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長歌滿心的悲傷哀愁就這樣被時陌輕飄飄一句話給打了個煙消雲散。

她一個人在臘梅樹下又是絞帕子,又是跺腳,又想笑,又想哭,還有點生氣。

雖然她一向不介意別人怎麽看她的假臉,京中貴女們最熱衷的共同話題就是說她醜,她都全不放在心上,但他不一樣啊。

在這麽一個特別的地方,曾有他們的恩怨情仇,上輩子的生離死別……他作為她的夫君,竟然說她是個醜姑娘?

啊啊……長歌拿手捂住臉,忽然覺得上輩子看錯了人是怎麽回事?

她滿心糾結,沒有注意到二樓微開的窗後靜靜立着一個人,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凝在她身上。

時陌在窗後一直看着她,她在那兒糾結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到她拿手捂住臉的時候,他也不禁唇角微彎。

她上輩子活得太沉重,從來不曾這麽松快過。他總想要她開心,什麽樣的方法都可以,可她的開心總是昙花一現,她大多數的時間都被那些無辜的鮮血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這樣子真好。

“爺為何不與郡主相認?”白術不解地問。

時陌瞧了長歌多久,白術就看了這兩人多久。他真的是不懂,明明這兩人都面對着面了,為何還要假裝不認識對方。

時陌聞言,眼底的溫柔之色盡散,又恢複了他素來的清冷。

他沒有回頭,看着底下的姑娘,面無表情道:“你以為她為何要忽然撕了面皮,假裝不認識本王?”

白術一向不如蒼術心細,是個一根筋的,想了想道:“郡主是想給爺一個驚喜?給您看一看她的仙女臉,好叫爺為她神魂颠倒刻骨銘心,這輩子除了她無法再娶別的女子?”

時陌轉身,不輕不重瞥了他一眼,淡道:“本王倒是想。”

他倒是想,可惜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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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歷過上輩子那樣痛不欲生的一生,這輩子應當會将她的父兄放在第一位,凡事從保全他們出發。

“朝堂是一趟渾水,每一步都兇險萬分,本王要做的事是生來注定的。慕家卻不一樣,他們如今恨不得立刻抽.身離開,但她若是嫁給了本王,成了本王的妻子,慕家滿門的生死榮辱便将系在本王身上,再也無法明哲保身。”

“如此有何不好?爺您足以庇護慕家啊。”白術滿臉篤定,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拍馬屁,理所當然地說,“您驚才絕豔,這天下唯有您唾手可得,郡主一向相信您,為何這次卻又想不開了?”

時陌沒再說話,轉身,又将目光放回到了臘梅樹下的女子身上。

春寒料峭,她一身紅色襖裙,恣肆鮮亮。

她不是想不開,她是心中有愧。怕重蹈覆轍,再負他一次。

因為心裏有他,所以反倒害怕接近他。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會一個人對着那棵樹無聲哭泣。

他也萬萬沒有料到,他縱馬千裏趕來,見到的就是那樣一幅畫面。她獨自一人立在風中,就站在他們前世分開的地方,對着那棵臘梅樹哭得那樣悲傷。

她在為了什麽哭?是因為想起了上一次的生離死別?還是想到往後餘生漫長歲月,都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傻姑娘,舍不得就不要舍啊。

剛好,我也沒打算放你走。

……

長歌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擡腳離開後院。她心神一時被時陌所擾,竟沒有注意到迎面走來的驿丞。

直到聽見驿丞倒吸一口氣的聲音,長歌才醒過神來,循聲看去,正正看到驿丞眼中的驚恐震驚之色。

“敢問,敢問姑娘是,是何人?”

他記得清清楚楚,方才進來這裏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家眷分明是個其貌不揚的姑娘,就連她身上這身嬌豔的紅色襖裙都一模一樣。怎麽轉眼間竟就變了張臉?

此時夕陽已經落盡,正正是白晝與黑夜交接之時,驿丞心中閃過某個念頭,頓時背脊發寒,自己險些被自己吓死。

長歌心中暗叫一聲失策,面上卻是波瀾不驚,淡定反問:“大理寺少卿趙修幺女,方才的文書大人沒看嗎?”

驿丞目光一縮,額頭頓時冒出冷汗:“是,是看過,但方才姑娘您明明不是這般國色天香的,怎麽轉眼就,就……”

驿丞越說越害怕,到後來已經說不下去,雙腿直打顫了。

不會是有什麽妖物附着到了這趙家千金身上吧?

這個清泉驿丞還真是同上輩子一樣膽小啊,長歌心下感慨,面無表情道:“我只是見這裏光線好,來這裏化了個妝,換了個妝容罷了。”

“化,化妝?”驿丞将信将疑,能畫出另外一個人來?

長歌心安理得地點頭:“對,化妝。”

長歌對這位清泉驿丞有些印象,上輩子這位似乎一直對他夫人的容貌不滿,頗有微詞啊……此時又想起了那人那一聲“醜姑娘”,當下,長歌便開口道:“我這人沒有別的什麽特長,就是會化妝,堪稱一絕,能化腐朽為神奇。大人若是不信,可将夫人請來,我向大人保證,可替大人畫出一位傾國傾城的夫人出來。”

驿丞聞言,眼珠子頓時就亮了,當下就不管不顧深深拜下,感激涕零道:“如此,下官先謝過貴人了。”

長歌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走了。

樓上,時陌看着這一幕,低低笑了出來。

“爺在笑什麽?”白術不解。

“有人要遭殃了。”

“是誰?”沒看懂底下那一幕,卻是聽見了自家主子那一聲利落的“醜姑娘”,當下神色一凜。

該,該不會是您自己要遭殃了吧?

郡主手段這麽厲害,您還要故意惹她不快,您不遭殃誰遭殃?

時陌慣會看人心,當下便看懂了白術的未盡之言。這個一根筋的,他也懶得和他解釋。

……

長歌回房,推門而進,就見夭夭正皺着小臉和蓁蓁說什麽,她還沒聽清,夭夭聽見開門聲,便立刻轉身迎了過來。

“姑……”

夭夭剛喊出一個字,迎面一看清長歌的臉,頓時大驚失色,“娘!”字就這麽脫口而出。

長歌:“……”

蓁蓁也是一凜,兩個丫頭呆若木雞定在原地,愣愣看着她,又是震驚又是不解。

到底,到底是哪裏想不通啊姑娘?

長歌将兩個丫頭一言難盡的表情看在眼裏,泰然自若走進,淡道:“沒什麽,剛遇見個熟人,不好相認,索性換張臉來用。”

夭夭:“……”

蓁蓁:“……”

臉,真的是這麽用的嗎?

長歌面不改色,繼續道:“對了,你們也換張臉吧,他認得你們,我怕露出破綻。”

“……”夭夭艱難地問,“所以,是誰?”

她家主子手段厲害,從來天不怕地不怕,到底是誰能将她吓成這副模樣,為了躲避竟然連臉皮都撕了下來?

長歌抿了抿唇,沒有回答,只催促道:“事不宜遲,現在就易容。”

蓁蓁颔首,這便将東西拿出來,替自己和夭夭易容。不過片刻功夫,兩人就生生換了張臉。卻因為匆忙下手,兩人容貌都有些暗淡。蓁蓁無所謂,夭夭卻是個愛美的,這一照鏡子,臉就垮了。

“不要,我不要這麽醜,我要換張臉……”夭夭弱弱地向蓁蓁求道。

蓁蓁淡道:“姑娘那張假面還沒有你的好看,她還不是戴了那麽些年?”

夭夭“嗷嗚”一聲:“那怎麽能一樣?姑娘真容國色天香,她有自信反而不介意那些的好吧!像我這種原來模樣就算不上拔尖兒的,才會更介意這些啊。”

蓁蓁懶得理會她,徑自收拾東西。

夭夭眼巴巴地望向長歌。

長歌被她逗笑,開口道:“好了蓁蓁,給她換一張好看點的吧。”

夭夭霎時心花怒放,蓁蓁撇撇嘴,這才慢吞吞地又将工具拿出來:“姑娘再縱着她,她都要上天了。”

長歌笑着沒說話。

上輩子,這麽愛美的夭夭為了讓她逃生,竟用簪子生生将臉劃花,自毀容貌,面目全非地替她死去……

“姑娘,你快走!只有你才能替國公爺報仇,替世子爺報仇,替咱們慕家所有人報仇!”

……

念起上輩子,長歌忽覺渾身發寒,輕聲道:“夭夭,替我拿件大氅出來。”

夭夭好看的臉已經弄好,正對着鏡子眉開眼笑,聽到長歌的話,頓時氣呼呼地向長歌告狀:“郡主,那驿丞可真是個勢利的,欺負咱們孤身在外,給了咱們這間北向的房間。北向也就算了,偏偏開窗就見山,白天還好,這到了晚上,山溝溝的陰風直接往咱們屋裏頭灌,只會更冷。”

“姑娘回來以前奴婢還在同蓁蓁說,若單是咱們也就算了,偏偏姑娘打小就怕冷,最受不得寒氣,叫她不管用什麽法子,哪怕将那驿丞活活打一頓都得換一間南向的房間回來。”

“好,我這就去。”蓁蓁扭頭開門出去。

“等等,”長歌追出兩步,無奈道,“房間,可能……是換不回來了,趁着還來得及,趕緊去要兩盆炭火回來吧。”

“姑娘這話什麽意思?”蓁蓁不解,“我打他一頓看他換不換!”

長歌艱難道:“可能,應該,已經有人搶先你一步打他了吧。”

夭夭正要發問,猛地聽見底下傳來一陣追打的聲音,緊接着就是一個七尺男兒的鬼哭狼嚎——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我真的不是嫌棄你長得不好看,只是見那趙家千金化妝之術出神入化,化腐朽為神奇,這才好心想讓夫人去開開眼界……啊!”

“夫人您美若天仙,國色天香,大人大量……您就饒了我吧,嗚嗚嗚,我再也不敢了……”

蓁蓁和夭夭望着長歌:“……”

夭夭無奈道:“自古女子就算不美,也都想要在夫君心中獨一無二,姑娘您那樣說不是擺明了坑驿丞嗎?這驿丞也是個沒腦子的,想要他夫人變美暗中想想也便罷了,竟然還眼巴巴地跑回去同他夫人直說,活該被追着打。”

長歌望天,尴尬道:“剛才有人和這驿丞犯了同樣的錯,他嫌我不好看……可我又不忍心對他發脾氣,那就只好拿驿丞出氣啊。”

“這下好了,坑到自個兒了吧。”夭夭好無語。

蓁蓁一聽皺眉,就要開口斥責夭夭無禮:“夭……”

剛出聲,長歌眼風驀地瞥見對面的門忽然開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從裏面走出,霎時一凜,猛地抓住蓁蓁的手,揚聲打斷:“小夭,怎麽這樣沒大沒小?還不快下去!”

夭夭蓁蓁聽她忽然這樣說話,皆是一怔,轉過頭去,才見不知何時對面房間的門竟然開了。兩人不解地看去,卻在看清來人那一張颠倒衆生的臉時,雙雙震在當下。

秦,秦王?

夭夭腿一軟,下意識地就要拜倒下去叫“殿下”,好在蓁蓁死死抓住她,才沒讓她露出破綻。

時陌站在門邊,眸底生輝,他看着長歌,似笑非笑道:“原來是姑娘害驿丞遭了這一頓好打啊。”

長歌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反問:“哦?公子難道不覺得他該打嗎?”

哼哼,我如今不是你的夫人了,不然憑你一句“醜姑娘”,我雖不打你,但你今夜也休想上.床!

時陌輕笑一聲,并不接話,只道:“我這房間太過燥熱,正想去問他換一間陰涼的,沒想開門出來卻是這等光景,怕是他如今自顧不暇不會理會我了。”

長歌聞言,心頭一顫。

夭夭早已喜形于色,脫口而出道:“和我們換吧!我們這裏又陰又涼,你肯定會喜歡的!”

時陌含笑看着長歌:“可以嗎?”

長歌怔怔看着他眼裏的笑。

他其實很少笑,他并不是一個愛笑的人,大多數的時候,他都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可是他常常對她笑,因為她曾經對他戲言,說他笑起來會令她神魂颠倒,情不自禁。

雖是戲言,也是真的。

而他此時不着痕跡的關懷和愛護也是真的,這樣駕輕就熟,讓她心裏沒底——他真的沒有認出她來嗎?

“姑娘!”夭夭見她不說話,着急地去拉她,生怕秦王反悔。畢竟她們三人如今都換了臉,秦王認不出來,未必有什麽耐心,保不準一不耐煩就要收回好意了!

長歌輕輕點了下頭。

夭夭頓時如乳燕歸巢一般快樂地轉身回頭收拾東西去了。

時陌瞧了她一眼,又看向長歌:“你這丫鬟真是有趣,方才聽你叫她……小妖?”

長歌以為時陌接下來就該是問她的名字了,暗中趕緊收心替自己想名字,這邊便随口答道:“嗯,小妖,小精。”

她指了指蓁蓁。

猝不及防就被改了名字的蓁蓁:“……”

時陌挑了挑眉,意味深長一笑:“小妖精麽?”

還真是個小妖精啊。

長歌:“……”

……

兩邊換了房間,夭夭走進一看,頓時大為不滿:“這個驿丞,真該被他夫人打死!給秦王殿下住上房,給咱們住柴房!真該把他那雙勢利眼挖了!”

長歌随口道:“這你還真是冤枉他了,這位驿丞不是勢利,他是看臉下菜碟兒。我和時陌的房間都是根據我們進來時那張臉分配的。”

“……”夭夭目瞪口呆:“這天下怎麽會有這種奇葩?!”

“愛美之心其實也和拜高踩低一樣,都是人之常情,只是這位驿丞要特別一些,看臉。”

大概……是在這處失去的就總想要在別處找回吧,做夢都想他夫人變美。

也确實算是個奇葩了。

夭夭将東西收拾好,覺得有些餓了,但想起剛才驿丞被打得那麽慘,心生警惕:“我怕驿丞被姑娘這一坑,敢怒不敢言,往咱們飯菜裏頭吐口水,我還是親自下去做些吃的上來吧。”

長歌臨窗坐着,心裏想着那人,輕輕點了下頭。

夭夭剛一開門,卻見門外已立了個人。

明明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芝蘭玉樹清風朗月,偏偏身上有股說不清的氣度,讓夭夭一見着他就膝蓋發軟,不由自主想要跪下去拜他。

連忙扶住門框,夭夭才沒有真的跪下去,出聲卻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敢問公子有何事?”

窗前,長歌聞聲轉頭,就見時陌的目光越過夭夭,靜靜落在自己身上。

“你方才坑了驿丞,那雖不是個大奸大惡的,但難免心懷怨恨,我怕他在你飯菜裏動手腳,替你送了吃的過來。”

話落,他身後的白術便将一個食盒遞給夭夭。

夭夭條件反射地就雙手接過:“謝謝……公子。”

時陌深深看了長歌一眼,便要離開,長歌驀地輕嘆一聲:“你對誰都這麽細致周到嗎?”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說呢?”

話落,轉身離開,留下夭夭呆呆站在門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摸不着頭腦。

“姑娘,秦王殿下這是什麽意思啊?”蓁蓁蹙眉輕聲問長歌。

長歌閉了閉眼:“他認出我了。”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的時陌,從來都只會對她這樣無微不至。

蓁蓁傻眼:“不會吧,姑娘您這張臉,秦王殿下應該沒有見過才是。奴婢與夭夭也易了容,他不應當認出來的。”

夭夭這時拎着食盒走來,口中念念有詞:“我聽說啊,男子若是将哪個女子放在了心上,不用看臉,單瞧着她的眼睛便能認出來。”

“是這樣嗎?”長歌不确定地看向夭夭。

為何她覺得不止這麽簡單,總覺得他應當知道上輩子的那些事,所以才能認出她。

夭夭被長歌一問卻茫然了:“奴婢又沒有喜歡過誰,奴婢怎麽會知道?方才那句也是道聽途說的,是不是真的最後還是得從秦王殿下身.上驗證一下。”

長歌:“……”

“那這個能吃嗎?”蓁蓁指了指夭夭手上的食盒,謹慎地問。

長歌聞言笑了:“怎的不能?難道在你心中,他是會使這等下三濫法子的人?”

蓁蓁忙道:“奴婢不敢,只是秦王殿下若是認出姑娘,必定是要帶姑娘您回京的……”

将人弄暈了,直接帶回去不是很方便嗎?

蓁蓁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長歌卻懂得,不禁嘆道:“放心吧,他不會讓我吃不好的東西。”

就連上輩子她不想要孩子,他都不肯要她吃藥,寧願自己……

能為她做到這一步的男子,又怎麽會在她的飯菜裏下藥?這天下間都不會有什麽東西比他給她的更令她安心。

可惜這樣的溫柔呵寵,她這輩子再也享受不到了。

用了膳,長歌淡道:“梳洗後就早些歇下吧,咱們四更天離開。”

他既已将她認出,這裏就不能再久留了。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正色點頭。

……

長歌從夢中驚醒時還不到三更。

夢裏,她又看到了時陌。只是不同以往的是,這一次,她看到他渾身是血倒在血泊裏,有一人提着劍站在他身後。

他的血順着劍往下流淌,又從劍尖落到地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她哭着朝他跑去,偏偏腳下無力,怎麽跑也跑不動,無力地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地朝他爬過去。時陌奄奄一息地朝她伸出手,叫她別哭……

“時陌!”

長歌驚叫一聲,猛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蓁蓁習武之人聽到動靜,猛地睜開眼睛,利落起身,繞過屏風走到長歌床邊:“姑娘,怎麽了?”

長歌一只手蓋住臉,啞聲道:“沒事,只是個夢……”

回到清泉驿這個地方,不做點夢才奇怪……

清泉驿……電光火石之間,長歌猛地想起一事,渾身一震。

一件,她本應該第一時間察覺,卻因為見到那人滿心激蕩而忽略至今的事。

——時陌為什麽會出現在清泉驿?

她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清泉驿是他們上輩子分開的地方,是因為她是重生回來的,這個地方對她意義非凡。

那時陌呢?清泉驿這個地方根本不是他回朝的必經之路,他若沒有前世的記憶,他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時陌不僅認出她了,他還同她一樣有着前世的記憶!

這輩子的時陌尚且還好說話,但有着前世十五年夫妻記憶的時陌,卻是絕對不會放她離開的!

他失去過她,一旦重逢,只會千方百計把她要回去,怎麽可能還會再放手?

“走!咱們立刻離開這裏!”長歌一凜,當下掀開被子下床。

腿一軟卻險些摔倒,蓁蓁連忙伸手去扶,這一扶,才發現長歌此時渾身已經濕透,連手心裏也全是冷汗。

“不行姑娘,不能這樣上路,您這樣會得風寒的。奴婢現在立刻去替您準備熱水,您泡個熱水澡再走。”

“不……”長歌握住她的手,“你不知道他……”

“姑娘,若是您途中得了風寒,一旦秦王殿下追來,您就真的只能乖乖被他帶回京了。”

長歌深吸一口氣,這才被說服,仍舊叮囑道:“輕點,不要點燈。”

蓁蓁颔首。

她習武之人能在夜間視物,不點燈也并不妨礙。她動作利落,不多時便将一大桶熱水灌滿,外圍拿屏風隔了,這才去叫醒夭夭。夭夭立刻清醒過來,知道要立刻啓程迅速收拾好,之後又輕手輕腳地出去喊車夫。

蓁蓁就守在屏風外頭,警惕地注意着對門的動靜。

長歌褪了周身衣裳,泡在熱水裏,想着剛才那個夢。

夢裏提劍殺時陌的男子,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只是夢境模糊,她沒有看清他的臉。但那個身形,絕對是她見過的。

她在心中将她認識的男子一一拎出來想了一遍,從幾位皇子到懿和帝,甚至懿和帝的心腹,她全在腦子裏和夢中之人比對了一遍,都對不上。

手指輕輕抓着浴桶的邊緣,她閉着眼睛,逼自己用力去想。

一定要趕緊想出來,然後留下字條提醒他小心。

偏生越着急越想不出,額頭又沁出了薄汗。這時,她卻驀地聽見蓁蓁大喝一聲“什麽人!”

之後,便是利劍交接之聲。

劍花激烈,隔着屏風,長歌都能看到輕微的火花。

蓁蓁心中記着屏風另一頭,長歌此時沒穿衣服泡在水裏……來人雖黑巾蒙面,卻顯然是個男子,蓁蓁心下大怒,出手便招招下的是殺手。

這等登徒子,即使沒看到也萬萬不能叫他活着!

偏生刺客功力極深,竟能與她不相上下,蓁蓁眼見一時半會兒不能将人擊斃,便當機立斷踹開門,将刺客引出去。

兩人方出得去,對面的門也同時打開,而後一人加入戰局。蓁蓁一看,卻是時陌的護衛白術,心中微驚他們反應這樣快,竟像是根本沒睡時時刻刻警惕着一般,卻來不及多想,與白術兩人聯手攻那刺客。

時陌的确一夜未曾合眼,他算着長歌今夜要離開,他等着她,沒想卻驟然聽見對面的打鬥聲。

白術去捉刺客,他料想長歌此時身邊無人,生怕刺客這是聲東擊西之計,疾步走進她房中。

長歌聽着外頭的打鬥聲,心中一緊一緊的。趁着聲音遠去,長歌趕緊從水裏起身,想要去拿屏風上的衣服穿上。

可惜她并非習武之人,此時沒點燈她自己根本看不清楚,饒是小心再小心,踏出浴桶時腳下一滑……

“啊!”

她一聲驚呼還未完全出口,身子已落入了一個結實有力的懷抱,鼻間,是她此生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再熟悉不過的藥香。

是他。

下意識的,她渾身一僵,竟不能動彈,剛剛擡起的欲反抗的手也僵在空氣裏。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身體也仿若不是自己的一般,失了感覺,唯有緊緊握着她腰的那只手,将驚人的炙熱一陣陣傳入她的肌膚。

※※※※※※※※※※※※※※※※※※※※

掐指一算覺得今天宜加更,于是我就加更啦~七千字,麽麽噠!

如果不加更都在9點放,如果哪天9點沒放,那就期待我的雙更掉落吧!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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