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蕭讓目光陰鸷,敬柳不栖半杯酒全了禮數,放下一錠銀子,拉起雲歇就往外走。

柳不栖和一層樓的衆人均傻眼了。

“老板娘都纡尊降貴走到跟前了,意思那麽明顯,他們竟然……竟然走了?!”

“那是不是說,我們今天又有機會了?!”

雲歇偷瞥蕭讓臉色,謹小慎微:“……不喝酒了麽?”

蕭讓一聲不吭,牽着他回了與皇宮相連的那座私宅。

剛進門,雲歇還未來得及說話,已被蕭讓抵住,雙手反剪按在了牆上。

脊背毫無防備地貼上冰涼的牆壁,雲歇忍不住擰眉倒吸一口氣,他這大敞的姿态着實羞恥至極,眼前的蕭讓又高,正居高臨下地盯着他,漆黑如墨的鳳眸裏,陰鸷暴戾在積聚。

雲歇掙紮幾下,動彈不得,怒目而視:“放開我!”

“問相父幾句話,記得如實答,否則……”蕭讓握着他纖細手腕,湊近他耳側,低笑兩聲,“就打相父幾百棍。”

雲歇因為有求于他,本打算委屈下自己,伏低做小迎合他,這會兒聽見他威脅自己,瞬間炸毛,裝也不想裝了,嗤笑道:“幾百棍?要我死直說,你以為我會怕?”

蕭讓不贊同地搖搖頭,輕笑道:“我疼相父還來不及,怎麽舍得叫相父死?這幾百棍,也頂多叫相父一兩日下不來床罷了。”

“怎麽可能?有常識的都知道幾百棍非死即殘——”

雲歇話卡殼了,他順着蕭讓勁瘦的腰腹往下看了眼,明白過來他那“幾百棍”到底指的是什麽,頓時羞恥到指尖發抖,目光艱澀,連身體都下意識地顫了下,像是在回憶某些潮濕又瘋狂的畫面。

“明白就好,”蕭讓低笑,“那我問了,我同柳不栖,哪個在床榻間更讨相父歡心?”

他這話何其下流,雲歇霎時雙目赤紅,偏過頭死不吭聲。

蕭讓見他倔強,眸底越發陰鸷,卻笑道:“想來必定是我,這伺候人哪有被伺候舒服?”

雲歇輸人不輸陣,擡眸嗤笑道:“你這話可完全錯了,我與她那叫兩情相悅,自是愛欲交疊,生出無限妙處,你我之間,又如何比得了?”

蕭讓危險眯眼,抵着雲歇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大了。

雲歇微微吃痛,卻只輕漫地笑:“蕭讓,我不像你才十八,我二十七了,大楚男子十八便可娶妻,我雖無妻室,這九年來,總不至于一個人寂寞着,你說對麽?”

他最後那句問話故意說得極慢。

蕭讓額頭上青筋暴起。

雲歇微挑眼:“你搶了我多少美人,都忘了?你年紀輕輕都巴望着開葷,我也不可能總吃素。”

“我好歹當了那麽多年權臣,身後不說有汪洋大海,小池塘還是有的,我總不至于為條剛長成青蛙的蝌蚪守身如玉,你也太擡舉自己了。”

雲歇一生起氣來,嘴上就不饒人。

蝌蚪讓面色前所未有的陰沉,他拇指捏上了雲歇稍顯蒼白的唇,反複揉撚致紅,冷冷問:“相父所言,半字非虛?”

“騙你作甚?怎麽,受不了?嫌我髒?”雲歇挑釁一笑,他巴不得蕭讓棄他如敝屣。

蕭讓卻罕見地搖頭:“怎麽可能?無非是多費些功夫,将相父睡過的那些,一一處死罷了。”

然後用最激烈的方式将他一次次占有,即使無法得到他的心,也要他眼裏只有他,身體銘記他。

雲歇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嫌他髒?疼愛還來不及,只是錐心難忍于他曾經被別人擁有,與旁人百般溫存、交心交身。

從前蕭讓投其所好,佯裝沉靜自矜、乖巧體貼,為的是雲歇千帆過盡,最後仍覺得自己最稱心意,甘願回到他身邊。

蕭讓從未想過,雲歇會一聲不吭地離開,溫水裏煮着的青蛙竟跑了。

那漫長的七個月裏,蕭讓最後悔的,就是沒早點、再早點得到他。

所以雲歇一回來,他就真那麽做了。

蕭讓此刻倏然有些後悔要縱了雲歇的決定,或許他該将他永遠圈在身邊。

雲歇聽到他殺人誅心的話,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胸口劇烈起伏。

蕭讓把雲歇穩穩抱起,多麽似曾相識的一幕,雲歇徹底怒了,掙紮着,帶着點他不願承認的惶恐不安:“你個畜生!”

“過譽,”蕭讓将他扔到床上,笑得水靜風停,“相父曾言,這文官官服上繡禽,武官官服上繪獸,朝廷人人都是衣冠禽獸,我身為皇帝,自是……禽獸中的龍鳳翹楚。”

雲歇氣得七竅生煙:“你恬不知恥!”

蕭讓像是有兩張臉,頂上聖人皮囊,清潤和正、沉靜自矜,一絲一毫的人欲都是對他最大的亵渎,可他聖人皮囊底下藏着的,卻是一張被**浸染的又俊又邪的面孔。

這張臉道德意識淡薄,恣意而為。

“恥?有什麽可恥的?”蕭讓覆上來,聲音低沉,藏着深入骨髓的欲和渴望,“我倒覺得這是對相父最大的贊美。”

近在咫尺的雲歇,烏黑柔軟長發散亂,臉上雖戴着惱人的人|皮面具,倔強的桃花眼卻仍處處透着绮麗,他正緊咬着薄潤的唇,面皮因怒氣微微發紅,勾起人巨大的施虐欲。

蕭讓眸光又深了幾許。

雲歇掙紮無效,冷笑一聲,偏過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随意。”

蕭讓愣了下。

雲歇也後知後覺地愣了下,反應過來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劍拔弩張的氣氛倏然開始……暧味起來。

蕭讓鳳眸裏陰郁一掃而空,暗暗發抖的指尖透露着無措和漫上心尖的喜:“相父,你剛剛說,你之前那是……是……”

“不是!”雲歇飛速打斷。

這種時候雲歇才不願承認如他的意,他語氣極冷硬:“你想錯了,只是說這次不是第一次罷了,之前有過無數次。”

“而且你能找出我二十七還守身如玉的理由?”雲歇嗤笑反問。

蕭讓沉吟片刻,道:“不能人道也未可知?”

雲歇:“……”奇恥大辱!!

蕭讓才不管,他不可能放過一點點可能性。雲歇氣不擇言的那句本就破綻百出,他後面又強行解釋,更是徒惹嫌疑。

蕭讓想到柳不栖誇雲歇溫柔又生猛,腦中靈光一現。

那夜,雲歇明明只堅持了不到一會會,就眼尾濕紅,雙瞳失焦,連聲求着他松手讓他釋放。

顯然是不太通人事的樣。

溫柔又生猛?丁點不相符。

身體當然不可能騙他,所以……雲歇和柳不栖的嘴在騙他。

他當真是氣糊塗了,雲歇這張嘴,他稍不經意就被忽悠得團團轉。

他竟差點……

理智歸籠,蕭讓把人輕拉起,低斂眉目替他小心整理淩亂的衣襟,才過去幾天,雲歇的白皙姣好的鎖骨上,他故意留下的痕跡仍在,顏色淺淡微紅。

蕭讓心下上火,擡眸不再看,沉聲問:“還喝酒麽?”

雲歇完全跟不上他腦回路,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小心翼翼和示好又是為何,他像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任他擺布着,聞言終于身形一激,執念般應了:“喝!”

他氣歸氣,也分得清輕重。

……

二人又回到了“醉生夢我”。

蕭讓點名找柳不栖,柳不栖極給面的又下來,她站在靠近雲歇的地兒,鼻翼微動,神情略有絲古怪。

她之前被這風流俊雅的公子拒絕,還暗自氣惱,這會兒聞見他身後跟着的小公子身上的氣味,才恍然大悟。

這貴氣逼人的公子是個斷袖,這才對她無動于衷。

難怪他要說雲相是舉世無雙的美人。

這後頭跟着的小公子第一次來時,身上并未沾染蟻沉香,這會兒衣裳上味兒卻極濃。

他們離去這半晌,如何耳鬓厮磨、交頸糾纏可想而知。

雲歇不明白柳不栖為什麽老偷看自己,怕她認出自己,只得垂下頭。

柳不栖心下了然:這肯定是羞的。

白日宣淫,當真蜜裏調油,惹人生羨。

柳不栖開始好奇起這二人的身份了,皇城下,哪家有這般出衆的公子,她怎的竟不知曉?

這稍高的公子,雖已刻意收斂,卻仍處處透着自矜與貴氣,還有絲與教養無關的來自骨子裏的睥睨天成,惹人心折。

衣裳能買,這貴氣,卻得長年累月的養,這等公子,必是出身鐘鳴鼎食之家,自小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飽讀詩書,眼界高遠。

柳不栖交游甚衆,與達官顯貴來往,察言觀色、謹小慎微必不可少,這公子方才推杯換盞間,柳不栖分明看到他掌心覆着的微微薄繭。

這人習武。

他邊上跟着的小公子也絕非凡俗之輩,他右手上幾個特定位置竟有和她一模一樣的繭。

這人精通賭術。

這手竟是同雲相一般……

柳不栖暗自心驚。

雲相一手賭術,堪稱驚豔。

當年雲相微服來“醉生夢我”,她其時剛來京城沒多久,不認得他,一片芳心被拒,不由地惱羞成怒,拉着他開賭。

雲相輸了便要陪她一晚,若是贏了,她才肯放他走。

雲相當時也沒自曝身份以勢壓人,而是極痛快地應下。

柳不栖浸染賭術十餘年,一朝不慎,卻輸得一敗塗地。

柳不栖曾以為,世人言雲相“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是貶義,到後來才知道,任何一門功夫,做深了做到極致,都值得崇拜跪伏。

傾家蕩産的賭徒惹人生厭,百戰百勝的賭神卻叫人追捧。

雲相驕而不淩人,傲而深藏不漏,不像那些臭書生,肚裏稍有一點兒墨水,就要在她面前顯擺,真正辦起事來,半點用都沒有。

雲相值得她真心仰慕,并不僅僅因為從未得到。

……

蕭讓沉聲道:“某與這位朋友有個約定,還請諸位做個見證,今日不醉不休,誰先站着出了這個門,另一人必踐行所約,若有違誓,甘願……被誅九族。”

衆人嘩然。

柳不栖遲疑道:“這怕是不妥,二位公子之約,又如何能累及旁人?”

雲歇道:“無礙,我九族,只剩我一人。”

柳不栖震驚不已,良好的教養讓她并未多問:“抱歉。”

雲歇搖頭示意無妨,看了眼蕭讓,尴尬地同柳不栖道:“他九族,有跟沒有一樣。”

心裏則偷偷補了句,蕭讓還巴不得他九族死光了。

蕭讓九族但凡有丁點用,當初也絕輪不到自己被四有五好局選中去幫助他。

柳不栖道:“既如此,二位公子今日的酒奴家便請了。”

她是有心賣這二人一個好。

衆人紛紛起哄。

這麽多人看着,雲歇也稍安心,不怕蕭讓反悔再橫生枝節,蕭讓已立了誓言,不至于自毀顏面。

柳不栖極給面子,拿上來的都是最好的酒,雲歇見蕭讓就要先行喝了敬他,不由蹙了蹙眉,傾身按住他酒盞,回身叫小二先上菜。

“先吃東西,”雲歇避開他視線,冷道,“空腹喝……酒後勁大,你休想我到時候拖你回去。”

柳不栖在一邊奇了,這小公子樣貌乖巧明秀,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分明是擔心對面這人空腹飲酒傷胃。她身為女子心細如塵,方能察覺出這點。

柳不栖起了促狹之心,免不了鬧上一鬧,道:“這倒是無妨,二位公子喝醉了,奴家這樓裏有上好的廂房,可先叫小二備上,若是非歸家不可,奴家也可先叫人去備了轎子在酒樓外等候,二位公子若信得過奴家,盡管喝便是。”

“……不可。”雲歇硬着頭皮道。

蕭讓一邊眉梢輕挑起,顯然是有些疑惑。

柳不栖心道一聲果然如此,佯裝疑惑地問:“奴家可有什麽思慮不周的地方?”

“……”雲歇瞥了眼眸光探究的蕭讓,輕咳兩聲,故作為難道,“我這位朋友,少夫人着實管得緊,他若是夜不歸宿,怕是沒好果子吃,可若是坐了姑娘您安排的轎子回去,少夫人只肖一問,便知他今日去了‘醉生夢我’,他這位夫人,又偏生好妒,姑娘您豔名遠播,她定是曉得,倒時她找上門來,又是一樁麻煩事。”

……少夫人?

蕭讓不明白雲歇為何扯謊扯到這地步,暗自發笑,配合點頭。

柳不栖假意迎合,恍然大悟:“是了,那還是先上菜罷,這酒後勁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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