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京城的太陽底下沒有秘密。

城門口鬧那一出,轉眼就傳到了養居殿。

懿和帝正在賞畫,身前圍着三個親王,分別是大皇子昱王時昱,三皇子景王時景,和八皇子晉王時照。時昱生母位分最高,是後宮唯一的貴妃;時照生母則是如今後宮最當寵的舒妃;至于三皇子時景,他的生母不在宮中,十六年前就去了京郊的攏慈庵帶發修行,卻偏偏是唯一住在了懿和帝心尖兒上的女人。

母憑子貴,子也憑母貴,在懿和帝心中,時景是唯一能與前太子平起平坐的皇子。可惜前太子是嫡子,昱王是長子,景王固然得寵,卻既不占長,也不占嫡。

空有寵愛而沒有尊貴,極容易助長一個人的野心和城府。

時景聽了內侍的禀報,不動聲色,天家的容顏有着與生俱來的優勢,時景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端倪,仍舊垂眸一心一意瞧着畫。

時昱反倒是最先坐不住那個。原本他忽然被天下書生作詩作賦歌頌,幾乎舉國都在贊美他英明神武,他還忍不住春風得意了半日,結果太傅段廷卻跑來告訴他,他被坑了,是很慘、很慘、真的很慘那種被坑。

他起初還不太明白,聽完段太傅一番分析,才發現自己真的好慘一皇子。

堂堂皇長子,竟然被一個臣子坑得這麽慘!先有慕雲青劫他兩萬兩黃金,割他肉,後有慕雲岚鼓動書生捧殺他,喝他血。難怪這幾日懿和帝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時昱算是徹底和鎮國公府撕破臉面了,此時便不如時景端得住,冷笑道:“鎮國公一家是越來越不把皇上看在眼裏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慕長歌如此跋扈嚣張也要護着那輛馬車,馬車上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懿和帝沒吱聲,因年邁而染上了渾濁的雙目盯着時昱。

至于時景和時照,兩兄弟忙着埋頭賞畫,湊在一起,好一副兄友弟恭。

時昱只好自問自答道:“兒臣聽說,慕雲岚竟膽大包天地回京了。”

懿和帝仍舊沒說話,時昱只好再将情緒拔高一籌,義憤填膺道:“父皇派他去剿匪,他暫離軍營也就算了,若是像他兄長慕雲青一樣偷偷摸摸地滾回去,倒也是死無對證,不想他竟還敢堂而皇之地回京來!他這是想做什麽?抗旨還要回來耀武揚威嗎?父皇,不是兒臣說,這慕家父子實在太不将您放在眼裏了!若是再由着他如此猖狂下去,皇家臉面何在?”

“那依你的意思,當如何處置?”懿和帝終于開口了,這位帝王說話一向是深沉莫測的風格。即使他心裏主意定得不能再定了,旁人還是無法從他的語氣裏看出絲毫的端倪,不知道他的,還會以為他沒有主見,正在搖擺。

“趁着現在人還沒跑,讓大理寺卿帶人去,即刻将慕雲岚抓了收監關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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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容,你說呢?”

華容,是時景的字。

“依兒臣看來,長寧郡主也可能只是咽不下這個氣,借機刁難呈威風也說不定。說到底,京中的權貴,哪個沒點嚣張跋扈?更何況郡主還是鎮國公千嬌萬寵的女兒,自小被她父兄寵得不像話,如今卻被區區一個守城的将領攔了去路,她能咽得下這口氣?”時景被點了名,才不疾不徐分析道,“ 至于慕雲岚,若是回來了,父皇不妨先宣進宮問一問,另有內情也說不定。畢竟鎮國公行事周密,虎父無犬子,兩位公子皆是人中龍鳳,青出于藍勝于藍,才治經綸連兒臣都自愧弗如,想來應不會無端行如此魯莽之舉。”

話落,他身旁的晉王時照輕飄飄看了他一眼。

看來,昱王被坑,他自己沒學到什麽教訓,這位景王倒是深深領會到了捧殺的精髓。

前半段聽着像是求情,後半段先誇慕瑜,再誇他的兩個兒子。時景是什麽人?如今太子已死,時景就是懿和帝最寵愛看重的兒子。此時大周最受寵愛和倚仗的皇子,卻說自己不如兩個臣下之子。

他這打的是他自己的臉嗎?不,他這打的是皇上的臉。

他這是贊美嗎?不,他這是挑撥。

不動聲色,挑動懿和帝心中最忌諱的那根弦。

果然,只見原本還不動聲色的懿和帝,聽完時景的話,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

“傳朱秀!”

“父皇,且慢。”時照徐徐站出來。

三道目光霎時落到他身上,時照不緊不慢道:“以慕雲岚的身手,朱秀,不,就是有十個朱秀,也不夠瞧的。”

懿和帝面色沉凝,時昱不悅道:“那依八弟的意思,慕雲岚他武功高,就該任由他無法無天,藐視天家嗎?朱秀代表的是皇上,我倒要看看,他慕雲岚到底敢不敢動手!”

時照輕笑一聲:“大哥這就是小看慕雲岚了,他根本不必和朱秀正面交鋒,只怕朱秀此去,連他人影都見不着,反倒打草驚蛇,最後來個死無對證,平白便宜了慕家。”

“老八說得有理。”懿和帝深以為然地點頭,又問,“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時照果斷道:“父皇不如派暫代的禁軍統領裴宗元去。”

“此話怎講?”

時照不答反問:“父皇難道就不好奇,護國公世子親去鎮國公府,能不能帶回慕雲岚?兒臣倒是有些好奇呢。”

懿和帝聞言,臉上露出別有深意的笑,指了指時照,笑罵一聲:“就你鬼花樣多!”

便轉身對一旁內侍道:“聽到晉王的話了?”

“是,老奴這就去傳旨。”

三位皇子一同出宮,昱王先是和景王鬥得如火如荼,後又被晉王在聖前不輕不重藐視了一下智商,這就不屑與二人為伍的樣子,拂袖離去了。

時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時照:“裴宗元能否帶回慕雲岚,八弟果真好奇嗎?”

同是皇家一脈,兩位皇子都是天人之姿,人中龍鳳,但若是細論起來,晉王時照卻是要比景王時景還要更多上幾分風流清貴。

但說起皮囊這個事,懿和帝衆多的皇子公主裏頭,卻沒有一個比得上秦王時陌。若是要給幾位皇子的美貌排個名,秦王無疑位居魁首,連晉王都要屈居第二。

此時,時照輕笑一聲,比姑娘還要精致的唇微微一揚,反問道:“裴家和慕家一向同氣連枝,此時讓裴宗元去慕家拿人,拿不拿得回來,三哥就不好奇嗎?連父皇都迫不及待想要借機試一試裴宗元的忠心吶。”

“也就只有父皇會好奇吧。”時景淡道,都是明白人,不繞彎子,“你今日看似揣摩了父皇的心思,實則是不動聲色幫了慕雲岚。且不論裴慕兩家交情,裴宗元自己就是個耿直的,學不會朱秀刑訊折磨那一套。八弟你相幫慕家,就不知,是想要從慕家得到什麽回報了。”

時照微微笑道:“三哥想多了。”

……

長歌兄妹到慕家時,慕雲青之妻容菡親到門口迎接,她一身湖綠衣裙,身姿窈窕,人如其名,美得如方出水的菡萏,令人一瞥便要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親自扶着長歌的手下車,不動聲色扣住她的脈搏,見無異狀,這才笑道:“一路舟車勞頓,累到了吧?快進去,我命廚房做了一桌你和二叔愛吃的。”

嗓音溫軟,令人極其受用。

長歌和容菡自小親近,此時便親昵地握住她的手,打趣道:“這麽聽大哥的話?”

長歌原意是見容菡一見面就小心翼翼替她探脈,猜想是慕雲青來了信提前交代過。但容菡一聽長歌打趣,對上她滿含笑意的眸子,臉卻刷地紅了,腦子裏不由自主想起慕雲青南下之前那一夜的事。

那夜月明星稀,兩人在院中賞月撫琴,本是極其風雅的事,只是到後來,夫妻兩個都有些情難自抑,仗着早已清了院子,就趁夜胡鬧起來。

她坐在慕雲青身上,微微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滿月,晃晃悠悠的,格外旖豔,忍不住輕泣出聲,一不小心卻見到長歌慌慌張張轉身離去的背影。

那個時候,丈夫全副心思都緊在她身上,早已沒了習武之人耳聽六路的警覺,又是背對着長歌,自是沒有發現,但她卻瞧見了,頓時……

好在那時兩人身上衣物都算整齊,容菡便安慰自己,長歌年紀小,又自小在深閨嬌養,一定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麽,倉皇逃跑不過是出于女子與生俱來的警覺罷了。她應該是隐隐約約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但實際上她并沒有真的看到不該看到的,若是個知曉人事的,還能夠想到,但長歌不知人事,必定想不到那裏去。

如此自我分析安慰一番,容菡才總算能泰然面對長歌,但心中也暗暗計較,從今往後,不管丈夫再如何哄騙,她都不會再由着他在外面胡鬧了。

此時,長歌見容菡忽然的羞臊之态,先是一怔,腦子一轉便想起了前世那一夜。

當然,前世的那個時候,她确實是什麽都不懂,正如容菡所想,她一見到大哥大嫂兩人緊緊抱在一起,便知道非禮勿視趕緊跑了。只是如今,于容菡而言不過短短一月的光景,而她卻已是經歷了一輩子的人。

從前不懂兩個衣服穿得好好的人還能玩出那些花樣,如今的她,經歷過那個男人十五年的疼愛……真是懂得不能再懂了。

就這樣,姑嫂兩人面對着面,雙雙尴尬地紅了臉。

長歌好想一頭撞到哪裏去,她上輩子好端端幹嘛跑去找他們啊!真是要被自己蠢哭了!

對,就是蠢,年紀小和無知不是蠢的借口!

後面下來的慕雲岚全然不知兩個女人心裏那些沒羞沒臊的畫面,狐疑地問了一聲:“不是說準備了酒菜?怎麽還不走?”

長歌連忙道:“對對,快進去。”

三人進門,一番梳洗後,剛坐下不久,滿桌菜肴還未大動,便聽得外面急急沖進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容菡嫁的是武将,自是聽得出铠甲和兵器的聲音,當下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來。

便見院外,火光沖天,一身銀甲的裴宗元挎着長劍,帶着一隊禁軍大步進門來,圍在周遭的禁軍将士面無表情地在暗夜中舉着沖天的火把。

暗夜烈火,仿佛黑雲壓城一般,肅殺、壓迫,令人喘不過氣來。

※※※※※※※※※※※※※※※※※※※※

我啊,我一直很羨慕別人文下那種熱熱鬧鬧的樣子……所以我到底是什麽冷評體質╮(╯▽╰)╭

好啦,男二出來了。告訴我,從名字上來看,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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