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煜王失蹤了,新上任的淮梧王找了他整整三個月,把烏鴻山挖地三尺,都沒找到煜王的蹤影。當日随煜王迎親的人無不信誓旦旦,說煜王被烏鴉擄走了。他們走到半路正在歇腳,忽然就被一大群烏鴉糊了一臉,等他們回過神來時,已經找不見了煜王。
風風火火嫁過來的錦覓小姐只好又風風火火打道回府,回家摳腳。
堂堂鳳神後裔變了鴉老爺,淪落到娶烏鴉娘娘為妻的地步,人們私下裏都嘆息,說淮梧的氣數可能真的要盡了。
果然一年後,淮梧王遇刺,夷族長驅直入,頓時家國一片哀嚎遍野,百姓析骸以爨,王室之間卻還在争鬥不休。而此時失蹤已久的煜王忽然又重新出現,受命于危難之際,重舉鳳凰旗,自立淮梧王,霎時間一呼百應,帶領殘兵又使淮梧茍延數年,然終是大廈将傾,狂瀾難挽,此乃後話了。
煜王抱走了他的鴉鴉,最終就和鴉鴉定居在了封州不遠處的一座荒山中。他們挑了一處距小池塘不遠的地方,用竹木搭起了一所小築,起名叫‘吃魚齋’。這個名字是鴉鴉起的,潤玉認為起這個名字純屬是他愛從小池塘中撈魚吃,但鴉鴉為什麽會在說出這個名字後對他投來興致勃勃的目光?
山裏什麽都不缺,他要什麽,鴉鴉就能變出來什麽,一人一鴉終日過着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日子。潤玉第一次發現,為國做事固然有趣,躺着劃水他也很喜歡。一切好到讓他有些不安,讓他懷疑此生不過是一場美夢。夢中有他的神仙眷侶,有一座只住着兩個人的山。
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為什麽還總戴着這條紅綢?”新婚第二日,潤玉站在樹下,握着鴉鴉垂落的馬尾道。
“你親手系在我脖子上,便是送給我了,不能再讨回。”
潤玉雖然也覺得給烏鴉包紮傷口的情節很保護大自然,很有愛,但那時他已知道這烏鴉是成精的了。
“那你為何又不穿搶親時那身了?”
鴉鴉躺在樹上端着茶碗,得意道:“好看嗎?”
潤玉點頭道:“不似人間。”
鴉鴉故作高深地抿了口茶,掩飾着驕傲:“我知道你愛看我穿得漂亮。以往每回我穿了紅色,你嘴上不說,眼睛卻每每忍不住多往我身上瞟幾下。”
潤玉不解:“每回?我一共才見你穿過那兩回。”
鴉鴉道:“兩回也是回!再說,穿黑與你的白也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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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覺得言之有理,但還是在想每回到底是哪幾回。
鴉鴉還喜歡叫他哥哥。“我又不是烏鴉,為什麽總管我叫哥哥?”
鴉鴉道:“我們烏鴉都管夫君叫情哥哥,你難道非要我把前面那個情字也加上?”
潤玉只好解釋他很喜歡被叫哥哥,兄長也可,但是床上就不要叫哥了。
他對那個莫名其妙被自己當了釣鴉誘餌的未婚妻有些愧疚。他把他們的婚事宣揚的舉國皆知,只是因為盼望着一只搶親的烏鴉。現在她可能要嫁不出去了。
鴉鴉聽了他這番話,不滿地哼道:“我與她是舊識,她坑我一回,我坑她一回,平了。”
說罷,鴉鴉兇猛地跳到潤玉的背上,露出尖尖的虎牙:“你不僅此番不能娶她,以後也不許娶她,曉得了麽?”
潤玉溫順道:“曉得。我連此山都不會輕易出去,我又怎會再娶她?”
鴉鴉說他是鴉後的小兒子,烏鴉太子。鴉後不讓他和凡人在一起,一旦被發現,他要拔了毛做烤鴉,潤玉要下鍋做酸菜魚。眼下他做了手腳暫時瞞住了鴉後,但是如果潤玉到處亂跑,那鴉鴉就愛莫能助了。
潤玉對于鴉後太子一說半信半疑,但他本來也不願到處亂跑,幹脆就留在山中。
“我聽說人妖殊途,凡人壽命彈指一瞬,而妖卻能活上千年。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怎麽辦呢?”
鴉鴉理所當然道:“找新的‘鴉老爺’。你以為我會去找你轉世再續前緣?還是指望我給你守八百年寡?”
“你難道不會嗎?”
“你戲看太多了。”
“……”
鴉鴉見潤玉扭過頭去,捧着書簡不搭理他,連忙閃現過去,一屁股坐到了他大腿上:“我開玩笑的。其實烏鴉只要心甘情願地與你肌膚相親過,此生就不會再喜歡第二個人了。”
潤玉擡頭道:“我只聽過鳳凰是這樣。”
“烏鴉也是的。”
潤玉靜靜片刻,道:“那你呢?你會先離開我嗎?”
“說不準。鴉族出了事,我可能就要回去了。”鴉鴉如實道。
“那……何時歸來?”
“也說不準。”
鴉鴉見他神情落寞,想了想,解下紅色的發帶,在他睫毛上一拂。潤玉條件反射地一阖眼,一道藍色的印記在他眉間閃了閃,随即流入皮膚,消失不見。他睜開眼,鴉鴉道:“如果你想我了,可以在心中念我的名字,我雖不能回答,但聽得到。”
潤玉将那條包紮用的紅綢給他系回發上,微微笑道:“你有事就去忙好了,我一個人在這住着,生火寫字,養養鯉魚,也不覺無聊。”
鴉鴉伸手抱住了他,有些愧疚地把臉埋在他的肩頭。
第二日,鴉鴉去山外采買家用,回頭就帶回了一個小布袋,遞給潤玉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若是想我,可以将它種下。”
潤玉接過小布袋,捏上去,只覺得手感酥酥麻麻,像是一代種子。
“這是花種?”
“……算是吧。”
潤玉将種子鄭重地疊好,笑道:“陌上花開,君可緩緩歸。此花開的時候,你便回來了?”
鴉鴉支支吾吾,眨着眼道:“不……這是黃瓜種子。花開了就會結黃瓜,你如果寂寞的話,可以先拿着用。”
“???”
潤玉捏着那袋黃瓜種子,臉變青了。
鴉鴉爽了。
“啪”地一聲,憤怒的前煜王将這袋黃瓜種子砸到他臉上,恨恨道:“傻鳥,壞鳥!淨會作弄你兄長!我是中了什麽邪,才娶了你這只沒良心的綠頭鴉!”
最終他們還是把黃瓜種子種下了,引來山溪水,讓翠綠綠地黃瓜苗爬上了架。秋天的時候,黃瓜葉子發出很細碎的沙沙聲,在地上投下一片碎影。
坐在黃瓜架下讀書撸鴉,別有一番風味。
鴉鴉雖然是修煉成精的鴉,卻難除鳥的本質,它最愛翻着肚皮躺在潤玉膝上,讓他順着毛撫摸它油黑光亮的羽毛。
潤玉信手摸了兩下它圓滾滾的肚子,玩笑道:“怎麽成了婚這麽久,這裏只見長胖,不見有個一兒半女的。你不是曾說過要送給我一籃鴉蛋,讓它們叫我爸爸麽?”
小烏鴉嘎了一聲,蹬了蹬腿,對他翻了個白眼,爪尖把白衣勾下一條線來。
潤玉握住它尖尖的爪子,道:“你生什麽氣,我又不休你。”
旭鳳變成人形,坐在了旁邊的石凳上,指責道:“明明是你自己夜裏不夠努力,怎麽還把鍋甩到我頭上。”
潤玉臉一紅,咳了一聲道:“……你們雄烏鴉真的可以生育?”
雄烏鴉雖然不能,不過雄鳳凰可以。眼見忘川那邊問題不大,旭鳳便把真身開了過來,小烏鴉就回歸了金貴的鳳凰羽毛。
旭鳳問道:“怎麽,你喜歡孩子?”
潤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潤玉的神情漸漸嚴肅下來,緩緩道:“喜歡,但也不能喜歡。我不願兒女重蹈覆轍,怕自己保護不好它,怕它被人欺負。”
旭鳳坐到了他腿上,正面抱住了他,吻着他的耳廓道:“你大可以放心,我們的孩子,沒人能動得了,沒有人可以欺負它。若有人要傷他性命,首先要過得了我這關。”
潤玉摟住他的腰,柔聲道:“嗯,我也是如此。那你呢?你喜歡孩子嗎?”
旭鳳思忖片刻,道:“一般。弄一個蛋出來也不費勁,但是我不喜歡弱小又沒用的東西。不過幼體都是很弱的,沒辦法,我小時候也是這樣。”
潤玉道:“那就是不喜歡?”
旭鳳搖頭:“我雖然對幼體沒什麽感覺,但我喜歡和你生的幼體。”
“為什麽?”
旭鳳挂在他脖子上,想了想道:“‘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這件事對我們來說都至關重要。但‘鴉鴉喜歡潤玉,潤玉也喜歡鴉鴉’對旁人來說沒有意義,對三千世界而言也沒有意義。可如果我們有了一個孩子,那麽即便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了,世上也會有一個人是因為‘母親喜歡父親,父親也喜歡母親’而存在的,‘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的意義就這樣一直延續下去。”
潤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臉上一紅,把他從身上推了下去。他一向克制自持,可一想到孩子……他們的孩子,愛情的意義,那只還沒下訂單的小烏鴉每每意識到父母的愛情時,那張小臉上露出的微笑,他就會覺得一陣熾熱從腦海湧到下身。
就見旭鳳站在一邊,意味深長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年輕人好好幹,小烏鴉會有的。”
這顆蛋來之不易——并不是說潤玉的健康有什麽問題,而是凡人之軀和神族有生殖隔離。人族是肉體構成的,所以只要肉體上的交流就能産生幼體。而神族是清氣與肉體的混合物,如果神族想要弄出幼體,首先要神識交融(即靈修)産生一個全新的靈體,而後才是肉體結合産生新的胚胎,這兩者兼具的概率比較低,因此神族繁衍不易——末法時代清氣減少,繁衍就更不易了。
旭鳳想搞出一顆蛋,就得和他上升到“靈修”的層次,然而潤玉的神識被封的很死,教會很難,要不如何叫做歷劫呢。
不過好在還是弄出來了,就在某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潤玉坐在黃瓜架下讀書時,那只烏鴉跳到了他的腿上,炫耀地伸着翅膀叫了一聲,然後翻過身躺下,對他翻出肚皮。他照例給烏鴉順毛,突然發現它毛茸茸暖烘烘的皮毛下多了一塊硬的凸起。
就在他擔憂起鴉鴉身體健康時,鴉鴉變成人形,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腿上,驕傲地告訴他:如果鳥腹的那個地方凸了起來,就說明裏面有蛋了。
潤玉把他打橫抱起來,在黃瓜架下吻着他的脖子,鴉鴉被他弄得發癢,縮着脖子躲閃,喘息着笑道:“我還以為你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來着。”
“手無縛雞之力”的前煜王淡定地微笑道:“尚無一鳴驚人的時機罷了。”
“那你看到了刺客跑什麽?”
“我縱使能打,又不是神仙,看到二三十個人拿刀要砍,自然是得逃之夭夭……”
“那你之前為何沒抱過我?”
“之前是覺你太重。現在不抱你,過段時日你胖起來便真抱不動了。”
鴉鴉也不在乎被嘲諷了胖:“鳥兒有了蛋,化作人形也不會變胖的。”
潤玉好奇道:“妖族都是如此?”
“只有鳥兒是這樣的,懷着蛋的龍就會變胖。”
潤玉:“!!!這世上還有龍?”
鴉鴉想到在淮梧的傳說中,龍和鳳神是冤家對頭,立馬改口道:“龍?什麽龍?哪裏有龍?”
潤玉對鴉鴉的話向來是聽一半信一半。他不是個求根問底的人,只要鴉鴉一直在他身邊,他便不在乎鴉鴉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
更何況,他已經篤信了自己會得到一只小烏鴉,為此還做出了不少蠢事。
旭鳳摘完黃瓜,擦着滿頭的汗,想泡壺茶水。誰料一揭開壺蓋,就見裏面爬着數條洗幹淨的蚯蚓,正伸着頭(尾?)向他問好。
他雖不怕這玩意,但心理上受到的沖擊還是很大,險些把壺蓋扔出去。他在池塘邊找到釣魚的潤玉,捏着壺柄怼到潤玉臉上:“哥,你把釣餌放進茶壺裏?”
“這些不是釣餌。”
“??那是什麽?”
潤玉道:“等小烏鴉生下來,留給它做零食。”
旭鳳氣笑道:“你可真是親爹,自己吃香喝辣,到了兒子就只給吃蚯蚓。”
潤玉放下釣竿,茫然道:“可烏鴉不吃蟲子又吃什麽?”
旭鳳:“玉米花和魚。”
潤玉無可奈何道:“……天下哪有你這樣草率的父母,自己愛吃什麽便給孩兒喂什麽。”
總之鳳凰不會吃蚯蚓的啊!!便是不糾結于練實,起碼也要吃人吃的東西啊。旭鳳現在開始發愁,到時候如何将小鳳凰或者小奶龍變成小烏鴉,省得潤玉疑心自己被戴了綠帽子。
“總之不急這些,它離變成蛋還有三四年呢。”
潤玉愁道:“變成蛋就這樣久,若是等到孵化,你我豈不是稱得上老來得子了?”
旭鳳:“生下來雖時間久,孵化卻是很快。fe……修煉成精的烏鴉不同于凡鳥,蛋也并非那種只有黃的鳥蛋,我的蛋生下來裏面就有小鴉,只是它尚未完全成型,要再過段時日才能自行破殼而出。”
“剛生下的小烏鴉會叫父親嗎?”
“不會。它剛從殼裏爬出來的時候就是個沒毛烏鴉,只會嘎嘎亂叫,不會叫你爸爸。”
潤玉虛心受教,片刻後又想到一事:“你如何知道一定是兒子?”
旭鳳不确定道:“應該是吧,我們兩個公的能生出女兒來嗎?”
凡間的煜王沒等到這個答案。一年之後,旭鳳收到了忘川大營的急信,大批魔物突然齊齊發了瘋,進攻天魔邊界,為首的是一只活了十萬年的兇獸混沌。
當晚,旭鳳沒睡着。他不知道這場鏖戰何時結束,如果很快就回來還可編個理由讓潤玉等着,但如果一時半刻回不來呢?直接去天界找他解釋麽?
這場大戰馬虎不得,不僅要随時坐鎮,還要随時親自和兇獸對上,哪怕一絲神魂不在本體也容易翻車。
他輕輕晃了潤玉一下,小聲道:“潤玉,如果你不是現在的你了,你還會喜歡鴉鴉麽?”
潤玉翻個身抱住了他,迷迷糊糊道:“嗯,會的……”
“一直都會嗎?”
“會的。”
煜王剛繼承淮梧王位的時候,“烏鴉娘娘”的流言又更進一步。
煜王衣衫褴褛地從山中走出來後,竟茫然不知自己這一年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也不記得自己曾被烏鴉擄走。但他卻中邪一般,堅持認為自己已有了家室,是一只烏鴉。至于那只烏鴉姓甚名誰,樣貌如何,家住哪裏,又是如何和他認識的,一概都不記得了。
人們都搖頭嘆氣,山裏哪來的烏鴉給人做老婆?他這定是說錯了什麽話得罪了烏鴉娘娘,遭了記恨,但煜王畢竟是鳳神子孫,烏鴉娘娘不能把他怎麽樣,只得捉去戲耍一番便将他放走了,好好的貴胄從此就落下了胡思癔想的怪症。
後來淮梧王,也就是之前的煜王,命人捉了幾千只烏鴉。他一只一只看過去,只說都不是他的那只烏鴉,又全數放走了。他還命人打造了一個鑲金的籠子,買了個件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法器,把這兩樣随身帶着。
這種種舉措蠢歸蠢了些,好在淮梧王治軍嚴謹,戰術高明,捉烏鴉之類的不良嗜好相較之下也不算什麽了。
到後來他被叛軍生擒,押到了刑場之上,鬼頭大刀已經懸在了他的頭頂。他多日缺水,神志有點混亂,出神地看着遠方的青山時,腦海中忽然無端地冒出了一個名字。
他閉上眼睛,在心裏念了出來:鴉鴉。
忘川河畔,靴子踩在混沌屍首上賣力挖脊骨的旭鳳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頓了一下,用沒沾上血污的那只手在末端一扯,解下了那條由煜王親手系在烏鴉短短的項上的紅綢,散落青絲被忘川河畔的亂風吹動。
紅綢也随風而落,在落地之前抖了一抖,憑空消失了。
同一時刻,鍘刀正要落下,就見一條紅綢從天而降,在潤玉的周身盤旋一圈後突兀地就燃起了升騰的火焰。
劊子手大驚,後撤了一步。他愣了片刻,高喝一聲,又要下刀……
他的力氣落在了虛處。
嘀嗒。
劊子手驚恐地低頭望去,發現那柄鬼頭刀已被融出了一個巨口,鐵汁砸在地上“滋滋”作響,他再看去,敗軍之将竟然毫發無傷地站了起來,帶着一身的火焰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最後看到的東西是一只白玉一樣的手,那袖風濺起的火花在他的刀柄上留下了一個黑點。
四位監斬,百名精兵,千名圍觀士卒驚恐地看着劊子手被燒焦了喉嚨,紛紛吼道:“鳳神!鳳神現世了!”
有人不甘千辛萬苦抓住的敵國大王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從正門離開,一時間放箭的放箭,擲槍的擲槍。
而十八般武器無不化為了赤紅的鐵水,在他身後現出了一條淋漓鐵路。
這天神降世的一幕大大鼓舞了殘兵的士氣,認為鳳神還是保佑他們的,為此淮梧又茍數年。但潤玉回去之後的第一件事并非大肆宣傳自己的神跡,而是找來了那些在王府侍奉過他的侍衛們:“你們可知道一個叫鴉鴉的人?”
他們說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人。這個不知道身份的“鴉鴉”好像從未來過這個世界,沒有留下一點影蹤,只留給他了一段連內容都記不清晰的夢。
那見鬼的鳳神好像只憐愛過淮梧一次,之後就回了天上吃香喝辣,再不管信衆死活。很多年後,他們終于連鳳京也失去了,退到了易守難攻的封州龜縮不出。
就在被圍困的第十六天夜裏,一只眼冒賊光的黑烏鴉鬼鬼祟祟地鑽進了淮梧王的營帳。它蹲在窗前靜靜地看了一會,忍不住往前跳了兩步,蹑手蹑腳地溜到潤玉的枕邊,立在他耳旁,親昵地用喙梳了梳他頰邊的一縷白發。
他沒有見過潤玉長白頭發的樣子,覺得很新鮮,只不過回來的也沒有那麽遲。他哥三十來歲就有了白發,估計是被軍情愁得。
烏鴉正要偷偷摸摸地離開,整個室內忽地一陣金光大作,各種怪異的符文在潤玉身體三丈為限的範圍內亮了起來。烏鴉一愣,大驚失色地發現自己居然飛不出去,也變不回人形了。這束靈符居然還是個真貨,雖然人族畫出來的殘缺版本,但一根羽毛上也沒多少法力,剛剛好被它困住,變成了一只真正的普通烏鴉。
它轉過身去,對着已經睜開了眼的潤玉微擡了擡翅膀,就像一個人無奈地聳肩。
潤玉把它攥在手裏,動作有些粗暴,捏得他有些疼,他目中透出一絲迷茫,很快又變成了冷意:“鴉鴉……?你終于回來了。”
旭鳳吓了一跳,在他手中亂扭,嘎嘎大叫。他這次就是想他了,真身留在忘川,神魂附着在羽毛上偷偷回來看一眼,沒想到給他擺了一道。
他一怒之下,打算自己神魂回去,留傻逼烏鴉陪傻逼老哥在這玩,可看着潤玉失而複得的神情,他忽然又有點心疼。于是“嘎”了一聲表示屈服,老老實實地讓他捏着不動了。
潤玉放開了他。
他瞟了一眼桌上的鳥籠,不容置疑地淡淡道:“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跑了。總是摁着一個人戲弄終歸是不好,你說是嗎?”
鴉鴉不是,鴉鴉沒有,鴉鴉不知道。
旭鳳雖然也有苦衷,但二話不說就把他哥搞失憶扔在路邊還是心虛的。
為了表示自己投降,聽話,也為了免遭皮肉之苦,他扇着翅膀,自己老老實實飛進了放在桌上那個很明顯就是為他而準備的籠子,叼住籠門,關上,乖巧地趴在裏面,然後黑溜溜的眼睛示好地看着潤玉。
最後一個淮梧王仍不放心,他給烏鴉拴了條小巧的玫瑰金,又鎖死了籠門,終于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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