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寒香水(十五)
殷成瀾挑眉:“不給看?”
靈江眼巴巴的期待:“可以嗎?”
殷成瀾拍他一腦瓜子:“你覺得呢?”
靈江就哀怨的把下巴擱到他胸口,出神的盯着他的饅頭爪, 就這副姿勢見了丈母娘?
也忒丢鳥臉了。
他閉上眼, 飛快的思索着有什麽能挽回面子的方法。
殷成瀾出奇的發現這小玩意兒竟然還會苦惱, 他折磨別人的時候, 想過別人的苦惱嗎。
靈江一時半會想不出主意, 就嗷的一聲翻身滾進床裏,把頭埋進被窩裏,學鴕鳥糾結去了。
殷成瀾眉頭一挑,發現看別人苦惱還真挺爽的,他側頭看着靈江毛茸茸的後腦勺, 暗自爽了一會兒,才大發慈悲的打算開導開導他:“你送給我娘的東西呢?”
靈江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悶悶的發出來,簡直快要悶熟了:“沒想到送什麽。”頓了一下,說:“你們人太麻煩了。”
禽類可從來都沒有見家長這麽一說, 看對眼就上, 上一次崽都有了,哪像他,這麽久了, 連衣裳都沒脫光過。
殷成瀾道:“我娘在宮中多年, 珍奇異寶見過很多, 無需華貴,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靈江埋在被子裏:“心意都喂你吃了。”
殷成瀾:“……”
沒說狗, 是不是還要謝謝他。
殷成瀾側過身伸手扒開被子, 撩起靈江的發絲, 摸了摸他的額頭,年輕真是好,放了小半盆的血,睡一夜,第二天就生龍活虎了,不過他身上還有些發熱,臉色也還泛白,沒好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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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睡吧,我去見我娘。”殷成瀾拿起一件獸皮衣裳,估算了尺寸,換上了。
靈江突然從被子裏坐起來,從身後抱住殷成瀾的腰。
殷成瀾對他一驚一乍的親昵頗為無奈,拍着他緊緊摟在自己腰上的手,軟下聲音道:“又怎麽了?”
靈江道:“嚴楚還沒找到。”
“他是神醫谷谷主,不會輕易喪命的。”
靈江沒說話,只是一點點收緊雙手。
但你會。靈江想道。
雪漠部落的議事帳裏,殷成瀾剛到沒多久,幾位長老就魚貫而入。
帳中每個角落都燒着旺盛的爐火,地上鋪着厚厚的獸皮地毯,殷成瀾看見堂上放着兩柄交椅,分別鋪着一黃一銀兩張虎皮。
一山不容二虎,但眼前這是什麽含義,不言而喻。
殷成瀾收回目光,向對面的人微微颔首。
殷清漪随後進來,并未坐到堂上,而是來到殷成瀾身旁,向他介紹了面前的幾位長老。
他們說的是雪漠部落自己的語言,沒說什麽重要的事,只是大概介紹了雙方的身份,殷成瀾不怎麽開口,安靜看着他娘親與長老交談,雖然聽不懂說了什麽,可看着他娘臉上的輕松和笑意,以及那幾位長老語氣間的尊重,想必此幕與那位還未曾見過的部落首領脫不了關系。
她一生榮華,卻直到華發白首,才找到了歸宿。
閑聊幾句之後,殷清漪喚人去準備早膳,侍者掀開簾子的片刻,殷成瀾無意間望向外面,看見一片銀裝素白中一抹淡黃色身影正探頭探腦往帳中看,看見他,就擺了擺饅頭爪爪,示意自己在外面等他。
這小鹌鹑可真精神,不好好養病,在外面亂晃什麽。
殷成瀾垂眸心道。
“瀾兒,你覺得怎麽樣?”殷清漪問,去看殷成瀾,卻見他不知在想什麽,唇角微彎,流露出一絲恬淡的笑意。
她又喚了兩聲,殷成瀾這才回過神,說自己方才走神了。
殷清漪捏着帕子,笑道:“走神?娘怎麽覺得你在懷春?”
殷成瀾臉色大窘,斜眼去看那幾位長老,幸好他們聽不懂漢話,不至于讓殷成瀾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一邊窘迫,一邊默默的心想,當年賢良淑德端莊的母後怎麽如此豪放。
他快招架不住了。
殷清漪指着其中一位長老,說道:“他是托雅的阿伯,當年我見到那丫頭時,她才到娘親腰間,現在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懷念的說:“蘇赫不在的時候,都是她陪着我。我見她無父無母,一個姑娘跟着阿伯生活多有不便,就将她收為義女了。”
殷成瀾道:“如此,我該親自向她道謝,有勞她照顧娘親。”
殷清漪眨眨眼,笑着說:“道謝就不必了,娘想讓你和她結一段姻緣,再生個娃娃,你不在娘身邊,有她們陪着娘,娘就知足了。”
殷成瀾一愣,下意識扭頭去看外面。
但厚重的獸皮門簾遮擋了視線,什麽都看不到的。
殷成瀾垂在袖中的手指不安的摩挲着,他們聲音沒有故意遮掩,若是有意想聽,難免能聽見。
“這不大合适。”殷成瀾緩緩道:“我……”他按住自己的腿:“我何必去禍害人家姑娘。”
殷清漪眼睛一黯,伸手攥住他,眉間的笑容看不見了,多了七分難以言說的痛楚:“是為娘的錯,為娘應該——”
殷成瀾生怕她說出肝腸寸斷的什麽話,忙說:“就是我答應,人家姑娘也看不上兒啊。”
殷清漪按了按眼角,看了眼那邊伸着腦袋聽話的幾位長老:“托雅見過你以後,就告訴我,她很喜歡你,願意嫁給你。”
殷成瀾心頭又是一跳。
看出他的猶豫,殷清漪道:“娘沒讓你現在就答應,但娘想讓你考慮考慮此事,行嗎?”
她殷勤的看着他,目光中滿是身為人母的悲傷和希冀,殷成瀾看着她的眼睛,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他只好扭開頭,望向厚重的門簾,第一次有些坐不住了,勉強笑了一下,睫羽擋住眼底的情緒,道了句好。
殷清漪向一旁的長老說了幾句話,托雅的大伯露出喜色,殷成瀾不由得苦笑,嫁給他一個要死不死的殘廢,怎會值得高興呢。
早膳很簡單,用過之後部落裏的大姑娘小夥子就開始準備豐盛的午膳來宴請他們。
趁着這會兒空隙,殷成瀾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巍峨的雪山伫立在碧藍的晴空下,放眼望去,千裏雪原,茫茫如漠,尖尖的房屋和帳篷在白雪皚皚之間冒着香氣四溢的炊煙,青煙穿過晶瑩剔透的雪松枝,被太陽折射出一抹晶石般的光芒。
殷成瀾看見黃衫青年背對着他,負手站在一棵華蓋如傘的雪松下,微微仰起頭,好像正在打量松枝上凝結的冰挂。
他操控輪椅走過去:“怎麽不去休息,出來亂跑什麽。”
靈江轉過身,定定看着他:“你考慮好了嗎?”
殷成瀾擡起眼,看見青年一雙幽深望不見底的眸子:“你聽見了。”
靈江點了下頭,他微長卷翹的睫羽上落了雪,好像遇水的濃墨,垂眸時,氲開的黑色将眼角描摹的格外修長,他眼裏沒有多少冷意和凜然,反而有一絲茫然,聲音很輕的問:“你為什麽不拒絕?”
殷成瀾的手指攥了一下衣袖:“……那種情況下,不大方便。”
靈江道:“只是拒絕而已,有什麽不便?”
殷成瀾眼裏映着雪漠部落祥和的天山和白雪,俊美的容貌如同玉石雕像,讓人一見便移不開眼。
可他終究不是冰冷的石頭,他與人世間有着千絲萬縷的牽扯。
殷成瀾道:“他是我娘。”
靈江深深的看着他:“那我呢?你不肯一開始就拒絕,等到了後面,才是真的難以接受,與其給這點微末的希望,何不開始就讓人死心呢。”
靈江輕聲抱怨:“你對我也是這樣,對別人也是這樣。”
殷成瀾沒說話。
靈江失望的低頭,走進雪裏,和殷成瀾擦肩而過。
“我拒絕了。”殷成瀾忽然說:“不論是誰,我都拒絕了。”
靈江站在雪地裏,背對着他,向來筆挺的肩膀像是被什麽壓住似的,竟擡不起來,他盯着纖塵不染的大雪,忽然笑了一下,重複着殷成瀾的話:“你拒絕了……是,你拒絕了。”
可他對他的擁抱和默許産生了幻覺。
正午,陽光明亮的挂在山頭,将周圍的雪映的白晃晃的。
部落裏燃起來幾堆篝火,火光熾熱的着出一片喧嚣熱鬧。
一只長長的帳篷被支了起來,兩面透風,中間擺着一張也很長的桌子,桌上鋪着獸皮,摞放了許多雪漠部落自制的烈酒,被烤的金黃流油的牦牛犢肉剛一上桌,辣椒和花椒的香味就漫了出來。
連按歌聞了一下,頓時口水都快飚出來。
長桌上一端是部落夫人殷清漪和各位長老,另一端是各位長老的妻兒。
殷清漪坐在殷成瀾身邊,有意安排托雅坐到了另一邊:“你嘗嘗這裏的酒,常年凍在冰雪裏,味道極為甘甜清冽。”
她笑着遞給托雅一個眼神,小姑娘紅着臉,站起來,端起酒壇給殷成瀾倒上,然後又取出小刀,劃了一塊牦牛肉放進了殷成瀾的盤子裏。
殷成瀾颔首道謝,端起酒盞與他娘輕輕一碰,正要飲下,一道勁風猝不及防打在他的手腕上,殷成瀾手上一疼,酒盞咣當砸到地上的酒壇上,發出一聲刺耳的破碎,酒水濺到了托雅的裙面。
托雅小聲驚呼,慌忙站了起來。
方才熱鬧的帳篷裏安靜了下來,衆人的視線齊刷刷看了過來。
殷成瀾望着坐在另一端角落裏的青年:“靈江,你想做什麽?”
靈江的目光與他隔着一條長長的桌子對峙,語氣漠然道:“你不能喝酒。”
殷成瀾一怔,唇角彎了下:“今日是個好日子,并無大礙。”他說着,讓連按歌又去取了一只酒碗,擡手去拿手邊的另一壇酒,手剛碰到,又是一道勁風射了過去,這次沒再射他,而是直接劈碎了酒壇。
陶瓷壇子猛地裂開,碎片和酒水‘砰咣’四濺出來。
殷成瀾迅速抽出桌布,擋在殷清漪面前,沒讓酒水和碎片濺到她身上,但周圍卻響起了一片躲讓聲。
殷成瀾眉頭一皺,聲音隐隐蘊含怒意:“靈江,不準胡鬧!”
靈江冷然道:“你是怕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周圍的人大多數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僵持的氣氛讓衆人都不敢在說話,殷清漪發現是自己考慮不周,沒顧忌到殷成瀾身上的毒,幸好有這小孩提醒,才沒釀下大錯,便打算出言謝過靈江,還沒張口,卻被殷成瀾攔住了。
殷成瀾嘴唇抿成一線,不笑的時候,眉間神色極其冷淡,他身上天生的孤傲作祟,容不得別人在他面前逞威風,更何況靈江帶着故意挑釁的舉動。
殷成瀾說“和你沒關系,不用你管。”
靈江心裏狠狠一疼,站了起來,目光在殷成瀾臉上剮了一下,飛快的移開視線,看着破碎的陶瓷片,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包在紗布裏的傷口才剛長好,就又裂了開,他知道殷成瀾吃軟不吃硬,過去他一直用的得心應手,可現在他卻不想用了。
靈江刻意放慢呼吸,才壓下心裏湧出來的委屈和憤怒,閉了下眼,啞聲說:“是我多管閑事了。”
說完,擡步出了帳篷,再也待不下來了。
殷成瀾緩緩坐直身體,拿過連按歌的杯子給自己斟滿了酒,舉起來向其他人敬酒:“抱歉,打擾各位興致了,我們繼續吧。”
說完,便低頭去喝,但被他娘攔住了。
殷清漪接下他手裏的酒,不贊同的說:“是為娘的錯,你不能喝酒,酒容易引起你的毒發作,那小孩又沒說錯,你何必逞強呢,你去向他賠禮道歉。”
殷成瀾苦笑起來,只好放棄了喝酒的想法,頭疼似的按按額角,說道:“他是小孩脾氣,不用管他。”
連按歌在一旁接話:“可不是嗎,狗脾氣,夫人,您不用管他,我去替爺看看他。”
就起身要去,只聽殷成瀾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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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