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前線（二）

也許是真的累了，思凡伊爾一覺醒來營地裏已是一片車水馬龍。

“小姐，要來點下午茶嗎？”一個不認識的綠林精靈坐在黑色坩埚前，一邊手裏拿着木勺攪拌，一邊熱情地詢問剛從帳篷裏出來的思凡伊爾。

啊……居然是下午了，思凡伊爾感嘆地想。她走過去坐在那精靈旁邊，“是的，辛苦你了！”然後一杯熱氣騰騰的下午茶遞到了手裏。

“小姐，休息的還好嗎？”

“嗯，不錯！”

煮茶的精靈笑笑，“看來這一路很辛苦，小姐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難道不是一晚上嗎？思凡伊爾想，不過聽他的口氣……

“小姐睡了整整三天了！”

思凡伊爾：(⊙_⊙)

“希爾斯大人和沙倫大人都來看過你，但……”當時我在睡覺。思凡伊爾心裏自動把話接下去，有種自暴自棄的傷感。

接着，她猛然想到——

“瑟蘭迪爾怎麽樣了？”思凡伊爾語氣緊張，她想起只剩三顆阿西拉斯草了！

煮茶精靈未語先笑，給了思凡伊爾一個大大的笑容！“殿下的毒傷被徹底治好了！”

只不過睡了一覺的功夫，居然萬事太平了，思凡伊爾心裏長長出口氣，感覺真好！她大大喝了口熱茶。

帶着聊天的輕松，笑問：“瑟蘭迪爾的傷是怎麽治好的？”

“這多虧了伊姆拉崔的領主大人！是他出手救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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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伊爾一愣，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連臉上的笑容都不自覺沒了，“埃爾？他做了什麽！”

“埃爾隆德大人把自己的護身項鏈貢獻了出來救的王子殿下。”

思凡伊爾目光凝起來，聲音暗啞，“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兩天前，就是小姐你來的第二天。”

啪啦一聲，看着倒在地上的茶杯和已經向隔壁營地跑去的女精靈，煮茶精靈想起傳言說科菲爾小姐與埃爾隆德領主大人是關系極好的朋友，啧啧，看來所言非虛。正想着，一個帶着冷氣的聲音插進來——

“來杯熱茶。”

大綠林的營地緊挨伊姆拉崔的，淺藍色尖頂帳篷比起大綠林的質樸更顯精巧。思凡伊爾快速穿行在帳篷與帳篷之間，她拼命地跑，不敢去想埃爾隆德救瑟蘭迪爾的原因！那串項鏈，思凡伊爾知道，是埃爾的母親跳海前集畢生法力送給他和他弟弟的，他弟弟選擇成為人類之後又把自己項鏈上的法力轉給了埃爾，所以埃爾那條護身項鏈不僅魔力強大，而且意義非同一般！如果他要拿來救瑟蘭迪爾，早不就救了，又怎麽會等到現在！也許，在聽到消息的那刻她就猜到了原因……

淺藍色的帳篷就在眼前，思凡伊爾不自覺減慢了速度，來到門前，她突然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喔！思凡伊爾小姐，看你氣色不錯！”還沒等思凡伊爾想好，甘道夫就從藍帳篷裏走了出來，滿面笑容地跟她打招呼。

思凡伊爾慌亂的目光看向甘道夫，張了張嘴，“埃爾怎麽樣？”

甘道夫掏出長煙鬥，不緊不慢地把煙草放進去，點起火，等吐出第一口白色煙圈後，才答：“思凡伊爾小姐，你應該相信埃爾隆德的實力，即使沒有護身項鏈他在這場戰争中也是絕對的強者。”

其他的思凡伊爾不知道，但甘道夫這句話至少讓她明白一點：埃爾的護身項鏈，毀了。她頭低下去，有點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灰黃泥土。

“甘道夫。”然後聲音轉向另一邊，溫和至極，“思凡！”

思凡伊爾緩緩擡頭，看到埃爾隆德站在面前，白色裏衣外罩寶藍外套，長長的黑發披在腦後，沒有編起來。臉色蒼白，但墨色的星眸依然溫柔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如往日的笑容。

“埃爾。”思凡伊爾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出來卻有些沙啞。

埃爾隆德看着思凡伊爾，眨眨眼，給了一個讓她放心的笑容，然後看向甘道夫。甘道夫吐出一口煙，“我得去林頓那邊看看準備的情況怎麽樣……嗯，沒錯，非常有必要！”還很肯定地點點頭，說完向兩精靈稍稍致意就走了。

目送好友走遠，“進來吧！”埃爾隆德引思凡伊爾進入自己帳篷。

帳篷很大，用帷幔分成兩個區，前面是會客區，放了張大桌子和多把椅子，一面牆上還挂着地圖；後面是休息區，一面書櫃、一張矮幾、一張床，還有一把許是剛剛甘道夫坐過的凳子。埃爾隆德帶思凡伊爾進入了後面休息區。

雖然埃爾隆德極力掩飾，但思凡伊爾還是注意到他微微遲緩的動作。

“喝點什麽？”埃爾隆德語氣輕快，閑适地眯着眼坐在床上，兩只手在矮幾上準備着。

“我來。”思凡伊爾走到矮幾前，開始沖泡綠茶。埃爾隆德笑笑，收回手，坐在一邊看着思凡伊爾忙碌。

“加糖嗎？”

“兩粒。”

一陣丁零當啷，兩人喝上了熱氣騰騰的綠茶。蒸騰的白色霧氣在空氣裏袅袅升起……

思凡伊爾抿了口茶：“現在身體怎麽樣？”

“唔，休息幾天就好了！”

思凡伊爾看着埃爾隆德，對面的男精靈語氣輕快自然，幹淨明亮一如往昔。她低下頭，努力壓制心裏泛起的一波又一波心疼。其實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為什麽要花那麽大的代價救瑟蘭迪爾？”

空氣裏某些因子好像都因為這句話而變了。思凡伊爾擡起蒼藍色的眸子看向埃爾隆德，眸子如深海般翻湧着不知名的情緒。埃爾隆德墨色的星眸斂起，連笑意都減了幾分。少頃，他開口道：

“為了……”

“打擾了！”第三個聲音同時響起。望去，大綠林的王子瑟蘭迪爾高挑地站在帷幔處，一身金發銀袍，氣質逼人。接着，他擡步走了過來，順暢自然地拿來凳子坐在思凡伊爾旁邊。

“埃爾隆德，身體好些了嗎？”瑟蘭迪爾問道。

方才莫名湧動的氣氛剎那被打破，埃爾隆德把目光從思凡伊爾身上撤開，看向對面的男精靈，“好多了，你呢？”

“已經完全恢複了。”

互相寒暄完，兩個男精靈陷入沉默。思凡伊爾，垂首，手裏的杯子捏緊。

“思凡”，瑟蘭迪爾忽然攬住思凡伊爾的肩膀，金色的腦袋靠過來，語氣溫和，“我和埃爾隆德有些公事要商量，你先回去怎麽樣？”哄人的語調。

思凡伊爾擡起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男精靈，他的眼睛依然湛藍，但裏面的複雜昭然若揭。

“好。”思凡伊爾放下茶杯，站了起來。走到帷幔處又轉過身，“埃爾，我下次再來看你。”

下午的天空是一片鐵灰色，空氣裏的寒風又冷又硬。思凡伊爾從帳篷裏出來，呵出的氣都帶着白霧。

三年未見，瑟蘭迪爾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欺騙。他從來沒叫過她“思凡”；那種寵溺哄人的語氣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變了。

他已不再是騎在白馬上射箭、喜歡到窖裏貪酒的張揚少年。現在，他眼裏的冷酷和複雜寫得清清楚楚！思凡伊爾覺得有點冷，寒風灌到她的脖子裏，她忍不住拉了拉長袍。

“姐！”剛走進營地，一個熟悉的身影已快步行至眼前。

“希爾斯。”思凡看着眼前的男精靈，身材高挑，比例極好，原來白皙俊美的臉龐已曬成小麥色，周身勃發的英氣掩都掩不住！

“思凡”，一個腦袋從後面竄出來，臉上笑意滿滿，“可算找到你了！”

“沙倫。”思凡伊爾剛剛愁雲一片的心情在看到自己弟弟和好友之後終于多雲轉晴。

兩個精靈帶着思凡在大綠林的營地裏參觀，沙倫滔滔不絕地介紹這裏是醫療站，那裏是馬廄……相比起和以前一樣的沙倫，希爾斯變內斂了。思凡伊爾注意到，自家的弟弟已經有向自家老爹靠攏的趨勢，原來愛纏着她撒嬌、一臉肉包子的希爾斯已隐隐顯出沉穩可靠的氣質。

等到沙倫發表完“大綠林營地全篇導游詞”後，已到晚餐時間。吃完飯，思凡伊爾就跟着希爾斯到了他的帳篷，開始了姐弟倆的家庭交流會。而交流會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希爾斯馬上要跟随歐羅菲爾去圍剿法貢森林裏一處黑暗軍隊。這是一場大規模偷襲，聯盟部隊的七成兵力都會出動，時間就在黃昏之後！

“姐，除了少部分部隊留下，營地裏的安全并不令人放心。你必須趕緊回去，最好是明天一早就走！”

思凡伊爾點點頭，希爾斯不希望家人為他擔心，她也是。

希爾斯把他送回帳篷，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準備出發、來去匆匆的戰士。

“那麽，替我向父親轉達平安！”

“好，你也注意安全！”

目送希爾斯轉身走遠，身影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思凡伊爾長長嘆息了一聲。這一聲嘆息飽含了太多感情，有不舍，有心痛，到底他們經歷了什麽——才會變得這般銳利堅強！希爾斯是這樣，瑟蘭迪爾也是這樣！

她兀自搖搖頭，轉身進了帳篷，一愣——

“瑟蘭迪爾？”

金發銀袍的修長身影轉過來，眼神微挑，帶着涼意，“收拾行李，到我的帳篷休息。”說完就擦身而過，徑直走向門口。

“為什麽？”

“為什麽？”瑟蘭迪爾揚起下巴，回身看她，“大軍幾乎傾巢而出，你覺得自己一個精靈呆在這個小帳篷裏安全嗎？”

不安全，思凡伊爾在心裏回答。好吧，這是他在關心她，思凡伊爾在心裏強調。“我馬上收拾。”走到床前拿好鬥篷，把雙刀、弓箭都帶好，“可以了。”

瑟蘭迪爾什麽都沒說，帶頭就走。思凡伊爾跟上，努力表現得從容鎮定一些。

瑟蘭迪爾的帳篷跟埃爾隆德的差不多，她剛到前線的時候就來過。沒多久，就聽到號角的嗚嗚聲，看來是部隊出發了。

“這次留守的有誰？”思凡伊爾問坐在書桌後面看文件的瑟蘭迪爾。

瑟蘭迪爾一手拿文件，一手慵懶地搭在靠背椅上，仿佛沒有聽到思凡伊爾的話。

好吧，這精靈鬧別扭不願搭理你，那誰也沒辦法！思凡伊爾往門口走去……

“站住。”伸手翻過一頁羊皮紙，“去哪裏？”

思凡伊爾抽抽嘴角，“出去逛逛。”

“我剛剛說的話你沒聽明白？”

什麽話，關于安全的話？真不好意思，我真聽明白了！當然，她不能這麽說，“我會注意安全的。”

瑟蘭迪爾終于把目光從文件上轉移到她身上，“努曼諾爾人的人皇、埃爾隆德和我，都留守營地。”

“哦。”思凡伊爾想起，這是他回答她前一個問題。好吧，既然他都妥協了，那她再不識趣地出去亂逛也不太好，“那我進去休息了。”指了指帳篷裏面。

“等下。”

“嗯？”

“你說過你和埃爾隆德是朋友關系。”

思凡伊爾沒想到瑟蘭迪爾會問這個，愣了愣。

“當年在林頓的時候說的。”

思凡伊爾想了想，好像是說過，“你想問什麽？”

瑟蘭迪爾冷冷地看着她，“我想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這麽看。”是不是還把他當做朋友。

帳篷裏突然安靜下來，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出來。思凡伊爾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麽，或者說她被這個問題弄得完全不知所措。腦子裏好像有些頭緒，但那些頭緒飄來蕩去總也抓不着！

“我……”‘我’了半天也出不來下文。

“殿下，沙倫大人求見！”一名衛兵進來。

思凡伊爾看向瑟蘭迪爾，後者嘴巴緊抿，眼神冷冷的回視她。“讓他進來。”

“是。”

一場對話就這樣結束。思凡伊爾趴在床上想心事：埃爾啊埃爾，我到底該給你個什麽交代？而瑟蘭迪爾，我又能給你什麽樣的交代？最後，她自己到底應該給自己一個什麽交代？

出發的隊伍走遠了，營地裏安靜下來。漆黑的夜幕緩緩落下，被窩溫暖，思凡伊爾就這樣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