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風雨

溫辭初離開時, 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花窗半開,初春的寒意彌漫,庭院的花枝似乎剛剛伸出嫩芽, 為寂靜空白的庭院添了一抹生機。

“溫辭初!”

溫辭初轉身, 看着快步向她走來的季荔。

季荔顯然還是不服氣, 她看着溫辭初, 冷笑一聲:“算了,你也只能在這種地方掰回一城,你知不知道, 裴家想要和我姐姐聯姻。”

溫辭初聞言回身看她,笑了一聲, 鬓邊的白玉小蝴蝶簌簌顫動。

“怎麽?你還想說你姐姐的聯姻對象是裴之默?”

季荔被她的平淡惹得莫名火大:“不然呢?我姐姐配得上最好的, 不像你,只會始亂終棄。”

“被別人無比珍視的人, 你卻像玩膩的玩具一樣,随便地抛到一邊。”

“溫辭初,你活該。”

季荔咬牙切齒說出這三個字後,仿佛像是淬了毒一般, 卻久久不見溫辭初的反駁。

溫辭初眼睫微垂, 很輕地笑了, 似乎沒有在意季荔說的話,也好像對她起不了任何的攻擊作用。

她點頭,很坦然地承認:“對啊, 我活該, 我也認了。”

她鄭重其事, 每一個字都極其清晰:“但現在的我,從來沒有再踏進他的人生的打算。”

裴之默站在樓梯轉角處, 雨似乎停了,陽光漸漸滲透天空,斜射過雕花窗棂,灑落在他的側顏上,他神色很淡,矜貴宛如無悲無喜的神明。

溫辭初和季荔的對話,他一字不落地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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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荔對溫辭初的回答有一絲的詫異,但還是恢複原先傲氣的樣子:“你最好是說到做到。”

說完,季荔就繞過溫辭初,徑直離開。

溫辭初垂下視線,好像在想什麽,随後擡眼,卻微微一怔。

視線所及之處,是裴之默。

陽光偷偷藏起來,雨好像又開始下了。

天光昏暗,他們隔着朦胧的雨幕,視線相接。

溫辭初難得主動朝他笑了笑,嘴角翹起,眼眸宛如星河,甜美靈動。

裴之默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沒有移開。

她的聲音清甜平靜:“聽說你準備結婚了?”

事到如今,她倒是表現得很直白。

裴之默聞言垂眸,緩緩拾階而下,身後的楊池舉傘為他遮住飄散的雨滴,他擡眼看她,平靜無瀾:“也許是。”

溫辭初呼吸一輕,酸楚和疼意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如同潮水般将她湮沒。

但随即而來的,卻是劫後餘生般的釋然。

這種事實昭然若揭,也沒必要再逃避。

好像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他也會和別人攜手共度餘生,他會是一個很好的伴侶。

就像是他之前對她那樣。

他們之間,只是他璀璨人生中很小很小的一段插曲,小得微不足道。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只是她努力揚起笑容,佯裝平和。

“祝你幸福。”

裴之默望着她許久,眸底沒有任何情緒,他收回目光,徑直掠過她,沒有任何回應,司機為他打開車門,他傾身入內。

車門阖上,緩緩離開。

雖然裴之默沒有說話,但車內氣壓極低,恍若寒冰,楊池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很明顯不能。

清冷嗓音傳來,裴之默的視線很冷,冷得讓人心驚肉跳。

“去查查是誰把我的行程告訴季宛的。”

今日本應該是裴之默和一位長輩會面,但對方臨時有事,無法前往,裴之默才會獨自一人出現在茶樓裏。

他在的地方,除了要見的的人,從來不會有多餘的人來打擾。

但顯然有人打破了這個規矩。

裴家內部想再次洗牌,不少人想要再一杯羹,裴家長輩有和季家交好,估計也是裴家不入流的老東西做的。

“……好的裴總。”

“另外,聯系律師,讓他拟一份結婚協議。”

聞言,楊池震驚到極點,他真的要和季宛結婚?

但對上裴之默的視線,楊池不敢多問。

他照做就是了。

夜晚,溫辭初依舊是在家中收拾行李。

這次回江城帶的東西有些多,在親子鑒定書沒有出現之前,溫辭初有想過在這邊定居,畢竟她的朋友師姐都在江城。

陳以音知道她明天晚上要離開江城,約了她一起吃brunch。

陳以音一向都很拼,這次見面,她還帶來了個好消息:“歲歲,我最近要升首席設計師了。”

溫辭初很驚喜:“師姐,真的嗎?”

陳以音顯然語氣輕快:“你知道嗎,知道我要升職的消息後,最近組裏和我不對付的Lisa氣得剛剛整完的鼻子都歪了,整個人都要舒暢了哈哈哈。”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溫辭初替陳以音高興:“師姐,以後會更好的。”

陳以音很舍不得她,只是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歲歲,你真的要繼續回北城定居嗎?”

“嗯,除非工作,可能我以後會很少過來這邊了。”

陳以音嘆了口氣:“明明之前已經想着你會定居在江城,哪裏想到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那種事情……”

溫辭初垂眸笑了笑:“這可能是定數吧,但要是想我了,給我打電話,随叫随到。”

陳以音捏了捏她的臉,站起身:“我晚上還有一個慈善酒會,先不聊了,過段時間我會去北城找你的。”

正好晚上有一個慈善酒會,她也受邀其中,陳以音最近正好是事業上升期,不少小花出席活動的服裝都是由她設計的,所以和不少明星也相熟,不少小花和她打招呼,相談甚歡。

繁複水晶吊燈的光冷冽折射在琺琅彩窗上,靡麗鮮豔,花瓶堆疊着新鮮玫瑰,粉潤花瓣邊緣還沁着水珠,奢靡熱鬧。

只是酒會還在剛開始,陳以音端着香槟,被安排和謝青曉一起。

陳以音和謝青曉一直有合作,知道謝青曉一直都有大佬撐腰,才能在娛樂圈呼風喚雨,但最近因為溫辭初,陳以音對謝青曉的态度也不是很熱絡。

她只是淡淡打了個招呼後,就徑直坐下,慈善酒會上有不少千金名媛,隔着一大簇的桌花,衆人沒有注意到陳以音,交談聲恰好在這時候傳進陳以音的耳中。

謝青曉語氣嘲諷:“一個設計師而已,就算上了《star》的封面又如何,還不就是個野山雞嗎?當了二十多年的溫家千金也算她走運了。”

衆人嬌笑不已。

另外有人說話:“她這樣還能拿下何栖,确實有些本事。”

謝青曉輕嗤:“說不定是床上的本事,誰知道她背後有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金|主,估計現在還在哪個老東西懷裏賣笑呢。”

交談的內容越來越不堪入耳,陳以音眸光冷透。

“她長得确實有幾分姿色,但真以為就……”

謝青曉側身還在和別人說話,回過頭的瞬間,冰冷酸澀的紅酒直直潑到她的臉上。

陳以音語氣冰冷。

“閉上你的嘴。”

事情發酵得比想象中更快。

深夜,謝青曉工作室發文終止和陳以音的合作,通篇指示性很強。

不和陳以音合作,是因為陳以音疑似抄襲。

陳以音在時尚圈內已經小有名氣,合作過的明星不止有謝青曉一個,終止合作的通稿一出,不少營銷號伺機而動,開始洋洋灑灑地潑髒水。

溫辭初前一天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才看到消息,密密麻麻全部來源于陳以音的助理設計師。

助理發消息求助:【辭初,以音姐完全不接電話,這可怎麽辦?】

溫辭初一頭霧水:【發生了什麽事?】

還沒等陳以音的助理回應,溫辭初手機彈出的資訊,映入眼簾。

【新時代服裝設計師陳以音疑似疊圖抄襲】

【陳以音抄襲設計圈泰鬥林疏,張張設計稿撞車】

【多年精心經營的努力人設徹底崩塌,原來每天都在努力疊圖洗稿】

……

營銷號依舊不嫌事大,一條接一條地潑髒水,這些嘲諷極強的标題看得溫辭初直犯惡心。

幾張輕飄飄的圖就給陳以音扣上抄襲的名頭,簡直荒謬之極。

對面直接打來電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溫辭初放下手機,沉聲問:“為什麽突然會被說抄襲?”

助理很焦急:“……因為謝青曉聊起了你,以音姐就直接潑了她一身紅酒。”

“公司為了轉移輿論壓力,不要說首席設計師了,公司那邊可能要辭退以音姐了。”

得知事情的原委後,溫辭初知道這件事情因她而起。

她安撫助理:“我一會過去找她。”

簡單收拾後,溫辭初直接打車到陳以音的住處。

她大學的時候和陳以音一起合租,直到回到國內,陳以音的密碼一直沒換,所以她知道陳以音的密碼,直接解鎖開門。

室內彌漫着酒味,酒瓶七零八落地倒在地板上,陳以音蜷縮在角落裏,一言不發。

溫辭初緩緩蹲在陳以音面前,伸手撫上陳以音的肩,輕聲道:“師姐。”

陳以音緩緩擡起頭,語氣酸澀:“歲歲,你知道嗎?我走到現在,有人批評我審美差,做工不完美,我都可以接受,但從來沒有人,會說我抄襲。”

“明明我每一張手稿,都是無數次修改後的心血。”

這對于一位服裝設計師來說,簡直就是揮之不去的陰翳烙印。

她知道陳以音走到現在,有多不容易。

陳以音出身普通,能走到現在,都是靠着努力。

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燒錢的專業,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在大學的時候,平時作業用的面料就是一筆不菲的費用,陳以音的生活完全就是兩點一線,兼職和上課。

她曾經和陳以音收集面料,直接跑了一周的面料市場,才找到滿意的布料;幾乎每一個深夜,陳以音都在改稿,改到滿意為止,第二天一早,陳以音就已經出去兼職了。

但她依舊很出色,她以最亮眼的成績順利畢業,拿到了心儀的offer。

溫辭初垂眸:“師姐,對不起。”

如果不是因為她,陳以音就搬回和謝青曉起沖突,她會一帆風順地成為首席設計師。

陳以音擡眼看她:“不是你的錯,就算我知道會被謝青曉污蔑抄襲,就算讓我重新做選擇,我依舊會選擇潑她紅酒。”

她笑了笑,語氣輕松:“之前這麽苦我都熬過來了,大不了從頭再來。”

溫辭初眼眶微熱。

她不幸又幸運,何其有幸,有無條件維護她的師姐和朋友。

但溫辭初知道陳以音是在安撫她。

從頭再來談何容易。

她的美好人生,才剛剛啓航。

溫辭初不允許陳以音因為她,将自己多年的心血毀于一旦。

但現在,陳以音的大部分設計稿都被扒了,再去逐一取證澄清确實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工程,她垂眸看着手機,似乎在想什麽。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人名上。

是營銷號聲稱被陳以音抄襲的設計師泰鬥,林疏。

林疏是國內鼎鼎有名的服裝設計師,設計極具美感,國內的設計大獎都曾收入囊中,還創辦了自己的個人品牌CR,有不少人想要當她的弟子,都被林疏拒絕了,只是現在年紀漸大,逐漸轉為各種古裝電視劇和電影的服裝指導,但在設計圈內的地位還是不容撼動。

如果由她來澄清陳以音沒有抄襲,應該可以止住大部分人的嘴。

只是林疏一向神秘,行蹤不定,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見的,普通人根本聯系不上她。

這時,溫辭初想到了何栖。

以她的資源人脈可能可以有機會聯系上林疏。

猶豫片刻,她還是伸手撥通了何栖的電話,對面很快就接起:“辭初,找我有事嗎?”

何栖此時人在北城,接到溫辭初的電話有些詫異。

溫辭初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開口:“何栖姐,能請你幫個忙嗎?”

“發生什麽事了?”

溫辭初輕聲:“是我的師姐遇到了一些麻煩,你可以聯系得上林疏老師嗎?”

“林疏?”何栖想了想,意味深長,“對我來說可能有些困難,但有一個人可能可以幫到你。”

“只是他現在可能沒有空,需要等等。”

此時的溫辭初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眸突然亮起來:“沒關系,我可以等的!”

不止是可以等,只要能幫到陳以音,她做什麽都願意。

因為何栖這通電話,溫辭初陪着陳以音枯坐到傍晚,暮色漸起,天空淅淅瀝瀝下起雨。

她可能走不了了。

她好像墜着一絲不安,對未知的恐懼,就連呼吸都是發悶的。

每一分鐘都是掙紮的,煎熬的。

她真的能幫上師姐的忙嗎?

她不知道。

但何栖的話卻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給她帶來一點希望。

一切都像高懸在頭頂的一把刀,她在等待着結果落下。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八點半,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一切都很安靜,只能聽到無盡的雨聲。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指針走到了晚上八點半,手邊的手機屏幕亮起。

彈出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她指尖有些顫抖,眼睫閃着細碎的微光。

好像最後的結果即将揭示,她希望是好結果。

指尖輕輕滑過接通鍵,她接起電話,對面語氣溫和禮貌。

“溫小姐您好,我是楊池。”

“您現在可以下樓了,接您的車子已經抵達您現在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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