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收音機好像是防水的,被水浸泡過一小會兒,沒有影響使用。

“當前星際時間3015年5月3日,日間氣候播報……”

阮秋關掉收音機,聲音戛然而止。

天氣預報的播報從2號切換到了3號,目前的時間大概是淩晨5點。

阮秋坐在有遮擋的廢墟下,抱緊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

他等了一晚上,石室裏的水倒是很快停止了蔓延,卻沒有變少的跡象,還是将整個暗門入口堵得滿滿當當。

這些水混合着泥沙,也不知是從哪裏湧進來的,阮秋不敢輕易潛進去查看情況。

而且,除了幾件還能穿的衣服,石室裏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東西了。

只是這樣一來,他就失去了容身之處。

阮秋從懷裏摸出一包肉幹,打開吃了一小塊。

他安慰自己,好在提前醒了,不然等到被水淹沒,還不一定能這麽順利逃出來。

吃完肉幹,阮秋依舊待在原地,沒隔一會兒就去看看水有沒有變少。

大概估摸着等到中午,阮秋終于放棄了。

他帶上收音機,身上還有昨天襲淵給的肉幹,這兩樣東西是他目前僅剩的物資。

帽子也淹在了石室裏拿不出來了,阮秋只好撕下外套下擺多餘的布料,像發箍一樣綁在額頭上,這樣能稍微遮一下日光。

準備好後,他開始朝着遠處出發。

先前他怕在一望無際的廢墟中迷失方向,還得算着來回一共花費的時間,所以一直不敢去太遠的地方。

現在沒了住處,算是變相給了他這個機會。

而且襲淵兩次所穿的衣物,和他都有點不太一樣,再結合他的一些反應,和送來的肉幹,這裏一定還有其他人。

阮秋打起精神,默念了兩遍希望有好運氣,下意識般地往昨天見到襲淵的方向去。

他一邊前進,一邊尋找沿途的沙蠶豆,餓了就吃肉幹,渴的時候再吃沙蠶豆,時不時停下休息,勉強能維持體力。

他也注意着附近有沒有機器人,走路時盡量将動靜放輕。

收音機沒有再打開過,阮秋走走停停,一開始還會沿途做标記,到最後也放棄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已經到了第二天,阮秋終于看見除了廢墟之外的東西。

那是一些鐵片或鋁塊之類的東西,看樣子也廢棄了很久,零零散散分布各地,越往遠處越是密集。

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将大地分割成了兩塊,附近的雜草也比阮秋以前到過的地方多。

阮秋眼睛裏亮亮的,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

但他實在太累了,在附近找了個廢墟角落坐下,想先休息一會兒。

從石室滲水的那晚開始,他就沒怎麽好好睡覺,濃濃的困意與疲倦讓他快要睜不開眼。

狹窄的角落正好能容納他一個人,阮秋背靠着石塊,就這麽睡着了。

沒過多久,輕微的腳步聲靠近。

襲淵站在廢墟前,低頭打量着阮秋。

阮秋仍在熟睡,頭頂的廢墟遮擋住了陽光,他整個人都在陰影中,絲毫沒有察覺有人接近。

警惕性這麽低,當真不是裝出來的?

襲淵慢慢屈腿蹲下,這樣的角度能讓他更加清楚地看到阮秋的臉。

阮秋閉着眼,呼吸均勻平緩,睫毛安靜垂下。

他白皙的臉頰上沾了不少灰塵,頭頂綁了一片破布,懷裏緊緊抱着一個樣式老舊的收音機,整個人看起來髒兮兮的,又怪可憐。

襲淵伸手,似乎想碰一碰阮秋的頭發,卻在半路收了回來。

他既想把阮秋直接帶走,又想幹脆殺了,不必再有別的顧慮。

然而,他幾次都沒有出手。

襲淵極少有這樣遲疑的時候,不過即使阮秋出現在這裏別有目的,也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

等到什麽時候想動手了,或是他離開這顆星球前,再殺也不遲。

附近的風突然變大,落了幾塊小鐵石下來。

阮秋的眼睫動了動,有要醒來的跡象。

小鐵石不重,砸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阮秋迷迷糊糊睜開眼。

他調整姿勢,揉了揉微酸的後頸。

剛才他好像還聽到了別的聲音,但附近什麽也沒有。

阮秋從廢墟角落出來,整理好衣服和“帽子”,繼續前進。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天好像黑了很多,不再有時刻籠罩的紅光,幾只體型不小的鳥類從高空飛過。

這都與阮秋之前見過的不一樣,他好奇又疑惑,小心繞開地上的廢棄合金,一邊從衣兜裏拿一顆沙蠶豆出來剝皮。

大約走了十多分鐘,阮秋碰見了陌生人。

一共三個人結伴,看着三十多歲左右,背上都有一個背包,正彎腰在地上的合金廢墟中翻找着什麽。

附近沒有其他人,地勢越發空曠,阮秋的出現也第一時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已經是夜間了,磁吸區的晚上視線會更暗一些,但也僅僅只是一些而已。

三人遠遠打量着阮秋,扭頭互相說了幾句話,随後其中一個人朝阮秋走來。

“喂,你是哪個區的?”那人走近,待徹底看清阮秋的臉,眼底流露出驚豔之色,“怎麽……好像沒見過你?”

洛倫水星的居民就這麽多,磁吸區內又分了好幾個可供居住的區域,大家基本都認識。

阮秋不僅是個生面孔,似乎是從荒廢區那邊出現的,還……長着這樣一張只要見過一次,就絕不會忘記的臉。

那人繼續前進幾步,回頭望了一眼同伴。

剩餘的兩人見他表情不大對,可能有別的情況,也都靠了過來。

阮秋察覺到一絲不妙,不動聲色地後退。

“是我眼花了?”其中一人十分震驚,“他是誰?”

“不知道,”先前過來的那人回答,他越發放肆地打量阮秋,盯着他的臉看:“喂,你怎麽不說話?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這眼神不懷好意,連同其餘兩人也是。

阮秋腦海中的警鈴大作,強裝鎮定道:“我就住在附近,馬上要回去了。”

三人表情更加奇怪,互相對視一眼。

“附近?”有人笑着出聲,“這附近哪有人住。”

阮秋拙劣的謊言被拆穿,那人笑完,又語氣暧昧道:“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去?我們的屋子很大,想睡哪兒都可以。”

話音剛落,他身旁的兩人也跟着笑,帶着惡意的目光不斷掃視阮秋周身。

星球位處邊緣,落後地連管理所都沒幾個活人,早就沒有秩序可言。

“你怎麽知道附近沒人住,”阮秋掐緊手心,看着三人的身後遠處,裝作那裏有東西,“你們看。”

趁着三人被他唬住,當真轉過頭,阮秋立即調轉方向逃跑。

“喂!他跑了!”

“說不定是偷渡的,把他抓住!”

身後的腳步聲追了過來,阮秋不敢有絲毫的松懈,迅速拐進房屋殘骸較多的廢墟,順手把手裏的收音機也砸向後方。

他經常在廢墟之間來回穿梭,身型又瘦小,一開始還真沒被追上。

然而阮秋體力不支,速度漸漸變慢。

不遠處,一個高挑的身影立在廢墟之上,安靜看着這一幕。

遇上危險,阮秋始終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副弱勢的模樣。

他當真如此簡單、柔弱,似乎連精神力都微乎其微,更沒有能防身的武器。

阮秋快被那三人追上了,他甚至能聽到後方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他幾乎慌不擇路,瞥見幾塊堆積的石牆,立即往底下狹窄的縫隙裏鑽。

有人從外面伸進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腳尖,想把他往外拉。

阮秋心跳如擂,然而不等他掙紮,抓住他的力道突然消失。

伴随着一聲慘叫,有人驚恐出聲:“你、你是誰……”

外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阮秋拼命往縫隙深處鑽,想把自己藏起來。

他聽着各種聲響,和自己顫抖的呼吸。

直到周圍變得寂靜,一個腳步聲來到縫隙外。

“出來。”

這道聲音沙啞熟悉,帶着些許冷淡與意味不明的低沉。

是襲淵。

阮秋呆愣了片刻,确認自己沒有出現幻覺,一點一點地往外鑽。

他跑了一路,此刻手腳發軟,動作緩慢遲鈍,出了縫隙還坐在地上,神色驚魂未定。

襲淵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處還躺着兩個人,正是先前追逐阮秋的。

地面有一些血跡,那兩人一動不動狀況不明,還剩一個應當是逃走了。

阮秋緩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出聲:“他們……死了嗎?”

襲淵啓唇道:“沒有。”

受了重傷而已,不過不及時治療的話,确實離死不遠了。

阮秋沒有再多問,他仰起頭望着襲淵:“……謝謝。”

他又碰到了襲淵,也是巧合嗎?但這一次要不是襲淵,他被那三個陌生人抓住,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襲淵依舊是那副冷淡且不怎麽願意交談的樣子,他逆着微弱的光線站立,垂下的眼眸漆黑如墨。

不等阮秋重新組織好語言,襲淵轉身要走。

阮秋呆滞片刻,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追過去。

襲淵的速度不算快,他勉強能跟上,并且沒有離得太近,隔着一段距離跟随着。

漸漸的,阮秋發現襲淵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

直到襲淵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他。

阮秋忐忑不已,緩慢地走近。

襲淵面無表情:“不許跟着我。”

阮秋輕輕抿了抿唇,眼裏委屈又失落:“我只是……有點害怕。”

他才鑽過廢墟縫隙,衣服上不僅到處沾着泥沙,手背和臉側還有被尖銳石塊劃傷的痕跡。

“害怕?”襲淵低低出聲,突然走向阮秋。

他一步一步逼近,阮秋莫名不知所措,往後退了一些,直到背後抵上一面矮牆。

襲淵彎下腰,溫熱的呼吸灑過來:“你不怕我?”

他離得太近了,阮秋心跳加速,緊張地不敢動。

說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他也僅僅與襲淵見過四次面而已,并不了解他。

可襲淵這麽厲害,能一下子解決掉那三個人,如果他想對自己怎麽樣,早就有機會動手。

“我……我住的地方被水淹了,”阮秋委屈道:“我不知道該去哪裏。”

昨天襲淵給他的肉幹也掉了一包,應該是被那三個人追的時候丢的。

他路上悄悄查看過,丢的還是沒拆開過的。

阮秋越想越難過,他獨自生存了那麽久,本以為遇到了其他人,情況也許會有轉機。

他眼眶發熱,努力控制着情緒,說話時的尾音隐隐發顫。

襲淵注視着阮秋,擡手碰了碰他臉側的一道小傷口。

粗糙的指腹刮過皮膚,引起微微的刺痛,阮秋瑟縮了一下,表情怯生生的。

過了半夜兩點,齊禮在屋外的走廊來回踱步。

襲淵這時候還沒回來,難道是歇在了外面?

或者出了什麽狀況?這個念頭一出,立即被齊禮打消。

就算襲淵被發現了,整個星球管理所的機械兵,加上所有居民,恐怕都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他怎麽會出狀況。

齊禮默默嘆了口氣,還是不敢去睡覺,準備再等一會兒。

這時,鐵皮圍成的院外響起動靜。

大門被推開,襲淵熟悉的身影出現。

齊禮趕緊上前迎接,猛然見到襲淵身後還跟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容貌驚豔,身上衣物卻又舊又髒,像在廢墟堆裏滾了一圈。

他模樣膽怯又好奇,小心翼翼從襲淵身後打量過來。

齊禮差點眼前一黑。

他敢肯定,星球的正規居民當中,絕對沒有這個人。

不僅是黑戶,還極有可能也是星盜……并且能被襲淵親自帶回來,身份一定不一般。

襲淵走進院子:“安置好他。”

齊禮這些年攢了不少錢,但一直沒來得及把住處重新翻修。

院子裏一共也就兩間房,原本是他和助手一人一間,現在襲淵占了一間,他就把助手先趕去別處了。

看着又多出來的一個人,齊禮面露糾結。

阮秋看出齊禮的意思,趕緊主動說道:“我随便睡在哪裏都可以,有……有雜物間嗎?”

齊禮當然不會給阮秋安排這種地方,他看了看阮秋,又悄悄看了看一旁的襲淵。

這兩人容貌都如此出衆,阮秋由襲淵帶回來,會不會是……

齊禮壯着膽子,試探着詢問襲淵:“您的屋裏有個小隔間,您看是直接在您那邊添一張床,還是我搬出去?”

襲淵幾乎沒有猶豫:“添床。”

之後,齊禮又給阮秋找了套合身的衣服,帶他去浴間。

阮秋三個多月以來第一次洗了個熱水澡,浴間裏還有一個造型奇特的裝置,把頭埋下去不出半分鐘,打濕的頭發就能被完全烘幹。

還有一些他從前沒見過的東西,他也不敢亂碰。

等回到齊禮安排的房間,襲淵還沒有睡,坐在正中央的沙發上。

沙發前方是由石塊雕成的镂空茶幾,上面擺放着一盤圓形的小餅。

這是齊禮不久前送來的,才加熱過,聞着很香,不知是用什麽做的。

沙發旁還有一張小一些的椅子,阮秋走過去坐下,看了圓餅好幾眼,忍不住小聲問:“哥哥,我可以吃一點這個嗎?”

襲淵側目看過來,沉默片刻:“你叫我什麽?”

阮秋攥着自己的手指,一時沒說話。

是不可以這樣叫嗎?他以前住院的時候,醫院裏稍微熟悉一點的醫生護士,年輕的都是叫哥哥姐姐。

他是覺得襲淵願意帶他到這裏來,算是又幫了他一次,也對他真正生出些親近之意。

襲淵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三十五歲,總不能……叫叔叔吧。

阮秋正糾結,見襲淵微微坐直,從茶幾上拿起一塊圓餅。

沙發與椅子之間本就離得近,襲淵将圓餅掰下一小塊,遞給阮秋。

阮秋迷茫地望向他,但還是接了過來吃掉,又見襲淵繼續掰餅給他,直到他把一整塊圓餅都吃完。

他洗過澡換了新的衣服,比以前更順眼些,仿佛從流浪的小貓變成了乖巧的寵物。

圓餅有些幹,阮秋吃了一塊就不吃了,自己去桌邊倒水喝。

他喝完水,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回來繼續坐在襲淵身邊。

襲淵出聲道:“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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