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點绛唇

綿恺走後便讓人取來了曲本。耳房裏只剩下雅善和雲笙二人,雲笙默不作聲,一直低着頭,雅善卻歡快地在他身邊打轉,又一本正經地看曲本,但她所知的戲曲曲目實在太少,綿恺把這個任務交給她還真讓她犯難了。

“雲笙哥哥,這出戲說的是什麽?”正當薛雲笙垂頭出神的時候,雅善已捧着曲本站在他的面前,他擡頭撞上一雙明亮的大眼,圓圓的腦袋歪着,臉上充滿了疑問與好奇。

這瞬間,他又迅速低下頭,比之前埋得更深了,而他雙目視線落在她手捧的曲本上。她所指戲目是改編自李玉創作的劇本《占花魁》,故事主要講述北宋末年,汴京莘瑤琴逃難被騙至臨安,後淪落作妓/女,改名王美娘。賣油郎秦鐘積銀求見,殷勤服侍醉歸之美娘。美娘受富公子欺辱投湖,得秦鐘相救,自贖從良,二人結為夫婦。

薛雲笙大致與她講述了這故事梗概,卻引來她更為好奇的目光:“什麽是妓/女?”

這問題令他頗為一怔,霎時又雙頰發熱,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這都要怪他出于本能為她解說劇本,倒沒有深層分析故事裏每個詞的含義,現在她這般問起,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詞。

他見公主并未作罷,而一直等他答複,于是左思右想,終于想到一則實例與她說道:“公主可讀過一些有關明亡于清的故事?”

“沒有。”她搖搖頭,又道:“我不愛讀書,古人的文章太過乏悶,不過哥哥曾告訴過我,當年明朝的崇祯皇帝是因李自成攻入紫禁城,走投無路,所以吊死在景山後的歪脖子樹上了,而我們大清國出兵替崇祯皇帝除去李自成這個叛賊,當時明朝的皇族全都逃走了,沒人掌管江山,便由我們旗人來管了。”

公主說的只是他們滿人給自己能名正言順入主中原尋找的借口,不盡詳實,而他今日也不打算在此多談論明亡于清背後的諸多心酸,畢竟已經過去那麽多年,而他只是一個卑賤的戲子。

“那公主是否也知當初是明朝的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帶清兵入了山海關?”薛雲笙繼續問。

雅善點頭:“似乎是李自成劫持了吳三桂的夫人……好像是叫陳……陳圓圓,對嗎?”

“公主可知這陳圓圓在許身吳三桂前是什麽身份?”

雅善茫然搖頭。

雲笙遲疑了片刻,随後與她娓娓道來:“陳圓圓生于江南,隸籍梨園,為吳中名優,她幼時便擅長詩詞歌賦,且色藝雙絕,只可惜早年生活颠沛流離,後入京作為田弘遇府中樂妓,在一次表演中結識了吳三桂,從而擺脫了多年為妓的痛苦生活。”

“原來是這樣。”她聽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這妓/女便是指像陳圓圓這般以唱曲兒為活計的女子嗎?”

雲笙颔首。她這般理解也不為錯,确實娼妓是以歌舞為業的女藝人,只是此類女子多數為身份低賤的奴隸,毫無地位,常常迫于無奈受制于有錢有勢者,受盡屈辱。

其實說來,倡優本為一體,他們優伶的地位與妓/女又有多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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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笙忽然心頭一酸,眼角亦是感到一陣濕熱。

雅善渾然不覺他此刻心情的變化,因為從小生長在深宮之中的她根本不明白伶人所處的地位,哪怕知道,想必也不會以異樣的眼光來瞧他,她只當他是一個色藝雙全的大哥哥一般對待。

在知曉《占花魁》的故事後,雅善遂點了一出,随後又問了其他戲目,雲笙皆一一為她講述,她聽得津津有味,這比《女誡》之類的書籍可要有趣多了!

不知不覺間,夕陽已偏斜,打進窗戶的陽光将兩人的影子映在東邊的牆壁上,一高一矮,都低着頭。

“雲笙哥哥,今兒你要唱一晚上嗎?”在點罷曲本之後,雅善忽然問他。

雲笙搖頭:“我今兒只是串戲一場,不會至深夜。”

“那太好了!”原以為她只是随口一問,誰料在他認真回答之後,那雙明亮的眼睛忽然閃爍着光,滿含期待。

正不明所以當下情況,雅善又彎起嘴角朝他甜甜地笑,笑裏包含令人心軟的懇求:“你能帶我去看燈會嗎?這是我頭一回出宮過上元節,可哥哥們只許我在這王府裏看戲,戲罷後便要即刻回宮,來的路上我看到好多花燈,晚上點上了一定很好看!你帶我去看好不好?”

上元佳節,惇親王于王府設宴,宴請諸位皇族兄弟,雅善得知後,便請求額娘與皇帝哥哥恩準一道出宮赴宴,經再三考慮,并在幾位親王聯保之下,她才得以出宮。

機會難得,她自然要抓住每時每刻。

然而薛雲笙并沒有答應她的請求,他不敢擅作主張,哪怕她以公主威儀命令他,他也沒有這個膽量私下攜大清的金枝玉葉流落于市井。

“好吧。”好在公主深明大義,沒有在他拒絕之後大發公主脾氣。

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可是後來發生的事還是令他低估了自己對公主的看法。

月升之初,別院已坐滿賓客,瑞親王、惠郡王皆與惇親王相陪,女眷坐于兩廊之下,因許久不見,便趁此機會交耳相談,個個臉上笑意濃郁,興致高漲。

在別院西南角的一間三楹屋中,伶人們正在休息化妝,已經準備就緒的雲笙坐在窗口默默發愣,似乎仍沉浸在一個時辰之前,與公主獨處的那段時光。

陪同的小太監以為他等得無聊,便細聲細氣地對他說:“你的戲還在後頭,先吃些點心吧,這都是咱福晉賞的,都是咱府裏最好的廚子做的,咱們下人想吃平日還都吃不着呢!”

雲笙上場前先有兩出戲,輪到他登臺仍有一段時辰,他聽了小太監的建議,拾掇了幾塊點心品嘗,倒也沒有那小太監說得如何美味,只是能墊墊肚裏的饑餓,忙活了一整天,他一直沒有進食。

待有幾分飽時,小太監又來催他上臺,雲笙甩了甩袖,出門登上了臺。

他這一上臺,又是滿堂驚豔,不是因他唱功,而是那一身扮相,他的亮相,令熟悉他的人皆為一驚。

“這薛雲笙還能唱小生戲?”綿恺一見薛雲笙上臺時的小生扮相便已為之一驚,回過神來時,他側首滿含趣味地問身邊的瑞親王綿忻。

綿忻對戲曲其實并不太懂,搖頭道:“我對這方面的熟悉程度不比三哥,不過見多了薛雲笙演的旦角,倒不知他還會唱小生戲,今兒可算是大開眼見了!”

“哈哈!有趣!實在是有趣!”綿恺大笑了兩聲,又看向臺上的薛雲笙,此時戲已開場,他唱的正是《占花魁》中的秦鐘一角。

薛雲笙自學藝以來便一直唱旦角,但這并不意味着他不必學其他角色,其實作為優伶,所學廣泛,而取其中最适合自己的角色長期唱下去,他在戲曲方面的天賦似乎是與生俱來,旦角、生角都可完美演繹。

由于薛雲笙頭一回在衆人面前唱小生戲,更為吸引,尤其是在座的女眷們,原本薛雲笙因擅長旦角知名于梨園,倒不為女眷們癡迷,現今他以溫柔體貼、善良真誠的秦鐘上臺,令廊下的貴婦們刮目相看,尤其他将秦鐘這一角色表演得淋漓盡致,更讓她們深受感動,不曾想這長相秀氣、身段妖嬈的薛雲笙也能扮演玉樹臨風、風流倜傥的小生!

薛雲笙出其不意的表演成功地吸引了臺下衆人的目光,而他首次以“小生”的扮相示人也可見成功。當他唱到最後一折《獨占》時,目光偷偷望了一眼廊下的女眷群,掃視了一圈,卻不見公主的身影。出演秦鐘一角在來王府之前并不在他預料之中,可是下午與公主點對曲本,令他突然萌生了改唱小生戲的念頭。

直到這出戲作罷,他都未見公主回到席中,頓時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異樣感,他在王爺、福晉面前領賞時亦是心不在焉,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愫。回到休息的地方卸妝、拆包頭、脫戲服、換彩鞋,期間程序全憑本能所做,心思已不在一處。

他的戲已經演罷,收拾一番後便由一名小太監引路送他出府,踏出這裏竟與來時一般沉重。

最後望了府門一眼,他從未想過會對惇親王府如此留戀,不禁哂然一笑。正在這時,聽得“啪”的一聲巨響,東邊的天空猶如升上一輪明月,把四周照得雪亮,同時照亮了他灰蒙蒙的心田。

此刻的花燈煙火,最為璀璨。

“快跑!”如雷如霆的炮響之中,他聽到一陣騷亂,未等他反應過來,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他背後蹿出,一把拉住他的手,飛快地奔跑起來。

他尚處在驚吓與驚喜之間,眼前的人已帶他擠進了燈市之中。

密如繁星的花燈,如雷貫耳的哄鬧,縱然景象繁鬧,也比不上他此刻眼前所遇到的風景。

薛雲笙萬萬沒有想到,公主離席并不是因為戲曲不夠吸引人,而是她趁早溜出來在府門口候他,縱使他已拒絕了公主的請求,可是公主突然降臨,令他措手不及,他又如何能拒絕。

此時此刻,他只能假裝一無所知,仿佛她并非大清公主,而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在這月圓之夜,逛燈市,看煙花。

燈市中游人紛紛,他一直舍不得抽離公主緊握他的那只手,生怕她在人群中走散,雅善亦是全然不顧禮儀尊卑一路緊緊拉着他左顧右盼。

忽見一邊人群松動,雅善拉着他跑了過去,原是那裏搭了一處戲臺,此時正演着民間的傳奇故事。

雅善正拍手叫好,前面又來一隊玩雜耍的藝人,翻筋鬥、豎蜻蜓、疊羅漢、變戲法,全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忽然那變戲法的藝人停在二人面前,變出了一朵鮮花,獻給了興高采烈的雅善,她将鮮花簪在發間,回過頭來興致勃勃地問雲笙:“雲笙哥哥,好看嗎?”

雲笙微笑着點頭,說:“好看。”

他說的是實話,出道以來,他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笑顏,幾乎奪去了所有煙花的色彩。

就這樣,他們走一段,看一處,走走停停,擠到燈市口時,簡直就沒有了出路。人越來越多,她圓潤的小手已握不住他的手掌,他想反手拽住她,可是人太多,終究把他們沖散了。

他心下一急,欲撥開人群尋她身影,但他顯然低估了群衆的力量,而在這人潮洶湧的時刻,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朝人群而來,也正是這奔騰的氣勢吓退了這些看熱鬧的人。

又一聲驚叫攫住了衆人的目光,他亦遠遠望去,只見煙火月光下,一匹紅鬃烈馬,馬背上高坐一名少年,身着深藍色蟒袍,胸前團四爪龍圖,此刻手抗一名少女坐于身前,臂力相當驚人,而他面色焦灼,眉間隐有怒意。

“哥哥!”少女看到少年正面,一聲驚呼。

少年将她牢牢護在身前,啓口道:“抓緊了!”随即他雙腳奮力一夾馬肚,揚手扯辔,馬兒帶着兩人飛快沖出了人群,只留下滾滾塵土與串串清脆的鈴铛聲。

原來少年是因鈴铛聲尋到了她。

他站在人群中許久,直到煙花散盡,才重新走上歸途。

這一夜,竟是如此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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