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謝楚臣用的鎮定劑劑量不大, 沈易睡了一個多小時，就醒了過來。

睡醒之後，沈易的狀态有稍微恢複了一些，耳邊的轟鳴聲不再，腦袋裏一直誘惑着讓他解脫的聲音也不見了, 還能順暢呼吸了……只是原本維持着的好心情已經全部消失殆盡, 又變成了最開始那樣，累、倦、疲憊不堪、不願意動, 感覺不到半點生氣。

仿佛之前做的一切努力, 都全部作廢了。

動了動, 沈易緩緩坐了起來, 他用雙手環抱着自己, 又把腦袋埋進膝蓋裏, 一動不動地發呆。

果然，他就應該要一直待在黑暗裏的。

如果沒有習慣過光和溫暖的話，當痛苦襲來的時候, 就不會覺得那麽難熬了。

“汪——”發現沈易醒來，原本趴在床上恹恹的仙人掌立刻就精神了起來，它眼睛亮亮的, 高興地叫了幾聲，又湊上去充滿依戀地舔了舔沈易, 尾巴也搖了起來。

——沈易爸爸，你醒了。

手背傷傳來的濕潤和溫熱的觸感，讓沈易的意識回籠, 從發呆的世界裏，走了出來。

低下頭，沈易看着仙人掌又擔心又欣喜的表情，覺得愧疚不已，伸手摸了摸它。

又讓仙人掌擔心了。

一定，也讓顧億恒擔心了吧。

仙人掌激動的叫聲，傳到了客廳。

聞聲，顧億恒站了起來，朝沈易的房間走去，但走到門口以後，猶豫了一下，又停了下來。

他擔心自己進去，又會到影響沈易。

灰兔跟在顧億恒身後，也準備一起進去，在發現顧億恒突然停下以後，它茫然地歪了歪頭，盯着顧億恒看了半天，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叫聲：“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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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怎麽不進去了？

顧億恒彎腰摸了摸灰兔，卻有些心不在焉。

灰兔滿足地蹭了蹭顧億恒的掌心，搖了幾下尾巴，然後走到顧億恒面前，用腦袋拱開虛掩着的門，溜溜達達地走了進去，跑到了床邊，對沈易叫了幾聲。

“汪——”鄰居哥哥，你好了嗎？

沈易輕輕摸了一下灰兔，擡起頭後，又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顧億恒。

“易易，你好一些了嗎？”顧億恒定了定心，擡腳走了進去，又走到床邊坐下。

沈易垂下了頭，手指拽緊了床單，“我……沒事。”

顧億恒的視線落在了沈易的手上，他看見了沈易的動作，心裏又是一疼，很想把沈易抱入懷中，用力地抱着他，拂去他心裏不安和自責……可是，不行的。

顧億恒明白，現在他不能去擁抱沈易。

壓下了心裏的疼惜，顧億恒像往常一樣，笑着說：“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很快，就拿了一杯溫水進來。

把水遞給了沈易，看着沈易喝下後，顧億恒笑了一下，又問：“已經是中午了，易易想吃什麽，你跟我說，我一會兒去叫餐。”

沈易沒有回答，只是握緊手裏的空杯子，一直沉默着。

他微微低着頭，過長的額發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顧億恒知道，現在的沈易，眉頭肯定是皺着的，并不開心。

或許，還在覺得自責和難過。

想要……遠離他的吧。

顧億恒心裏一陣難受，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拿掉了沈易握着的杯子，又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牽住了沈易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着。

被溫暖的手掌包圍，沈易震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把手抽回來。

可是顧億恒握得太緊，他抽了很久，都沒能抽出來。

不再嘗試，沈易擡起眼，怔怔地看着顧億恒。

顧億恒也看着沈易，視線一刻不離，一直落在沈易身上，仿佛要把沈易完全的刻進心底，這麽看了許久，他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了起來，已經下了決定。

“易易，我有一些話，想跟你說。”

或許就像秦修說的那樣，他應該暫時将那些對沈易病情的顧慮，全部先放到一邊，然後勇敢地把自己真正的心意，告訴沈易。

“想照顧你，想關心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喜歡你……”——将這些告白的話，全部說給沈易聽，把他所有的心意和想法，完完整整地傳遞給沈易。

讓沈易能夠明白，他所有的顧慮，都不會發生。

他應該讓沈易懂得，他并不在意他的病，也永遠都不會退縮和覺得辛苦，會一直陪着他。

顧億恒認真的神情，讓沈易察覺出了不對勁兒，他忽然記起了病情發作之前，他和顧億恒在江邊的對話，漸漸生出了一股恐懼，開始本能地害怕顧億恒後面要說的話。

被發現了嗎？

那番話，那麽明顯……

所以，他的喜歡，顧億恒是發現了吧。

是要，拒絕他嗎？

是要，離開他嗎？

沈易覺得害怕極了，他已經習慣了溫暖，習慣了顧億恒的陪伴，如果顧億恒現在直接否定了他的感情，憤怒地抽身離開，他怎麽能夠承受得了？

沈易想要阻止顧億恒，不讓顧億恒說出來，可是他張了嘴，卻發現阻止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別說，求你別說——

沈易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吶喊着。

但嘴上卻完全發不出聲，話語全部堵在喉嚨裏，不能把它傳達出來。

不能說，那就逃開吧。

對，逃開。

沈易更加用力地想把手抽回來，但是只要他一用力，顧億恒就會又更用力一些，緊握着他。

抽不回來。

沈易的臉色，又蒼白了一些。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但是最後，還是顧億恒先松開了手。

他還是心疼了，也舍不得。

手不再被握着，能逃開了。

可沈易卻發現自己完全動不了了，腳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繼續坐在床上。

洩氣地低着頭，沈易開始生氣了，生自己的氣。

一直花了好長的時間，沈易才終于地壓下憤怒的情緒，又把仙人掌抱進懷裏，輕輕摸着仙人掌，又過了一段時間，心裏的緊張和不安，才稍微減緩了一些。

他告訴自己，會沒關系的。

他應該嘗試着接受的。

如果顧億恒離開了，他也還有仙人掌，仙人掌，不會離開他的。

一下一下地摸着仙人掌的毛發，沈易漸漸地鼓起了勇氣，小聲問：“……你想，說什麽？”

顧億恒目不轉睛地看着沈易，放柔表情，一字一句的說：“易易，我們交往吧。”

“什……麽？”

沈易愣住了，他猛地擡起頭，呆呆地看着顧億恒，表情盡是茫然。

“我喜歡你，易易。”再一次告白，顧億恒深情地注視着沈易，彎起眉眼，緩聲将心裏的話，全部說了出來：“一直以來，我都喜歡着你，我想要保護你，想要陪着你，想要擁抱你，想要永遠都和你在一起，能給你做飯，能陪你吃飯……和你一起做很多的事情。”

“易易，我很高興，你也能喜歡我，而你的擔心，我都知道，你的顧慮，我也明白。”

“可是易易，不會的，你擔心的、顧慮的，都不會發生，我會永遠都在，會一直陪着你，所以，我們在一起吧，讓我可以用更親密的身份，關心你，照顧你，好嗎？”

沈易慢慢地回了神，抿緊了唇。

他一點一點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眼淚卻控制不住掉了下來，“……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

怎麽會明白呢？

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未來會怎麽樣，誰也不能直接下結論。

可是，高興嗎？

是高興的，也很溫暖。

喜歡的人，也喜歡着他。

如果他能夠自私一點，能夠不那麽喜歡顧億恒，或者顧億恒從來沒有對他那麽好過，他也許就會這樣答應了，不計後果，不計未來，只貪圖當下。

可是，不能的。

他那麽喜歡顧億恒啊，而顧億恒，也是那麽全心全意地對待他。

他又怎麽舍得拖累了顧億恒？

所以，他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的病有多可怕，他是知道的。

控制不住的情緒，控制不住地崩潰，控制不住地想要自-殘，總有一天，他會把顧億恒的喜歡全部消磨殆盡，會讓小太陽一樣的顧億恒，變成另外一個他。

會開始吵架，會開始互相傷害，會開始相互折磨……

所以，怎麽能在一起呢？

顧億恒是會發光的小太陽啊。

應該一直活得陽光開朗，幸福快樂的啊。

也應該有一個美好的未來，而不是浪費在他這樣一個病人身上，耗費精力，耗盡耐心。

幸好，現在還能回頭，只要，及時分開就好了。

沈易暗暗做了一個決定，要遠離顧億恒。

他會記住顧億恒所有的好，記住顧億恒帶給他所有的溫暖，然後在未來的每一個日子裏，好好去回味，在回想起這段時光的時候，還能夠讓自己覺得愉悅，能夠笑得出來。

已經決定好了，就要去實施。

可是沈易卻哭的停不下來，伸手去擦眼淚，可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他哭紅了眼眶，顫抖着肩無聲抽泣着，仿佛被擰開了一個開關，眼淚不停地落下，怎麽止，都好像止不住了。

沈易的樣子，讓顧億恒慌了，他手忙腳亂地想要替沈易擦掉眼淚，又想要把沈易抱進懷裏安慰，可是他剛伸出手，沈易卻別開了視線，又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能，先出去嗎？”

顧億恒沒有動，他的眼神有些受傷，“易易……”

“別說了……”打斷了他後面的話，沈易用力地握着拳頭，聲音很輕，“……求你，離開吧。”

要分開，要遠離。

不能，繼續耽誤顧億恒。

沒關系的。

以前，他是一個人熬過來了，今後，他同樣也可以的。

顧億恒不想動，不願意動，他繼續坐了一會兒，直到他發現沈易的情緒又即将失控，才站了起來，快步離開了房間。

靠在牆上，顧億恒用力地閉上眼睛，失落了許久。

而冷靜下來以後，他就給顧景清打了一個電話。

剛才，他大概是又着急了。

他需要有一個人，來好好罵一罵他。

如顧億恒所願，在電話接通，他把事情告訴顧景清以後，顧景清真的狠狠罵了他一頓。

狠狠罵完之後，顧景清才稍微緩和下來，說道：“我現在沒辦法過去，也沒辦法和沈易談，他會因為你的原因，本能地排斥我，對了，你說酒店裏有一名心理醫生吧？如果沈易願意的話，請他去和沈易談談，先安撫好沈易的情緒，否則沈易會繼續陷入自責和自我否認的狀态，會情緒崩潰。”

想了想，顧景清又提醒：“你記住，這幾天都先不要再提這件事，知道嗎？”

“我知道了……”顧億恒低聲答應。

挂了電話後，他又給舒雲琅打了電話，簡單解釋後，就向舒雲琅要了謝楚臣的聯系方式。

電話那頭，舒雲琅嘆了一聲，說：“你還是聽了阿修的話……你等一等，我會和楚臣一起下去，沈易那邊，我大概能幫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