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剖白

白越澤挂着點滴,中午起來喝了一頓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睡到骨頭都快酥了,起床看見窗外面夕陽正好,隔壁樓的主人在樓下遛狗,大金毛興高采烈地在草地上撒歡。

身上的汗濕了又幹,連頭發都潮潮的,身體卻難得輕快。白越澤起身開門,迎面正撞上準備推門的于褚,兩人都是一愣,于褚很自然地伸手貼上了他的額頭:“好像沒燒了。”

白越澤問:“今天不用去劇組?”

于褚道:“都快殺青了,今天沒戲份。你去洗個澡吧,吃點東西。”

他點點頭,去浴室裏洗了個澡出來,站在鏡子前吹頭發的時候感覺自己一下子輕了很多,好像近幾年所有的郁氣都在這場病裏面燒完了,剩下一具提煉過的新骨頭。

他去了一樓與二樓之間的架空小閣樓,于褚在裏面做了一個露天的小花園,落地窗邊上便是餐廳。傍晚時分,外面的夕陽像顏料一樣潑得滿地都是,于褚半邊臉浸在陽光裏,左邊的瞳孔被照得琉璃般透亮,他微微眯着眼,有些懶洋洋地坐在桌前支着下巴,挑挑揀揀地拿叉子戳裏面的西蘭花,小聲抱怨道:“這家最近做得越來越不好吃了,西蘭花半生不熟的。”

看起來像貴族家裏漂亮又挑剔的少爺。

白越澤在他的對面坐下:“冰箱裏有麽?我可以做。”

于褚笑道:“得了,我就随便說說,你一個病號。”

白越澤挪開視線,低頭吃東西。他點了一桌很清淡的西式菜,奶油蘑菇湯、焗土豆泥、配了煮雞蛋的沙拉,還有小份的意式肉醬面。不知道是請人來做的還是點上門的,擺在桌上還沒冷,熱騰騰地散發着香氣。

白越澤的胃饑餓地蠕動,他已經很久沒像這樣認真吃過東西,身體裏每一個細胞都在渴望着能量。于褚的目光時不時落在他的身上,他用餐非常安靜,勺子幾乎不會跟盤子碰出聲音,咀嚼也很難聽見動靜,很優雅的儀态,只是嘴角被意大利面沾上了一點番茄醬,看得他總想湊過去舔一口。

吃到最後,于褚忍了又忍,突然伸過手去,用大拇指擦掉了那點番茄醬。

摸起來軟軟的。

白越澤愣了一下。

于褚抽了張紙巾,面不改色,道:“沾了點醬。”

“……謝謝。”白越澤也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

于褚心滿意足,慢吞吞地陪他吃完,他站起來要收拾盤子,于褚道:“放着吧,等下會有阿姨過來一起收拾。陪我出去走走?”

白越澤偏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正是夕陽最豔的時候,大概還有十幾分鐘便要天黑了。

他點頭道:“好。”

于褚于是去房間裏拿衣服,怕白越澤着涼,給他套了一件長的厚羽絨服,還要圍上羊毛圍巾,自己倒只穿了一件棉夾克,口罩也不帶,就這麽帶着人出了門。

他們小區非常安靜,住宅與住宅之間隔得很遠,綠化率很高,中間還有一個小的人工湖。于褚跟白越澤肩并肩的走,繞着他家的小別墅,被冬日裏難得的陽光晃得眯眼,走着走着便貼到了身邊人的肩膀邊。

白越澤難得沒有躲,就這麽讓于褚靠着,兩人的手背時不時會撞在一起。

“《縱酒狂歌》殺青之後有什麽打算?”

白越澤道:“回一趟A國,有幾項生意要處理。”

于褚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生意?我以為你是那種……嗯,搞藝術不問世事的類型。”

身邊人笑了笑:“不然要餓死了,我爸昨晚凍結了我所有銀行卡。”

于褚皺皺眉:“你說的訂婚宴,是跟誰?”

他似乎不想多說:“一個富家大小姐。”

于褚沉默了一會,某種意義上他跟白越澤是一樣的,只是自己也許走得更深,更極端,更沒有退路一些。

他不知為何,此時特別有想說話的欲望,很多埋在心裏連心理醫生都不肯講的話在往上湧,可他不能講。

“你上次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我媽要離婚麽?”白越澤突然開口,側過臉,有些似笑非笑地望着于褚,“你覺得是怎樣?”

于褚沒想到他突然提起這個,怔了一下:“不是說白焱出軌?……能讓宋慧茜狠心跟又帥又多金的老公離婚,估計是有私生子吧。”

白越澤勾起嘴角:“不對。”

于褚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有私生子再離婚,那就是拱手把正位讓給外面的人,她舍不得的,”白越澤說,“不過的确是有了私生子,還在肚子裏面,她知道後把那個女人迷暈,送進黑診所裏做了人流,聽說已經有五個月大,是個男孩。”

他說的這麽平淡,于褚被裏面血淋淋的內容震到:“這麽狠?”

白越澤“嗯”了一聲:“可惜那個女人在我爸公司跳了樓。我爸知道之後提離婚,她不肯,扯了小半年的財産分割,最後還是離了。”

于褚好一會沒能說話。

白越澤沖他笑了一下,沒有溫度的夕陽流瀉在他臉上,把他照得很溫柔:“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在講什麽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聽起來似乎只是個電影劇本。

但于褚心裏堵得難受,他用力地眨了兩下眼睛,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因為穿得多的原因,他的手掌很暖,手心有些潮。于褚牢牢地抓着,拉着他沿石頭小路走,嘴唇動了好幾次,最後道:“我爸……也不是什麽好人。但我媽挺好的,真正的書香門第的大小姐,人美心善,這麽說來我比你要幸運點兒。”

白越澤就這麽被他牽着,一直繞着石頭路走了整整一圈才把手抽了出來,蜷成拳頭,縮進了衣服口袋裏面。

前面就是小人工湖,路沒了,于褚和白越澤都停了腳步,目光不經意地碰了一下。

一個是娛樂圈裏頂流的明星,出身富貴,粉絲無數,去哪兒都呼前擁後;一個是千億地産集團的獨子,法律上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真正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超級富二代。

外人看來風光無限的兩個人,此時沉默地站在人工湖前面,看着湖面跳躍的金色,像兩頭傷痕累累的幼獸。

于褚想把身邊的人用力抱住,然後在這個湖前面狠狠地親他,摸他的後腦勺,摸他的臉頰,問他要不要幹脆在一起得了,哪怕只是互相取取暖也好。但只要一偏頭看到白越澤那張雕像般完美的側臉,所有的沖動都會偃旗息鼓。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不像他的風格。

于褚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回去吧,小心吹太久冷風又吹病了。”

白越澤聽話地跟他回了家,兩人不約而同地抛開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也抛開彼此身份上的桎梏,像普通朋友一樣度過了一天,劇組裏最後還有幾段戲要補,于褚見他身體恢複得還不錯,開車帶他回了劇組裏面。

劇組的同事已經好幾天沒見到白越澤,紛紛調侃于褚是不是要金屋藏嬌了。白越澤每次都脾氣很好地笑笑,也不争辯,又恢複成原來那個謙遜禮貌但總帶着距離感的副導演。

于褚照樣逗他,只要到了自己等戲的時候便跑去他那晃悠,沒臉沒皮地貼着人走。白越澤倒是好說話了很多,大部分時候由着他鬧,偶爾還會配合他一兩次,下班之後不遮不掩上于褚的車一起回家,被私生和狗仔流出一大堆暧昧視頻出來。

昨天熱搜“于白牽手”,今天熱搜“于白悄悄話”,明天熱搜“于白共回愛巢疑同居”。

林霖目瞪口呆,私下悄悄問他:“你真把人搞定了?”

于褚“呵呵”兩聲,不說話。人馬上就要出國了,劇一殺青,鬼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他。

只是最後的緋聞時間而已。

兩人就這麽不鹹不淡地住了一個禮拜,于褚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做了一禮拜的正人君子,等到白越澤身上的傷養好了,《縱酒狂歌》也正式殺青,劇組備了個巨大的殺青蛋糕,配上五十多瓶香槟,熱熱鬧鬧地慶祝了一整晚上,于褚被林霖送回去的時候,白越澤幫他把外套穿上,跟林霖道:“我就不回去了,晚上的飛機,麻煩你送于褚回家。”

林霖“哦”了一聲,低頭看看自家被灌得不知東南西北的藝人,皺皺眉:“你不跟他說聲?我怕他明早起來打我。”

白越澤忍不住笑了笑,伸手輕輕拍了拍于褚的臉頰,于褚已經分不清誰是誰,嘟囔道:“別碰老子,老子的臉……金……金貴。”

白越澤笑:“我走了?”

于褚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抗議:“走吧,走……”

白越澤擡起頭,林霖嘆了口氣,架住于褚:“行,你走吧,到了來個信息。”

白越澤應了好,站在街邊看着林霖把人塞進車裏面。杜明江也在車裏,他喝得更多,但沒于褚醉得那麽厲害,車開之前他把車窗搖了下來,朝白越澤揮了揮手:“要走了?”

白越澤“嗯”了一聲。

杜明江把沉甸甸靠在他肩膀上的于褚挪了挪:“不好意思,這家夥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一路順風。”

白越澤點點頭,沒說話,看着他們兩一直看到車開出視野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  阿江:臉上笑嘻嘻,嘴裏一路順風,內心媽的終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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