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醉高歌

天氣真熱。時值仲夏,皇城裏的主子們多半都已到熱河避暑去了,朝陽門內的惇親王府門庭冷落,今天可是惇親王綿恺的生辰,但前來慶賀的人卻寥寥無幾。

綿恺倒也不以為意,朝中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大有人在,誰都想官運亨通,哪裏敢來招惹他這滿身晦氣的王爺。

當初事情敗露,他受到朝中各大勢力批判,平日的殷勤笑臉全都撕破了,一個個落井下石,誰還把他當親王,所幸敗露的是他多年在府中豢養優伶,行為不端,倒不是雅善與薛雲笙夜逃離京,這件事綿愉瞞得滴水不漏,從不在早朝上提及,可他知道,私下裏他的五弟時常面見皇帝,奔波了數回,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于不遠千裏,把人帶了回來,只是薛雲笙下落不明。

“王爺,公主來了。”沒人來拜壽,他照例為自己搭了一臺戲來祝賀,卻沒想到那丫頭竟沒聲沒息地來了,新春以後,他也許久沒見她了,虧她還想到了他這個三哥的生辰。

綿恺笑了笑,命人請她進來。

六月的天氣熱得駭人,雅善來拜壽,但沒按着禮節着禮服、戴冠帶,她走進敞軒,一下子感到了涼意,“僧格林沁随皇上到了熱河,就我一人來給三哥祝壽了。”她一面說着,一面讓小德子将賀禮送上。

綿恺看了一眼,讓仆從收下,笑道:“天熱成這樣,難為你大老遠跑來給我慶生,快坐吧,陪三哥一塊兒看戲。”

雅善依言入座,與他一并觀戲,印象裏,他們兄妹似乎是頭一次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看戲,從前她只要一見到三哥就拔腿想走了。

朝廷已禁止王府養戲班子,這戲班是從外邊請來的,不是什麽名角兒,唱得也馬馬虎虎,雅善一面輕搖小扇,一面吃冰湃好的瓜果,但沒什麽興致看臺上的戲文,常常出神。

“這是城南的三流班子,功夫好不到哪兒去,叫你來看怕是委屈了你,哎,怪只怪三哥現在這田地,也只有這種三流班子為了賺點銀子敢來我這兒了。”綿恺吃了一口酒,嚼了幾口菜,自嘲道。

雅善心裏頗不是滋味道:“是我不好……把三哥害成了這樣……”

“嗐!與你那事兒沾不上邊兒!這都是我自作自受惹的禍!”他又吃了一口酒,說:“你那事兒都讓皇帝跟太後瞞住了,宗人府也沒他們什麽事兒,五弟還算有點兒良心,沒把那晚的事兒供出去,不過這事兒總得有人背黑鍋,這不,他倒是把我府裏養着像姑的事給抖了出去,讓人背後嚼舌根,就沒人再去追究別的事兒啦!”

話雖這麽說,雅善總覺得三哥淪落至此,她多少也有點責任,至少在那之前,三哥的日子過得還算痛快些。

雅善不知道說什麽,只看着他拿着酒杯一口接着一口喝,怕他傷了身子,便道:“別吃得多了,酒能傷身。”

綿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轉了話茬:“既然走了,你還回來做什麽?是跟着他過不了苦日子嗎?”

雅善轉眼把臉朝向戲臺上,透出難以言喻的哀傷,道:“三哥,我想我們都做錯了,當初我以為自己可以不顧一切,與雲笙這樣一走了之後,我們可以在南方過上安穩的日子,可是後來我明白,那都是不切實際的,這其中牽連了太多人、太多事,我與雲笙來到世上,不是為了相愛,而是注定了分離,若當初我沒有一意孤行,他現在或許會過得很好,說不定也已經兒女成群,可我……終究還是害了他!”

綿恺沉默了一瞬,似乎再次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他問她:“可曾後悔當初的決定?”

她猶豫了,當初作出決定的時候并不後悔,可現在回頭一想,或許她是真的後悔了。

“丫頭,看來你并不如三哥想的那樣愛他,不過三哥不後悔當初幫了你。”除了幫她,也是為了幫雲笙。

她覺得三哥說得沒有錯,她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樣愛着雲笙,尤其在她想起一切之後。

她仍凝望着戲臺,不像是專注看戲,倒像是借這戲臺遙想過去,想通透了也就釋懷了。

“散了散了!都給我散了!唱的什麽東西!”可這出《占花魁》攪壞了人興致,曲不成調,做表也極為浮誇,綿恺實在瞧不下去,氣急敗壞地哄人下臺。

伶人們頓時吓壞了,連帶着樂師們也跟着磕頭謝罪,綿恺沒心思訓斥人,不耐煩地打發人将戲班趕出了王府。

事後他安慰雅善:“好了,這戲也別看了,瞧你眼睛紅成桃兒,叫人瞧見了還以為三哥欺負你!”

“三哥!”他越是安慰她,她就越想把自己心裏的情緒發洩出來,于是拉着綿恺的手臂一頓嚎啕大哭,綿恺雖說是情場老手,可對付哭泣的女人,他始終沒有辦法。

好在她也沒哭太久,哭完就眼淚鼻涕往他袖子上蹭,綿恺的臉色難看極了,推她道:“你哭歸哭,幹嘛一股腦兒往我衣服上蹭,別說我是個親王,光這料子,那可是京師頂好的!”

雅善被他逗笑了,拈了襟扣上的絲絹擦了擦淚,道:“這倒也是,三哥的衣料比宮裏頭還好,只是萬歲爺崇儉,他自個兒都不舍得換件新的龍袍,要是知道三哥做這麽好的袍子,瞧你回頭怎麽說!”

“有本事你上皇兄那兒參我一本,要真治了罪,你往後也別想再見到三哥我了!”綿恺打趣道。

兄妹倆相互打趣,感情也較從前改善不少,方才難過的情緒就在這一瞬間被壓了過去,誰也不再去提了。

但沒有多久,仆從來禀報:惠郡王打發了人來送禮。

綿恺雙眉高高挑起,驚奇道:“今兒個倒是邪乎,五弟也想到給我慶生了!”他讓人收下了賀禮,又賞了幾貫錢。

他拆了錦盒,是一頭透綠的翡翠麒麟,雕工精細,質地純正,放到豔陽底下一照,光都能透到人的臉上,綿恺把玩着這賀禮,啧啧嘆道:“這可是好東西啊!五弟出手向來闊綽,可萬萬沒想到這好東西能落到我這個落魄的王爺手上,難不成又遇上什麽好事兒了?”說着,他看向雅善,誰料她低着頭一聲不吭,有些心不在焉。

“丫頭,你怎麽了?”他放下麒麟,轉身問她。

雅善如夢初醒,問:“三哥,你說什麽?”

綿恺說:“你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快瞧瞧你五哥送的翡翠麒麟,瞧這水頭多足,還是大件,準花了不少銀兩!”他讓雅善看麒麟,自己又嘀咕道:“不過五弟向來與我不合,你與雲笙離京後,知道是我出的主意,更恨不得把我給斬了,這會兒怎麽想到送這麽好的東西?”

“畢竟是自家兄弟,三哥過生辰,哥哥他……總要送份賀禮的,說不定哥哥早不計前嫌,想與三哥好好做兄弟了。”

“你們自小感情就好,你當然幫着五弟說話,他要真想跟我好好做兄弟,今日就該親自登門拜訪,而不是打發了人來,也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綿恺不敢茍同地說。

雅善竟沒立刻反駁,換做從前,誰要是在哥哥背後說事,她一定頭一個站出來,可在經歷了這麽多變故之後,她已經猜不透哥哥的心思了。

“咱們兄弟幾個,五弟年紀最小,心思也是最捉摸不透的,雖然他在騎馬射箭方面不輸于咱們幾位兄長,但他愛和那些文士們來往,喜歡舞文弄墨,倒是跟咱們幾個不大相像,而且還是個多情種,短短幾年,王府裏的姬妾竟比我這個兄長都多了!”綿恺哈哈一笑,語氣卻也有一番憧憬,倘若他沒有豢養優伶,恐怕也妻妾成群,兒女成雙了吧!

“聽說他新納的庶福晉原是你身邊的侍女?這個五弟,連你近身的婢女都不放過!哈哈!”他笑得合不攏嘴了。

雅善滿不是滋味,卻要故作強笑:“梅妞兒原就愛慕着哥哥,如今能夠貼身侍奉她心愛的人,也當是我做的一件善事。”

“他們都團圓了,就剩咱們兩個,心都孤單着。”他倒了一杯酒,一口下肚,雅善掃了一眼,說:“三哥,我也想喝。”

“方才是誰勸我別喝來着?”他挑了挑眉,又說:“這酒烈,你要是想喝,我叫人給你拿馬奶酒來!”

“不,我就是想喝這酒!”她來了興致,不顧任何勸說,一意孤行。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綿恺也不再多說,為她倒酒,不料這小妮子還真來了勁兒,小杯不夠,換上大碗,兩人索性不醉不歸,喝了個滿懷!

“別說……嗝!三哥還真羨慕你跟五弟……雖不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可感情真比親兄妹還親!瞧瞧三哥我,我額娘死得早,四弟和我一個額娘,偏偏跟五弟要好……現在就剩我一個了……你還有你額娘……還有你五哥,真好!”

酒過三巡,兩人都已微醺,綿恺喝得多,已經開始說醉話了。

雅善喝醉了容易犯困,頭伏在桌上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麽。直到後來酒醒過後,才隐隐約約記起他的“胡言亂語”,頓時如晴天霹靂。

綿恺搖晃着腦袋,手肘撐着桌面道:“丫頭!五弟為了你,還真是命都不顧了!……嗝!皇兄一向器重他,從來沒罵過他……可你知道嗎?那三番五次要求離京尋你,皇兄龍顏大怒,差點兒降他爵位!可五弟畢竟比我出息,皇兄哪裏舍得……過了大段日子,皇兄總算應了他……幫你帶回來後,他又求皇兄瞞下一切,他所做的一切……他把功勞都給了你的額驸……太後也答應了……他們不讓我說,可我這心裏憋着難受啊……這不是在逼你接受你不愛的人嘛!……”

說完,綿恺醉得不省人事。

小德子見惇王爺與公主都醉了,便出門喊來車夫幫忙扶公主上馬車回僧王府,而将從惇王爺嘴裏聽到的話全都壓在了心底。

車轱辘碾壓着日暮光影行駛在大街上,只是過了東四牌樓并沒向北行進,他們在一條隐蔽的胡同裏遇上了另一輛馬車,車主人掀開簾子,沒等他開口,小德子道:“公主剛才喝多了。”

車主人皺了皺眉,吩咐道:“回府後,讓人熬一碗醒酒湯,往後別再讓她喝這麽多酒了。”

小德子“嗻”了一聲,車主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可在這時候,車內發出一聲嘤咛,緊接着車門被跌跌撞撞撞開,探出一個腦袋,朝着門外張嘴就吐。

那模樣看起來難受極了,偏偏又止不住,小德子機靈,忙湊上去為她順背,等她吐完了也好受了,但仍沒能清醒。

“公主為何喝這麽多酒?”車主人問。

小德子答道:“惇王爺見了您送的賀禮後,說了好多話,說到了梅妞兒,公主心裏不痛快了,也想跟着惇王爺喝酒,奴才不敢勸……”

車主人沉默住了。

小德子遲疑着擡了一眼,道:“爺,恕奴才多嘴,公主不喜歡梅妞兒,您這樣收了她,公主心裏就更不好受了。”

車主人沒有應小德子,但瞧了雅善一眼,道:“好好照顧公主。”而後,便下令讓車夫将馬車駕走了。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