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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照收回劍,右手斜地裏随手一插,就準确無誤地插進了劍鞘。他冷冷看着這賊眉鼠目的道士,薄唇吐出兩個字:“帶路。”

道士再不敢裝斷腿了,連滾帶爬在地上爬了好幾步才站起來,彎腰拱背地引路:“貴,貴人這邊請。”

時照邁出長腿就要跟上,無猜連忙勸道:“請公子三思,那位已到京中……”

時照腳步一滞。

無猜見時照面色松動,又連忙趁熱打鐵地說:“再者,說不得這臭道士也是那人的棋子,故意在此處出現,不過想要拖住您回京的腳步。”

時照薄唇緊抿,一言不發,袖中的拳頭捏得死緊。

時陌已經到京,以長歌的性子,如今卻是必定不會同他回京的。那麽,他在這緊要關頭寧肯放棄長歌也要回京,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是想要做什麽,不言而喻。

這個時候若是自己不在京中親自坐鎮,怕是這一局,所有人都要被他一網打盡。

但這手帕上的香……萬萬不會有錯。

不管這道士是誰的人,長歌定在此處!

他已經錯過她一次了,這一次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不會再放棄她!

當下,時照眼中露出義無反顧,無猜一見,心頭大叫不好,死死勸道:“請公子以大局為重啊!”

時照轉頭看向他,未置一詞。旋即,他擡步走向一旁,淡淡留下一句:“把他敲昏,你過來。”

話落,道士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見眼前人影一晃,随後自己脖頸悶悶沉沉一痛,就人事不知了。

無猜敲昏了道士,轉頭就見時照走到了馬前,以為他這回終于想通不再被禍水所擾,心中頓時生起一陣不切實際的喜悅,連忙快步上前。

卻聽時照淡淡開口道:“你先行回京,替本王向母妃轉告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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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告?

“王爺果真要跟這道士走?”無猜清亮的眼睛裏盡是不解,一時間竟就無畏無懼地脫口而出,“這麽多年來王爺為了讨郡主歡心,不可謂不花盡心思,可是郡主呢?郡主連真容都不願意讓王爺看到,她如今既走了就讓她走好了,沒她礙着,這大好江山更是王爺囊中之物。”

話落,只見時照臉色沉沉,沉黑的眸子裏情緒莫測,無猜一時噤聲,但鼓起的腮幫子還是洩露出了他的不滿。

“若是沒有她,我縱得到這萬裏江山也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半晌,時照嘆道。

時照又正色道:“時陌将本王拖住,自己先行回京,本王也并非猜不出他的意圖。所以你此行回京,定要交代母妃兩件事。第一,若是時陌拒接兵權,要她萬不可操之過急,這兵權本王萬不能要,因為這是時陌的禍水東引隔岸觀火之計。”

“王爺這是什麽意思?”

時照沉吟道:“此次時陌回京,有景王捧殺在前,父皇礙于朝臣呼聲,便是個樣子他也定會做一做。在時陌回京之日,多半會以交付兵權為餌試探時陌。但以時陌心性,他定不會接,不僅不會接,而且以他此時行事端倪來看,他還會将本王拉進這一趟渾水裏,舉薦本王。但本王不是他,本王還沒有到無路可走這一步,所以現在不是露出鋒芒的時候。總之你記住叮囑母妃,屆時要她無論如何也要拒兵權。”

無猜似懂非懂地點頭。

“第二件事……”時照話鋒一轉,定定看向無猜,“時陌這個時候回京,實在是挑了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時機。他又将本王拖在此處,真是司馬昭之心。他這是想要趕在本王之前向父皇請旨求娶長歌。所以你回京之後,請母妃即刻向父皇請旨賜婚,務必趕在時陌之前,将本王與長歌的賜婚聖旨定下。”

“既是在這迫在眉睫的時候,王爺更應當親自回京和秦王搶占這個先機才是,為何還要在此逗留?”無猜這麽一聽更是不懂了。

時照眸光微斂,沉默了片刻,才道:“因為比起她的人,本王更想得到她的心。甚至……”

甚至什麽,他沒再說下去。聲音漸淡,指尖收攏,他重新看向無猜。

無猜意會,行禮拜別:“請王爺放心,屬下定不辱命。”

快馬一路騎行,轉眼消失在街尾。時照這才轉身,淡淡走進碧海潮生,在空無一人的櫃臺上拎過一只茶壺,裏頭還有隔了不知幾天的半壺水。

時照走回那癱在地上的道士跟前,面無表情地将茶壺裏的水淋了他一臉。

“下雨了?下雨了!”道士迷迷糊糊抹了一把臉,一骨碌坐起來。

時照随手将手中空了的銅壺一扔,“哐當”一聲落在遠處,他眉梢清冷地看了眼道士,擡步走在前頭:“走了。”

道士被他目光一懾,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上。

……

長歌主仆三人回到破舊的茅屋前,蓁蓁自覺躲到了樹上,長歌一手握着拂塵,一手拎着有些硬的衣擺,帶着夭夭進門去。

裏頭的條件比外頭好不到哪裏,除了頭頂上有一層茅草蓋的屋頂略微能遮風擋雨,屋裏簡陋得不忍直視。

泥土糊的牆壁有幾處垮了下來,屋子裏沒有多餘的東西,只有正中一張桌子兩只凳子,蒙着厚厚的灰塵,隐約可見破舊的邊角。

角落裏的不知是一張床還是一塊木板,僅能容一人,上面躺着一個昏迷得人事不知的壯碩男子,一身黑衣,襯得他臉上半絲血色也沒有,慘白駭人,胸口那一團沁出的血倒是鮮亮,在深黑的布料上都反着光。

他頭頂上方,有一只蜘蛛正在肆無忌憚地結着網。

長歌徐徐走近,低頭一看,只見這人眉毛粗濃,臉部線條堅毅,唇微有些厚,整體雖比不上皇家那些天生的絕色,卻有着武人固有的穩重耿直,是個一眼看來就覺得可靠的面相。

也難怪他能做十年的禁軍統領。

不過此時的禁軍統領身受重傷,滿頭冷汗,死死咬住的嘴唇泛着青紫,正在這破舊的茅草棚裏茍延殘喘。

高官厚祿,不得善終……長歌想起那道士還算中肯的批語,心中不由感慨。

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這就拿了個小瓷瓶出來,拔開木塞,一股溫和清潤的藥香霎時溢出。夭夭原想倒一粒藥丸在手上,但見這人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索性直接蹲在他面前,一手捏開他的嘴巴,一手直接舉着藥瓶,往他嘴巴裏抖了幾下,一骨碌滾出數十顆藥丸,一股腦全塞進了淩非的嘴裏。

一旁的長歌:“……”

好在淩非還不是将死之人,還曉得艱難吞咽,否則夭夭這摧殘人的一倒,噎也要将他活生生噎死了。

喂完藥,長歌從夭夭手中接過藥瓶,轉身走到桌前,将手中小心折好的紙放在桌上,拿了藥瓶輕輕壓上。

做好這一切,兩人無聲無息地離開。

他們剛剛踏出門檻,那原本人事不知的男子猛地睜開眼睛來,眨眼之間竟能下床,行走迅速如風竟全看不出方才半分的虛弱。

他一揮手,桌上的藥瓶連着底下壓着那張紙就被隔空吸了過去。他展開紙張一看,眼中急速掠過什麽。

長歌剛走到院中,身後猛地一陣戾氣襲來,她還未有反應,脖間一涼,已被人抵上了一柄寒劍。

她身旁的夭夭驚呼了一聲。

長歌卻沒有出聲,只是輕輕地轉過身去,沉默地對上一臉戾氣的淩非。

淩非掃過她一身的道袍,冷聲問:“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救我?這個又是從哪裏來的?”

他舉着手中那張紙,那是長歌從道士那裏搜刮來的,上面是淩非心上女子的生辰八字。

長歌久久沒有出聲,淩非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你不會說話?”

長歌在心中微微一笑,和聰明的人過招就是有這些好處,她想要傳達的設定對方總能迅速領會到。

是的,她此刻的人設正是個啞巴道姑。

當日淩非刺殺時陌曾劫持她,她那時候雖有易容,但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出了聲,聲音卻是暴露了的。所以這時雖換回了本來面目,卻死也不能出聲。

這也是她為什麽不得不帶夭夭一起的另一個原因——她需要有人替她開口說臺詞。

此時,夭夭立刻恰到好處地輕嘆一聲:“我師姐洩露天機遭到反噬,已經失聲很多年了,公子又何必對一個口不能言的出家人咄咄相逼?”

她說着,目光轉到淩非的劍尖上。

淩非沉默片刻,收了劍。

長歌朝他輕輕颔首,轉身離開。

淩非漆黑的眸子靜靜看着兩人遠去,寬大略顯粗硬的道袍無端将人的背影放大了一圈,他默不作聲地注視了半晌,直到人出了院子,他才不慌不忙出聲:“仙姑留步。”

長歌面無表情地停下腳步,夭夭眼睛剎那間一亮。

“仙姑救命之恩,在下還未及一謝,敢問仙姑尊號?”淩非走到兩人身前,抱拳朗聲道。

夭夭就要出聲,按着長歌事先交代她的套路,一步步将他死死套進去,最後教他知無不言老實交代一切。不想,她剛剛張嘴還未出聲,淩非倏地轉頭看向她,用眼神将她制止住了。夭夭心頭一驚,女子天生的直覺就告訴她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見淩非回頭看向長歌:“在下不才,略微識得些手語,仙姑有話但可直接交代在下,倒是不必假他人之言了。”

夭夭心頭霎時“咯噔”一跳,捏着拂塵的手頓緊,看淩非的目光又驚又懼。

原以為他長了副耿直忠厚的模樣,是個好對付的,沒想竟這樣奸滑。她們從一進門起,知道淩非已經醒來,一直在欲擒故縱地演戲,引淩非自己上前來追問。沒想竟都這樣了,這個姓淩的還是不相信她們。

他說他會手語,是真會還是試探?若是假的,純屬試探就好了,随意和他比劃幾下也就敷衍了過去;但若是萬一不巧是真的,他真的剛好識得那麽幾個,她們豈不是……出師不利?

她家姑娘根本就不會什麽手語啊!

夭夭目光閃爍地看向淩非手上提着的劍,心裏想的是,如果淩非戳破了她們,一不做二不休刺上來……

下意識地,夭夭想扭頭回去看看蓁蓁隔得遠不遠,來不來得及救她們。

這時,她面前卻忽然遞來一支拂塵。夭夭一愣,只見長歌面無表情地将拂塵放到她手中,轉頭,就駕輕就熟地朝淩非打起了手語。

夭夭目瞪口呆:“……”

她,她家姑娘是什麽時候學會這種東西的?

夭夭小心翼翼地去瞧淩非的神色,見男人粗濃的眉毛越皺越緊,握着長劍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她心道糟糕,胡亂比劃被發現了!

她又連忙轉頭去看長歌,卻見長歌面不改色地看着淩非,手上動作娴熟,讓人目不暇接,看得她一頭霧水。

夭夭頓時茫然了。

長歌比劃了一陣停下來,又向淩非微微一颔首,就要離開,淩非連忙攔住她,滿臉急色道:“緣起緣滅,歸在何處?還請仙姑賜教!”

夭夭扭頭,目瞪口呆地看向長歌:“……”

她,她真的會手語?

長歌還真就會手語。

上輩子,她滿門被滅,撕掉面皮後以趙修之女的身份重新活下去。雖然容貌大變,但聲音卻是沒法變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她不出聲。

她以啞女的設定參與親王選妃,加之地位本就不高,竟也歪打正着,讓她順利被指給了最不受寵的那一個。

她一向做戲做全套,所以啞女的必備技能,她上輩子就學會了。當年她連最是多疑的懿和帝都能順利騙過,此時更加不會将淩非這等試探放在眼裏。

她游刃有餘地以手語告訴他,八字胡道士原是她的師兄,但他背叛師門,欺世盜名,早已被逐出師門,她此行奉師命下山就是清理門戶而來。适逢遇見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這才出手相救。

長歌還比劃了一句格外有哲理的話:“再有,人死如雖未必如燈滅,但緣起緣滅也自有歸宿,天命自有安排,公子不必強求。公子因為執念被小人利用,還望日後戒之慎之。”

淩非果然追問。

長歌面無表情地擺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不再說話,不可謂沒将欲擒故縱這點伎倆玩到極致。

夭夭機靈,恰到好處地接口唱起雙簧:“我師姐幾年前洩露天機,如今已遭天譴,上天罰她不能開口說話,公子就莫要強人所難了。”

淩非面色一僵。

長歌毫不拖沓地帶着夭夭遠去。

兩人走了老遠,夭夭心中已經有些急迫,生怕這次縱得太徹底,将線斷掉了,悄悄去看長歌,卻見她鎮定從容,不疾不徐,也只得按下心中焦躁,跟着她一起像兩個世外高人一樣飄然遠去。

這時,終于從身後遠遠地傳來一聲:“在下願遁入空門,請仙姑收在下為徒。”

夭夭霎時瞪圓了雙眼。

這個淩非,怎麽會這樣信這些方外之人?先信一個心術不正的道士不算,現在還要信一個初次見面滿嘴謊言的“道姑”!

說好的禁軍統領呢?他這是被下了什麽蠱?

連長歌也忍不住輕輕蹙眉。

淩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越來越近:“仙姑不願洩露天機,在下絕不強求,但執念已生,此生除非死去,否則決不放棄。在下願意遁入空門,跟随仙姑修道,自行堪破天機,不連累仙姑分毫,還望仙姑成全?”

長歌沉默。

她料定淩非會追問,但萬萬沒想到他竟能做到這一步。

看他的樣子,像是萬分篤定那女子真的會借屍還魂。可是且不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是一個半信半疑的普通人,若非有什麽因由,他也絕對不會如淩非一般堅信一個死去的人還能再活過來。

她易地而處地想,上輩子她死的時候,怕是癡情如時陌都不會再信她還能起死回生。

除非……

除非……!

長歌剎那間福至心靈。

她徐徐轉身,對上淩非堅定的雙眸,用手語比劃道:“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你與她生前無法同衾便是無緣。”

她一直注意着淩非的眼神,見她“說”到此處,淩非眼中掠過難堪,心中便知自己是猜對了。

那女子果真是別人的女人。

長歌心下更加有了把握,這便繼續不疾不徐地再比劃下去:“無論她臨去前對你許下了何種承諾,都是有違天命的。”

淩非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長歌,黑眸中露出驚震又喜悅的光芒,糅合在一起,一時看起來竟有些詭異。

若說他原本還對這忽然出現的兩人有所懷疑,那麽此時這最後這一句,便是将他的最後一絲疑慮也徹底打消。

只因這世上,絕不該再有第二人知道她臨去前在他耳邊低低許下的誓言!

“你怎會知道?”他啞聲問。

長歌心下一定。

她怎會知道?她當然是猜到的啊!

作為一個真正的死而重生之人,易地而處地想,假若當日她死的時候再包藏禍心一點,想要在自己死後還拖着時陌,不讓他回去和她的二哥争奪江山,那唯一的辦法就是告訴他,她身死了,但是她的魂魄會回來找他……請他務必不要放棄找她。

但這種話,她是絕對不會對時陌說的。

于是,長歌在這瞬間便明白過來,那個女子對淩非并沒有情,所以才會到死都在騙他!

長歌再看淩非,想面前這個人只因信了女子臨死前荒誕可笑的一句謊言,便舍棄高官厚祿、父母嬌妻,為了她拼命尋仇,為她上窮碧落下黃泉……眼中便不覺露出悲天憫人的神色。

“古來有借屍還魂之說不假,但也應當是她來尋你,而非你去找他。你在生之人能力有限,如何去找一個死去的人?”這一句算是她過來人發自肺腑的提點了。

淩非眸光滞了滞,而後倏然跪在長歌腳下:“求仙姑成全。”

長歌看着淩非這滿臉虔誠篤定的模樣,又聽他一口一個“仙姑”地叫自己,只覺自己若非生在了鎮國公府,倒天生是塊神棍的材料,做點欺世盜名的混賬事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于是,神棍,噢不,長歌游刃有餘地就坡下驢:“也罷,既要找人,你且先同我說一說她的事吧。”

……

長歌和夭夭兩人被請回了那間破落的茅屋,長歌坐在凳子上,夭夭站在她身側,對面,淩非臉上挂着苦笑,娓娓說起了前事。

此女名叫姝姝,同淩非有指腹為婚的約定。可惜女子幼時家道中落,家族衰敗下去。不過淩家并未因此反悔,還将人接到了淩家,自小照看教養。而這期間,淩家步步高升,青雲直上還入了京。

原本這兩人的婚事,只要淩家不反悔便算是成了,沒想終究枝節橫生。到兩人談婚論嫁那一年,有一次姝姝出門,因太過貌美,被高門顯赫的權貴一眼看上就強要了。偏偏這個權貴淩家還得罪不起,淩家二老也只得讓淩非放棄,另覓良緣。

不過顯然淩非是沒有放棄成功的,否則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了。淩非對姝姝原本就情深,無疾而終之後終于發展成了執念。後來,淩非暗中結交了另一個權貴,借着這權貴的關系可以常常與姝姝幽會。

姝姝過得并不好,每每見到淩非眼角都猶有淚痕。硬漢柔情,最難把持,淩非這就與姝姝發生了不容于俗世的關系。并且有一就有二,兩人愈加見不得光,也愈加肆無忌憚。

如此相安無事了許多年,終于有一日東窗事發,兩人被姝姝的夫君撞破,姝姝當場死在了她夫君劍下。

淩非說起東窗事發時,目光躲閃,滿臉通紅,盡是羞憤,攥緊的拳頭上青筋格外突兀。長歌還聞到空氣裏忽然多出的淡淡血腥味。

作為上輩子弄權了一輩子的妖妃,長歌心裏頭明鏡似的。像淩非這樣有些本事的男子,要他與人偷偷摸摸通.奸多年已是天大的侮辱,如今還要他親口對一個外人說起自己愛的女子死得何等不堪……不氣得他傷口崩裂才怪。

但實在也沒什麽好同情的。

長歌面無表情讓他吃一粒瓷瓶裏的藥,護住心脈。

“不用。”淩非抹了一把臉,低啞道。

但長歌心中還有更重要的問題等着問他,斷然不能讓他在此之前自己将自己逼死了。于是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領會,上前去硬奪了藥瓶,在淩非掌心裏倒出一粒。

淩非紅着眼吞下了。

長歌看着淩非臉上痛不欲生的神情,很是一言難盡。

可能……一個女子是不是真心待你,男子是真的看不出來的吧。

想上輩子她分明就動了真情,時陌卻總是以為她在虛情假意,動不動就黯然神傷給她看,每每将她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而這個姝姝對淩非分明是虛情假意,十年如一日套着他、耗着他、利用他,連死都不肯放過他,偏偏這個淩非卻還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得很。

那麽,這女子到底是誰?姝姝顯然只是個小名。

但貿然問姝姝的身份,必定惹來淩非生疑。

長歌沉默片刻,心生一計。

她再一次以退為進,徐徐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淩非不出所料連忙站起來挽留,凳子驟然被拉開,在地面劃出堅硬刺耳的聲音:“仙姑這是何意?”

長歌看向淩非滿臉急色,不慌不忙告訴他:“那女子的心并不在你身上,即便她真的回來了,她也會去到她執念所在之處,而不是來找你,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淩非臉色霎時慘白,眼底盡是頹敗之色。

這剎那,長歌忽然醒悟到,淩非未必不知道那女子的真心不在他這裏,只是他心甘情願。

果然,就見淩非嗫嚅片刻,啞然開口:“她不來找我,我去找她也是一樣的。”

長歌心下輕嘆,默了默,這就順勢問出她心中最着緊的一個問題:“我需要知道她夫家是誰,家住何方,知道她真正的執念在何處,方能助你。”

淩非瞳孔驟然一縮,嘴唇緊抿,矛盾和痛苦在眼中劇烈交錯。

長歌看在眼裏,心中卻并不着急,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說。

長歌泰然自若地等着他,卻不料還未等到淩非糾結完,只見他眸光陡然犀利,如忽然之間被什麽東西驚醒的猛獸,眨眼間身形如電就到了門邊,隐身在門口往外面看去。

長歌正不解他在看什麽,卻見淩非猛然回頭,剎那之間眼底殺氣畢露:“你是時照的人?!”

長歌一震,下意識搖頭。

夭夭一慌神,連忙大聲道:“你休要胡言!我師姐方外之人,怎會與皇子有所牽連!”

淩非陡然眯眸看向夭夭,目光如刀,幾乎是要将她剖開來看透一般。

長歌心道不妙,方才淩非只說了時照,夭夭慌神之際竟說出了皇子。一個方外之人怎會知道時照就是皇子?

她正道不妙,就見眼前人影一晃,自己的脖子一疼,已被淩非死死捏在了手裏。

夭夭臉色大變:“你做什麽,放開她!”

淩非看了眼夭夭,目光落在長歌美麗的臉上。他冷笑一聲,讓人的背脊無端發寒:“我說為何方才見你身旁這位‘小仙姑’會覺得眼熟,原來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故人啊。秦王呢?”

長歌指尖一顫,咬牙沒吱聲。

“還在和我裝啞巴?”淩非冷笑,手上用力,長歌頓時喘不過氣來,臉慘白下去,“我竟險些被你诓騙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将你的丫鬟帶來。秦王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前禁軍統領淩非能将大內禁軍數萬人的模樣一一記在心上嗎?沒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蒙混過去,否則你以為我憑什麽做這十年禁軍統領?”

夭夭臉色一白,想起那日淩非刺殺秦王,目光曾從自己臉上掠過。原以為場面混亂,她又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頭,不應當認出來的……沒想淩非竟還有這本事!

電光火石間,夭夭往門外奔去,就要向蓁蓁求救,剛跑了一步,脖子上一疼,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地倒在了地上。

淩非處置了夭夭,這才冷冷看向長歌:“原來假面下的長寧郡主不僅沒有被毀容,反而生得如此花容月貌。”

長歌背脊一僵。

“我早該想到的,能讓時陌時照兄弟相争的女子,除了長寧郡主也沒有別人了。”淩非譏诮一笑,“時照就在外面,當日我能拿你換時陌一臂,不知時照能否為你做到這一步?”

說着,就捏着長歌的脖子往外走。

長歌艱難出聲:“晉王沒有見過我真正的模樣,他不認識我。”

淩非腳步一頓,手上力道微松,讓長歌得以完整出聲。

長歌冷靜心神,看着他的眼睛道:“他原本不認得我如今的模樣,你挾持我出去反倒是自投羅網,你如今身受重傷,真有把握鬥得過他嗎?”

“我可以殺了你再出去。”

長歌輕輕一笑:“我的另一名侍女就在外面,若是你獨自出去,她定要取你的性命。你和她交過手,你比我清楚,此刻的你在她手下能否有活路。你的心願未了,此時死去,可心甘?”

長歌見他神色松動,立刻借機游說道:“你今日與其與我兩敗俱傷,不如我們聯手躲開晉王。這一次,你放了我,我的侍女也放了你,我們相互放過。”

“郡主方才诳了在下,此刻是否全将在下當成了蠢材?”淩非冷笑,“若是你出去主動與他相認,我還能有活路?”

“你放心,我比你更加不想讓晉王認出我來。”

“為什麽?”

長歌輕嘆:“敵人易鬥,情債難償。我的心既不在他身上,就不想欠他什麽。”

淩非審視着她,想要迅速判斷出她話中真假。

長歌淡淡一笑:“并不是每個女子都樂意借男子的力量,這世上的事十之八.九我自己就能辦到,不需要欠任何人的人情,而剩下那一二成,即便我力有不逮,也只願與我的父兄、我的夫君共同承擔。”

淩非聽出她意有所指,冷笑:“你倒是自信。”

“我以為你應當會信我,”長歌哂笑,“你以為上一次刺殺,若無我安排趙大人及時出現,你能在時陌手下活命?”

淩非沉默,靜靜看着她半晌,而後緩緩松了手。

時間緊迫,長歌指使淩非将夭夭扶到凳子上,讓她側趴在桌上,臉朝着門口,用一張帕子蓋住她的臉,好讓外面的人一進院子就能看到裏面的不尋常。

做好這一切,長歌迅速從地上撿了一柄佛塵拿在手裏,又讓淩非将鬥笠戴上,兩人一前一後迅速出門。

一個方外之人帶着一個持劍的黑衣男子從破落的小茅屋出來,任誰見了都會覺得詭異。但眼下形勢緊急,茅屋就那麽點兒大,放眼望去什麽都盡收眼底,連個藏人的角落都沒有,也沒有後門。她與淩非與其在裏面等着時照進去,坐以待斃,不如搏一搏,硬從他身旁走過去。

當然不是空手走過去,而是以夭夭為誘餌。

一個素未蒙面的道姑,一個蓋着白帕子昏倒在那裏不知是否是故人、也不知是生是死的女子,任誰同時注意到這兩個,首先要管的也是後者。

長歌只是要争取一個時間差。

淩非為什麽刺殺時陌還未明朗,這個時候他絕不能落入時照手中。一個時間差,足夠淩非安然離開了。

至于她……長歌仗着自己這張全新的臉,尚算鎮定。

果然,兩人方出院門,便與迎面走來的時照打了個照面。但時照的目光只是一瞥就掠過了長歌的臉,甚至未去看她身後低垂着頭鬼鬼祟祟的淩非,就毫無懸念聚焦在了茅屋裏昏迷的夭夭身上。

霎時,他眼底生起一陣急色,來不及顧及長歌、淩非,就迫不及待地與兩人擦身而過。

長歌擡頭挺胸往前走,淩非暗中松了手上的劍。

淩非正要飛身急速離開,鼻間陡然間飄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味道,淺淡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但淩非出于習武之人的警惕,仍舊迅速去拔劍。

但詭異的是,不過剎那之間,他的速度就力不從心起來。

剛剛拔出分寸,就被人按了回去,剎那間仿佛雷霆萬鈞襲來,他還未回神,胸口已被人重重擊了一掌。

這變故猝不及防,長歌猛然回身,就見時照不知為何并未進屋,反而去而複返,護在了自己身前。

淩非原本就有重傷在身,此時被他一掌打翻在地,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長歌震驚不已地看向時照,正正對上時照沉黑莫測的眸子。

他深深看着她,似歡喜似無奈地嘆了一聲:“長歌。”

長歌:“……”

為什麽每當她以為別人認不出她來的時候,她都輕而易舉就被認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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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