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小貓兇人
漆黑寂靜的房間裏,斯岚倏然睜開了眼睛。
這個點,這座旅游城市并不安靜,正是深夜狂歡的時刻。
酒店房間的隔音很好,外面走廊的地毯上也都鋪着厚厚的吸聲地毯,即便是有人奔跑也只能聽到輕微沉悶的鈍地聲。
外出吃燒烤的年輕男孩們也還并沒有回來。
所以按照道理來說,他不應該聽見任何嘈雜的聲音才對。
長久的訓練讓他的感官異常敏銳,不僅是觸覺,還包括聽覺。
在這一片沉寂的黑夜裏,他聽到了細如蚊蚋的哭腔,失控的顫抖,憤怒的低吼。
那聲音隐秘在黑暗中,卻沖破了層層房門,撞進他的腦海。
大約十秒鐘後,斯岚辨別出了低吼的源頭方向。
他擰起眉頭,翻身下床。
——
男孩們的房間號都是連着的,位于酒店頂樓。
出發前,裴嘉玉特意安排斯岚和自己住在對面,這樣萬一斯岚遇到什麽麻煩,比如不會開淋浴頭,不知道怎麽打鈴叫服務生之類的,他就可以立刻出現,替他免去尴尬。
作為一個合格的老大,這點照顧人的心思還是要有的。
當然,才來了一天,兩人就大吵一架,裴嘉玉自然也早把“要照顧小弟”的想法抛之腦後,對門看見了都立刻扭過頭,砰的一聲甩上門,生怕關晚了就輸了似的。
眼下,斯岚無聲無息,走到裴嘉玉門前。
遲疑片刻,輕輕敲了敲門。
原本細微的哭泣和摩擦聲忽然消失了,像是聲音的主人察覺到門前有人,一級戒備,立刻截停了聲響。
可是那些綿弱的顫抖聲是騙不了人的。
如同容易受驚的小動物把自己藏在毛發後面,簌簌發抖,敏感異常,極富攻擊性。
人沒有辦法隐藏自己的生理反應,因為那是人身上最純粹的本能。
那些難以抑制的喘息和嘶吼,透過厚重的大門,細細地傳了出來,如同引人堕落的深淵。
“是我,”斯岚靜默片刻,道,“斯岚。”
房間裏傳來一聲輕微的脆響,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被撞落到了地上。
斯岚等待片刻,裴嘉玉仍然沒有來開門。
甚至他敏銳地察覺到,裴嘉玉在聽到他的聲音後,愈發壓抑自己的聲音和顫抖,似乎非常不願意被他發現自己的異常。
斯岚擰起眉頭來。
胸中有難以抑制的不快在慢慢升騰,如同一壺逐漸煮沸的烈酒。
一時間,他也分不清自己的不快究竟來自于被阻攔于門外的桎梏,還是裴嘉玉下意識的排斥。
斯岚靜默片刻,伸出了左手的食指。
酒店門鎖統一為密碼鎖,由房客入住時自主錄入,同時可錄入最多五人的指紋。
入住時,裴嘉玉為了方便“照顧他”,特意讓他也錄入了指紋。
因此按理來說,只要他想,就可以在任何時候自由出入裴嘉玉的房間。
出于禮貌,在此之前,斯岚從未行使過自己的這份“特權”。
他的确是一直在謀劃着得到裴嘉玉心中的“特殊地位”“特殊待遇”,但并不希望是出于同情和憐憫。
……雖然,非常遺憾,他目前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取他的額外關注。
斯岚不再猶豫,将食指按上門鎖。
一聲極輕的“叮鈴”,門開了。
與此同時,一道暴怒的低聲嘶吼傳了出來。
漆黑一片的房間裏,只有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照亮了柔軟大床上的一切。
裴嘉玉穿着一條深灰色內褲,煩躁不安地蜷縮在被子裏,他的肩頸瘦削流暢,脖頸泛着一層薄紅,背部難以控制地顫抖着,如同一只正在被烹煮的海洋軟體動物。
他的姿勢是朝下趴着,身體無意識地磨蹭身下的床鋪,牙齒狠狠撕咬着淡金色的枕巾。
由于激烈的動作,細瘦的鎖骨愈發明顯。
可憐的枕巾已經被撕咬開了一個口子,行兇者卻仍舊沒有得到滿足,如同不知餍足的獵人,抓着被單的手指蒼白修長,手指陷入柔軟的床單,呈現出病态而偏執的美感。
斯岚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怔住。
直到惱火的低吼聲再次傳來,他才醒過神。
眼前的情況很明了。
顯然,裴嘉玉進入易感期了。
之前裴嘉玉告訴過他,由于剛剛分化,加上信息素極淡,他的易感期相當不規律,頻率很低,也幾乎沒有明顯症狀。
其他alpha處于易感期時會易怒,生理欲望高漲,占有欲極強;而裴嘉玉只是感覺身體發熱,腺體微微酸脹,症狀還沒打個噴嚏來得明顯。
眼下,裴嘉玉突然症狀這麽劇烈,用腳後跟都能猜到,大概是之前在海灘上,傑弗裏搞的鬼。
傑弗裏請的那碗熱飲裏,加了料。
斯岚尚且還在思索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床上的男孩已經羞恥難當,暴怒地吼道:“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最難堪的一面被看到了……還是正在冷戰的人。
斯岚向前走了一步。
裴嘉玉如同驚弓之鳥,抓起身下的枕頭,向他扔去。
斯岚略一側身,枕頭撞到了他身後的門上。
“我幫你叫醫生。”斯岚道。
“我又沒病……操……”裴嘉玉條件反射地反駁,身體就在這時忽然湧起一陣熱潮,脊骨不受控制地顫抖,尾音也不合時宜地變了調。
斯岚:“你不該喝那碗甜品的。”
裴嘉玉當然也早已明白這一點,但嘴硬早已成了習慣,怎麽可能在這種時候承認自己識人不清:“關你屁事。”
斯岚拿起手機,正準備播打當地的急救電話,忽然眼前一晃,裴嘉玉像頭莽撞的小豹子,居然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打飛了他手裏的手機。
裴嘉玉喘着粗氣,幾乎不着寸縷地站在他面前。
斯岚:“……”
他閉了閉眼睛,克制住其他的想法,盡量冷靜地道:“你現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抱歉,我只能采取一些別的辦法。”
裴嘉玉還沒有來得及反駁他那句“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斯岚忽然伸出手,将他兩只胳膊反剪在背後,壓在床上。
裴嘉玉讨厭這種被壓制的感覺:“你幹什麽!”
斯岚沒有解釋,一手壓着他,另一只手徑直伸到床頭櫃的抽屜裏去。
入住的第一天,侍應生就告訴過他,酒店的床頭櫃抽屜裏都放着紙巾,抑制劑,感冒藥,安全套等常備物品,都是酒店免費供給的。
摸了半晌,卻發現抽屜裏空空如也。
“你在找抑制劑?”裴嘉玉喘着粗氣,自暴自棄道,“看看你腳下,你以為我沒有嘗試過嗎?”
斯岚微怔,低頭一看,才發現地上散落着四五瓶空了的抑制劑玻璃瓶,針頭都已經是拔開用過的狀态。
這是……由于藥量太大,抑制劑都無濟于事的意思?
“你想笑就盡情笑吧,”裴嘉玉閉上眼睛,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就是被那個洋鬼子下了藥,還樂颠颠地把人家當知己……我用光了床頭櫃裏的所有抑制劑,可是什麽用都沒有。”
“你全部都說中了,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預想當中。”
“老子就是個傻逼,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你現在可以盡情嘲笑我了。”
和丢臉相比,裴嘉玉最難過的,其實是被欺騙。
他原本憋着一口氣,想向斯岚證明,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一切都是斯岚想多了,自己的确交到了交心好友。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一切都成了笑話。
斯岚沒有笑。
他松開裴嘉玉,很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你的腦瓜子裏每天到底在想什麽啊。”
——
“我去幫你找醫生。”
“不要。”
“我去找張助,讓他把醫生請到酒店來,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不要。”
“讓張助去買點藥,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他自己用,跟你沒有關系。”
“不要。”
……
斯岚和裴嘉玉商量了十幾分鐘,提出多種方法以供解決,但裴嘉玉就是死活不松口。
他太要自尊,也太好面子,凡是有一丁點可能被發現秘密的可能性,都要堅決排除在外。
打急救電話太顯眼,pass;請醫生太張揚,pass;讓張助去買藥,萬一被人發現,很容易被懷疑是雇主自己身體有毛病,pass。
斯岚都不知道是該無奈還是該佩服裴嘉玉的倔勁兒了。
真是,這勁頭要是平時放在學習上該多好。
另一個嚴重的問題是,如果沒有合适的方法緩解,易感期的症狀是會慢慢加重的。
一般alpha的易感期會持續一周,這期間暴躁易怒、攻擊性強、生理欲望旺盛、對其他alpha充滿敵意,在第三天時達到頂峰,之後才會慢慢下降。
裴嘉玉這才是第一天,情況已經這麽嚴重了。
再過兩天……要怎麽度過呢。
裴嘉玉起先還能勉強支撐精神,和斯岚打嘴仗,堅決不肯叫醫生。
到後來口幹舌燥,臉頰飛紅,思緒也越來越混沌不清,原始的生理本能逐漸占據大腦。
最後腦子都不清楚了,只能翻來覆去地強調:
“不許叫醫生。”
“不準告訴張助。”
“不準告訴其他任何人。”
“不然我就把你扔進海裏喂魚,不帶你回國了。”
斯岚一邊給他用冷毛巾冰敷,一邊随口敷衍:“嗯嗯哦哦,啊對對對。”
在極度疲倦和困頓中,裴嘉玉昏睡過去。
斯岚終于得了空,打電話給張助,讓他立刻請附近最好的醫生來。
張助相當專業,馬不停蹄從床上爬起來幹活。
一邊往外趕一邊緊張地問斯岚:“小少爺情況怎麽樣,很嚴重嗎。”
斯岚看了昏睡的裴嘉玉一眼:“還行。”
睡着的時候挺乖的,眼睫毛又密又長,撲在眼睑下面,安安靜靜,跟個洋娃娃似的。
至于醒着的時候麽……
确實有點alpha的兇狠樣子了。
不過,是小貓兇人,越兇越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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