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蒼術,等等!”
第二日,望叔正頭疼該怎麽安排,遲遲無法出門,正巧看到蒼術經過回廊,連忙叫住他,追上前去問:“你說王爺昨夜那句話是何意?西夏苦寒,他們又有意苛待,往年咱們也是自己暗中多備一些,今年卻不備了,可是王爺另有打算?”
雖說大家同為主子的心腹,但蒼術是近身護衛,跟在時陌身邊的時間最長,對主子的心思揣摩也最是到位。
“爺的意思不是不備,只是不備他那一份。”蒼術看了眼天,暗沉沉的樣子,像是又要下雪了,“過不了幾日,自會有人送來。”
望叔循着他的視線也望了望天:“這話要從何說起?”
蒼術看向他:“望叔以為,為何爺要特意叮囑杜崇将錦囊親手交予郡主?一個錦囊罷了,爺甚至連一個字都沒向郡主遞去,如何需要大費周章,讓杜崇冒險親自去見郡主?”
“想是裏頭的東西極為重要,萬萬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吧。”望叔揣測道。
“這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但爺真正的意圖卻并不在此。”
“那在何處?”
蒼術道:“您試想,若是這東西經了中間人傳遞,郡主未曾親自與杜崇見面,便是心中對爺有所牽挂,她也無從問起。否則問誰?問個傳遞的中間人嗎?但若是郡主親自與杜崇見上面了,心中若果真有爺,便會忍不住向杜崇問起爺的近況……爺這是想要郡主心疼他呢。”
望叔聞言,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蒼術:“王爺他,他竟然會……賣慘?”
太震驚了!想他是看着主子長大的,那人是什麽心志?自小就是堅如磐石,無堅不摧。萬萬沒想到,他,他竟然也會有賣慘這一日!——望叔覺得簡直颠覆了自己的認知。
蒼術神秘一笑。
心中微一沉吟,又将話鋒一轉:“說起郡主,蒼術也有一事不解,想要請教望叔。”
望叔笑道:“哦?難得你這個眼尖的也有不解的時候,倒是難得,你且說說是何事。”
“蒼術上次見郡主是爺離京那一日,因隔得近些才看清,郡主像是易了容。”蒼術見望叔神色微斂,便知自己沒有看錯,繼續說下去,“連我都能看出郡主是易了容,皇上身旁有風和景明兩大世間高手,他們不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們既知,皇上卻又為何至今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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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叔看着遠處,嘆道:“風和景明兩人忠心耿耿,他們既知,皇上又怎會不知郡主易了容?皇上知道卻從不說破,不過是因他以為,當年……郡主毀了容。”
“毀容?”蒼術驚道。
“自是沒有毀的,那一計出自慕夫人之手,她怎麽可能會真的毀了她女兒的容顏?不過是讓皇上信以為真了。”望叔眼中流露出對舊人舊事的感慨之色,“皇上既以為郡主毀了容,自然也就不會再怪罪她整日以假面示人。”
“可這假面也太醜了吧!”
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插.入,兩人循聲看去,卻見是時陌的另一近身護衛白術,正從院中走來。
白術與蒼術是兄弟,比蒼術小了一歲,長得活潑些,性子卻不如蒼術沉穩。
蒼術皺眉斥道:“你多的什麽話!郡主容顏,豈容得你品評!”
白術嗤笑一聲:“哥,你沒見過郡主真容吧?我可見過,她啊,跟個仙女兒似的,可好看了!京中女子都說慕雲青慕雲岚兩兄弟長得好,承襲了鎮國公和慕夫人所有的優點,可其實他們兄妹三人之中,郡主才是最好看的那一個,比慕夫人當年還要美上幾分!”
蒼術聞言一驚:“你竟然見過?”
連望叔也是不敢相信:“郡主十歲以後就從未以真面目示人,你又是如何得見的?”
白術斜靠在回廊上,得意地揚起眉毛:“自然是跟着爺見的咯!”
蒼術恍然,望叔卻是笑着搖頭:“你小子少蒙我!郡主既會以假面示人,就斷斷不可能再讓王爺見她真容!不僅是王爺,京中任何一個皇子都不可能再見得她真正的模樣。”
望叔說得太過斬釘截鐵,蒼術正不解何意,卻見白術臉上露出尴尬之色。
白術猶豫了半晌,才低聲道:“确實不是郡主自己給爺看的,是臨行前,爺潛入郡主閨房,趁着郡主入睡,偷偷揭開她面皮看的。我當時就守在門口,只見爺坐在郡主床邊,久久瞧着熟睡的姑娘,像是,嗯……那些文人怎麽說的呢?哦,對,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總之你們是沒瞧見爺當時眼睛裏那股子溫柔多情啊,都快要掐出水來了!我心裏想着是怎樣的天仙絕色,能把爺迷得失了心竅,這才偷偷瞧了一眼。沒想到人還沒怎麽看清呢,就被爺發現了,差點丢了我一條老命!”
白術說着,仍舊心悸猶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望叔:“……”
蒼術:“……”
重點怕是搞錯了吧?重點完全不是爺有多麽深情好嗎!
重點是!深夜潛入女子閨房真的好麽!
怎麽可以這麽不要臉?
“後來呢?”半晌,望叔問道。
雖然明知道自家主子此舉很不要臉,但還是很期待下文是怎麽回事?
白術一臉茫然:“沒有後來啊,爺把面皮替郡主蓋回去以後就悄悄走了,誰也沒驚動。”
望叔:“……”
悵然若失是怎麽回事?
沒想白術一語正中他心頭想法——“要是我,既然這麽舍不得,搶也要把人搶走。”
“……”蒼術望天,“搶到西夏來嗎?和咱們一起過苦日子?”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去看她?求而不得,只會越看越心痛的好吧?”白術不滿道。
此時,一聲輕咳不輕不重,忽地從幾人身後傳來。
衆人神色頓時一凜,硬着頭皮轉過身去。這才見得,不知何時,回廊轉角處竟立了一人,一身白衣,驚世皮囊,如芝蘭玉樹,望之也令人心曠神怡。
衆人:“……”
在背後說主子閑話被抓個正着,還有更慘的嗎?
三人互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兩個字——要完。
“王爺。”
“爺。”
“爺。”
還是恭恭敬敬行了禮。
時陌目光淡淡掃過三人:“看諸位都在忙,我便親自去取了回來的信鴿,信上說,秦時月回京了。”
衆人聞言,神色立刻收斂,眼中俱都流露出認真之色。
——他們等待多時的時機,終于到了。
這便不再心懷雜念,立刻朝時陌行下一禮,而後各人去做各自的任務去了。
時陌立在原地,看着三人眨眼消失在眼前,耳邊回響起白術那一句——求而不得,只會越看越心痛的好吧?
就是知道求而不得,所以他才會來西夏。都說富貴險中求,姻緣又何嘗不是?
可是兩人自此一別,山長水遠,他也怕命運弄人,變故讓人猝不及防。她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走失,他連她的容貌都不知,一旦錯過便是永遠錯過。所以即使拼着不怎麽光明正大,他也要在臨走前看看她真正的模樣。
不過如今卻是不用了。
她的模樣,愉悅時是什麽樣子,輕泣時是什麽樣子,這世間都不會再有誰比他更清楚。
時陌負手,看着廊外小雪已紛紛揚揚灑了下來。
如今已入冬月,三個月後,待他回去時,帝都的雪應當已經消融,柳芽兒會抽出新綠。
待到春暖花開時,迎娶她入門最是合适不過。
……
這個時候,長歌正在窗前做着針黹。她是不大擅長做這些的,但也不是全然不懂。畢竟上輩子的時候,有個人慣會撩撥她,她偶爾想要反撩一下了,也會親手做個什麽送給他。
一來二去,熟悉了也就順手多了。
夭夭在一旁收拾東西,回身時一個不察,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棋盤,幾顆棋子掉了出去。
“姑娘饒了我吧!”夭夭連忙跪在地上。
“……”長歌好笑地将手中的針線一放,起身走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虐待你,如今你這嘴巴連對我都這麽厲害了。”
夭夭仰頭賣乖地笑了一個,自己起身去撿地上的棋子,循着記憶一一放回原處,到最後兩顆黑子時,長歌卻止住了她:“不必了,這兩顆我以後都用不上了。”
說着,從她手中接過,随手扔到了一旁。
夭夭疑惑地看了看棋局,若有所悟,不确定地問:“那兩枚黑子可是昱王和景王?”
長歌瞧了她一眼。
“可是,日前在碧海潮生,姑娘您救二公子時,雖說順手打壓了昱王,又挑撥了皇上和景王,但卻也遠未動得他們的根本,如何就不繼續了呢?”
“我動他們根本做什麽?”長歌聞言失笑。
“我既不與他們奪嫡,又未曾與他們結下深仇大恨,我不過是想讓這兩位殿下好好地鬥一鬥罷了。雖說原來為了杜崇的一千萬兩黃金,他們暗中也互相設計構陷,可那池水表面上到底還是清亮了些。如今不就好了?我又推了他們一把,這池水就算是徹底渾了。你看看現在外頭的百姓,不是在拜秦時月就是在拜蔡興,朝中的大臣如今不是在忙着巴結景王就是在巴結昱王,還有誰還記得我的父兄?連皇上都沒空理會我父兄了,我的目的不就已經達到了嗎?”
只要父兄沒有在剿匪後聲勢大盛,在朝中和民間贏得聲望,那麽慕家就不會成為懿和帝心中一顆迫不及待要拔除的刺。那麽,到明年二月,長河郡一戰的将領,就只看秦時月和蔡興,他們誰人争得了。
長歌坐回窗前,重新拿回針黹,悠悠道:“如今啊,我只需安心等着父兄歸來,然後便可順勢而為,一家全身而退。”
她這邊歲月靜好,那邊,她一手推動的宮中暗流才不過剛剛開始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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