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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下去吧,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王氏坐在床沿上,嘆了一口氣,神色哀切。
李媽媽雖然擔心, 卻不敢違背王氏的意思。她和靈兒相視了一眼, 微微的屈身行禮,退出去內室。
外面的雨還在下,夾雜着呼嘯的北風,莫名讓人感到凄滄。王氏回顧半生……她不敢說自己是個善良的人, 害人的念頭卻從來沒有過。而如今,倒被人處心積慮的算計至此。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何原因?多麽可笑又多麽可悲。大半輩子都過去了,依舊是活的窩囊。
廖老夫人說的對, 她還算了。但是雪姐兒呢?她的人生才剛剛開了頭, 總不能受自己的連累吧。
雪姐兒這一輩子,不能活的像她一樣。
王氏覺得臉有些癢, 伸手去摸。才驚覺是淚。
哭什麽呢?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再壞的現狀還能壞到哪裏去?
這個夜晚刮着風,半夜裏又打雷又閃電,大雨滂沱。
白雪的睡眠很輕, 打雷的時候她便醒了。起身去了趟淨房, 再躺下又睡不着了。索性裹着被子坐在床頭發呆。她清楚母親的心思,更惦記了。
秋芙在外間守夜,聽見白雪的嘆息聲。披了外套過來和她說話。
“小姐, 您怎麽了?”
她又點亮了一盞松油燈, 屋子裏顯得亮堂了一些。撩起一側的淡綠色細布繡蘭花帳子挂在銀勾子上。
“沒有。”
白雪擡頭看了看她:“睡不着。”
“奴婢看了燈漏,寅時才過半,離天亮還早呢……您再睡一會吧。不然, 白天該犯困了。”
“沒事。”
白雪打了個呵欠。
秋芙“噗呲”一聲笑了:“還說沒事呢,您瞧瞧都困成什麽樣子了。”
“你不懂。”白雪繼續打呵欠, 眼淚都流了下來:“我看着是很困,腦子裏卻清醒的很。一躺下就胡思亂想,翻來覆去的,倒不如坐起來清靜。”
秋芙想了一會兒,轉身出去了。不大一會兒,抱着個湯婆子放到了白雪的被窩裏。
“小姐,您暖暖腳。”
秋芙笑眯眯地:“等雙腳暖和了,就能睡着覺了。”
“真的假的?”
白雪半信半疑地:“你聽誰說的?”卻也沒有拒絕。
“奴婢的娘告訴奴婢的。”
秋芙說道:“有用的。”她幼時睡不着覺,娘親總會抱着她的雙腳暖。親身試驗過的。
主仆倆閑話了一陣。倦意襲來,白雪竟真的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白雪穿戴整齊後,進去淨房梳洗。
夏蓮單手拎着食盒來了海棠閣。
“夏蓮姑娘,你今兒來早了,我們小姐剛起來。”
秋菊笑着迎了夏蓮進屋,又說:“……還沒有來得及做早膳。”她以為夏蓮過來要世子爺的早膳呢。
“你誤會了。”
夏蓮打開食盒讓秋菊看。汝窯天青釉碗裏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圓,圓滾滾的,很飽滿。
“黑芝麻餡,加了牛乳的。世子爺嘗了一口覺得好吃,就讓我給三小姐也送來一碗。”
白雪走出西次間,聽到了夏蓮的最後一句話:“給我送了什麽?”
“湯圓。”
夏蓮屈身行禮:“三小姐安好。”
白雪擺擺手讓她起來,問道:“你們世子爺正在吃早膳?”
夏蓮“嗯”了一聲,“說來也奇怪,世子爺的飲食突然間就正常了。昨個晚上還吃了滿碗的牛肉面。”她說着話,把食盒遞給了秋菊。
白雪止不住的臉一紅。
陳容與的飲食……可能和她有關吧。他昨天和自己說了那些話,心裏也是很舒暢吧。
湯圓送到了,夏蓮也沒有了別的事情。她告了辭離去,走了一半又折了回來,笑道:“三小姐,世子爺還說,您的心意他都知道,以後不必親自做飯了。且有機會呢。”世子爺到底是何用意?她不知道,也不敢問。只是完整的複述了一遍。
“好的。”
白雪正拿着勺子去舀湯圓,聞言愣了一下,這下子紅的不僅是臉,連耳朵都跟着紅起來。夏蓮一臉懵懂,她卻是明白陳容與話裏的含義。
且有機會呢……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秋菊是知道內情的人,她笑道:“夏蓮姑娘,請。”說着話,便送夏蓮出去。
主子臉皮薄,再容夏蓮姑娘待下去,怕是要發現端倪了。在世子爺和侯爺、夫人提親之前,這件事必須要瞞着。
世子爺和主子是沒有血緣關系,但外人看來也是兄妹的……人言可畏,人心可懼。這一層關系要是處理不好,會遭盡世人的唾罵。世子爺是男子,還好一些,她們小姐怎麽辦?
做飯的邱婆子端了桂花糕,雞蛋羹、紅棗燕窩粥、鹽水鴨等早點過來。白雪略吃了幾口,便往母親的上林苑去。
雨已經停了,空氣裏都是清新的泥土味。
秋菊、秋芙小心地跟在白雪身後,還不忘囑咐:“小姐,您慢點走,路滑。”
“沒事的。”
白雪穿過一片牡丹園,擡眼便看到了上林苑的門匾。她心裏着急,一路抄的都是近道。
“給三小姐請安。”
門口站了六個婆子。個個都是寬肩膀,粗胳膊,身強力壯的。
白雪一愣。她記得守門的是兩個小丫頭,怎地都換成了……婆子?
疑惑歸疑惑,白雪還是擺擺手,免了她們的行禮。徑直跨過了門檻。
正房裏傳來小孩子的笑聲,十分清脆。
“宣哥兒。”
白雪挑簾子進了屋,看見母親正抱着宣哥兒逗弄。廖老夫人和姨母坐在一旁。
“雪姐姐……”
宣哥兒聽到喊聲,回頭笑嘻嘻的。
他是那種和你熟悉了才玩得開的孩子,有趣的很。白雪伸手抱過宣哥兒,點點他的小鼻梁:“笑這麽開心啊?”
“姨母答應了要給宣哥兒吃糖糖……”
衆人都被逗得笑起來,王書娟笑的用帕子捂住嘴:“貪吃的小東西。”
宣哥兒的性子好,衆人都願意寵着他。靈兒在茶幾上的碟子裏拿了一粒冬瓜糖遞過去:“宣少爺,想吃不?”
“想。”
宣哥兒奶聲奶氣的伸手去接。
小胖手嫩乎乎的,手背上還有小窩。
“我準備去留春館請安呢,正好你來了。”王氏喝了一口茶水:“一起過去吧。”
白雪應了“好”,王書娟接過了宣哥兒。她昨晚上聽婆母大致說了些姐姐的事情,又悲憤又心疼。恨不得早有個了結。
母女倆出了院落,白雪挎上王氏的胳膊。
“母親,女兒擔心您。”母親的性子柔弱,不知道能不能查出藥的問題所在。
王氏笑了笑,揉揉她的頭發:“傻丫頭,不用擔心,母親都準備好了。”誰的孩子誰心疼?就算什麽都不為,只要有雪姐兒在,她也要硬氣一回。
“母親總能護住你的。”
王氏的這句話說得很輕,好像一陣微風拂過。白雪卻聽清了,她心裏一暖。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境地,母親總是最疼她,最為她着想的那一個。
留春館裏語笑喧阗,格外的熱鬧。三房的人都湊齊了。
陳宛柔坐在陳老夫人的下首,美目帶笑。和陳容旭低聲說話。她去安定伯爵府裏賞梅花,固然走的早一些。但和吳家的嫡子搭上了話,又被他看重,心情很不錯。
陳容澤正在和陳老夫人告別,他要去成賢胡同了。他看到王氏過來,拱手行禮:“母親,我想着待會去上林苑一趟呢。”王氏是他的嫡母,該正經去拜別的。
“澤哥兒是個孝順的孩子,母親心裏也高興。”
王氏笑道:“跟着周老先生要好好讀書,有什麽短缺的,指使個小厮回來和我說。母親給你送過去。”
陳容澤道過謝,又和陳汝告了別。
“走吧,我送你過去。”
陳汝拍拍兒子的肩膀,他找周家的長子有些私事。也得去一趟成賢胡同。
白雪坐在陳宛霜的身邊,她擡頭便看到陳容與。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白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跳漏了一個拍。無端的慌成一團。
內院的管事婆子姓古,找王氏有事,她和陳老夫人說了一聲,便提前走了。一出了留春館的大門,李媽媽和靈兒便從暗處走了出來。
路上,李媽媽和王氏說話:“夫人,您讓老奴辦的事情都妥了。府裏做衣服的馬師傅、林師傅也都通知了。午膳後會帶着尺子、剪刀、宣紙、毛筆等,來咱們的院子裏給勞苦功高的老嚒嚒們量尺寸,做衣服。”
靈兒也插嘴道:“奴婢把咱們院子裏的粗使婆子都派上了,還有幾個力氣大的丫頭。她們會把上林苑的前門、後門都堵死了。保準一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好。”
王氏眸中泛寒:“咱們就來一個甕中捉鼈。”
內院的管事婆子古氏是王氏的陪房,她聽的雲裏霧裏的。卻也聰明的不去打聽。
“你找我有事?”
王氏想起古氏,看向她。
“郊區有您的兩個莊子,這不要過年了,莊頭們遞了信過來,想向你請安。”
王氏擺擺手:“不必了,等來年吧。”她心裏裝着事,語氣就有些不耐煩。
古氏應“是”,轉身走了。
巳時左右,太陽出來了。金燦燦的光芒的照射着大地,驅散了不少因為陰雨帶來的寒氣。
午膳是王氏單獨吃的,廖老夫人和王書娟母子的飯菜則端去了她們的屋子。
王氏讓丫頭們在院子裏置了案桌和杌子,馬師傅、林師傅能用上。她自己搬了個太師椅,坐在庑廊下喝茶。到了這個地步,她的心裏反而安靜了。
午時過半,馬師傅和林師傅過來了上林苑。随後,三三兩兩的老嚒嚒們也走進了院子。她們先給王氏行了禮,又去找李媽媽簽字畫押。
主子賞銀錢又賞冬衣,如此有臉面的事,她們當然要來了。
院子裏的老嚒嚒越來越多,王氏冷眼瞧着,差不多有二十人了。這時候,李媽媽附在王氏的耳邊:“夫人,到齊了。”
王氏點點頭,和馬師傅和林師傅說道:“開始量尺寸吧。”她又低聲吩咐李媽媽:“找人去喚吳海過來。”
李媽媽應“是”,讓靈兒領着兩個婆子過去。她用靈兒圖的是放心,越到了這個關頭,越要小心行事。
吳海一到,就被李媽媽領去了王氏面前。
“夫人。”
吳海拱手行禮,他額頭的傷用白紗布包了起來,感覺整張臉也腫了,看着有些滑稽。
“去吧。”
王氏低頭給自己倒茶水:“挨個認。”她頓了頓:“你仔細些。認出來了我饒你一命。要是認不出來,我讓人打斷你的腿拖出去喂狗。”
王氏的聲音陰冷,像換個人一般。吳海的脊梁骨頓時冒了汗。
李媽媽領着吳海下了臺階,走向了正在量尺寸的嚒嚒們。最後一排,身穿深褐色長夾襖,六十歲左右的一個老婦人看見了吳海。吓得臉色都變了。低頭就往外走。
“你站住。”
雲兒立即走了過來:“幹什麽呢?”
“姑娘,你發發善心,老奴肚子疼,想去方便一下。”她曾經給吳海送過二百兩銀錢,記得真真的。一刻也不敢忘。但是幾年過去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她也放松了警惕。想着應該沒事了。誰知道在這裏等着呢。
早知道就不貪這個便宜了。
“方便?”
雲兒打量她幾眼:“我讓人領你去吧,咱們院子裏也有淨房。”
“老奴老了,肮髒……別污了夫人的地。還是去別處吧。”
“我不嫌棄。”
王氏本來就注意着院內諸人的動靜,自然也聽見了雲兒和老婦人的交流。她慢悠悠的走過來,喊吳海:“你過來認一下,看看她是誰?”
“夫人真是玩笑了。”
那老婦人緊張的說話都結巴了:“老奴……老奴……”
“拉住她,別讓她跑了。”
王氏一擺手,立即有兩個婆子上前,一左一右反擰住老婦人的胳膊。
吳海很快便過來了,只看了一眼,“就是她。”
王氏笑了笑:“認的好。繼續往下認。”她吩咐雲兒:“拉去西耳房,先看管起來,不許她死了。”
“夫人饒命啊,夫人……”
雲兒應“是”,拿出手帕堵住了老夫人的嘴。
這麽大的響動,一院子的人都震驚了。王氏笑着安撫衆人:“近來府裏丢了幾件東西,不過是恰巧抓住小賊而已。無礙的,你們不用驚慌。”
府裏丢了東西?衆人面面相觑,怎地都沒有聽人說起過……喜樂氣氛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和竊竊私語。
王氏并不制止她們,知道驚慌便知道膽怯。而後是自亂陣腳。好事。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吳海便揪出了剩餘的兩個。一個身穿深紫色長夾襖,一個身穿藍色長夾襖。布料都是細布,身份确實不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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