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大好人衛珩走後,宜臻琢磨了好幾日那小鑰匙的用處。

最終還是無奈放棄,打算日後再寫了信去問他。

只是衛珩那樣的脾性,送時不肯說清楚,想必就是打算瞞着她了。

那麽十之**也不會在信裏告訴她。

她未婚夫真是個好難琢磨的少年噢。

祝五姑娘撐着腦袋嘆氣。

宜臻在這裏想着未婚夫衛珩的事兒,卻不知府裏的人也正在想着她。

五姑娘向來是個八面玲珑的笑團兒,有一副府裏所有姑娘裏頭最讨人喜歡的好脾性。往常,祝府下人都削減了腦袋想去竹籬居伺候。

可是如今倒好了,祝二老爺出了這樣的事,五姑娘又自己搬去了寄春居這那偏僻地,眼看着一副敗落的景兒,衆人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

便是連原先在竹籬居管着掃灑漿洗的粗使婆子,一月裏都去了三四個。

半青,思綠這些貼身丫鬟們氣的不行,賭咒發誓說定要他們好看,宜臻卻并不怎麽放在心上。

“我早說院裏用不了這麽些人的,多養着也不過是白費銀子散家財,何必呢。翠榕,我記着你老子娘都在外頭罷?你回去問問你娘願不願意進府裏來做活,月例吃住就按府中定例來,年尾再另給她冬夏衣裳兩套,并一吊錢。”

翠榕連忙跪着謝了恩:“這樣好的事,她如何能不願呢,平白得了一個好差事,我娘怕是做夢也要笑醒呢。”

寄春居不大,掃灑整理的事情,底下的小丫頭們便能順手做了,翠榕的娘進來,也不過是幹些漿洗摘菜的活計。

能吃飽穿暖,還能給家裏添些進項,她自然是千恩萬謝,比府裏頭那些養大了心的老婆子不知順眼了多少。

更何況,五姑娘如今鮮少與府中他人往來,素日院子裏清淨的不行,自己都只管自己的,少有口角争執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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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和在京郊莊子清閑養病時也沒什麽大差別。

其實按照祝府的規矩,姑娘們都是要上學的,及笄之後才不用繼續往下讀。可因為宜臻身子不好,大夫專門囑咐了要靜養,不可太過傷神,老太太便額外開恩,許她自己在屋裏讀書練字,每月給先生交三回作業便好。

這日裏,日頭漸漸落下了,宜臻在屋內練字。

她練字讀書時向來不喜人在旁伺候,幾個丫鬟們便湊作一堆,在西廂屋裏打絡子做針線。

翠榕的娘柳婆子正好擡了一筐子雞蛋和兩只鴿子進來,在院子裏燙毛拾掇。

紅黛瞧見,忍不得多問了一句:“不是說今夏天兒熱,雞蛋缺的很,連大廚房都捉襟見肘了,你怎麽還收了這樣多的雞蛋來?”

劉婆子手下活計不停,笑了笑:“倒也沒有那般缺,我今日尋空兒去村子裏走了一遭,每家每戶都收幾個,不一會兒便湊夠了一筐,許是大廚房只在城裏頭尋買,才缺呢。”

“他們素日裏采買慣了的,如何不知道該去哪兒采買,不過是拿話搪塞我們罷了。”

思綠放下剪子,冷哼一聲:“本就是咱們份例裏的東西,如今倒還要我們自己使錢去買了,一個雞蛋值多少銅錢?大廚房難道就真摳嗦成這樣了不成。我說這府裏慣會捧高踩低的,往日裏瞧着不錯的那些,一個個都是勢利眼!”

前些日子,宜臻想吃個清炖鴿子湯,小棗去大廚房要時,對方卻是推三阻四,一會兒說鴿子沒有,一會兒說柴火不夠,一會兒又說忙着備老太太的膳,只不肯應下。

小棗便說拿幾個雞蛋回去,好給五姑娘做碗雞蛋糕當晚膳。

對方又是有一千個話頭來推脫,什麽天熱蛋不好産,花大價錢也難采買,又什麽昨日表姑娘生辰,擺宴用了好些雞蛋,早就不夠使了。

總是就是不肯給,最後也只塞給小棗一把小蔥,一塊豆腐,态度敷衍極了。

也幸而是小棗去大廚房要,不然換做思綠這般脾氣大的,只怕當場便要上去扇耳刮子了。

半青也氣,但好歹言語上克制了些,只說:“且看着吧,那些眼皮子淺的,還不知道以後怎麽樣呢。”

姑娘脾性溫和,如今更是越發低調起來,不願多生事端,聽了禀報後,倒也未生氣,更沒有要計較的意思,自己吃下了這虧。

她讓紅黛另開了櫃子,從裝碎銀子的箱子裏頭取了大幾十兩銀子出來,單獨記了賬,給柳婆子去外頭走動采買。

她們姑娘自小養的嬌,如今住在這偏遠小院裏,時常要食材要冰炭的,與其費功夫與大廚房和大管事糾纏争執,倒不如自己走私賬去外頭買,想要多少買多少,也省得受氣。

也虧得姑娘有門路,七八月那個時節,連冰這樣的稀罕物都能尋到賣主,每日一筐送進來,比雞鳴還準時。

思綠氣不過了,最後連姑娘的月例銀子和日常份例都不肯去領了,只管拿着柳婆子買回來的食材,在小廚房給姑娘備膳。

宜臻知道這事兒鬧出來,大家情面上都不好看,卻只當沒瞧見,默許了思綠的做法。

泥人還有三分脾性呢。

她衛珩哥哥随手吊在草帽裏的一塊暖玉就是幾千兩,和核桃仁一起随意裹在灰布裏的硯臺就是四大名硯之一,冬日送炭夏日送冰,都是一大筐一大筐的上等品。

她見識過的好東西多了,當誰還真的稀罕這一二兩的月例銀子不成。

她不去拿月例,也沒見管事兒的大伯母派個小丫鬟來送一次。寄春居十幾日不去點菜端飯,大廚房就從未和老太太禀報過一句。

可見都是不把她放在眼裏,覺得她這個五姑娘再沒必要敬重的了。

那又何必要與他們嚼那些沒用的舌根呢。

左右鬧出來了,也是他們自己沒臉。

宜臻聽了衛珩的話,放開了手腳花錢,只管自己舒心最重要,反正她在金掌櫃那兒買東西,對方都是拿最低的成本價給她。

一開始,宜臻也猶豫過,推拒過。

可是金掌櫃是這樣說的:“姑娘可千萬別與我客氣,這些産業都是公子置辦的,收您銀錢已是理虧,如何敢再多收呢。”

“可是你們這裏賣給旁人......”

“那是旁人,與姑娘又是不一樣。姑娘是我們公子的未婚妻,日後嫁與我們公子,這些東西早些用晚些用,又有何區別呢?便容許我說句最不好聽的,日後若是姑娘真不嫁我們公子了,那也是我們公子平白耽擱了姑娘的年歲,賠您再多東西,都是應當的。”

宜臻......宜臻竟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只不過雖然心底覺得有那麽丁點兒道理,卻也不能真的平白拿人家的東西。

給銀子金掌櫃不肯要,她就只好送旁的物件了。

什麽自己釀的梅子酒,自己抄的佛經,千辛萬苦找到的古籍,親自去廟裏求的平安符,宜臻隔三差五就送到軒雅居去,極客氣地說是為了感謝金掌櫃這些時日的照拂。

雖然金掌櫃并不喝酒,不愛看游記,也不敢戴那金貴的平安符。

所有的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最終都寄到了江南。

衛珩一路行官道南下,邊游歷邊走,等終于回到了衛府時,已經入了秋了。

府裏堆了不知道多少紙佛經,攢了不知道多少平安符,還有好幾只鎮宅壓兇的辟邪符。

他沉默片刻,把那疊符紙一張張壓平,給京城的小姑娘回了一封信:

“你要再把時辰都浪費在燒香拜佛上,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

宜臻收到信後,氣了一小會兒,又忍不住寫道:“你家的掌櫃不肯收我銀錢,我又不想做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不燒香拜佛,又該準備什麽禮回你呢?”

當月月底,宜臻就收到厚厚一個包裹。

裏頭裝滿了題冊。

另附一紙,上頭寫着:今冬生辰,靜待佳禮。

意思便是,宜臻若能在他生辰前把這些題都給作完,便是送與他最好的回禮了。

財大氣粗衛珩。

冷心冷肺衛珩。

不解風情衛珩。

宜臻郁悶極了。

她把剛剛畫好的踏雪尋梅圖給揉成一團,在畫紙上描了只憨态可掬的豬。

咦,真像衛珩。

......

總而言之,雖然“遠離塵世”,在府裏受盡了冷待,但因背靠着這麽一座誰都不知的大山,宜臻反倒過的比以往痛快自在許多。

有時候她也想,嫁得金龜婿嫁得金龜婿,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不過世人眼裏的金龜婿,往往都是高門貴子,身份煊赫者,而宜臻卻覺得,衛珩這樣最好。

他從不會像旁人那樣,把她當做一個“女子”看待,也從不把她當孩童忽悠。

在他眼裏,她是一個和季連赫、亭钰、金掌櫃一般無二的人。

她覺得很快活。

便是日後他有了自己真正心愛的姑娘,不願遵循這樁婚事了,宜臻也願意與衛珩做個紙筆上的交心好友。

不懷一絲怨怼和記恨。

就是,也許有時候會有些遺憾罷。

……宜臻真想知道,這世上能讓衛珩傾心,與他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我就說他們貪了罷!”

外頭院子裏忽然傳來思綠氣憤的嗓音,“一籃雞蛋多幾十文,一只鴿子多幾十文,一罐子鹽又多幾十文,這樣幾十文幾十文算起來,一月裏還不曉得要貪去多少呢!貪墨我們的銀子,苛待我們的膳食,也不知他們的厚面皮是如何長的!”

原來是柳婆子從外頭買了食材進來,幾個丫鬟們正圍着她問價錢,不問不知道,一問,與大廚房給的價不知道差了多少。

思綠都快氣死了。

五姑娘的花銷雖從自己的私賬上出了,她們這些丫鬟卻依然還領府裏的份例,平常要煨個雞蛋都不肯,原來竟是占了她們這麽多便宜!

“其實未必就有這麽多。”

紅黛倒是理性幾分,“柳婆子是尋了自己相熟的鄉戶人家,一家一家零散着去收的,大廚房采買的量多,未必就有這樣的功夫和耐性。再有,他們也不止對我們如此,前些日子零露去給大廚房煮糖水雞蛋,也是另給了雞蛋和柴火錢。”

“這年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你沒見大太太如今管着家,卻日日愁眉苦臉的,這季的秋衣,拖到如今還未發,想必也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呢。”

思綠蹙蹙眉:“怎麽就這般捉襟見肘了起來,一季秋衣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賬面上都支不出了麽?若是府裏真的山窮水盡,大太太怎麽還敢照着舊例來?”

這便是祝府最讓人嘆息的症結所在了。

自從老太爺去世,侯府成了伯府,又到如今削爵去職,進項是越來越少,偏偏管家的都不肯舍了體面,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各項開支依舊照着往常的定例來,可不正是卯吃寅糧,入不敷出麽。

“左右我們是管不着這些的。”

紅黛心裏頭有數的很。

他們姑娘如今已經十三四了,至多在府裏呆個四五年,便要嫁去江南。

祝府如何,他們管不了,不敢管,也沒必要多管。

說的苛刻些,便是姑娘嫁去了江南,正經娘家也在黎州而非京城,何必要去管這些隔房的叔伯嬸娘以後是怎麽過日子的呢。

他們又不是沒有兒女。

正這樣想着,院門外就傳來幾點動靜,風拂草木,飒飒作響,還有姑娘家的細聲軟語,随着腳步聲愈來愈近。

“五妹妹,你可在裏頭?我們來瞧你了。”

紅黛連忙放下手裏的物件起身:“定是二姑娘三姑娘他們來給姑娘賀壽了,你去告訴姑娘,我去開院門。”

今日是宜臻的生辰,但因為不是大生辰,不用大擺宴席,又因她最不喜麻煩應酬,便幹脆“卧病在床”,自己吃碗長壽面也就算了。

但是沒想到,往常來往不深的姊妹們今日竟然都約一塊兒來給她祝壽了。

除了幾個堂姐妹,還有表姑娘戚夏雲,都帶來生辰禮來,一樣樣擺在桌上,襯着紅紙,确實也顯出幾分喜慶。

祝亭霜送的是一方好硯,祝宜嘉送了一只樣式老舊的珠釵,底下的妹妹們也一樣,要麽送筆墨紙硯,要麽就是繡品首飾。

唯獨戚夏雲心思巧一些,給了她自己親手調的一盒香,并一張調養藥方。

宜臻一一收下了,倚着床頭,唇色蒼白,細聲細氣地道了謝,說兩三句話咳嗽一聲,十分的病弱體嬌。

“怎麽養了這麽久還不見好?”

祝亭霜微微蹙眉,語氣清冷,“如若不然,便讓太醫來看看。免得日久天長地拖着,小病反而拖出大病來。”

宜臻虛弱地咳了咳:“之前母親也請太醫來看過的,都只說靜養便好,昨日是不小心吹久了風才如此的,二姐姐不用擔心。”

雖然上次在亭間小路裏的對話算不得愉快,但祝亭霜如今對這個妹妹的印象暫且不太壞。

最起碼自從上次警告過她之後,她就再未與惠妃聯系過,也從不接惠妃抛過來的橄榄枝,看來還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小姑娘。

是以這次宜臻生辰,她也難得來了,還送了一方價值不菲的硯臺。

“這最早先還是禦賜之外,是皇上賞給太子的,後來太子又轉贈......這是什麽紙?”

說至一半,祝亭霜忽地停下來,目光落在桌案上寫到一半的臨帖上,卻不因為那字,而是因為那紙。

觸感柔滑,質地白細,她提筆在上方寫了一兩個字,只覺得半點凝塞之意都未有,寫起來竟是難得的舒服暢快。

于是這麽一寫,她就又看見了桌案上的硯臺和墨,硯臺是極好極好的歙石硯,墨錠也是松煙墨中的上上品。

這樣好的墨,連她都不肯大狠磨。這歙石硯,若她眼力不錯,應是連花錢也買不來的名硯,比之她那只禦賜名硯更稀罕。

還有多寶閣上那只小碗,床簾旁挂的玉,随意散在美人榻上的古籍......乍一瞧無一物什起眼的,但細細端詳了,才發現十之七八都值得琢磨。

祝亭霜的目光落到了床上。

小姑娘半倚着身,唇色淡淡,面色蒼白,唯有一雙圓溜的眼眸能看出她往日的聰慧與靈動。

其實單論相貌,府裏長的最好的是三妹妹宜姍,宜臻如今還未完全長開,在姊妹裏并不十分出挑。

她以前從未多注意過這個堂妹。

因為覺得府裏的這些姊妹,眼界見識不過也就那樣,注意了也只是白浪費時間而已。

可打從惠妃來信那件事兒後,祝亭霜就漸漸覺得這個五妹妹不似她表現出來的那般簡單。

今日瞧見了她屋裏這大場面,她心裏的警覺和懷疑就更多了。

祝宜臻究竟是個什麽狀況?

她覺得自己須得好好弄明白。

祝府是祖父的心血,祝亭可霜不想自己殚精竭慮,費心謀劃了之後,卻被這些短視好利的蠢貨毀了精心鋪就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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