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兩人在溫泉山莊耳鬓厮磨了半天, 消磨了一整個下午, 簪子卻只堪堪磨出一個輪廓。

秦深看着手中的細長條的木塊陷入了沉默。長寧偷偷地把腳下摧殘的七零八落的木頭踢遠, 背着手把已經完成一半的桃花歸藏在身後, 寬慰他道,“這木頭有些太硬了,實在不好雕形,半天做到如此已經難得了,先放放吧,待以後再刻花。”

也只能如此了,此刻再不回城, 天就要黑了。

入夜後,長寧卻并未歇下,她點了一盞燈,散發擁被坐在床上,就着一豆燈火,正在翻看一本兵書。

拾風挑亮蠟燭,回頭看着長寧道,“夜深了, 也有些涼了, 不如讓廚房做些甜湯,長公主喝了暖暖身子吧。”

拾雨坐在腳踏上, 靠着床邊打了個哈欠,擠出了一點淚花,她揉揉眼睛, 迷糊道,“唔,甜湯,什麽湯,好喝嗎?”

長寧看她一眼,兜頭扔了一條披風到她頭上,問道,“餓了?”她沖拾風一擡下巴,“讓廚房備些宵夜吧,挑你們喜歡的讓人準備。”

拾雨嘿嘿兩聲傻笑起來,裹着長寧的披風湊到她面前,小聲說,“長公主不如躺着先小睡一會兒吧,等他們帶消息回來不定要什麽時候呢?”

長寧看着書出了會神,“躺下我也睡不着,總感覺不大好。”

“王映彥求我讓皇兄推掉他妹妹的婚事,如今看來也未見其效,要是他再因為我出了什麽事情,我實在于心難安。”

“王府好歹也是他家,王大人再如何古板不近人情,也不會對自己親兒子生死置之不理,長公主實在不必太過憂心。”拾雨寬慰她道,“長公主再披件衣裳吧,夜裏風冷。”

“希望如此吧。”長寧喃喃自語。

好在最後并未讓他們等至天明,醜時時分,長寧從将軍府借調的家将就帶回了消息。

“啓禀長公主,”那人一身黑衣,攜裹着沁了涼意的夜色,面容冷肅地跪下行禮,“屬下前去王大人府中探查,已經見過了王公子。”

“他确實病了,風寒入體,現下卧床不起,日日煎藥送服,屋中藥氣很重,關門閉窗,吹不得一絲冷風。”

“屬下見過王公子,他人還算意識清醒,只是沒什麽精神,知道屬下是長公主派去的,對着屬下交代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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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雖然病着,但這病卻來的有些蹊跷,不過此時并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王公子說,他已經探查到了陳林陳家曾确實曾在十多年前,送過一個自幼身體就不好的兒子去西南療養。”

“前幾日他派去的人帶回了消息——說是找到了陳家陳林的葬身之地。”

“因着離世時他尚未成人,按照慣例,夭折的幼童下葬不立碑,不建墳,只在葬身之地種上一棵樹。”

“因年歲久遠,他當時又是隐姓埋名去的,離世也不曾有幾人知曉,再加上探查他的葬處費了些功夫,不知驚動了什麽人,消息傳來的第二天,王公子便病了。”

“王公子還說,那陳家本是一家無名的平頭百姓,窮困潦倒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一家游手好閑不事生産,卻從十年前情況卻大為改善,雖并未好轉許多,但至少不會再餓死人了。”

“戶部對陳世居邊數年,只寥寥一句話蓋之,毫無可用的消息,既不曾說明他投奔的是哪家遠親舊眷,也不曾确定他落腳的地方,師從何人,想來是有人故意為之。”

“王大人近來行事愈發激進,已經為這皇上不肯開倉放糧赈災的事情,多次在朝堂上出言不遜,像是有人在背後有意蠱惑利用。”

“京中糧價跌宕,大批糧食去向不明。”

他躬身行一禮,身形漸于王映彥重合,他們道,“望長公主慎重以待。”

“一個死人,十多年後回了京。”長寧眯起眼睛後背漸涼,“竟是從十多年前就有意規劃,步步謀劃至此嗎?”

“戶部,孫大人,塞外珍貴的大狗,科舉,新貴,糧價,仙樂坊,塞外來的女子。”長寧扶着額頭,喃喃自語道,“還是我發現得太晚了嗎?”

一切的一切穿成一條長線,絲絲相扣一切都有跡可循,從西南邊境一直到看起來平安詳和的京中,這一路,不知道有多少不可探測的人心和陰謀詭計。

她以為上一世的災禍只是一時矛盾激化到無法平息,只要早做好準備,糧草充沛兵将俱在,就不必懼他怕他。

卻原來這京中,天子腳下大郢的最中心,卻已是一灘深水中最渾濁的一點。

不知他們在京中毫無自知的一舉一動,是否早就被遠在千裏之外的有心人看在眼裏。

長寧只是一想就不寒而戰,這太可怕了,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握在手心裏玩弄,毫無反手的餘地。

難道重活一世,依然會颠倒覆轍,天災無可避免,人禍也接踵而至。那秦深呢,他會不會也——

長寧簡直不敢再想下去,要是真的如此,她重來一世的意義在哪裏,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秦深屍骨無存地死去,看着黎民百姓陷于水深火熱無法自拔嗎?

不,長寧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事情尚未到無法挽救的地步。他們既然私下大批購買糧食,說明他們的處境并不算太好,至少不能支撐他們發起戰争所需的糧草。

既然如此,只要把這批糧食截獲下來,不送入他們手中,至少短期之內,兩國就不會發起大規模的沖突。

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那批失蹤的糧食的下落。

長寧冷靜地想,至于京中養着的那批蛀蟲和走狗,自然有千刀萬箭等着他們。

“拾風,”長寧展臂說,“替我更衣,我們進宮。”

拾風上前抖開早就準備好的衣裳,拾雨卻猶豫道,“現在?長公主要不再等等,天就快要亮了,等天明再入宮也不遲。”

“不必等了。”長寧自己帶上披風的帽子,“皇兄早已為此時憂心久矣,能早點得到有用的消息,想必他也不會吝惜這點酣睡的時間。”

長寧入宮,向來是不必下車,馬車直接從宮門駛至飛鸾宮,只是今日卻有所不同。

飛鸾宮當值得人見到長寧這個時間前來,立刻知道是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相商,她攔下長寧,躬身問道,“長公主是要見皇後還是皇上?”

“皇兄在何處?”長寧也不客氣,直接問道。

“這幾日國事繁重,皇上怕擾着皇後,近今日都宿在東宮,方便和太子殿下商議國事。長公主要是有事見皇上,去東宮必定能尋着人。”

長公主讓人調轉方向去東宮,臨行前多問了一句,“皇嫂今日如何?”

那人回道,“皇上太子今日繁忙,皇後也精神不大好,看着整日倦怠,該是憂心過了。”

“你多寬慰她些,”長寧吩咐,“若是有什麽不适,及時尋太醫過來診脈。”

“奴才記下了。”

“走吧,”長寧放下簾子吩咐,“去東宮。”

東宮,太子的書房裏燈還亮着,門口的下人歪歪斜斜地站了一地,東倒西歪地靠着牆打盹,長寧腳步一頓,放輕了些,沒有驚動他們,自己推開門進去了。

小太子素來嚴禁自律,愛整潔也愛幹淨,此時地面上卻卻亂七八糟地散落着一些奏折,有些嶄新得仿佛才呈上來,有些已經因為年久泛起了濕黃,還有許多登記造冊的各地收成和賦稅,各部人員調動。

皇上坐在主位,蠟燭的燭淚已經在桌面堆積了厚厚一層,旁邊放着一杯涼透了的濃茶,他眼下青黑,一臉疲憊地捏着眉間,手裏卻還翻看着折子。

小太子坐在一邊,素日白皙嚴肅的小臉染了一塊漆黑的墨跡,頭發散亂着,不知何時伏在案上睡了過去,身上還蓋着皇上的外衣。

長寧不言,提着放在爐上溫着的熱茶,擡手替皇上續滿。

皇上愣了一下,看到是她,溫和地對她一笑,“天亮了嗎,今日怎麽這麽早進宮來,是來看我的嗎,吃過早飯沒,東宮的廚房也備着糖蒸酥酪,讓他們為你準備,好不好?”

長寧鼻子有些酸,看着皇兄熬了一整夜未眠,整個人都因疲憊多了分蒼老的面容,卻還關心她是否吃了東西,小心翼翼地問,不露聲色的親昵。

自上次不歡而散,除卻為王映彥妹妹的事情,她再未踏入宮過,本來親密無間的親人因着這些多了些生疏,也多了份猶豫。

怕她還生氣,也怕她太傷心太失望,再也不會生氣。

“皇兄,”長寧換了只新蠟燭,屋裏一瞬明亮許多,她說,“上次的事情我已不怨了,你我都退了一步,我不會強求許多。”

“這次來是為了另一件事,京中糧食的去向尚不得知,但至少有了眉目。”

小太子不知何時醒了,臉上花貓似的帶着墨跡,臉上的神情卻清醒又認真,他一瞬不瞬地聽着長寧的話,神色逐漸鄭重。

“陳世其人早已身死,頂着這幅名頭的今朝新科探花真正的來歷查不到,戶部的孫尚書家卻有一條塞外千金難求的藏獒。”

“陳世和仙樂坊的異族姑娘有交,京中收購糧食的糧商皆都出入過仙樂坊。”

長寧擡眼看他,語調不穩輕聲說,“新科進士皆要經過戶部調查方能殿試,他是如何躲過篩查的?”

“又或者說,他的探花來歷,當真實至名歸嗎?”

作者有話說:  好冷啊ㄟ(▔︹▔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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