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晚上六點半, 沈易随着顧媽媽和顧爸爸入場。

他們一起坐在學校特地給榮譽校友準備的位置，在第六排，很靠前，和舞臺很近。

與此同時，學生們和校外觀看人員也在陸陸續續入場, 在自由觀看區坐下。

人越來越多, 現場變得有些嘈雜，

人多, 還吵, 顧媽媽擔心沈易, 入場時就輕輕握住了沈易的手, 在位置坐下後, 又微笑着和沈易說話, 試圖轉移沈易的注意力。

但沈易卻始終低着頭，一動不動的，也沒有回答顧媽媽的話。

——他沒有聽見。

沈易已經盡管做了心理準備, 可真的到了現在，發現有這麽多的人，他還是被影響到了。

他從排隊入場開始, 情緒就落了下來，手心開始冒汗, 指尖也下意識摳着衣服縫隙，頭更不敢擡起，在人群包圍裏, 面色蒼白，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顧媽媽及時握住他的手，牽着他走，他可能無法往前再邁出一步，會轉身逃跑的。

見沈易一直恍惚着，沒有回複自己一句，顧媽媽不禁蹙起了眉，擔心問：“小易，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沈易還是沒有說話。

但十幾秒後，他動了一下，然後緩緩擡起頭，神情茫然地看向了顧媽媽。

看見沈易終于擡起了頭，顧媽媽稍稍松了一口氣，她又用另一只手輕輕拍着沈易的手背，語氣溫柔說：“沒關系的小易，阿姨在你身邊，阿姨陪着你……”

“來，試着放松下來，大家都看着舞臺，沒有在看你……”

顧媽媽溫和的話語，讓沈易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慢慢清晰了起來。

Advertisement

他望着顧媽媽溫柔的笑臉和她眼裏含着的鼓勵，緩緩閉上眼睛，開始嘗試去回憶一些令他開心的事，借着那些溫暖的記憶，去抵禦負面情緒，一點點放松自己。

這樣一直緩了十幾分鐘後，沈易才逐漸恢複了過來。

稍微好了一些。

睜開眼睛，轉過頭，沈易向顧媽媽道了謝。

顧媽媽看着沈易，确定沈易沒有發作，情緒也開始穩定了下來，才終于放心下來，她擡手揉了揉沈易的頭發，又對沈易搖了搖頭：“傻孩子……”

這時，主持人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進了觀衆的耳朵裏。

伴随着主持人的聲音想起，觀衆席位上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換成舞臺的燈光全部亮起。

晚會正式開始了。

主持人也開始依次走上舞臺。

這次校慶晚會一共有六名主持人，他們分別由四名已經畢業的校友和兩名在校學生組成。

沈易擡起頭，看向舞臺，在看清楚其中一名主持人是誰後，他忍不住驚訝了一下。

——他看見了沈文傑。

而和沈文傑搭檔的那名女生，沈易也認識，是林裴的妹妹，林雯。

換了一個更為舒服的姿勢，沈易繼續看着舞臺，神情有些懶懶的，沒有太多興致。

因為生病的緣故，他對這樣的晚會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也對很多事情提不起一點興趣，有很多時候，都是因為有顧億恒陪着，有顧億恒在，他才願意去嘗試，而他今天之所以會來，唯一只是想看顧億恒站在舞臺上的模樣，記錄下那耀眼的瞬間。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他不太想在這麽熱鬧的時候，一個人待在家裏。

這樣的落差，容易令他胡思亂想。

舞臺上，沈文傑和林雯配合地很默契，絲毫不見曾經互相不順眼的模樣，在一個節目結束的空檔，你一言我一語的調侃調動氣氛，既精彩地總結了前面一個節目，又風趣幽默地引出後一個節目，逗得臺下觀衆哈哈大笑的同時，也對後面的節目越發期待。

不得不說，這次的校慶晚會，學校是真的很用心的。

經過一輪選拔後，挑選出來的這些節目，每一個都很不錯，一個比一個精彩，現場氣氛一次次的攀升，沒有意外的話，能夠一直持續到最後。

八點的時候，終于輪到戲劇社登臺。

觀衆似乎也很期待，在舞臺上的燈光暗下來後，全部都屏住了呼吸，安靜了下來。

突然，有一束燈光投擲在了舞臺旁邊的鋼琴上。

與此同時，溫和的曲調也慢慢響了起來，音符萦繞在整個大禮堂裏。

伴随着這一段音樂的響起，舞臺上又出現了另外三束光，分別從不同方向照在了舞臺中間，那裏，有一名身穿公主裙的少女正在獨舞。

按理來說，這部戲劇主角應該是那名獨舞少女，還有後面出場的王子。

可是沈易并沒有看到他們，在燈光亮起的瞬間，他就被坐在鋼琴前的顧億恒吸引了，再分不出半點目光去看別人。

顧媽媽看着這樣的沈易，微微笑了一下，沒有開口去打擾他。

她轉過頭，和顧爸爸對視了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笑意，他們放在扶手的手，也緊緊握在了一起。

舞臺上的那個青年，是他們的兒子。

他如此耀眼，如此矚目。

作為父母，他們與有榮焉，也很高興。

戲劇社傾盡全力的這場演出，到底是有多少人是在看主角、看舞蹈的，沒有人知道，只是在演出結束後，現場所有人都發自內心的鼓掌，尖叫，熱情高漲不已。

後面的節目，沈易沒有再看了，他也不一定能夠撐到最後，所以戲劇社的演出結束後，顧媽媽就握着沈易的手，陪着他出了大禮堂。

顧億恒已經卸了妝，換了衣服，站在外面等着他了。

他今天穿的，恰好就和沈易很搭。

像是結婚儀式一樣，顧媽媽鄭重地把沈易的手交到顧億恒手裏，笑着說：“小恒，我把小易完整無缺地交還給你了，你要好好送他回家。”

顧億恒握住沈易的手，又對顧媽媽笑了笑，說：“您放心。”

顧媽媽睨了顧億恒一眼，又對沈易說：“好孩子，今晚你大概累了，回去泡個熱水澡好好放松一下，等改天有空了，再和小恒來找阿姨玩。”

“我會的。”

沈易彎起嘴角，向顧媽媽緩緩露出了一抹笑意，說：“您回去吧，叔叔還在等您呢。”

“那我回去了。”顧媽媽點點頭，又叮囑了顧億恒一聲，便轉身，重新回到了大禮堂裏。

晚會結束後，她作為榮譽校友還要上臺，所以還不能離開。

顧媽媽離開後，顧億恒也牽着沈易的手回了家。

顧爸爸之前已經發微信告訴了顧億恒，今天沈易的情緒有受到影響，讓他需要多注意。

因此一路上，顧億恒都注視着沈易，眼神含着擔心。

但是幸好，在回家的路上，沈易除了不太說話，表情比較木以外，倒是沒有其他的問題。

顧億恒看了，提着的心才放下一些。

平安回到家裏，顧億恒給沈易倒了一杯溫開水。

又把藥倒出來，遞給沈易。

沈易乖乖吃下，手有些顫抖地放下杯子，然後彎腰抱起仙人掌，一頭紮進了顧億恒的懷裏，鼻尖聞着熟悉的氣溫，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深呼吸。

放輕松……

沈易一遍一遍地在心裏提醒着自己。

沈易開始不太舒服了。

他心跳地很快，耳鳴聲又重新出現了，四肢軟軟的，全身上下莫名地很疼，還有些呼吸不過來……他想，大概是病情重新複發了。

只是這一次發作，并沒有像以往那麽強烈，痛苦到令他只想解脫，腦袋裏也沒有出現一個聲音不斷嘲諷他，慫恿他去自-殺。

沈易靜靜靠着顧億恒，相信自己很快能熬過去。

顧億恒抱着沈易，又摸了摸蹲在沙發邊上的灰兔，沒有說話。

他大概猜到了，沈易這是發病了。

抱了一會兒，顧億恒垂下眼睛去看沈易，輕聲問：“易易，有好一些了嗎？”

沈易卷縮起身體，将頭貼在顧億恒胸前，聽着一下一下穩健的心跳聲，聞言，很輕地點了一下頭，但沒有說話，他現在，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那就好。”用手碰了碰沈易軟軟的頭發，顧億恒低下頭，吻了吻沈易，溫柔說道：“易易，我會陪着你，抱着你的，所以你可以慢慢來，沒有關系……”

房間很安靜，顧億恒想了想，拿起了放一旁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點播了幾首曲調舒緩、能令人放松的歌曲。

輕柔的音樂聲，頃刻間萦繞在整個房間。

沈易聽着音樂，聽着顧億恒的心跳，又靠在顧億恒的懷裏，心情開始一點點平複了下來。

之後又繼續過了半個小時，他才徹底緩過來。

緩過來後，沈易動了動，覺得自己的手已經僵硬了，于是不得不費一點力，才松開了手，解放了仙人掌，讓仙人掌可以自由活動。

仙人掌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伸出舌頭舔了舔沈易，然後沖着沈易軟軟地叫喚了幾聲後，才跳下沙發，走到灰兔身邊，和灰兔蹲坐在一起，繼續看着沈易。

從顧億恒的懷裏退出來，沈易看着他，說：“……我沒事了。”

顧億恒高興地笑了笑，“那就好。”

過了會兒，他又垮下來臉，說：“易易，能不能扶我一下，我的腿好像有些麻了……”

沈易點頭，伸手扶起了顧億恒，顧億恒站起來走了走，那股麻意才退下去。

重新坐回沈易身邊，顧億恒說：“易易，你去洗個澡吧，我去熱牛奶，今天早點睡覺。”

沈易沒有反對，因為發病的緣故，他出了一身的虛汗，衣服和皮膚都黏黏的，很不舒服。

回房間找了換洗衣服，沈易抱着它們，走進了浴室。

洗澡的時候，沈易終于在經過三年後，又一次很認真地看起了鏡子裏的自己。

雖然依舊是白的過分蒼白的皮膚，但是，好像真的胖了一些，曾經肋骨根根分明的胸膛，好像有長了一點點肉，骨頭沒有那麽清晰了。

沈易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胸，看着長起來的肉，心情不禁好了一些起來。

現在的他，終于能看了。

洗完澡，沈易換了一身居家服，頭發還滴着水就走出了浴室。

顧億恒已經熱好了牛奶，看到沈易又是頭發濕漉漉的這麽出來，就上前拉過沈易在椅子上坐下，先拿毛巾替他擦了擦，然後去拿過吹風機，細細地幫他吹頭發。

吹幹淨了沈易的頭發，顧億恒就去拿熱好的牛奶過來。

牛奶有兩盒，他和沈易一人喝了一盒。

一盒暖暖的牛奶下肚，顧億恒就去洗澡了。

沈易也回了房間，上了床拿着一本書靠在床頭，等顧億恒洗完澡過來陪他一起睡。

顧億恒洗得很快，十分鐘後，就穿着一身睡衣走了出來。

他将灰兔和仙人掌趕去睡覺後，就關掉房間的大燈，換成暖色調的床頭燈，之後爬上了床。

“睡吧，易易。”

“嗯。”

沈易放下手裏的書，躺了下來。

和顧億恒面對着面，四目相對間，沈易覺得很安心。

像之前的每個晚上一樣，兩人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就慢慢靠近了彼此。

嘴唇相碰，他們接了吻。

是晚安吻。

只是今天晚上，這個吻變得越來越黏-膩、熱情，就連周圍的空氣，也一同被點燃了。

顧億恒聽見了自己加速的心跳聲，也聽見了自己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同時，他還感受到了自己那股越來越無法抑制的沖動。

他不敢再親下去，分開後，便摟緊了沈易，試圖平息自己的這股沖動。

沈易怔了怔，很快就憑借顧億恒身體上的本能反應，明白了顧億恒此時的情況。

他屏住了呼吸，也不禁心跳加速了。

因為抑郁症的緣故，沈易幾乎沒有什麽欲-望，這麽長時間裏，沒有起過一點念頭，可是此時，他卻忽然也生出了一些期待，想要顧億恒觸碰他。

抿了抿唇，沈易沉吟了一會兒，緩緩擡起了手，抱住了顧億恒，又偏過頭，親了一下顧億恒。

這個吻讓顧億恒愣住了。

下一秒，他便猛地翻身，将沈易壓在了身-下。

顧億恒安靜地看着沈易，沈易也回視着顧億恒，兩人的視線觸碰到了一起。

沈易擡手，碰了碰顧億恒。

然後，他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很好看的笑容。

很喜歡顧億恒。

想要，顧億恒。

望着沈易的笑容，顧億恒終于不再忍耐了，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上了沈易的嘴唇。

兩道呼吸聲交融在了一起，氣氛越來越暧昧旖-旎。

……

伴随着一聲聲的低吟，這個夜裏，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完成了第一次的身心交融。

窗外，月色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