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看着夏騎着車,一只手拎着早點,一只手扶着車把,接着,扶着車把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邊的一縷頭發,它被風吹散了,我在陽臺看着驚心,萬一一不小心,就會摔倒,夏還在縷頭發,車已經這樣騎出去很遠的距離。

我還在愣神,夏就按門鈴進來了。

“我給你個我家的鑰匙吧。”我開門時對夏說。

“我這樣拿着早點,有鑰匙也沒有手開啊。”夏總是有借口,她兩手都拎着早點,我趕緊接過,夏進門後,就打開冰箱,吃昨晚她自己買的雪糕。

“大早上就吃涼的,凍壞你的胃。”我說到。

“沒事,外面太熱了,才五點半就這麽熱,一會還不得自燃啊。”夏吃的很爽,早飯也沒有吃,說中午就靠雪糕活着了,就背着書包去輔導班了,趁着早上亂,來回送飯的,送菜的,送水的,夏好悄悄混進去。

我坐在家裏看書,心裏時刻提防自己再次舔手指,手指沒有油脂,也沒有唾液的水分,真的很難将書頁翻開。

我畫圖一直畫到中午,脖子酸痛,筋骨僵硬,趁着午休補上昨日的失眠,窗外下着太陽雨,很漂亮,說不定一會還有彩虹,但我不在乎,拉上了厚重的窗簾,倒頭睡去。

等我醒來,又是傍晚,我開着車去酒吧,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擁堵不堪,有一個少女騎車停在斑馬線上,等她可以通過時,她站起來騎,手離開車把子,是真的站起來,周圍就是人群,可她騎得平穩,在人群裏穿梭,我看着也是為她擔心,險象環生,她笑着向我騎來,我一直盯着她的車把,心生神往,我小時候也是這樣幹的,也只有作天作地的少年少女,才敢這樣嘗試。

前方綠燈亮起,我駛向酒吧,剛才,不知是否有人坐在車裏,和我一樣心生向往。

夏坐在門口看書,我走過去開門,夏依舊未有知覺,我問夏,“你是掉書裏去了嗎?”

“掉進去就好了,就不用這麽熱了。”

“我覺得還好啊,沒那麽熱吧。”

“你當然還好,你在家吹空調,開車吹空調,到了走兩步到店裏,又接着吹空調。你一天流幾滴子汗,熱不熱你也沒感覺啊。”我說一句話,夏有十句話反駁我。

夏自己買了很多老酸奶,說要凍成雪糕吃,我坐在櫃臺收錢,夏來來回回地跑,我看着也是心煩意亂,問“你腳丫子着火了。”

“快烤熟了,你不看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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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看不就行了啊,你一會一趟,一會一趟,它能凍成雪糕才怪。”

夏坐在櫃臺,有個小孩子抱着書本來找夏,說自己做的算術題,讓夏改改。

“我去,你爸人呢,一加一都讓我改,他自己不會是嗎?”夏抱怨着,還是接過了書本。

“楊帆,你開學上幾年級啊。”

“一年級。”

“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男孩搖搖頭,夏把他帶進櫃臺裏說“不認識我,你就來讓我給你改作業啊。”

“爸爸讓來的。”

“你爸爸就是懶,這麽簡單的題自己也不給你改,你看看你錯的,再做一遍。”夏看着小孩,又問“餘溫呢?”

“他回家了,我爸讓我寫作業,把他兇走了。”

天天一直坐在地上改錯,夏很忙,來回收酒瓶,又去打掃衛生,還有嘔吐的人留下的那一堆廢物,我看着就想吐,蹲在一旁和夏打掃。

夏在天天走的時候,給他說“回頭把你做的題給餘溫,讓他做一遍,知道不。”

楊帆點點頭,抱着本子跑開了。

“這就是那天來避雨的那個男的的小孩?”我問夏。

“嗯。”

“不錯啊,挺好看的,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兒子。”

“好個頭,看着吧,過不了幾年,他就和這片小混混玩一塊去了,還不如跟他媽媽一塊,送來幹什麽,又糟蹋一個小孩。”

“你可別操心了,沒那麽壞。”

晚間,七爺爺一瘸一跪的走進酒吧,告訴夏,白爺爺去世了。

夏聽完後很震驚,緊皺眉頭,眼角耷垂,随機舒展開來,什麽事也沒有的樣子,問“明天擺喪?”

“嗯,你別來了,晚上看看去看看就行。”七爺爺是給夏捎信的,但這個消息對夏來說也沒有什麽打擊,夏什麽也不問,好像很久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一樣,剛聽到消息時的震驚也不過是個必走的程序。

代孕的大姐又走進來,和夏聊東聊西,聊着聊着,又勸夏別上學了,也掙不到錢,她手頭還有生意可以照顧夏,夏依舊好奇的詢問着,嘴裏無比配合姐的工作,說什麽答應什麽。

大姐被敷衍的很無趣,自己憤憤的離開了,嘴裏嘟囔着“就這種死腦筋,能考上學才完蛋了呢。”

“你忘你上回差點死了的事,是吧。”夏聽到大姐嘴裏說自己,也小聲嘟囔着。

“什麽事啊。”我好奇的問夏。

“那都有你的。”夏聽見我問她,白了我一眼。

夏告訴我,之前,大姐幫人代孕,都好幾個月了,人家又懷疑不是自己的小孩,覺得大姐不幹淨,不想要肚子裏的小孩,買主人間蒸發了一樣,找也找不到,最後,大姐直接把小孩流掉了,都好幾個月了,差點死在手術臺上,還是夏天天下課後去小屋裏照顧她,當時嘴裏罵着,說自己再幹就不是人,結果半年後,又照樣不顧。

一晚上,都是夏的事情,這個二十歲的小女孩,真忙,人情世故有她,插科打诨有她,讀書識字有她,哪裏都缺不了她,她的腳好像不能沾地,必須奔跑。

晚上,夏的自行車爆胎了,她的自行車很舊,我沒有騎過夏的車,生怕一用力,車座子就會壞掉,她的車一直都有吱吱的生意,剎車時更加響亮,我問夏“車是不是壞了。”

“沒有,一直就這樣。”夏還上了很多油,但就是消除不了這磨人的聲音。

夏看着車,覺得好像也沒有修的必要,一腳踹下去,又扶起來,推到七爺爺家門口的院子裏,晚上十二點,七爺爺家還亮着燈,院子門也開着,夏推進去就出來了,說七爺爺看到車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夏坐在車上,我問“你沒車了怎麽辦?”

“明天再去買輛呗。”

“我要不也買個,跟你一塊騎車上班,順道鍛煉鍛煉身體。”

“行,明天一塊去看看。”

我依舊失眠,這此連看書的興致也沒有了,我找出瓶潤膚露,使勁的搓在手上,身上,一直吹空調,吹得我身體都要裂開了,塗完後手上潤潤的,但我害怕,害怕一洗手,又變回原樣。

夏蹲在冰箱門口,搗鼓自己凍得雪糕,我想吃,但怕太晚了,吃了會肚子疼,“夏,你少吃點,涼壞肚子。”

“不會的,吃完到嘴裏就變成水了。”

夏還蹲在冰箱旁吃雪糕,我盤腿坐在沙發上,有點熱,我睡不着,夏已經去睡覺了,我還在沙發上坐着,失眠的滋味很難受,我想起王小波的黃金時代,序言裏有一句話,說半夜醒來時,兩腿叉開,看着自己的小弟弟,頹喪的望着天花板,我好像也體會到那種感覺,說不清,但心裏不是滋味,難受淤積在胸口,但好像又沒有什麽。

今日沒有以往的喪感,但卻多了些心口的淤積,我今日平平淡淡,什麽事情也沒有的發生,為何夜晚會有這麽多複雜情緒的體會。

我受不了了,終于吃下安眠藥,睡去。

我醒來時,夏已經上課去了,桌上有早點,我去做了一次體檢,過幾日去拿報告,進到醫院的時候,我心裏撲通撲通,非常緊張,但坐到機器面前時,卻釋然了,心裏不再有任何想法,就安靜的等着檢查完畢。

如果有病,我就安靜的等待病的發作,等待死亡的降臨,如果沒有,就繼續煎熬,一直到熬不下去的那一天,和死亡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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