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佛火鳳凰骨(八)

靈江擰眉, 嚴楚繼續道:“一物是一截神骨,嵌于你的椎骨中, 助你幻化成人。另一物是他眉間一滴血,置于你的腹部,但其原因并未表明。”

嚴楚:“憑你對他的了解,可知他是何意?”

盤啓性格陰沉孤僻, 與靈江并不親近, 說是了解實在無稽之談, 他看着停在遠處的馬車,對嚴楚的問題置若罔聞, 只是冷淡的說:“取出那截椎骨就能解十九的毒?”

嚴楚道:“按理來說是的。”

靈江目光遠遠的,冷硬的眉眼這才軟了下來, 他沒什麽猶豫,就道:“取吧。”

嚴楚:“那截椎骨是助你幻化成人的神骨, 如果強行取出, 有可能,極大的可能,你就再也變不成人了。”

靈江用了很短的時間想了一下, 他本就是鳥,成不成人又有什麽幹系,只要能留在十九身旁, 不管是鳥是人, 他都接受了。

見他不以為意, 嚴楚微微挑眉, 估摸他根本不明白人和鳥的區別,靈江雖能幻人,可他那黃杏大的腦袋真的能參悟明白當人的樂趣嗎。

嚴楚看見靈江虛掩的領口若隐若現的一抹紫紅,出于這些日子奔波出來的一點微末情意,不怎麽真誠的提醒道:“我雖然答應過殷成瀾不會動你,但你也要知道,我這個人除了我家那個傻東西之外,是誰都不在乎的,別說只是幫你取出一解椎骨,就是要我幫你開膛破肚,只要能一解我的疑惑,我也是幹得出來,所以取你骨,入我藥這種事我也樂意之至。”

他說:“不過我看在我家傻東西的份上,好心提醒你,如果你變不成人,很多極樂之事你就再也體會不到了。”

他用下巴點了點靈江的脖子,将手背到後面,說:“只要你決定好了,就可以到神醫谷來找我……殷成瀾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靈江嗯了一聲:“此事不要告訴他。”

嚴楚虛情假意的彎了下唇角:“自然。”

停在路邊的馬車車輪邊生着一簇早春的小花,靈江彎腰摘下,撩開簾子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滾動起來,碾壓一路芳香。

車裏鋪着舒服的毯子,殷成瀾坐在裏面,靈江曲腿靠着門邊,手裏捏着那朵花,腿邊卧着懵懵懂懂的畫眉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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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曉靈江是最後一味解藥,殷成瀾暗中其實是防備着嚴楚的,他深知這位江湖鼎鼎有名的神醫當年救自己并非為了什麽懸壺濟世的美名,不過是殷成瀾不甘這般含恨而死,才用了一點手段,激嚴楚出山為自己解毒。

畢竟傳世的天材異寶對于每一個醉心醫術毒術的人而言都有着莫大的吸引。

“他和你說了什麽?”殷成瀾八風不動的坐着,但他的心早已經随風落在了靈江身上,再也無法沉着冷靜,坦然處之。

靈江看了他一眼,淡漠的說:“沒說什麽。”

殷成瀾不信,還想追問,就見靈江眉頭一皺,上下将他看了一遍,那眼神像極了被婆婆媽媽的媳婦逼煩了的老爺們,殷成瀾心裏一堵,活似受氣的小媳婦,坐着不吭聲了。

靈江捏着小花,問:“好看嗎?”

殷成瀾悶悶的點點頭,反正現在花都比他好看,他一個快死的人哪哪都不好看了。

靈江将花咬在嘴裏,爬起來靠近他,他背對着光,眼裏有着極深的顏色,俊美的臉龐在半明半暗中有種棱角分明的冷情冷性,充斥着難以阻擋的禁欲氣息。

殷成瀾斜眼看去,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他抑制不住的喉結滾動,身體微微向後仰,艱難的吞咽着,壓低聲音說:“馬車外有人。”

靈江輕輕勾了下唇,殷成瀾身子猛的一繃,這才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笑了。

靈江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冷漠又疏離,只有那時愛極了殷成瀾,才肯笑嘻嘻的插科打诨逗上幾句,如今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靈江湊進殷成瀾,垂眼看着他稍薄的嘴唇,側頭親了上去,将小花頂進殷成瀾唇中,低聲說:“我想要你。”

殷成瀾食髓知味,渾身立刻燒了起來,他扶住靈江的腰,艱難的撐着最後一絲清醒:“有人。”

靈江反手拿過被子罩住兩人,四周暗了下來,暧昧的氣息瞬間彌漫在狹窄溫暖的被窩裏:“你別叫太大聲就行了。”

“……”

殷成瀾感覺到他摸摸索索的手,靈江掐住他的腿,要将他放平,學着那一夜殷成瀾的舉動,試圖往他腿裏摸去。

“等等!”殷成瀾急忙小聲叫道,“車裏真的不合适。”

靈江手一頓,在黑暗裏默默看着對方,殷成瀾感覺到他的失望,撫摸着靈江的脊背,貼在他耳旁吐息:“車裏不合适這樣,你若真的想……”

殷成瀾咽了咽口水,感覺自己有點猥瑣:“……我教你……換一個……”

說完大手從靈江的腰間挪到了圓潤緊致的臀部,殷成瀾擡起他的身子,讓靈江坐了上來。

然後撿起一件衣裳,擡手朝鳥鳥小姐妹丢了過去。

不準看。

馬車搖搖晃晃在山間小路上奔馳,倒退的風景伴随着馬蹄噠噠聲一路遠去。

浮光掠影的陽光從翻飛的車簾中鑽進來,照出一人白皙赤裸、微微汗濕的肩頭。

不過這點微末的旖旎風光很快就被殷成瀾用被子遮了去,半分都不再露出來。

事後,靈江失力的趴在馬車裏,雪白的脊背上布着淩亂濕漉的黑發,他昏昏沉沉感覺殷成瀾俯身親吻他的後背,想起嚴楚說的‘極樂之事’,他翻身将殷成瀾抱緊了。

夜裏,連按歌将馬車停在一片小樹林裏,升了篝火,坐在火邊烤野兔吃,他看見靈江幻成小黃鳥,別扭的坐在殷成瀾手裏,兩根細細的小黃爪緊緊合攏,伸的筆直,借着火光小腦袋上上下下往一塊從樹上剝下來的樹皮上啄着什麽。

“哎,幹嘛呢。”連按歌伸長脖子想去看,被殷成瀾用眼神嚴厲止住了。

靈江頭也不停,嘚嘚嘚的啄,殷成瀾看見樹皮光滑的那一面逐漸出現了兩個小人,一上一下緊緊挨着,線條簡易流暢,一看就知道是在做什麽。

殷成瀾:“……”

不知道該不該誇他刻苦。

啄完,靈江将樹皮收了起來,歪到殷成瀾手裏,精神不振的說:“頭暈,想吐。”

殷成瀾喂了他一些草籽,靈江團成一團睡着了。

第二日,一聲嘹亮的鷹啼在雲空盤旋,靈江被聞聲瑟瑟發抖的畫眉小姐妹吵醒,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翅膀,帶着小姐妹飛出去,看見站在殷成瀾肩頭潇逸無雙的海東青。

殷成瀾知曉靈江不喜歡阿青,見他飛過來,正要示意連按歌将海東青帶走,就看見靈江摟着小鳥落到了他的另一只肩頭,然後将右邊的小畫眉鳥推給了海東青,懶洋洋的沖它擡了下翅膀,示意海東青拿去玩。

萬鷹之神的雄鳥和一只躲在它腹下發抖的小畫眉鳥對視上,畫眉鳥嘤嘤嘤的啾了一聲,海東青倏地飛起,啄來一只小蟲子堵住了她的嘴。

畫眉小鳥吃掉蟲子,不叫了,用描眉似的小眼巴巴瞅着它,張開嘴,還要吃。

靈江道:“怎麽了?”

殷成瀾把靈江拿下來,順手将另一只小畫眉鳥也送給了海東青,大個子忽然得到兩只嬌嫩的小鳥,手爪無措的又去啄蟲子了。

殷成瀾說:“大荊疆域不太平,鄰國送了個美人來向皇帝求和。”

連按歌手裏拎着馬鞭,聞言皮笑肉不笑道:“幫他整整山河,不能讓睿思公子一接手就是個爛攤子。”

靈江沒什麽意見的點點頭,殷成瀾摸了一把他順滑的皮毛,微微帶着笑意,說:“等見過山月之後,我們去黎州吧,該将睿思和他娘親接過來了,齊英已經和我們的人伏進了皇宮,只等最後一步了,我時間不多,不能再耽誤了。”

靈江聽了這一句,眼裏一暗,沉默了下來。

殷成瀾方才剛一說出來就後悔了,這句話是他們之間的忌諱,每次提起,都能引起大火,燒成個争論不休兩敗俱傷。

但這次靈江卻沒說什麽,他只是平靜了會兒,将頭上的呆毛甩到腦後,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連小姐妹都沒來得及要回來,就飛回了馬車裏。

殷成瀾看着他不發一語的背影,嘆了口氣,扭過頭,看見連按歌垂着頭,失魂落魄拽着地上的草。

“怎麽,哄完他,也好哄哄你?行了,大總管,起來吧,該上路了。”

連按歌勉強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到以後爺不在了,我不知道該去哪。”

殷成瀾拍拍他的肩膀:“去娶個好姑娘,開間鋪子,以後遠離恩怨是非,後半輩子平平靜靜的,就是別人羨慕不來的好日子了。”

連按歌低着頭,把手裏的草拍掉:“爺,那靈江呢,您想過他怎麽辦嗎。”

殷成瀾放在腿上的手一緊,他的心頭插着一把刀,每一想到将來,就往裏面沒入一分,刀刃處不停的流着血,流的他渾身發冷。

他想過,日日夜夜轉轉反側的想。可想了沒用,靈江想要的他給不了,他們都想要的,蒼天不給,殷成瀾別無選擇,別無他法,只能如今得過且過,在餘下的時日裏陪着他,盡他所能将前世今世欠他的都還給他。

所謂情動,不過夏末斜陽一縷風,一記卻是生生世世。

生如蜉蝣,他很抱歉。

馬車裏靈江躺在枕頭上,将一只小翅膀舉到眼前,望着上面細絨的羽毛,就算将來只能以這副模樣陪他,也好過一只鳥孤零零到死的好。

前些日子郁積的陰霾一時風吹雲散,靈江很輕很輕的笑了出來,然後眉頭一皺,捂住了小肚子。

生着柔軟茸毛的肚皮裏面隐隐有些發硬,不知道長了什麽,自打靈江知曉自己腹中有一滴盤啓的眉心血後,就覺得不大舒服,那人既不喜歡自己,又往自己肚子裏塞什麽東西?

他冷眼旁觀殷成瀾上了馬車,然後在對方試圖接近他時,給了他一翅膀,盤啓已經打不着了,只好在殷十九身上出氣。

靈江一旦心情好些,之前欠他的心疼難受委屈都有心思琢磨怎麽好好報答回來了。

他翻身鑽進了被褥裏面,将自己全部埋住,不再理人。

殷成瀾心裏苦悶,覺得自己沒幾天好活了,只想好好待這小鳥,珍惜最後的時間,可靈江除了在床上外就不配合,縱然他想如膠似漆,以行琴瑟之好,奈何流水有意,佳人無情,只好黯然神傷,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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