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這幾天姓柳的不出刺史府的門, 想殺他根本找不到機會,再這麽下去王爺交代的任務肯定完不成。”幾個蒙面人躲在一處偏僻的院落商量着。

柳昱身邊的暗衛太多,任他們如何都想不到一個三品的侍郎出行為何會帶如此多暗衛, 這還不包括明面上的侍衛。蕭吾傥派了他們二十人來執行任務, 他們本以為刺殺柳昱輕而易舉, 誰知幾次交鋒均慘敗而歸, 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

“他身邊那個小孩兒也有問題。”其中一位蒙面人恨恨道,“上次我神不知鬼不覺下毒,竟然被那小子察覺到了。”

“那現在怎麽辦?刺殺不成, 下毒也失敗了,還有什麽其他方法能置他于死地。”

他們想了想, 卻沒想出什麽太好的方法。

“毒藥只剩一點, 不一定能毒死他。”方才那蒙面人冷聲道,“我再去試一次, 既然上次因為那小孩才失敗,這次就趁那小孩不在的時候下毒。”

其他人都贊同,此次商議暫且告一段落。

正愁這麽點毒如何用,柳昱主動送了一個機會給他們。

虎子不想出門, 每日就陪着柳昱待在屋子裏, 柳昱有空的時候教他識字, 忙的時候虎子就在一旁自己玩。

對于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這種生活太枯燥,柳昱就想問問梁知誨有沒有年紀相仿的孩子, 能否陪虎子玩幾天。

梁知誨最小的兒子也十幾歲了, 和虎子玩不到一起, 不過他有個親戚的孩子,正好和虎子同歲。

“明日我請他們來府裏玩一趟, 讓那孩子陪陪虎子。”梁知誨道,不知道虎子有什麽特殊之處,讓柳昱如此上心。

“那本官先謝過梁大人了。”柳昱作揖道謝。也是這幾日和梁知誨熟識了,不然柳昱也斷不可能麻煩梁知誨。

再怎麽說也是孩子,玩樂是一種天性,柳昱不希望虎子小小年紀就壓抑天性,希望他能和蘇唐一樣頑皮可愛。

“等回京你可以和蘇伯伯家的孩子一起玩,他家有個小霸王,正好能帶帶你這安靜的性子。”

虎子表面上高興地應下,實際并不是很期待,他覺得這樣就很好,識字比和小孩一起玩有趣多了,而且那些小孩對他都充滿惡意,他也不喜歡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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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小大人一樣,虎子背着雙手顯得十分老道,柳昱今日教了他一首詩,他就滿屋子走來走去背詩,板着小臉搖頭晃腦,蘇林進來一看到虎子,簡直像是幻視了小時候的柳昱。

“還真是誰教出來的像誰。”蘇林啧啧道,揪着虎子的衣領輕而易舉将虎子拎了起來,左看右看,與柳昱并不相像才重新将虎子放下。

“這孩子跟你小時候真像,除了長得不像哪裏都像。”柳昱面容很和善,單看臉讓人如沐春風,十足的文人派頭。

這崽子眼睛雖然挺大,長相也很可愛,就是兇巴巴的,看着不讨喜,不過這和生長環境有關,蘇林拍拍虎子的小肩膀,示意他繼續背詩。

“所以我才想給他找個玩伴。”柳昱道。

他小時候天性孤僻,除了家人幾乎不合任何人來往,長大後亦是寡言少語,懼怕與人交流,入朝為官吃了不少苦頭。

有了前車之鑒,柳昱自然不希望虎子以後和他一樣。

“到時候讓我家蘇唐帶着,那小子現在在京城混的可開了,沒有誰家的孩子是他不認識的。”提到自家孩子,蘇林呵呵一笑,柳昱覺得此法可行,“看虎子的意願。”

“大人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虎子豎着耳朵,乖巧道。

柳昱輕彈了下虎子的額頭,“背詩。”

虎子揉揉額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哦。”

“何日回京?”蘇林問道,他也好早做準備。

“最遲三日後。”昨日雨已經停了,災民也基本安頓好,除了消失的一萬人外,他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再觀察三日便可離開。

“行。”蘇林準備出去逛逛,出來一趟怎麽也得給家裏帶點江南獨有的特産回去,“柳兄要不要一起出門逛逛?”

“也好。”好不容易來一次,總要領略一下這邊的風土人情。柳昱詢問的目光投向虎子,“一起?”

雖然不贊同,但虎子還是點了點頭。

他人小腿短,一路上被柳昱抱着,一雙眼睛四處觀察,小身板繃得緊緊的。

富人的生活受災情影響不大,鎮上比村裏富裕許多,街道上人聲鼎沸,各色商鋪都開業了,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商品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缭亂。

“那邊有賣糖葫蘆的,吃不吃?”柳昱四處看了看,垂眸問虎子。

虎子只顧警戒,沒注意柳昱的話,蘇林看的好笑。

“你這孩子看啥呢?”蘇林渾厚的聲音讓虎子回了神,這才發現兩個大人都在注意自己,虎子疑惑地看着柳昱,柳昱把他往上抱了抱,“問你吃不吃糖葫蘆。”

不遠處果然有個舉着糖葫蘆架子正奮力吆喝的老大爺,虎子點點頭。

路邊還有賣糕點的,柳昱和蘇林都不喜甜食,于是買了一小份給虎子,又走幾步有賣炸丸子的,也買了一小份。

糖葫蘆還沒買上,虎子手裏已經有別的小吃了。

“大人,我吃不下了。”虎子小聲道,柳昱幫他拿着吃剩的糕點,“沒事,回去再吃。”

“糖葫蘆就不要了。”走近後,虎子覺得那個賣糖葫蘆的老漢怪怪的,而且總是往他們這邊瞧。

“幾顆山楂而已,不占肚子。”柳昱見虎子頻頻往那兒看,以為虎子是想吃又不好意思,于是抱着虎子走了過去。

“幾位貴人,來根糖葫蘆吧。”老漢直奔他們而去,柳昱不方便,是蘇林上前買的,老漢眼中劃過一抹煩躁,躬着腰摘下一根糖葫蘆遞過去。

“是給這孩子的吧?”

趁着蘇林掏錢的檔口,老漢眼神一冷,掏出袖間的匕首往柳昱腹部一刺。

柳昱的注意力在那根糖葫蘆上,唯有虎子被匕首的寒光晃了眼,但他被柳昱抱着,掙紮之際匕首已經插進了柳昱的腹部。

場面一時混亂,人群自動從他們身邊散開,柳昱失了力放開虎子。

那老漢武功不低,刺完人就跑,蘇林懊悔不已,但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個大夫。

“回府!”柳昱沉聲道,他捂住腹部臉色煞白,強撐了一會兒昏死過去。

——

京城,沈琉墨剛用了早膳不久,正在禦花園裏閑逛。

幾日的暴雨把花都打落了,宮人們惋惜地用樹枝撐起來,企圖挽救一下。

雨後的清晨天清氣朗,沈琉墨幹脆在外面多待了會兒。

不遠處走過幾個宮人,挎着籃子滿臉笑意,沈琉墨不免好奇,問一旁的阿七,“他們這是去哪兒了?”

“看樣子是去後山了。”阿七回道,“雨後的菇子紛紛冒頭,他們多半是去采蘑菇了。”

“原是如此。”沈琉墨心想,後山的話他就不能去了,原本還想要湊個熱鬧。

“過會兒天就熱了,殿下我們先回去吧。”潮濕的大地被太陽炙烤,熱浪正在空氣中醞釀。

現在也快巳時了,沈琉墨點頭,和阿七往中宮走去。

快到中宮,沈琉墨皺着眉腳步一停,剛才一瞬間,腦中一陣刺痛。

“怎麽了殿下?”阿七忙扶着他,沈琉墨臉色有些不好看,搖搖頭,“沒……唔!”

他悶哼一聲,身形一晃,阿七頓時慌了,一邊扶着沈琉墨一邊大喊,“快來人!”

一陣兵荒馬亂後,沈琉墨被安置在榻上,蕭吾泠和張津易都趕來了,憂心忡忡看着他。

“從脈象上看無礙。”張津易道。

沈琉墨不安地靠在蕭吾泠胸前,他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就是覺得頭疼,然後隐約有些模糊的畫面閃現,他什麽都看不清。

心裏十分慌亂,心跳的又快又急,就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樣。

緊緊環住蕭吾泠的脖子,沈琉墨禁閉雙眸,臉色黯然。

“墨兒,還有什麽不舒服嗎?”等沈琉墨緩了一會兒,蕭吾泠輕聲問道,沈琉墨沒說話,只在他胸前搖了搖頭。

和張津易對視一眼,蕭吾泠讓張津易先離開,“朕哄哄他,看到底是怎麽了。”

張津易點頭,留了幾片他自己做的安神香,提着藥箱暫時離開。

下人也被屏退,蕭吾泠把沈琉墨抱起來坐好,讓他和自己面對面,“是不是又想到不好的事了?”

沈琉墨嘴角向下抿着,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樣,和蕭吾泠相對無言,最後就說了兩個字“害怕”。

“朕在呢,誰也傷害不到你,莫怕。”蕭吾泠抹掉他眼尾剛掉下來的淚珠子,摟緊了人無聲嘆息。

再來幾次,不說沈琉墨,就是他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主要是沈琉墨肚子裏還有個孩子,若是驚吓過度,後果是誰都承受不了的。

将事務都推至明日,蕭吾泠一直沈琉墨,下午沈琉墨情緒好了些,只還是肉眼可見的失神。

“表哥就快回來了嗎?”沈琉墨趴在蕭吾泠肩膀上問道。

天氣炎熱,沈琉墨今日也不嫌蕭吾泠像個大火爐,蕭吾泠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多數時間趴在蕭吾泠身上閉着眼出神,

“說是八月中旬就回來了。”蕭吾泠擦擦他額角的汗,看他的模樣忍不住心疼,“墨兒,朕要不找幾位道長來?”

蕭吾泠實際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但是他現在騎虎難下。

若是告訴沈琉墨自己重生過一次,不說這個真相沈琉墨能否承受得住,就是承受得住,日後只要沈琉墨問起他們關于前世的重重,蕭吾泠都難以開口。

可若是不說,任由沈琉墨一個噩夢接一個噩夢,現在大白天就開始難受了,後面想起前世也是一種必然。

“我總覺得有些東西是會真實發生的。”沈琉墨沒辦法告訴自己只是一場夢,他沒辦法相信。

可如果不是夢,似乎又難以解釋。在現在看來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這麽在他的夢裏發生了。

“那我們就阻止它的發生。”蕭吾泠擲地有聲道,“墨兒相信朕嗎?”

沈琉墨咬着口中的軟肉,對上蕭吾泠極其認真的臉,沒辦法說出不相信這三個字。

他應該相信的。

“陛下是真心愛臣的嗎?”

“朕自認是真心的,從未如此在意過除了墨兒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臣相信陛下。”沈琉墨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只要蕭吾泠還愛他,夢裏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陛下能不能讓表哥早些回來。”他閉着眼,眼角滑落一行清淚。

有些話沒有辦法說,他在意的人不多,對他好的人也不多,所以每一個都彌足珍貴,他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出事。

“好,朕讓他馬上就回。”只要沈琉墨能好好的,讓他做什麽也可以。

傍晚天色又陰沉下來,烏雲遮天蔽日,他們早早用了晚膳準備歇息。

沐浴的時候沈琉墨似乎心情好了許多,被蕭吾泠逗笑好幾次。

他的肚子現在能夠看到明顯的弧度了,蕭吾泠在木桶裏一直摸着他柔軟的肚皮。

“好香啊。”蕭吾泠故意湊到他肩頸嗅聞着,粗粝的胡茬讓沈琉墨忍不住躲。

“有點癢……”沈琉墨仰頭倒在蕭吾泠懷裏。

外面狂風大作,屋內二人赤·裸相擁,被溫暖的熱水包圍的感覺沖散了沈琉墨心中的不安和恍然,蕭吾泠環住他,親吻他帶着笑意的盈潤雙眼。

“皇兒四個月了,朕能否和他打個招呼。”蕭吾泠用沙啞的嗓音呢喃道,從懷中人精致的眉眼徑自吻到圓潤的肩頭。

沈琉墨茫然回頭望他,“陛下不是每日都要和皇兒打招呼嗎?”

睡醒要對着他的肚子說去上朝了,用完膳要問問他肚子裏這個小家夥吃飽了沒有,夜晚要偷襲他,知道他怕癢還非要親他的肚皮,美其名曰和肚子裏的寶寶親近。

一天到晚不知要打多少次招呼,蕭吾泠突然這樣鄭重其事,沈琉墨不解。

蕭吾泠不由反思,是不是只有他自己盼着沈琉墨趕緊熬過頭三個月,孩子穩當了他們能做些讓彼此快樂的事。

看着沈琉墨單純的目光,蕭吾泠竟有些難以啓齒,他悄悄往後挪了下,試圖掩飾住什麽。

“水要涼了,快擦擦身子穿衣吧,莫要凍着。”

“陛下不先起身嗎?”沈琉墨有些失落,眼巴巴地瞅着蕭吾泠。

以前蕭吾泠都是自己先穿好再把他抱出去的,怎麽這次要讓他先起,還要他自己擦身穿衣。

說好真心愛他的,怎麽今日的真心還不如昨日。

越想越被氣到,沈琉墨扶着木桶氣鼓鼓就要站起來,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氣,也低估了水桶的濕滑,一不注意猛地往後一坐。

蕭吾泠被他突然站起身的動作吓了一跳,正準備把人扶穩當,沈琉墨就一屁股坐到了他兩腿中間。

“嘶!”蕭吾泠吃痛,眉頭緊鎖,沈琉墨腳下突然不穩吓了一跳,坐到蕭吾泠腿上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自己似乎碰到了什麽東西,他臉色漲紅,又要站起身,被蕭吾泠眼疾手快摟住。

“墨兒是要謀殺親夫嗎?”蕭吾泠故作兇像,在某個始作俑者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陛下還好嗎?”沈琉墨心虛地問。

“朕差點就不好了。”蕭吾泠後怕連連,差點他的墨兒就要守活寡了。

感覺蕭吾泠有些生氣,沈琉墨趕緊轉過身去捧着蕭吾泠的臉,在男人氣勢洶洶的臉上親了幾口,“陛下別生氣了,臣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還敢有下次!”蕭吾泠拿沈琉墨沒辦法,只能自己先穿衣。

他一站起來,就發現沈琉墨的目光往他□□那二兩肉上偷瞟,蕭吾泠無奈又氣憤。

“肯定能用,墨兒放心好了。”穿上裏衣,蕭吾泠把沈琉墨從水裏抱出來,擦幹淨赤裸裸抱回床上,沈琉墨不好意思地把頭埋進被子裏。

他才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一不留神偷看了一眼而已。

以前不注意,現在一看,那個東西長得有點醜陋。

沈琉墨忍不住想,這樣一鬧,倒是讓他不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了。

蕭吾泠把他抱回來人卻不見了。外面電閃雷鳴的,沈琉墨從被子探身出來,四處張望。

“陛下?”他顫聲喊。

“朕在呢。”蕭吾泠應聲道,龇牙咧嘴了一陣,終于緩和過來才重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今晚估計又是一場大雨。”耳邊轟隆隆,風馳電掣。

“嗯。”沈琉墨點頭,用臉頰蹭了蹭蕭吾泠的大手,蕭吾泠順勢稍微用了點力氣捏他的臉,“下次不準這樣,真摔了怎麽辦。”

“臣知道了。”沈琉墨乖巧應下,自己也是後怕。

自從懷孕,他的情緒似乎也多變了些,從前還覺得蕭吾泠陰晴不定,現在看來真正陰晴不定的是他自己。

“陛下快來。”沈琉墨拍拍身旁的位置,期待地看向蕭吾泠。

“墨兒今日怎麽這般黏人。”說是這樣說,蕭吾泠還是掀開薄被躺了進去,沈琉墨從善如流枕在他胸前,唯有在他懷裏才能心安。

“臣喜歡陛下。”他柔柔道。

“朕也喜歡墨兒。”蕭吾泠在他泛着幽香的發間輕吻,嘴角止不住上揚。

雖然沒能做成想做的事,但能聽到心愛之人說喜歡他,蕭吾泠亦是十分滿足,懷裏沈琉墨呼吸逐漸平穩,蕭吾泠仍舊在回味沈琉墨說的那句喜歡他。

“朕也愛你。”蕭吾泠忍不住輕聲湊到沈琉墨耳邊道,想要将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最後卻只是克制又憐愛的親了親。

“睡吧。”他道,昏黃的燭光仍舊在搖晃,投下一抹溫暖的倒影。

風聲呼嘯,淚雨聲霹靂,蕭吾泠怎麽也睡不着,便借着燭光看懷中人美麗的睡顏。

沈琉墨的臉很小,甚至遠不及他一個巴掌大。

眉如遠山,眼睑的弧度不是很寬,眼尾微翹,笑起來眼裏又濕又亮,像一泓清泉忽而流動起來。

鼻尖小巧而翹,鼻梁秀挺,再往下是淡色的唇瓣,唇珠飽滿,輕輕一抿顏色便會加深,若是含住吮吸,會變成尤為糜豔的紅,蕭吾泠輕輕在他唇上碰了下,餘光察覺到沈琉墨臉頰的濕意。

眼淚順着緊閉的眼尾滑落,不知又夢到了什麽,蕭吾泠給他擦了淚,心髒猛然間提了起來,不敢兀自叫醒他。

若前幾次是噩夢,還能在夢中掙紮喊叫,這次就像被夢境牢牢困住,沈琉墨根本操控不了自己的身體,只有靈魂在崩潰嘶喊。

血霧散去,他看清了所有的一切,耳邊凄厲的聲音也尤為清晰。

被綁在絞刑架上渾身是血的男人是他表哥,遠在江南的柳昱。

那道絕望又沙啞的哭喊聲是張津易,他被人綁在椅子上,身上沒有傷痕,但看起來卻沒比柳昱好多少,一雙桃花眼裏沒有一絲光亮。

“本王知道你已經将藥研究出來了,不如就先給你的好情人試試,你說呢,張太醫?”說話之人坐在椅子上,戴着銀質面具,嗓音陌生。

這人是誰?藥又是何藥?

沈琉墨驚惶又無措,那個男人手段狠厲,說話間一塊燒紅的烙鐵毫不留情按壓在柳昱腹部,已經昏死過去的男人又硬生生被痛醒。

他已經完全沒有力氣,連喊叫的力氣也沒有,只身子一顫,便如同死人一樣沒了動作,只有烙鐵與皮肉相觸時發出的滋滋聲,聽的人毛骨悚然。

快要喘不過氣來,沈琉墨哭喊着求那人不要,但他觸碰不到任何人,他的聲音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聽到。

被束縛住的張津易眼神悲怆,一眨不眨地看着滿身狼狽的男人。

柳昱似乎知道有人在看他,努力擡起頭望向張津易的方向,彎了彎滿是血跡的唇。

不過一月的時間,他從小疼愛的弟弟,他所忠的君王,一起墜了崖屍骨無存。

心愛之人被囚禁起來,日夜不停研究所謂的神藥。

直到昨日,他自己被抓來,砍斷了雙腿,那個男人用這種方式逼迫張津易。

他不知道張津易是否已經研究出能夠接骨的神藥,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已經研究出了也不能說。

社稷蒼生不能交由這人之手。

他柳昱這一輩子,該體會的都體會過了,就是死也不懼,之所以堅持到現在是怕連累了張津易,只可惜最終還是要連累他了。

柳昱張口欲言,猛然被喉中的血嗆咳了幾下,胸口撕心裂肺的疼。

“張太醫不願意嗎?還是根本不在意柳大人的命?”那人幽幽道。

“我哪怕要試驗,王爺至少也要松開我。”張津易面無表情,臉上只有幾道斑駁的淚痕,如同枯木一般。

聞言,柳昱扭曲的手指輕輕動了幾下,戴面具的男人挑眉,指揮下人給張津易松綁。

“只要本王得神藥相助,你二人就是最大的功臣,張太醫,你是個聰明人,本王相信你能夠做出令本王滿意的選擇。”

張津易沒有多言,站起身時趔趄了幾下,一路磕磕絆絆朝柳昱走了過去。

他摸上柳昱滿是血污的臉,柳昱睜開眼看他,狼狽的面龐帶着明朗的笑。

二人只對視一眼,就知他們是同樣的選擇。

“對不起……”張津易用沙啞又絕望的聲音道。

男人看着他們互訴衷腸,以為張津易下一步就要喂給柳昱神藥,只要柳昱能重新站起來,那麽他也能。

春秋大業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的位置讓男人目露瘋狂。

可下一秒,張津易用一根銀針刺穿了柳昱的喉嚨。

鮮紅的血液從口中湧出,阻止了柳昱想要說的話。張津易看着柳昱悲切焦急的眼神,知道他要說什麽,但不願他說出口。

“對不起,我沒辦法留一具全屍給你……”張津易的心像被人撕裂,咬着牙又把銀針往裏紮了一寸。

口中的血突然止住了,柳昱眼睑慢慢垂下,目光也不再看向他,唯有尚且有力的小拇指,緊緊勾着張津易的左手。

像是天壓下來一般的劇痛包裹了他,張津易模糊着雙眼看着柳昱勾住他的小指,在一旁的男人暴怒之前,咬破了口中穿腸爛肚的毒藥。

早知是這般結果,便不該與他相認。牽連了他,又如何當的起他一句歡喜。

張津易咽下喉中苦澀的血腥,閉上眼失了力倒在柳昱身前。

二人雙雙身死,接下來的一切如同走馬燈,在沈琉墨眼中過了一遍。

疼,無窮無盡的疼,疼的他要喘不過氣來。

不止胸口,下腹也傳來熟悉的疼痛,睡夢中沈琉墨死死攥住了身下的被子,渾身大汗淋漓,冰冷無比。

他想要大哭一場,卻只能被困在這裏,發不出聲響,只有身體的劇痛不知疲倦折磨着他。

蕭吾泠早早遣人去找張津易,在潮濕的空氣中嗅到了一絲血腥氣。

他神色大變,猛地掀開被子,沈琉墨純白的亵褲上慢慢滲出點點血跡。

“墨兒,你撐住,不會有事的……”他渾身發着抖,抱着沈琉墨的雙手更甚,嘴唇一下子變得煞白,臉頰貼在沈琉墨冰冷的臉頰上,驚恐又無措。

“張津易呢,張津易!”蕭吾泠大聲吼叫着,像一只窮途末路的野獸在嘶吼。

張津易本就沒睡實,一聽到宮人慌亂的聲響提着藥箱就往這邊跑,卻還是被眼前鮮紅的一幕震驚。

到底發生了什麽,白日裏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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