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寒香水(十六)

連按歌只好又乖乖坐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人身上,大人捂着原本吵鬧的小孩, 看向自己的長老。

長老聽不懂他們争執什麽, 也不好貿然開口。

帳篷的簾子在風雪中肆意翻卷, 篝火将帳前映出一片光怪陸離的顏色。

殷成瀾放在腿上的手神經質的抽了下, 他下意識摸住杯子送到唇邊, 碰到冰涼的液體時,才反應過來是酒,便又放了下來,說:“娘,別打擾了興致, 繼續吧。”

殷清漪勸不了他,只好向其他人解釋了一下,示意他們宴會繼續。

酒水被重新端了上來,鹹奶茶和牦牛肉也滿上盤子, 空氣中彌漫着烤肉的香味, 熱烈烈的辣椒在焦黃鮮美的肉上‘啵滋’亂響,沁出一層誘人的油。

但氣氛卻遠不如方才的熱鬧,說話聲也拘謹起來。

吃了沒一會, 殷成瀾便咽不下去了, 胸口堵着一口氣, 漲的他喉嚨發梗,蟄伏的毒血在骨子裏隐隐有沸騰之勢。

“我出去透透氣。”

最後殷成瀾找了個蹩腳的借口, 不甚體面的離開帳篷。

殷清漪本想讓托雅跟上去看看, 但被連按歌攔住了, 連大總管吃的滿嘴流油,用帕子擦了擦殷紅的嘴唇,眨眼之間腹中就有了一篇說辭,他挑揀兩三句認為最合适的,彎起唇角,浮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夫人不必擔心,爺和靈江都是有分寸的人,他們平日裏就好吵上兩句下飯,每天不來這麽一出都跟過不下去似的,不打緊,一會兒和好了。”

殷清漪眨眼,往外面張望,驚訝道:“吵架?”

她印象裏太子自幼行事端方沉靜,一丁點大的時候就很穩重,從不像同齡的孩子嬉鬧玩耍打架,更別提跟誰拌過嘴吵過架。

他自己從不幼稚,也沒人敢上前跟他争辯什麽。

乍一聽見這個詞用在殷成瀾身上,身為親娘的殷清漪不由有些訝然,連按歌趁機繼續說:“是啊,靈江有事沒事就氣爺,都把爺給氣的跟個活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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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清漪一愣,眸子忽然盯緊了他。

連按歌坐直了身體,神色正經下來,眉眼間帶着歷經歲月的平靜:“夫人,爺這些年過的什麽日子,您沒親眼見過也該知道吧,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馭鳳閣的峰頂夜裏寒冷,連鳥都飛不上去,爺自己竟然在上面住了十多年了,我之前還一直覺得爺的定力和心性都快能成仙了,可等靈江出現後,我才知道我錯了,他不是成仙,他快成魔了。”

就是一個正常人熬着仇恨,熬了這麽多年,也受不了了,何況一個原本能跑能跳、卻被強行廢去雙腿,困在方寸之地的人呢。

連按歌道:“自從靈江出現,爺就像活了的人一樣,該笑時就笑,該怒的時候也是被氣得牙根發癢哭笑不得。夫人,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比當年深宮內苑的太子殿下還好,還更像活人。”

殷清漪聽着,似乎不忍什麽,輕輕阖上了眸,她美的很溫柔,銀白的頭發好像帶着歲月的微光,殷成瀾和她很像,但他的眉間總是溝壑,眼底總是深沉,心裏總是算計,從沒真正真正開懷過。

殷清漪知道那是什麽滋味,密密麻麻的心疼一時間難以抑。

“是靈江讓他變了?”

連按歌道:“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确實是。”

殷清漪輕輕抽噎了一下:“他們是不是……是不是那種關系?”

連按歌朝旁邊低着頭不說話的托雅往了一眼:“嗯。所以您不用擔心,吵不起來的,靈江雖然是狗脾氣,有事沒事總炸毛,但不會真咬爺的。”

殷清漪卻搖了搖頭:“我好像知道靈江那孩子為什麽生氣了。”

她抿唇,好像犯了大錯似的,猶豫的輕聲說:“我早上跟瀾兒說媒來着。”

連按歌:“……”

這個天大的八卦,為什麽沒人通知他?!

殷成瀾找了一大圈,才在離部落不近的地方找到靈江。

他靠坐在一塊從雪山上滾下來的巨石後面,身上落滿了雪,白雪鋪在黑發上,濃墨重彩的極致裏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清幽。

他要麽沉默的像墨,要麽熱鬧的似雪,這種矛盾的性格在靈江身上渾然天成。

該是多少的造化和靈性,才能在天地間生出這麽一個透徹的人來。

巨石前是一片窪地,積雪很深,輪椅過不去,殷成瀾只好停在落山石前的小山丘上,俯瞰着十步之外的人:“過來吧。”

靈江靠着山石屈起一條腿,閉着眼,好像睡着了。

殷成瀾見他沒反應,嘆口氣:“我不喝酒了。”

靈江卷長的睫羽顫了顫,緩緩睜開,望着眼前的一片雪地。

遠處風雪紛紛揚揚,殷成瀾下颌繃成一線,喉結滾動着:“我不會娶她的”。

這句話梗着脖子一說出來,下面的話立刻就順着喉嚨滑出:“你別怄氣了,過來吧,嗯?”

這時,靈江才将眸子對上他,沉默了片刻,問:“那我呢?”

殷成瀾不解。

靈江扶着山石站起來,長身玉立在風雪中,臉色近乎透明,眼底泛着幽光:“我呢,你将我放在什麽位置?”

殷成瀾心頭抽了一下,他勉強笑道:“像現在一樣不好嗎。”

靈江從低窪裏踏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雙手撐在殷成瀾身側的輪椅扶手上,以一種逼迫的姿勢低下頭,聲音聽不出情緒的道:“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我受夠了你含糊不清的态度,受夠了在你面前裝傻充愣,受夠了這種淺嘗辄止。”

靈江:“殷成瀾,我不要和現在一樣,我要你給我更多,我要你把我給你的血給你的疼惜給你的照顧,你也要全部給我,我待你如何,你就要一分不少的也這樣待我,這才是我想要的,而不是你以為的現在就好!”

殷成瀾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倉皇的別開頭,不敢和靈江對視,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着,一開口,聲音都嘶啞了:“我不能,你——”

鮮血猝不及防湧出唇角,殷成瀾劇烈咳嗽起來,殷紅的鮮血滴在雪地裏,刺進靈江眼裏,燒的他眼球發疼。

靈江伸出去想去抱他,然而卻僵在了半空,他默默看着鮮血濺到他身上,明明心裏抽疼的快要裂開了,眼裏卻一片清冷。

他就這麽一邊心疼着,一邊冷漠的看着他,心中想到,要是殷成瀾現在就死了呢,他死了,自己會好很多吧,不必日日夜夜擔心着他的毒什麽時候發作,恐懼着解藥到底能不能尋到,不用為他在受任何人的委屈。

可只是想着這些,他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靈江收回手,薄唇翕動,卻沒說出什麽,轉身走了.

就在又要擦肩而過時,殷成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靈江咳咳咳咳你咳咳咳——”

殷成瀾緊緊攥着他的手,伏在輪椅上劇烈咳嗽,唇瓣殷紅是血,想說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靈江想抽回自己的手,這時,殷成瀾身下的輪椅随着他的震顫,輪子松動,忽然向小山丘下滑去,殷成瀾一時不着,重心一偏,整個人都跟着輪椅栽了下去。

在滑落的一瞬間,殷成瀾反應極快的松開了靈江,而後者卻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腳下三兩步一轉,手滑到他肩膀上,用力一拽,将殷成瀾帶進了懷裏。

紅木輪椅則一路滾了下去。

靈江摟着殷成瀾踩到雪面上,還沒站穩,就皺眉想說話,還沒出口,腳下也跟着一滑,他顯然還沒試過冰天雪地的厲害,腦子一空,就摔到了地上,抱着殷成瀾重蹈輪椅的覆轍,天旋地轉,一路不帶拐彎的滾進了半人高的雪堆裏。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風聲都好像刮不進這雪坑裏,天地之間除了一片雪白之外就只剩下眼前的這個人。

靈江着地的時候将殷成瀾護在懷裏,有幸當了他的肉墊,來不及感覺自己身上的有沒有撞傷,皺眉先問道:“受傷了嗎?”

殷成瀾從他身上撐起自己,看着靈江關切的目光,再也忍不住了,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我只是怕……”

靈江的眼睛驟然一縮,沒讓他說完後面的話,腰下用力一翻,頃刻之間便将殷成瀾壓到了身下,随即覆身吻住了他。

靈江的吻兇猛又激烈,像一點就着的火星,沒有任何技巧,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一時間爆發出來,悉數招架到殷成瀾身上。

他全憑本能的親吻,又狠又疼的摩擦着殷成瀾的嘴唇,粗暴的撬開他的唇,攪弄着他的舌。

殷成瀾唇瓣上全是血,被靈江含進口中,吮吸舔舐,恨不得要将他剝皮喝血剜骨挖肉。

男人天生的熱血和兇禽骨子裏的野性在靈江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他一忍再忍,終于忍無可忍,憤怒的将殷成瀾的手按到頭頂,瘋狂的啃噬他,另一只手一把拽開殷成瀾的腰帶,撕開他的領口,露出大片柔韌的肌膚,然後靈江胡亂扯開自己的衣裳,讓兩具滾燙的胸膛貼到一起。

直到腰帶被解開,陷在這股熱情的親吻裏的殷成瀾才回過神來,眼看事情就要無法控制的發展下去,他連忙按住靈江的肩膀,艱難的躲避身上人的親吻:“靈江,靈江!”

“閉嘴。”靈江頭都顧不上擡,冷冷道。

殷成瀾心裏一陣惶恐,他平生裏極少有這種恐慌的時候,奮力的将手臂橫在自己胸口,擋住不斷吻上來的人,慌忙道:“你、你先別、嘶,靈江,我咳咳咳咳咳咳——”

這一咳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察覺到他是真的難受,靈江這才意猶未盡的從他身上爬了起來,欲求不滿的冷着臉,幫殷成瀾整了整淩亂的衣裳。

一整才發現,差點就将人脫光了。

等殷成瀾整理好,靈江也穿戴整齊的站到雪坑的另一邊。

他依舊不怎麽說話,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

殷成瀾坐在地上扯着自己的腰帶,總覺得這一幕很荒唐,他怎麽險些就被那啥啥了,而且險些把他那啥啥的人,占夠便宜竟然還不高興。

“我……”

靈江忽然道:“你怕解藥找不到,你死了我會更難受?”

殷成瀾無奈的彎了下唇角。

靈江道:“我不是女人,用不着你操心這個。”他走到殷成瀾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冷靜自制的說:“我想過了,眼下我不該提此事,先找到解藥,什麽事都以後再說吧。”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布包丢到殷成瀾手裏。

殷成瀾接住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差點以為這是他的嫖資:“……”

靈江說:“送你娘的,你給她吧。”

說完,半跪下來,很不貼心的不再詢問他要什麽姿勢,直接将人打橫抱起來,跳出了雪坑。

“……”

二人回到雪漠部落時,宴會已經結束很長時間了,殷成瀾沒料到靈江能理智到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任由他三番五次想逗他一下,換來的都是靈江面無表情的瞥着他。

他們一回來,就察覺有些不對,趕到殷清漪的房前時,看見連按歌正來回踱步張望。

看見他們,連按歌先是一愣:“你們打架了?”

臉上唇上身上都帶着血漬,看着有點慘啊。

從拌嘴升級到了動手,可喜可賀。

靈江無情的擡袖往嘴上一抹,擦掉了。

殷成瀾:“……”

剛剛誰使勁舔他呢。

“出了什麽事?”殷成瀾用帕子也擦了擦身上的血。

連按歌臉色沉重道:“蘇赫首領的信鳥回來了,渾身是血,受了重傷,剛一落地就死了,信鳥身上有人蘸血寫了兩個字。”

——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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