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終于熬過那段漫長的路程。我幾乎等不及奴才宣告,一心只想盡快進入乾華宮。只是這裏終究不比後宮內院,還是得守一下規矩。

“皇後娘娘駕到——”

餘音尚在,我已邁進宮內。

只見殿內正中一人跪于皇座之前,零星幾人分跪其後。

那挺拔修長的身形……果真是他!

我款步走到皇座前,嬌聲嗲氣地向座上之人請安:“皇上吉祥。”

那人此刻就在我旁邊,我可以清楚看見對方皺起的濃眉。于是自剛才便漫起的歡喜更深更濃,此時唇邊挂的笑容已不再是勉強牽起的弧度。

座上的人大笑,随即招手讓我過去。“哈哈,寶貝兒,你怎麽來了?”

我把整個身子都倚到他胸膛,讓自己瞅向對方的雙眼充滿半是委屈半是濃情。“臣妾想你嘛,這麽晚都不來。”

那人又大笑幾聲,我能清楚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朕也想你啊,小寶貝兒。”右手沿着我背部的線條一直往下探。

我努力抑制自己的厭惡,像一只撒嬌的貓一樣窩進他懷中。

我在等着某人的行動。

果然,當皇上的手正要探入我臀間時,跪在殿堂之中的人咳嗽一聲。“皇上,這裏是議事堂。”

聞言,皇上的手一頓,連笑容也一僵。

我輕笑,轉眸望向座下之人。終于,能再見到他了,在漫長的一年後。

剛直冷硬的線條不變,只在鬓角眉間多出些許歲月的滄桑,卻讓他更幹練,更具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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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将軍,恭喜您凱旋,別來無恙吧?”

他眉間的鎖越纏越緊,低首回答:“托娘娘鴻福。”

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中夾雜點點厭惡,但比我曾經聽過的任何伶人的歌聲更動聽。如果可以,多想将它據為己有……

可惜。人,往往得不到最想要的。

只是,這并不意味着放棄。

我嬌笑着擡手攬上皇上的脖子——在宮中這麽多年,我已經能毫不費力地裝出一副十分享受天子恩寵的樣子,即使我恨不得能将那抱着我的人碎屍萬段。

“為酬岳将軍的鞍馬之勞,今夜在寅宣宮設宴款待吧。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又是大笑,連聲說好。這是當然的,只因他最愛的就是歌舞飲樂,恨不得每天都泡在酒池肉林裏。

那人雙眉緊皺,放在腳邊的手已經握出青筋。“謝皇後厚愛,只是臣出征多時,唯一想念便是家中妻兒,請皇上準許臣先行回家安頓。”

一聽他說到家中妻兒,心頭生起一堆火。我決不會讓你回去。

于是我擡袖半掩面,眼中泛出淚光。“本宮只是想犒勞岳将軍罷了。既然岳将軍不領情,本宮也無話可說。只是可惜了本宮特意為您準備的節目了……”聲音半帶哭腔,好不委屈。

該利用之物就該好好地利用。皇上這棋子實在太妙,就不信他能逃。

果然,皇上聽見我如此委屈,當即拍板:“岳将軍,你長年為大邯效勞,多次克敵衛國,本就應多加賞賜。如今朕的寶貝兒既設宴席,便當賞賜。你就別再推辭了。”

看見他咬牙答應,心頭那火總算被壓下去,還生出竊喜。

今夜,我終于能與他共度一宵。

在大內舉行宴席,多數是因為重大日子或有重要人物來訪,再來就是特意為某些臣子而設。席間求的是君臣同樂——即使那只是表面。

然而自皇上登基,宮廷宴席便變了味兒。寅宣宮幾乎夜夜笙歌,只為那上位者能玩得開心。

所以這次,龍座之人自然龍顏大悅,只是階下那一幹人等無不皺眉。

果然是什麽将軍養出什麽樣的兵。将領們剛正不诃,追尋者也一樣清心守禮。

我一邊随随便便地為身旁正玩得興起的人倒酒,一邊細細地品嘗那人的樣子,總覺得無論怎麽看都看不膩。尤其是那雙墨如夜空的星眸,一直讓我想把從那眸子中射出的視線固定在自己身上。

而事實上,它們投注到我身上的機會卻是微乎其微,特別是我當上皇後的這三年來。

呵呵,也是。像我這種放浪形骸的女子,他一直都是不屑一顧的,無論以前的交情有多深。

整個宴會充斥着鼓樂絲竹的飄飄韻律以及天子的歡快笑聲,偶爾夾雜些天子與舞女的調笑。

在皇上伸手攬過第八個舞女時,他終于忍不住起來告辭。

皇上這邊玩得正歡,自然不在意誰走誰留,揮揮手就準了。

見将軍辭去,其他人也紛紛請求告辭。皇上照樣看也不看地揮揮手,眼中只存此刻圍在身邊的八個如花佳人。

等所有官員都出去後,我也以困乏為由辭退,相信皇上手擁八美,階下尚有近二十名嬌豔欲滴的舞娘,并不會在意。今晚我也能好好休息一番。

果然,皇上只軟聲讓我多保重身體,并無多加挽留。

我慢慢地朝禦花園走去。寅宣宮的輝煌沒能惠及這裏,只是點點廊燈映出別番溫暖,天上月華灑落照得滿園春花仿如一夜成仙,脫去白天的豔麗,僅留淡淡清影。

曾經,我以為沐浴月華也能洗去一身塵垢,無奈那終究是癡心妄想,只是讓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現實與夢想之間的差距。

然而,我卻仍然舍不下,即使知道是自欺欺人也好。

沿着長廊漫步,終于看見前方那停駐的修長身影。

我款步走過去。“岳将軍,怎麽這麽早就離席了?難道是節目不合你的心意嗎?”

聞言,背向我的人轉過身朝我彎腰行禮。“不知皇後娘娘召見,所為何事?”

是的,是我在開席之前吩咐小六子一旦他告辭,便要他前來禦花園。普通文武百官自是難入宮苑之內,只是他的身份非比尋常。

我輕笑。“呵,我的好表哥,難得回來,妹子想要見見你實屬正常吧?”

身為國舅的養子,本也是娘親姐妹的兒子,如今更是官拜大将軍,偶爾進宮廷走動是常事。更何況,只要我說一聲,也沒人會攔着不讓他進來。

對面那人濃眉緊蹙——似乎回來後,他的眉宇就沒有舒展的日子。“皇後娘娘乃人中龍鳳,臣不敢攀親。”

唇角牽出冷硬的弧度,為他言語中的冷漠。“真是謹慎守禮的好表哥,你可知道如今的地位是托誰的福?”

只見他的臉部線條瞬間繃緊,雙拳緊握,似是極力壓抑滿腔的怒氣。“我自信我岳衡能有今天靠的是自己的努力。”

我不由掩唇而笑,發上步搖随之亂顫,發出的叮當聲敲得人內心生痛。

“好一個靠自己,真是過了河就忘了是誰為你鋪的橋。當初爹賣我進宮時怎不見你為我說說話?”

他剛張開嘴,我便毫不留情地打斷:“啊,是了,我忘了當時你正跟王尚書的千金好着呢,像我這種小官員的女兒,還是你的老相好,你自是恨不得趕快處理,免得夜長夢多擾了你的仕途,對吧?”

“我們從以前開始就清清白白,哪有什麽兒女之情!”對面的容顏添上些許無奈。“自以前開始我便說過,我一直只當你是親妹妹般疼寵而已。”

如妹妹般疼寵?呵,真是好一個妹妹,好一個疼寵啊。我努力按下淹上喉間的苦澀。“是的,妹妹。我一直只是你的妹妹……”我至今仍無限次幻想自己能得到曾經系于他腰間的那枚玉墜。

大邯風俗,每個孩子出生後便由父母為之挑選打造一個吊墜,這吊墜如同本人,是每個人獨特的象征與信物。而男女定情,便是互換吊墜,寓意自己永遠陪伴着自己的心上人。

我望向他腰間,此刻垂在身側的已非當初那樸實卻晶瑩的綠玉牌,而是精巧的白玉藤花。

多想把那白玉就這樣扯下來扔碎在地。但只怕我的手還沒夠得着,他已經離開。他是武人,我是一介弱女子,他想要制服我是多麽容易。

“當年為何你不替我說話?”

夾雜着痛苦的嗓音終于讓他的态度有點軟化。“我能用什麽立場介入這件事?而且叔叔于我有恩,我能駁他的意嗎?”

岳衡四歲喪親,娘受到好姐妹臨終之托,将他帶回府,又讓爹收他為養子,從此當少爺般進行教育。所以自我出生開始,他便以哥哥的身份陪伴我左右。又由于感念爹娘的收養之恩,對我百般呵護,直至我進宮為止。

“我只想知道,你……在得知我要進宮時,就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心酸?”我直直地看着他。今晚,我非得到一個答案不可。

他張了張嘴,最後長嘆。“我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特別是這後宮內苑。只是,以你的嬌美聰敏,蒙上寵幸并不是不可能。所以我當時很高興你能覓到一處好歸宿。沒想到……”

聞言,一股壓抑不住的笑意洶湧而來,最終放聲大笑,吓得廊下的花仙子們狠狠一顫,流華紛揚。

“沒想到我成了一代妖後是吧?我的好表哥?”眼眶熱熱的,但我絕對不會讓他看見我落淚。

剛稍微舒展的雙眉再次靠攏。“你不應該這樣的。”

我大笑着搖搖頭。不想再聽他說話了。“因為被丢入這野獸圈,所以我不得不改變。你也應該為我的改變而歡喜,不然你以為你能在短短的兩年內從無名小卒被破格提拔為大将軍?別做夢了!”

“你——”

“岳将軍,時間不早,你就別再讓嫂子繼續癡守空閨了。就此別過吧。”說完,不等他的回話,我已轉身離去。發上步搖依舊徘徊,叮叮當當,敲盡悲歡離別歌。

幸好事先叫小六子清理禦花園,此時此刻園中除了我們再無別人,所以我完全不擔心有任何人能看到挂在兩頰的一道道淚痕。

今夜放縱一晚,往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我的眼淚決不會再落下。我發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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