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為何朕從來都不知……”蕭吾泠失神一般呢喃道。

“起初失了孩子, 殿下怕被責怪,後來覺得說與不說都一樣,但臣認為陛下你應當知道。”沈琉墨一開始求他保守秘密, 就是自責加上怕蕭吾泠責怪。只是如今張津易看得清楚, 蕭吾泠并不會因為這件事對沈琉墨如何, 反而心中只有愧疚。

受了這麽多苦, 該讓他知道的,不然豈不是白受了。

蕭吾泠閉着雙眼,冷硬的面龐充滿愧疚和悔恨, 他身體嘭的一下砸在床邊,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終究什麽話都沒說出口。

不知是誰嘆息一聲, 張津易扶着床沿站了起來,拍了拍蕭吾泠的肩膀, 起身走了出去,将空間留給了蕭吾泠。

房間裏依舊充斥着濃郁的血腥氣,沈琉墨安靜躺在床上,肚子已經扁平了下去, 只留有一道扭曲的疤痕, 蕭吾泠趴在床邊貼着他的臉頰, 不知是誰的淚水劃過,蕭吾泠嘗到了一絲微鹹的味道,“墨兒, 怎麽不與朕說呢?”

怎麽受了那麽多苦, 卻不說呢。

兩輩子他都不曾知道過啊, 加起來這麽多年。

前世甚至還因此羞辱過他,說他七年都不曾懷過孕, 是啊,傷了身子失去過孩子,要怎麽懷孕。

蕭吾泠趴在他身邊痛哭出聲,寬厚的手掌撫摸着沈琉墨冰涼的臉頰,喉中滿是酸澀與傷痛。

他的墨兒是怎麽熬過去的,失去了孩子還要忍受他的羞辱和傷害,蕭吾泠回憶着,難怪之後幾個月都未曾見過沈琉墨,他以為沈琉墨是識時務,不再出現在他身邊自讨苦吃,原是纏綿病榻,根本無力繼續卑微讨好他。

外頭幾人輪流看護着孩子,八個月的小嬰兒比尋常足月的孩子小了不少,看起來更加脆弱些。

久久不見蕭吾泠出現,蕭明裳敲門進屋,打算說一聲把孩子抱回宮裏,外面的乳母他們不放心。

一進屋,只見蕭吾泠狼狽趴在床邊,玉冠歪了,頭發散亂,握着沈琉墨的手放在唇邊輕吻,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一般定定看着沈琉墨的臉,蕭明裳喊了好幾聲才将人喚回了魂。

“怎麽了這是?”張津易出去的時候說過沈琉墨已經沒事了,蕭吾泠仍舊這般姿态,難道是被吓到了?

“好了,小墨這不是沒事嗎,趕緊商量商量回宮,小墨的身子需要修養,剛出生的小殿下也得乳母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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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姐……”蕭吾泠一開口,嗓音沙啞的吓人,一想起又有些哽咽,“墨兒他從前懷過朕的孩子……”

“這——”蕭明裳也是頭一次聽說,眉頭不禁蹙了起來,“什麽時候的事?”怎麽現在才提起。

“如今說來,已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的小産,沈琉墨現在都沒有修養過來,可想而知當時情況有多兇險。

“朕該怎麽辦,皇姐……”蕭吾泠眼中俱是痛苦掙紮,原來他期待已久的孩子,在三年前就曾經來過他的身邊,卻被他這個做父皇的親手害死了。

無數次在沈琉墨面前表現出對沈琉墨腹中孩子的歡喜,不知沈琉墨那時是何種滋味,想起曾經失去的那個孩子,又該有多黯然。

多少年未曾見過蕭吾泠這般失态,記憶中上次見蕭吾泠流眼淚,還是他們的母後薨逝之時,這般悲痛欲絕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好了,等小墨醒過來再說,既然知道他受了苦,知道他不容易,便多對他好些就是,陛下九五之尊,怎能這般。”蕭明裳無法,只能先勸着。

九五之尊又如何,他連自己所愛之人都辜負了,還一味沾沾自喜,自覺足夠寵他愛他,殊不知還有這般糾葛。

“行了,快起來。”蕭明裳催促,“馬車在外頭等着,你快将小墨抱上去,孩子出生這麽久你這個做父皇的,看都沒看一眼。”

早幹嘛去,在這裏哭塌了天也沒用,蕭明裳讓阿七找了床幹淨的暖被來,“快些,別讓小墨受了風,我去外頭等着。”

身下的血跡還未清理,這裏環境簡陋,屋子裏也不暖和,是該早早回宮的。

蕭吾泠踉跄着站起了身,用被子把沈琉墨裹了起來,只露出一張臉在外,微微用力就将人抱了起來。

馬車上也鋪了厚厚幾層被子,蕭吾泠抱着人到了車廂內,便還是守着沈琉墨片刻也不離開。見他那模樣,知道他也無心看護孩子,蕭明裳只得把孩子先交給姜璃。

很快到了宮裏,長樂宮收到消息說是沈琉墨在外生産了,幾位乳母早早做了準備,孩子終于吃上奶,幾人也放心了些。

“也不知殿下怎麽樣了。”姜璃一臉擔憂道,一回宮蕭吾泠直接将人抱回了內殿,緊接着就再也沒出來。

生産的時候産婆喊得那一嗓子,說是血崩,将他們吓得不輕,沈琉墨也一直沒醒,幾人都放不下心。

“張津易看過了,說是沒事。”蕭明裳坐下喝了杯水,一上午驚心動魄的。

內殿裏十分暖和,提前燒了地龍,銅爐也在一旁燒着,蕭吾泠給沈琉墨擦洗着身子。

下身的血跡都幹涸了,沈琉墨兩條大腿上大片暗色的痕跡,蕭吾泠先用帕子濕潤了血跡,才一點一點擦了去,擦完後趕緊又蓋上被子。

血液流失太多,沈琉墨臉色一直十分蒼白,身體也是溫涼的,擦完身,在沈琉墨腳底放了兩個湯婆子,蕭吾泠脫去外衣才上床将人摟在懷裏暖着,企圖用溫熱的身體将人暖過來。

很快中午,房門依舊緊閉,沒有一點動靜,蕭明裳沉不住氣了。

“小墨不醒,他連孩子也不要了。”

孩子是姜璃一直照看,乳母喂完就又接了過來,現在正小心翼翼抱在懷裏哄睡,“陛下或許是被吓到了,當時我們在外面心都提了起來,更別說親眼看着的陛下了。”

二人感情又那麽好,沈琉墨鬼門關走了一遭,血崩這種情況若不是有張津易在,救都救不回來。

正說着,柳昱也走了進來,他剛才讓張津易去吃了點東西,那人吃着吃着倒先睡了,把張津易安排好柳昱又回來,看到還是他們二人,不禁擔心起來,“殿下還沒醒嗎?”

“應當沒有,一點動靜也沒聽到。”

見柳昱臉色不好,便知他忍不住心急,蕭明裳又勸他,“陛下在裏頭呢,出不了事。”

一直到傍晚,沈琉墨都沒有醒來,張津易進去把過脈,脈象和緩除了身體還有些虛弱,其他方面沒有問題,于是衆人雖然心急,到底也沒辦法,只能先等着。

蕭吾泠一整日沒吃東西,最後是蕭明裳硬把他拽出來的。

“你瞧瞧你哪還有半分皇帝的樣子,等小墨醒來一定會嫌棄你的。”蕭明裳把孩子給他,從來沒接觸過這麽小的孩子,蕭吾泠手腳有些慌亂,總算有一絲人氣了。

“我去看看小墨,你快收拾收拾吃點東西,待會兒小墨醒來還得你照顧呢。”蕭明裳輕聲道,一整天提心吊膽的。

好在這次蕭吾泠聽勸了,收拾一番先看了看孩子,雖然動作笨拙,到底有幾分父親的模樣。

長樂宮的小廚房裏一直熱着飯菜,主要是怕沈琉墨醒來餓,蕭吾泠随意對付了幾口,就又要去看沈琉墨。

內殿裏,蕭吾泠剛走後不久,沈琉墨手指便輕輕動了下。

他其實一直是有意識的,只是沒有力氣醒來,身體感到十分的冷,哪怕腳下踩着湯婆子也依舊很冷,蕭吾泠一直在旁邊抱着他,他也是知道的,可是一點也不想睜開眼面對這個看似深愛着他的人。

蕭吾泠一來看到他睜着雙眼,連忙走了過去,眼裏全是欣喜,“墨兒!”

他伸手就想撫摸沈琉墨的臉,沈琉墨卻把臉往裏一偏,晶瑩的淚滴滑落,就像落在蕭吾泠心上,讓他心髒猛然一緊。

心裏猛然縮了一下,蕭吾泠維持着面上的表情,慢慢蹲下,“怎麽了墨兒?”

“沒事。”沈琉墨轉過一張蒼白中帶着譏諷的臉與他對視上,蕭吾泠瞳仁猛縮,“到底怎麽了,朕……”

沈琉墨不想再多說,無力地阖上雙眸,也掩下了眼中的失落,“陛下先出去吧,我想看看皇兒。”

“墨兒,你與朕說清楚,到底是怎麽了。”蕭吾泠心中有預感,但他不敢相信,緊緊抓住了沈琉墨的手,“墨兒,你別吓朕。”

沈琉墨面無表情抽出手,眼底氤氲着濕意。

腹部的傷口很疼,讓他眉心輕輕皺着,可身上的疼終究比不上心裏的滋味,他根本不想繼續看見蕭吾泠,也不想聽到蕭吾泠的聲音。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沈琉墨認真看着他,眼眸中沒有蕭吾泠熟悉的愛意,“讓我看看皇兒,好嗎?”

蕭吾泠慌了,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做,只能先讓人把孩子抱來。

聽到聲音,姜璃他們都走了進來,沈琉墨被蕭吾泠扶着倚靠在床邊,幾人都在,沈琉墨勉強挂着笑容。

“快來看看小殿下。”姜璃笑道,輕柔地把孩子遞給了沈琉墨。

肚子上有傷口,沈琉墨不太敢用力,輕輕抱着孩子,眉眼溫柔。

“好小啊,”沈琉墨說道,到底八個月的孩子與足月的差了一大截,他心裏湧上一陣虧欠,蕭吾泠只能趁着幾人都在才靠近沈琉墨,“沒關系,張津易說細細養着長大就好了,與尋常孩子無異。”

他一開口,沈琉墨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些,礙于不想讓他們看出二人間的隔閡,沈琉墨沒有将人推開,但是幾人都不是傻子,隐約察覺沈琉墨情緒不對。

姜璃給蕭明裳使了個眼色,蕭明裳立馬道,“小墨剛醒,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我讓人去弄點吃的,咱們也先出去吧。”

說罷牽起姜璃的手往外走,柳昱擔憂地看了沈琉墨一眼,也跟了上去。

屋內又剩下他們二人,外加一個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孩子,蕭吾泠忐忑地看着沈琉墨垂眸逗弄着孩子,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他擡手剛想給沈琉墨倒杯水,沈琉墨就往裏躲了下,像是他要做什麽一樣。

“墨兒,我們談談行嗎?”

“陛下想談什麽。”沈琉墨揚起一張虛弱的臉,清亮的眼眸似乎能夠看到蕭吾泠心底去。

蕭吾泠垂下了頭,掩去面上的一切,許久才鼓起勇氣張了張唇。

“墨兒什麽都想起來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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