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路飛奔回了酒店。

在酒店門口, 顧億恒看到了舒雲琅和秦修，還有一名笑起來很溫和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是舒雲琅的心理醫生，叫做謝楚臣。

舒雲琅看見沈易衣服染血，臉色蒼白卻極度想要從顧億恒懷裏逃離的樣子，皺了下眉, 轉頭對秦修說：“阿修, 幫忙把輪椅推過去吧。”

秦修已經了解了事情經過，于是他爽快的點了點頭, 推着輪椅徑直朝顧億恒走了過去。

顧億恒又低下頭, 看了懷裏的沈易一眼, 才不舍地将沈易放到輪椅上。

秦修看了看顧億恒, 語氣淡淡地說了兩個字, “放心。”

之後, 他就推着沈易，往酒店走去。

顧億恒站在原地，眼神充滿難過, 活力和陽光都消失了，整個人顯得失魂落魄的。

這一路上，他都将沈易的抵觸和排斥, 完全看在了眼裏，可是卻完全不知道原因出在了哪裏？

之前, 明明還是好好的。

一直到江邊，沈易的心情也都保持地很好。

甚至在看到很多游客的時候，也僅僅只是緊張了一些罷了。

怎麽突然就發作了呢？

而且, 他做錯了什麽，或是說錯了什麽呢？

沈易為什麽，突然變得排斥他了，連被他碰一下，都變得抵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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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問題堆積起來，讓顧億恒的情緒也稍微低落了一會會兒。

皺着的眉，久久沒有舒展開。

即便是太陽，也難免會被烏雲遮住，需要緩一緩，等到烏雲散開，才能再次照耀大地。

舒雲琅輕嘆了一聲，叫了一聲顧億恒，說：“快點跟上來吧。”

聽見聲音，顧億恒這才從自己混亂如麻的思緒中走出來，快步跟上舒雲琅的腳步，走進了電梯。

到了六樓，顧億恒用卡刷開房門。

秦修推着沈易回房間，又沈易放到了床上。

顧億恒沒有跟進去，只是站在門口，擔心地看着蜷縮在床上的沈易。

灰兔和仙人掌似乎有所發覺，也不玩玩具了，匆匆忙忙地圍了過來。

兩只狗懂事的很安靜，但看着沈易的眼神都很關心，尤其是仙人掌，寸步不離，一路跟到房間裏，又努力地想要扒在床邊，看一看沈易。

顧億恒看了，就拜托舒雲琅把仙人掌抱到床上。

舒雲琅答應了一聲，走進去把仙人掌抱了上去。

仙人掌“汪”地叫了一聲，又舔了一下舒雲琅，仿佛在說“謝謝你”，然後，它就走到了沈易面前，拱着腦袋轉進了沈易的懷裏，一下一下地舔着沈易。

努力用自己小小的力量，去安慰和安撫沈易。

盡管抱着仙人掌，可是沈易的情緒卻還是沒能緩和下來，他依舊在發抖，覺得喘不過氣，本能地在抓撓摳挖着傷口。

世界，仿佛又跟他隔絕開了。

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耳邊嘈雜的轟鳴聲，以及腦海裏，不停出現的，妄圖擊垮他的聲音。

舒雲琅本身也是病人，眼前的這一幕，讓他忍不住回想起了過去的自己，表情微微變了變，覺得有些不舒服，于是不再多待，很快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秦修擔心舒雲琅，快速吩咐了謝楚臣一句，就也跟了出去。

謝楚臣偏頭看了看門口處顧億恒，輕嘆着說道：“你進來吧，他現在的情況，是無法感知外界情況的。”

說完，他就低頭打開醫藥箱，找出了針管和藥劑。

聞言，顧億恒又遲疑了幾秒，才緩緩走進房間，可是他沒有上前，只是站在床腳的位置。

謝楚臣不再多說，走到床邊給沈易打了一針鎮定劑。

鎮定劑的藥效發作的很快，不一會兒，沈易就睡着了。

看見沈易睡了過去，顧億恒才終于敢上前，伸出手很輕地去碰了碰沈易，然後又找謝楚臣要來紗布和藥水，小心翼翼地擡起沈易的手，處理上面被沈易自己抓傷的傷口。

在處理傷口的時候，顧億恒才發現原來沈易一直藏在長袖裏的手臂上有很多的疤痕，抓傷的，刀片劃傷的，新的，舊的……幾乎布滿整只手臂，猙獰也可怖。

感覺眼睛變得有些濕潤，顧億恒擡起手，快速擦去了它，又俯下身，吻了吻這些傷痕，心裏的疼惜再也止不住。

他實在想象不出來，沈易究竟是在怎樣痛苦的情況下，才那麽狠心往自己身上劃出那麽多傷……

坐在床前，顧億恒看了沈易許久，直到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低頭去看消息。

看完消息，他收好手機，替沈易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一旁的仙人掌，吩咐它好好陪着沈易，就帶着蹲在床邊的灰兔走出了房間，然後把門掩上。

客廳裏，舒雲琅坐在沙發上，秦修在一旁，握着他的一只手。

去倒了一杯溫水放在舒雲琅面前，顧億恒坐下後，又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我沒事。”舒雲琅笑了笑，朝灰兔招了招手，伸手摸了摸它，又問：“你能仔細跟我說說，沈易是怎麽突然發病的嗎？”

停頓了會兒，他補充了一句，說：“你不想說，也沒關系。”

顧億恒搖了搖頭，回憶了一下，就緩緩把之前和沈易在江邊的對話，複述了一遍給舒雲琅聽。

會導致沈易突然情緒失控，病情發作的問題，一定就出在那段對話上。

可他現在思緒很亂，無法冷靜，絲毫理不出來出來問題所在。

或許舒雲琅，會知道原因出在哪裏。

“……差不多就是這樣，易易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就是在說完這句話以後，突然發作的。”顧億恒說完，擡頭看向舒雲琅，問：“這句話，有哪裏不對嗎？”

舒雲琅點了點頭，他已經明白了過來，知道沈易為什麽會那樣了，也生出了一些感慨。

現在的沈易，和曾經的他，反應是一樣的。

五年前，他也曾經這樣，在無意間發現了自己對秦修的心意後，湧現出來的反應不是高興，而是自責和愧疚，覺得自己怎麽能夠喜歡上秦修，怎麽能去奢求一段感情，于是就開始下意識逃離，害怕和秦修相處，原本維持地挺好的情緒徹底崩潰，病情再次複發，生不如死。

因為經歷過，所以秦修也聽出來了，他不由更緊地握住了舒雲琅的手，又傾身上前，充滿愛意地吻了舒雲琅一下。

——幸好，舒雲琅最終沒有放棄他。

沉默之後，舒雲琅沒有先回答顧億恒的問題，而是忽然問道：“你……是喜歡沈易的嗎？”

他雖然已經看出來了，卻還是想要再确認一次。

唯有真正聽到顧億恒肯定的答案，他才能夠把放心地告訴顧億恒，也能幫助他們。

顧億恒怔了怔，卻也沒有隐瞞，他的語氣很溫柔，很認真：“嗯，喜歡，我喜歡易易。”

舒雲琅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笑了起來，又主動回到了顧億恒剛才的問題，不過并沒有直接說出答案，而是提醒說：“這一段話裏，沈易的想法，你聽懂了嗎？難受原因，出現的原因，是因為誰？”

他不能代表沈易對顧億恒說出“喜歡”兩個字，但他會提醒顧億恒，因為沈易無意識說出的那番話，本來就足夠明顯了，只要冷靜下來，認真去想，顧億恒就一定能發現這份心意。

“原因……因為誰？”顧億恒低聲重複，皺起了眉。

忽然，顧億恒察覺到了什麽，猛地一震，于是認真地去又回想了一遍和沈易的那段對話，原本混亂的思緒一點點地被理清，終于，他也明白了過來。

心裏劃過一陣激動和欣喜，顧億恒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沈易……也是喜歡他的？

可是，這種高興的情緒僅僅保持了幾秒，就立刻掉了下來，笑容垮下，變成了心疼。

看見顧億恒的神情變化，舒雲琅就明白顧億恒是懂了，就也不再多說，只是緩緩說道：“看來你是反應過來了，那麽你也知道沈易之所以避開你，即使很難受也不願意接受你幫助的原因了嗎？”

沉默了片刻，顧億恒微微颔首，說：“嗯，能猜到一點點……”

嘆息了一聲，舒雲琅的聲音很輕，他說道：“抑郁症啊，它可怕的，是完全無法控制的情緒，不只是對自己，它也會對別人，它無孔不入，出現的令人淬不及防，往往上一分鐘還能心情愉悅地笑出來，下一分鐘，就會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崩潰大哭，産生自-殺的念頭。”

“負面情緒它有多的可怕呢，當它全部溢出來的時候，甚至能夠感染周圍的每一個人，把人同化，把人逼瘋……”

直直地望向顧億恒，舒雲琅試探着問：“你能承受和一名抑郁症患者在一起的艱辛嗎？”

因為同樣是病人，所以他明白，一旦給予溫暖的人抽身離開，對抑郁症患者而言，有多可怕。

可能是投緣，可能是同病相憐，他希望沈易能夠好好的。

“不是這樣的。”顧億恒反駁，他的嘴角含着笑，眼神溫柔不已：“和易易在一起的時間，一點都不辛苦，反而，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每天能看着他，陪着他，給他做飯，和他一起吃飯，還能陪他散步……每一件每一件，都會讓我覺得高興。”

“易易他，是我的世界，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只要在他身邊，就不會有辛苦的說法，如果可以，我想要照顧他一輩子，永遠陪着他。”

他一字一句地說：“易易那麽好，足矣讓人捧在心尖上珍惜。”

這番告白，是顧億恒藏在心底，一直想對沈易說的，可是他顧慮到沈易的病情，始終都不敢開口，可是每字每句，都已經在他的腦海裏輾轉重複了上百次。

發自內心，也發自肺腑。

視線重新落在舒雲琅的身上，顧億恒說：“舒先生，你也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但是我想，秦先生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一定也沒有覺得辛苦過，相反，他是高興的，是幸福的。”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想法，也懂得你的顧慮，你是擔心我未來會因為承受不住而離開易易嗎？不會的，真的不會，所以，請你幫幫我，讓易易不要覺得自責和愧疚，也能夠，接受我的心意。”

舒雲琅注視着顧億恒，良久之後，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答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