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山雨欲來

清晨，秋疏在院中喝茶。昨夜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清新，縱使清秋也讓人倍感舒适。她望着窗前的幾竿竹，還殘留着昨夜尚未滴落的雨水，想起了碧玉生同她說過的雪白色的萬丈紅塵，不禁微微一笑。

“添雪，你說在窗前種上一株芭蕉，是不是比竹子好些？”秋疏揭開茶蓋，輕輕啜了一口。

“小姐喜歡什麽，添雪就喜歡什麽。”

“不若明年讓園丁在窗前種上一株芭蕉。竹子是很高潔，寧折不彎，可我卻更喜愛芭蕉。《維摩诘經》雲：‘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是身如幻，從颠倒起。是身如夢，為虛妄見。是身如影，從業緣現。’”

“添雪不明白。”

“等你再長大一些就會明白的。”秋疏放下茶盞，想着雪中芭蕉的景象出神。

“妹妹可真是好興致，清晨便在院中賞這美景。”裴弄玉款款踏門而入。

“裴姑娘新婚燕爾，大清早來我這水月居所為何事？”

“妹妹何必如此生分，即便不喚我一聲大嫂，一聲‘弄玉’也是使得的。何必裴姑娘裴姑娘的，倒像是陌生人一般。”

“哦？秋疏倒覺得能喚你一聲裴姑娘，與你在此心平氣和地說話已經很難得了。”

“妹妹……”

“添雪，爹難道還為我生過一個姐姐不成？這世道可真是奇怪，一個出身寒微的人也敢叫我妹妹，是不是有點荒唐啊？”秋疏望着添雪，裝作天真地一笑。

“尹秋疏，你……”裴弄玉用手指着秋疏憤怒說道。

“我還是喜歡你這麽叫我。添雪，送客。”

“是，小姐。裴姑娘，請吧。”

“好，尹秋疏，有你後悔的時候。”裴弄玉瞪着一雙丹鳳眼，揮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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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剛才一番話可真解氣。”

“我必須早點查到她的身份，不然任由她下去是很危險的。”秋疏望着她離開的背影說道。

忽然之間，秋疏聽到了《碎玉歌》，這是碎玉門相互召喚的信號。難道是隐香查到了什麽？秋疏立刻放下茶盞對添雪說：“我出去一趟。”

她循着曲子走到了秋水山莊的東牆外，看見隐香一個人站在那裏，神色慌張。“隐香，發生了什麽事？”秋疏走到她身邊問道。

“門主，隐香查到裴弄玉可能是千毒教的人。那日我跟蹤她，看見她一個人走進了千毒教，因為千毒教門口守衛太多，我便沒有繼續跟蹤。”

“又是千毒教。裴弄玉如果真是千毒教的人，那這一切就更不簡單了。你跟蹤她可還發現了什麽異常？”

“我一路跟蹤她到千毒教的門外，發現門口守衛對她很尊敬，想來她在千毒教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千毒教派她混進秋水山莊，一定是為了執行非常重要的任務。”

“她無非是想吞并秋水山莊，一統江湖。今晚我便去千毒教一探究竟，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隐香願陪門主一同前往。”

“不必了，你武功尚淺，若被發現了一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你先回碎玉門，還有一些事情需要你替我處理。今晚我和非煙一起去。”

“是。”

隐香走後，秋疏聽見身後有人喚她，轉過身便看見了蘇子傾。

“你打算夜探千毒教？”蘇子傾輕聲問道。

“是啊，有些事情我必須查清楚。”

“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這一趟或許會很危險，我不應該讓你陪我犯險。”

“既然危險，那我更應該一起去，我們是朋友不是麽？”

“你不用擔心，非煙會和我一起去的。子傾，你不應該被我拖累。”

“就算是為了曦和，我也得去一趟。秋疏，千毒教太過危險，我既然不能阻止你前去，只能夠陪你一起去，這樣才會安心一些。”

“謝謝你。”秋疏望着他，這樣的一位翩翩佳公子，若沒遇見她，該是□□添香，舉案齊眉的。如今，以身涉險，沒有半句不是之言。他的喜歡，太過無私與高潔，從未想得到一絲一毫的回報。而秋疏，卻該拿什麽來回報這一腔柔情？

入夜，秋疏同非煙與子傾一起潛入了千毒教。千毒教坐落于千枯山之中，地勢險峻，範圍也很大。他們在千毒教內兜轉許久，才找到了資料室。

“這裏面一定有千毒教衆的名單，趕緊找找裴弄玉在千毒教究竟是什麽角色。還有，這裏應該藏有修煉千毒陣的女子名單，一并找出來。”秋疏對着身邊的非煙與蘇子傾說道。

他們三人在資料室搜尋良久，發現了教衆的名單。秋疏仔細查找，并沒有找到裴弄玉的名字。

“難道她不是千毒教的人？”非煙十分疑惑。

“應該不會，隐香見過她來往千毒教。或許她在千毒教用的是另一個名字，這樣才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你們快過來看，這裏有一個暗格。”蘇子傾低聲說道。

秋疏趕過去，看見在一卷書畫的後面藏有一個錦盒。她将錦盒從牆洞中取出來，拍去上面的灰塵，欲打開時發現錦盒上了鎖。

“門主，讓我來。”步非煙取過錦盒，拔下發釵輕輕在鎖孔中旋動，鎖立即打開。她打開錦盒，發現裏面有一張字條，便交給了秋疏。

“白芍，李素月，柳芸兒，沈落，蘇曦和，尹秋疏，尹岸。”秋疏輕聲念出紙條的內容。

“門主，怎麽會有你的名字？怎麽尹莊主的名字也在上面？”非煙看到秋疏的名字十分驚訝。

“一，二，三，四，五，六。難道這是千毒陣的女子名單？”秋疏喃喃自語。

“千毒陣？”非煙與子傾異口同聲。

“那為什麽會有我爹的名字？千毒陣難道需要七個人？”

“不會的，我之前打探到千毒陣确實是需要六名體質陰寒的女子。”非煙一臉的不可置信。

“哎，教主怎麽總讓我們來看管資料室，這裏怎麽會有人來呢？”門外傳來了千毒教弟子的聲音。

“快走。”秋疏将名單放進錦盒，再塞到書畫後面，和子傾非煙一起從窗戶跳了出去。

“我們去大堂，說不定可以聽到他們最近的計劃。”蘇子傾輕聲說道。

秋疏與非煙覺得有理，便向大堂的方向走去。接近大堂的時候，秋疏聽見了一名女子和泠溯的聲音。他們立刻躲在牆壁後面，靜靜看着大堂中發生的一切。

“教主，我們抓六名女子的計劃次次被尹秋疏破壞，倒不如先抓了尹秋疏，反正她也在名單之列，這樣會省去不少麻煩。”紫音跪在大堂中央說道。秋疏聽後心生疑窦，紫音怎麽會知道紀青瓷就是尹秋疏？難道……剎那之間，秋疏似乎明白了什麽。

“不行，尹秋疏武功高強，再加上碎玉門，我們不能輕舉妄動。”泠溯一口回絕。

“可是，憑借我們的實力并不是太過困難。教主，不如您交給紫音去辦，一定讓您滿意。”

“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還是先抓其它六名女子要緊。”

“教主……”

“無需多言，紫音，這段時間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不，教主，今日就算您殺了我，我也一定要将心裏的話說出來。”

“你……”

“自從尹秋疏殺了南垂雪蛟之後，您對她一直心慈手軟，那日明明可以趁她虛弱之時殺了她，您卻因為信譽沒有這麽做。好，就算那次是為了信譽，可之後在街上的那一次呢？眼看着他們就要支撐不下去了，您卻撤退了進攻。這一次一次，無非就是在幫尹秋疏脫困，紫音說得沒錯吧？”

“住口。”

“不，教主，紫音這麽多年來為千毒教鞠躬盡瘁，前前後後将近死了四五次才可以令千毒教在江湖上樹立起威信，如今怎麽可以毀在尹秋疏的手上？教主，若您執迷不悟，紫音願意一死來換得教主懸崖勒馬。”

“紫音，你不要逼我。”泠溯從座位上站起，怒火中燒。

“呵，你生氣了？為了一個尹秋疏，你竟然生氣了？”紫音忽然笑得凄哀，望着憤怒的泠溯，繼續說道：“對，我就是想殺了尹秋疏，你能拿我怎麽樣？”

泠溯走下來，鎖住紫音的咽喉說道：“是你逼我的。”

“你真想殺了我？可笑我這麽多年來為你出生入死，卻連你見了兩面的尹秋疏都不如。這麽多年來，我為了得到你一個贊賞的眼神，多少次豁出了性命，為了讓你稱霸武林，我費盡心機，東奔西走，甚至為了你，犧牲了自己的名節，嫁給了尹秋荻。可是你呢？你又是怎麽對待我的？在你眼裏，我只是你的一個工具，沒有感情，随便都可以丢棄。是，我恨尹秋疏，我恨她讓你再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我恨她奪走了你，奪走了我不顧生死愛了六年的你。呵，你殺了我吧，你今天不殺我，留下這個禍患，他日一定會見到尹秋疏的屍首。”

“你真是瘋了。”泠溯一道掌風擊出去，将紫音狠狠摔在了牆壁上，面紗掉落，秋疏看清了那張臉，不是裴弄玉還會是誰？

“你終究是不忍心殺我，是不是？可是，我究竟該難過，還是該高興？”裴弄玉的嘴角溢出了鮮血，兩行清淚順着她媚豔的臉龐滑下來，竟讓人覺得悲怆。

“快滾。”泠溯背過身去，負手而立。

“我說過，你不殺我，我一定會殺了尹秋疏。”裴弄玉顫顫巍巍站起來，步履蹒跚地離開了大堂。

泠溯站在大堂中央，想着裴弄玉說的話，竟沒有意識到尹秋疏的碧水笛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說，為什麽名單上會有我爹的名字？”尹秋疏聲音冷淡。

“你早就在這裏了？”泠溯驚訝地望着她。

“嗯。”尹秋疏想起那些說泠溯喜歡她的話，一時間竟有些局促。

“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多少？”泠溯的聲音依舊陰鸷。

“都聽見了。”

“什麽？你……”泠溯故作陰鸷之中竟有些小孩般的緊張。

“可是那又如何？為了千毒陣，你還是會殺了我，不是麽？”秋疏疏離一笑。

泠溯望着秋疏冷淡的模樣，陰鸷的目光下顯露出深深的苦楚，繼而緩緩說道：“你說得對，為了千毒陣，我還是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更像是在告誡自己。

“既然結果都一樣，那喜不喜歡也是無謂的了。你現在還是告訴我，為什麽千毒陣多了我爹的名字？”秋疏将架在泠溯脖子上的碧水笛推近了一些。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泠溯面不改色。

“我會殺了你。”

“殺我？當真？”

“是。”

“那你來吧。”泠溯望着秋疏淡淡一笑。

秋疏握緊碧水笛，想着那日泠溯救了她一命，始終是下不了手。剎那間，她忽然覺得手腳無力，握着碧水笛的手從泠溯脖子間滑了下來，就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識。泠溯趕緊上前接住她，輕輕将她抱在了懷裏。

“教主，你沒事吧？”泠溯的貼身守衛千殺從暗處走了出來。

“沒事。這是什麽毒？”

“霖惜散。此毒無色無味，令人昏睡一天一夜，且全身乏力。教主，這三個人要怎麽處置？”

“把蘇子傾和那位姑娘關進地牢。”

“是。那尹姑娘呢？”

“這不是你該管的。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千殺命令手下将蘇子傾和步非煙帶了出去。

泠溯看着懷裏的尹秋疏，她安靜的時候原來是這樣漂亮的。長長的睫毛像極了蝴蝶的翅膀，淡淡的黛眉似籠罩在雲霧中的群山，白玉般的肌膚更添了她的清冷與脫俗。他伸出手想要碰觸眼前這個仙子般的女子，驀然想起了她的話‘你還是會殺了我’，終究還是将手無力地垂下。他抱起秋疏，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間。

泠溯坐在床邊，看着躺在床上的秋疏，獨自想了許多。她是秋水山莊的小姐，武林正派的代表，而他生來就背負着興教的宿命，注定是沒有結果的。或許她說得對，既然是沒有結果的，那喜不喜歡已經是無謂的了。他又何嘗不知道？千百次地告訴自己，他是為了千毒教而生，他的母親和父親都死在了所謂武林正道的手上，他必須複仇，必須與整個武林為敵。可當他看見秋疏為了碧玉生血戰雪蛟的時候，滿身傷痕，鮮血累累，可唯獨眼神堅定，堅不可摧。那是他父母死後第一次感受到溫暖，他羨慕那個叫碧玉生的男人，也開始将這個叫做尹秋疏的女子牢牢記在了心裏。

泠溯輕柔地撫摸着秋疏的面龐，就像碰觸一件珍貴的瓷器。他看着睡着的秋疏低聲說：“我不可以喜歡你，我答應過自己不可以喜歡你……”

此時秋疏的睫毛微微顫動，面容依舊淡然。

“秋疏，如果我不是千毒教主，你會喜歡我麽？”當泠溯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秋疏躺在那裏，面容安然。

“呵，你怎麽會喜歡我呢？我真是瘋了。就算我不是千毒教主，你愛的也只是碧玉生。秋疏，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個笑話呢？”泠溯的聲音忽然間變得哽咽，一滴眼淚落在了秋疏的眉心。他靜靜望着她，凄楚一笑，徐徐俯下身來在秋疏的眉心落下了一個淺淡的吻。

“我不會傷害你的。就算我死，也不會。”泠溯的聲音很溫柔。說罷，他便離開了房間。

秋疏依舊躺在床上，她什麽也聽不到。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在江湖人眼中陰鸷狠辣的千毒教主在她的眉心落了一滴淚水，也落了一個月光般柔和的吻，傾了他所有的柔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