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更何況兩人本來就是新婚。

長歌被放倒在了床上,緊緊抱着男人的脖子,眼角莫名地濕潤起來。

後來,她的眼淚就沒停過……

……

時陌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穿好。此時天光已經徹底黑去,房中暗沉沉的。時陌将房中燭火一一點燃,照了滿室暖色光亮,這才返回到床前,俯身在床上女子的眉心落下一個吻,啞聲道:“你睡會兒,我去命人準備晚膳。”

長歌躺在柔軟的被子裏,燭光将她的肌膚照得格外嬌美,水眸氤氲,她睨了他一眼:“別想糊弄我,我都睡三日了,有的是精力和你算賬。”

“果真還有精力?”男人眉眼一挑,似笑非笑的樣子格外邪氣。

長歌:“……”

氣得抓起一旁的枕頭就照着他那張餍足的臉招呼過去。

時陌輕笑一聲,擡手穩穩接住,又越過她搗亂的手,重新放回她枕邊,還格外嚴肅地“警告”道:“別弄髒了,我今夜還要睡的。”

長歌:“……”

他笑了一聲,這才身心愉悅地轉身出去。

長歌擡手蓋住眼睛,眼角又有些濕了,可是唇角緩緩彎起。

上輩子她離開那一晚,她記得他其實很想吻她,可是被她躲開了,因為那時候,她已經服了毒。

她準備那一天的時候想了許多,一件件細數起來,自覺那一輩子真的沒什麽遺憾了。仇報了,位篡了,國滅了,更重要的是,像她這樣的妖妃最後竟然還得了一心人,傾盡所有來相待。

她真的是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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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直到她垂死之際,她才驟然發現,原來她還是好遺憾。

好遺憾不能再親一親他,好遺憾沒有辦法同他一起看明天的日出……

誰能想到,上天竟然這樣厚待她,竟再給了她一次機會,她又能同他在一起了。

長歌忍不住愉悅地翻了個身,帶起滿頭青絲轉了一圈,長歌這才發現枕頭底下像是壓着什麽。

她半支起身子,一手抽出來。然後望着那熟悉的淡色信封,頓時哭笑不得。

這不就是她給那人送的信嗎?

封口處紋絲未動……他還真是看都沒看啊。

怎麽會在這裏?

長歌猛地想到一個畫面,臉刷地又紅了。

咳咳,好像是方才她動情脫他的衣服時,從他衣服裏面抓出來随手放在一邊的。

所以,她剛剛就是枕在這封訴衷腸的信上和他歡.愛了一場?

長歌擡手蓋住臉,手心下自己的臉頰滾燙,可是心裏又覺得很圓滿。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來。

透過床前的水墨素紗屏風,長歌隐約見得數名侍女魚貫而入,同時帶進一陣新鮮實物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她這才恍覺自己是真的餓了。想想也是說得通的,她昏睡三日,醒來還沒怎麽動筷子,方才就被那樣用力折騰了一番。

外頭的侍女有條不紊地布好晚膳,轉眼又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最後一人帶起房門輕輕阖上。

長歌這才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迅速穿好,剛拿着信走出屏風,時陌就進來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又落在她手中的信上,眼底劃過一陣黯然。

長歌心中頓時哭笑不得。

這個人,從來不是掩耳盜鈴的人啊,何時起竟連一封信都不敢看了?

可憐在這封信裏,她掏心掏肝地和他山盟海誓,計劃着要怎樣和他在一起一輩子,結果他卻看都不看一眼……白費了她一腔癡情。

竟然還有點像癡情女子無情郎。

這個念頭讓長歌忍俊不禁。

“笑什麽?”時陌瞧着她眉間眼底不覺流露出的嬌美之态,忍不住含笑問。

長歌抿了抿唇,一面走到桌前坐下,一面不答反問道:“你都看透是我在鬧你了,為何還要這樣火急火燎地趕過來?”

時陌聞言頓時斂了笑,一言不發走到她身旁坐下,這才淡淡出聲:“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厲害,聽說你遇了危險還有理智分析前因後果。我是到了這裏以後才發現端倪的。”

長歌心頭仿佛被什麽給輕輕紮了一下。

她氣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将她給擄來,固然存了想要小小教訓他一番的心思,但卻沒有想要他真的着急心疼。

“我以為你能看破的,畢竟在你的地方,又有你最得力的兩名心腹親自把守,沒有人能無聲無息将我劫走,還能半點痕跡不留下。”她垂眸輕聲說。

時陌凝着她,沒吱聲,卻是拿起她面前的白瓷小碗,替她盛了一碗鮮美的魚羹,輕輕放在她面前。

他嘆了一聲:“長歌,什麽事情若想看破,都須得冷眼旁觀。可你告訴我,一旦牽扯了你,我還如何冷得下心來?”

長歌心頭一動,猛地擡頭,直直撞入他眼中。

她嘴唇嗫嚅片刻,終于垂下頭低低說了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着急的,我只是想見你了。”

下巴卻被他的手指輕輕一勾,她在他的指尖上不由與他四目相對。

“既然想我,為何要計劃離開我?”

長歌睫毛輕輕一顫:“你是何時發現的?”

他眸深似海:“你說我是何時發現的?”

長歌緊緊閉着嘴巴,眼角卻忽地落下一顆眼淚,剎那間滾到時陌的手上,溫熱的觸感自他的指尖傳來,将他灼得背脊一僵。

她垂淚看着他的眼睛:“時陌,其實你同我一樣都是重生回來的,對不對?”

時陌眸光一滞,眼底掠過震驚。

長歌低泣道:“從前那些事情,你一直都記得吧。我們做夫妻那十五年的記憶,你都是有的吧。我對你的好,對你的壞……所有的一切,你什麽都記得,你只是在我面前裝作不記得了罷了,對不對?”

時陌凝着她,久久沒有出聲。他眼中似有千山萬水,又仿佛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測。

良久他才啞然出聲,嗓音極為苦澀,仿佛翻越千山萬嶺跋涉而來,滄海桑田,痛定思痛。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長歌閉上眼,兩行清淚剎那間落下:“從我發現……太子逼宮其實是你在暗處一手設計時發現的。”

“時照告訴我,說你是因為急于回來,才會在西夏翻雲覆雨,讓皇上撞破淩非與瑾貴人的奸情,逼得淩非挾持天子,致使太子棄帥保卒,提前發動兵變。可是我知道,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長歌睜開眼睛,眸子裏全是水光,裏面那樣清楚地映着眼前的男人那無怨無悔的模樣:“若只是為了回來,對你而言真的太容易了。你瞧,你如今回來不就回得舉國震動嗎?實在沒有必要冒險在皇上、太子和宮妃之間周旋。你這樣做,其實都是為了保護我的父兄,對不對?”

時陌靜靜凝着她,沒有否認。

長歌含淚苦笑:“那個時候,我父兄鋒芒盛極,皇上将慕家視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偏偏我父親南下剿匪亦不肯佯敗而歸,君臣僵持之際,唯一能救他的辦法就是,有人能替他引開這鋒芒。而那時,太子獨大,景王和昱王都被太子壓得死死的,要靠他們相争奪我父兄鋒芒根本不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太子倒下去。而且太子還不能無聲無息地倒下,他須得以最慘烈、最讓皇上永生難忘的方式倒下,将皇上一舉重傷,讓他一時無力再去動別的重臣。”

“所以你才會謀劃那樣一場逼宮,你讓皇上親手了結了他自己寵愛半生的兒子。”長歌含着眼淚,沖着他苦澀一笑,“你如此苦心籌謀,大動幹戈,全都是為了我啊,我怎麽會不知道、不感動呢?”

她的眼淚片片落下。

時陌輕嘆一聲,拇指輕輕替她擦拭,卻偏偏怎麽都擦不盡似的,她的眼淚就在他的指下越落越多。

他索性也不擦了,捧住她的頭,湊上前去,耐心地去吻她的淚水。

長歌忽地用力抱住他,雙臂緊緊環住他有力的腰身,将臉埋進他懷中,痛哭道:“時陌,你真的都還記得嗎?”

時陌修長的手指輕輕撫着她的發絲,垂眸看她的目光溫柔似水,他嘆道:“是,長歌,我都記得。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前世今生,點點滴滴,我都不曾忘記分毫。”

還是他的再平靜不過、再溫柔不過的語氣,此刻聽在長歌耳中,卻讓她心如刀割。仿佛被粗鈍的刀,一片片割下她心頭的肉一般。

她想着他曾經親眼看她死去,看着她在他懷中鮮血一點點流盡,那樣無能為力,那樣痛不欲生……今生重逢,卻又要眼睜睜看着她一步步謀劃着離開他時,他該是怎樣的心痛煎熬?

難怪他不看她的信,難怪他不看她的信啊……

堅強如他,應該也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面對她又一次的狠心辜負了吧?

她上輩子對他說,她那一生,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卻獨獨負了他。結果今生再來一次,她還要步步為營地計劃着去負他……想想每每夜深人靜他一個人的時候,一面憶起前世她死去時的樣子,一面将她逃離的計劃一絲不落地看在眼裏,他應當是怎樣的痛不欲生啊?

長歌心痛如絞。自她發現他也同她一樣什麽都清楚、什麽都知道時起,她的眼淚這幾日幾乎就沒有停過。

那是她替他流下的眼淚,愛上她,他多不容易啊。

她倏地擡頭,迫不及待地去親吻他的唇。

時陌激烈地回應着她,有力的手臂緊緊環着她的身子,恨不得将她揉進到自己的身體裏。

“時陌,對不起……”

他微微松開她的唇時,她在他耳邊哭道。

他側頭,兩人臉頰相貼。他嘆道:“長歌,不要對我說對不起,陪着我就好。這一生,只要有你在身邊,酸甜苦辣,只要是你給的,我都甘之如饴。”

長歌眼中又是一陣熱淚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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