的意思,就是在說本座瞎了,一千年來幫外室養大了個小野種而不自知?”

長老沒空回答,他正跌坐在地上,發着抖去摸自己的項上人頭還在否,哆哆嗦嗦摸索半日,才發覺那劍光只是在他耳廓上留下一道血痕——多一分便要血流如注,少一分便傷不到他,這一劍出手力度精确,時機精确,對他走位的預判也精确。

——百戰百勝,萬無一失!

棠樾就看着他的繼母旭鳳面色冷淡地一撩朝服,跨入殿門走了進來。他今天沒穿鹹魚黑睡衣,而是一身鎏金赤焰紋的天後鳳袍,鴉黑長發用金冠高高束起,作馬尾垂下。流雲廣袖,靛金長裾,端的是金枝玉葉,天潢貴胄。

天後五指微張,佩劍砯岩“嗡”地一聲,回到他掌中。經過渌皎長老身邊時,他忽地轉過身,對地上縮成棠樾狀的長老皮笑肉不笑道:

“本座已不問政事多年,長老愛犯上就犯上,愛換儲君就換儲君,與本座無關。但若是夾槍帶棒地對本座明嘲暗諷,暗示本座是個傻子……”

他右手提劍,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森然道:“那麽長老應當聽說過,本座自從入魔之後,這裏就不大好使,連陛下都被誤傷過。倘若一個瘋起來害了長老性命,還請貴族多多擔待啊。”

大長老心中委屈,明知他借題發揮無故生事,然而憶及天後在魔界嫖娼,被捉奸在床還把天帝腎給捅了的壯舉,覺得還是不要惹瘋子的好,于是只能恨恨擦了把臉。

如果棠樾還在坐席上,他會發現不光風息兩眼發直,連已見過他一面的神厄也被這肆虐的光彩照得有一瞬失神。

不過作為一個鋼鐵直男,風息欣賞完畢,神魂歸位,首先想到的是長得真高,第二反應打不過打不過。

寒光一閃,天後已收劍回鞘,砯岩發出清越地“當啷”一聲。他自顧拖着長長的金色衣擺走上禦階,又在禦階上回過頭,冷冷道:“還不退下,嫌給你父帝丢人丢得不夠嗎?”

他說罷才走到禦座前,把潤玉從四分之三處推到五分之四處,然後舒舒服服地占了龍椅上大部分空間,翹起了二郎腿。

他屁股還沒坐穩,就見他養的茍兒子忽然雙膝一跪,一字一句道:“兒臣忝為天帝嫡子多年,一無修為傍身,二無政績戰功,确實難以服衆,兒臣……”

旭鳳口中發出了極輕的“哼”的一聲。

棠樾知道他怎麽想的,但他此時已經上頭了,根本停不下來,他直直地看向潤玉道:“兒臣願往防風集舊址,尋找修補大陣之法,為父帝分憂。”

……風息一聲長嘆:“我覺得咱小老弟要被罵了。”

潤玉不便直接開口反對。那樣便是坐實了他的過度袒護,他在等旁的人開口。

果然旭鳳開口便嘲道:“那地方也是你能去得的?本座年輕時與你父帝同去時,還險些丢了性命,你去做什麽?給神厄大人添樂子嗎?”

棠樾只是跪在那裏,俯首叩拜:“願為父帝母神分憂。”

他話音剛落,席間就有一個人撓着頭站了出來,尬笑道:“那個……同憂,同憂。啊小仙的意思是……小仙思前想後,覺着眼下沒有戰事,軍中也不缺人,倒不如陪殿下和神厄大人去防風集舊址走一遭,也好為陛下分憂。”

潤玉打開岫岩玉案下方的小櫃子,從中取出一只塔香。

他撚着塔香,皓腕翻轉,火苗溫馴而輕盈地繞指攀上,依依偎偎地靠到塔香尖端,在上面蹭出了一縷白煙。

這是與旭鳳靈修獲得的火系靈力。他靜靜看着這豆苗大小的一簇火焰,又翻腕壓下,開始拾掇書案上本就已放得整整齊齊的帛書。他将這一摞放在了一邊,筆墨紙硯塞進櫃子裏,薄薄的絨毯鋪到桌案上。

他看着日頭想了想,又掏出一支筆,取出一卷帛書鋪在案上。

室內淡淡的甜香已經蔓延開來,一直延入勤政殿的裏間,那是天帝忙得回不了寝殿時小憩半個時辰的地方。

把門窗閉攏,錦簾放下,室內頓時一片昏暗,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做完這一切,“他”也就該來了。潤玉坐會案前,一半精神還在凝心靜氣地批改奏疏,一半精神已經随着外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撩動。

這是他們的秘密。千年婚姻中為數不多的默契,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一條不成文的,甚至并非口頭的,僅僅達成共識的約定:

只要旭鳳頭午去上朝了,下午必然就會來找他。或者說,只有在想找他的時候,上午才會不情不願地去他旁邊坐一個時辰。

“有求于人麽。”旭鳳如是說。

那你還遲到!

僅僅聽着那腳步聲,他就已經感受到了雀躍,無關情意,直達肉體。就像小鳳凰無論怎麽亂撲騰,一被他抱進懷裏就乖乖地收起翅膀和利爪,他靠近旭鳳也會被無形地受到控制。

是這麽個詞,馴服。

腳步聲已到了門口,他已覺得有些燥熱,一手阖上書卷,頭也不擡道:“旭鳳……”

“父帝,我……”

個龜兒子。

潤玉麻木地重新把書簡打開,翻回剛才看的那一面。并自欺欺人地拿起了筆。

“為我分憂。”

一行字寫完,棠樾他老爹才提着毛筆,神情不辨喜怒地看着棠樾——也不說話,亦無質問之意,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

棠樾最怕他來這個,潤玉一向對他是和顏悅色,可一旦他不說話了,那他是真生氣了。

他知道自己在堂上太過沖動,龍族今日發難不過是試探,真若逼宮造反,他們還沒有這個準備。天後已經多年不曾出手,今日一露鋒芒,不減當年,遑論修為深不可測的天帝。

上頭的時候死鴨子嘴硬,現在看着他爹的眼睛,棠樾瞬間就慫了,同時又覺得頗有些委屈:“潛龍在淵,以伺天時。可我只是……不想讓父帝因我為難。”

倘若當年他帶回的若是條血統高貴的小龍,讓自己留在水潭裏當野龍吃泥鳅,父帝與自己就都不必為難了。

潤玉擡手揮開琉璃窗,暖風吹進來,才覺得氣悶好了一些。他心緒漸漸回到茍兒子身上,勉強心平氣和道:“你因為一時意氣用事,将自己置身險地,才是真的讓我為難。”

棠樾道:“可兒臣若一昧龜縮不出,豈不失了天家尊嚴?”

潤玉嘆道:“我同你說過千百次,你丢不了我的顏面,天家就更不需要你來長臉了。”

他正說着,忽然覺得桌子下面多了什麽東西,用餘光一瞟,玉案下镂空的花紋間伸出了一個黑溜溜的腦袋。

潤玉若有所思,話鋒一轉:“若論沉得住氣,你該向你母神學習,他就能從不将旁人言語放在心上……”

棠樾茫然片刻,才明白過來說他在說旭鳳回回被提議廢後,回回當耳旁風,坐在後位上紋絲不動,死活不走。

桌子底下鳥嘴一張,鳥嘴一合,狠狠咬在他大腿上咬死不放,賊疼。潤玉腿不可察覺地抽搐了一下,他伸手捏住那兩根雞翅,跟它拉鋸戰了片刻,才将那尖尖的喙從腿肉上拽下來。

棠樾苦澀道:“母神是衆口稱道的天之驕子,又有赫赫戰功在身,即便多年不曾出手,也無人可撼其戰神之名。而我……兒臣出身山野,修為平平,怎能和母神相提并論。”

潤玉在下面拎着個鳥,只想趕緊把他打發走,聞言搖頭道:“此言差矣。你既已入紫薇宮,又養在旭鳳名下,出身便是天帝嫡子,何況你也不必任何人差,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父帝,”棠樾忽然道,“您總說我不比任何人差,幼時孩兒還能總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聊以自慰,可如今孩兒已近成年,有些事也無法再自欺欺人了。究竟是時機未到,還是我果真并無天分?”

潤玉假意去看奏折,實則給桌下的鳥兒使了個安撫的眼色。那鳥眯着眼看他,如果鳥也會笑的話,它現在一定是一個嘲笑的表情。

——你養的廢物兒子。

潤玉只好低着頭道:“我信你。”

棠樾脫口而出道:“父帝既然在收養兒臣之前從未見過我,為何……會無憑無據地相信?”

潤玉霍然擡起頭。

他的神情已經漸漸冷了下來。潤玉輕輕摸着鳥兒光滑細軟的羽毛,一字一句道:“你既已入了天門,按理本該與舊日出身斷絕。這是你第二次質疑自己的身份……”

“而我還是那句話,這世上任誰都能懷疑自己父母,唯獨你不能。當初你的父母拼上了性命,才有了你的今天。”

“這麽兇做什麽?倒顯得兄長是做賊心虛一般。”

棠樾走後,腿上那只鳥漸漸化作了一個黑衣男子,站在了他的身後。

潤玉依舊直挺挺坐在那裏,似乎還在沉思。旭鳳雙手覆在他肩上,順手在他肩上捏了兩下,道:“看了一天,不累麽?”

潤玉收回思緒,淡淡道:“另一位陛下不肯出力,本座自然得通宵達旦地作業。”

旭鳳已松了手,大大落落跨坐在他腿上,搖頭嗤笑道:“給我個‘與天帝同尊’的虛名便想讓我當牛做馬,兄長想得太好了。”

潤玉也一笑,伸手去解他的衣帶:“怎能說是虛名呢,陛下吩咐一聲,哪個敢不聽陛下安排。”

旭鳳赤着上半身,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半眯着眼道:“那你倒是操我呀。”

潤玉不悅地拂了他一眼,似在嫌棄他言語太過直白粗魯,然而還是順從地側過頭去,和他接吻。

閉着眼都能找到他的嘴唇。太熟了,一千年不能填平關系中的深壑,卻足以讓人熟悉伴侶肉體上的每一道溝壑,他隔着衣服還在發燙的蝴蝶骨,他腦後柔軟微涼的發絲,他的唇紋,一顆藏在深處尖尖的虎牙。

他喜歡舔舐這顆虎牙,這讓他覺到保有秘密的滿足感。諸天神佛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只兇猛的鳳凰口中還有一顆奶裏奶氣的尖牙。

他喜歡秘密。他喜歡任何只屬于他的東西,獨占讓他感到安全和平靜。

鳳凰猛地推開他,閉着眼喘着氣道:“喘口氣。別親了,快辦正事。”

潤玉不滿地在他唇上抹了一下,卻沒有強硬地再次欺身上去,只是揮袖拂開桌上物件,道:“還要在這裏嗎?”

旭鳳閉着眼,嘴唇嫣紅,臉皮也在發着薄紅。他微微搖頭,道:“去裏間。”

潤玉把他橫抱起來,正往裏屋走,忽然又停了下來。他想了想道:“今日朝會,多謝了。”

旭鳳淡淡道:“不謝。那蠢龍是我教出來的,罵他不就是在打我的臉。”

他沾到床,就縮進了被子裏,只留兩只眼睛在外面看着潤玉将衮服玉冠一件一件除下,只剩件白色裏衣。他哥人面獸心,道貌岸然,平日裏使手段從不要臉,脫衣服時卻裝出一副面嫩嘴臉,堅決不肯先脫光。

旭鳳的聲音從被子下面悶悶地傳出來:“那蠢龍爹娘怎麽了?”

潤玉背對他,解着衣帶道:“他的母親生他時血崩而亡,父親也為了給他留個好神位,在戰場上貪功冒進,送了性命。我憐其父一片拳拳心意,便收養了棠樾。”

旭鳳道:“兄長何時竟曉得憐貧惜弱了?若非你想擴張地盤想瘋了逮着誰打誰,他爹也不會死在征讨不周山的戰場上。”

潤玉被噎了一下,坐在床沿道:“都是舊事,不提也罷。如今我只擔憂他性命,防風結界內無論是人是魔,進去便靈力全無,詭異非常。他卻是未經世事,如何使得?”

旭鳳從被子裏摸出一個酒壺,挂到床頭燈臺上,一邊道:“是麽?我只記得你在鷺鸶河邊上被我親地掉進了水裏去。”

潤玉笑了笑,不置可否:“怎麽還帶着這個……棠樾管它叫什麽,肥宅快樂水?”

“壯陽的,要麽?”

潤玉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他環住旭鳳赤裸而滾燙的肩背,聲音低啞道:“不了,你兄長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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