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阮秋中途迷迷糊糊醒過一次,然而他困得不行,眼皮重得擡不起來。

他只覺得自己的“被窩”比平時還要暖和不少,帶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氣息。

于是他埋在裏面不願意出來,不由自主地攥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

阮秋還做了個夢,夢裏他回到了藏匿在木箱的那天,襲淵依舊抱着他,略顯強勢的将他圈在腿上,一邊撫摸他的頭發。

黑暗中,襲淵的聲音沙啞又模糊:“小貓,乖一點就給你看電視。”

等阮秋真正醒來的時候,他睜開眼,看見一截有些熟悉的衣物近在咫尺。

他才剛醒,意識還未完全回複,只是呆呆地望着。

直到頭頂響起襲淵的聲音:“醒了?”

阮秋身體一僵,呼吸都仿佛凝固了。

他慢慢推開襲淵,從不屬于自己的床上坐起來。

窗外的光線已經足夠強烈,屋內安靜。

襲淵躺在床上,被子搭在腰部,他身前的衣物淩亂,有的地方還皺巴巴的。

而阮秋醒來時,正半靠在他懷裏。

阮秋的記憶還停留在昨晚,襲淵給他開了投影看電視,然後……然後呢?

然後他好像直接在沙發上睡着了,再一睜眼就是現在。

所以,在他昨晚睡着後,襲淵将他帶到了自己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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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昨晚同床共枕,姿勢還十分的親昵。

阮秋大腦空白,張了張口:“我……”

襲淵對此卻沒有更多的反應和解釋,他起身下床,開始旁若無人地換衣服。

阮秋慌忙轉頭,臉頰後知後覺地泛起紅暈。

襲淵很快出去了,留下阮秋一個人在房間內。

阮秋這時候才放松了不少,紅着臉悄悄查看被子裏和身上有沒有什麽異樣。

好在一切都正常,兩人真的只是單純在一起睡了一覺。

回過神來之後,阮秋的心情很複雜。

他直覺這樣是不太妥當的,和前天的擁抱一樣,如果他沒有不小心睡着,一定會拒絕襲淵。

可是襲淵的舉動和反應都太自然了,自然得好像他們之間本就應該如此。

算起來,他們并沒有認識多久,況且哪怕是很要好的朋友,也沒有抱在一起睡覺的吧……

還有昨晚在沙發看投影電視的時候,襲淵伸手過來撫摸他的側臉。

要是襲淵對別人也這樣,阮秋絕不會多想,偏偏他不是。

雖然他總是一副冷冰冰又生人勿近的樣子,但比起身邊的齊禮和趙江,阮秋明顯是他最在意的那一個。

阮秋心裏還有個模糊的猜測,浮現在腦海的時候,讓他更加懵懂無措。

他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也沒有人能告訴他該怎麽做。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努力先不去想這些,把襲淵的床鋪整理好,回到小床換好外套去洗漱。

洗漱完畢,阮秋去飯廳,發現襲淵也在。

他坐在飯廳最上方的椅子上,雙眼半阖,一只手撐着額角,身後是齊禮和趙江,像是在等着阮秋。

齊禮見到阮秋終于出現,才吩咐趙江把早飯端上來。

有其他人在,阮秋便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安靜啃着饅頭,喝了小半碗面糊糊。

襲淵今天起晚了,似乎不打算外出。

他回了房間,阮秋落後一步跟在後方,腳步遲疑了一下,也回了房間。

襲淵坐在沙發上,機械盒出來為他檢查傷口。

凝膠已經用完了,襲淵要是再受傷,只剩下縫線和繃帶可以用。

不過就算沒有凝膠,以他身體的恢複能力,除致命傷以外的都不足為懼。

機械盒整理好襲淵的衣服,扭頭看見阮秋,芝麻眼閃爍了一下。

它來到沙發的另一邊,搖搖晃晃爬上扶手。

“滴滴。”

阮秋知道它在和自己打招呼,走近碰了碰它細細的機械手臂:“小盒。”

這是阮秋給機械盒取的名字,見襲淵不阻止,就一直這麽叫了。

機械盒手臂攀住阮秋的指尖,輕輕拍幾下,随後轉身回到襲淵身邊,鑽進外套衣兜裏藏起來。

阮秋收回手,擡起頭和襲淵對上視線。

他剛才跟機械盒說話,臉上還帶着淺淺的笑意,唇角向上彎起一點弧度。

這會兒面對襲淵,阮秋收起神色,變得有些拘謹。

“哥哥,我昨天看電視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他猶豫着,還是問出了口,“你怎麽……沒有叫醒我?”

襲淵根本沒有在聽阮秋說話。

他眉心輕蹙,表情透着一絲煩躁與不耐。

太陽穴隐隐傳來刺痛感,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距離襲淵上一次使用抑制劑,已經過去近半個月。

以往這個時候他早已用了新的抑制劑,但跟随他而來的藥劑師被胡一為殺死,且洛倫水星資源匮乏,一個通訊器都遲遲修不好,更別提找一個能制作抑制劑的人。

或許因為在這裏的日子過于平淡,他的症狀來得慢了許多。

準确地說,是從昨天晚上才開始的,停在荒廢區的那架星船啓動了自毀,襲淵幾乎無功而返。

他忍着暴躁離開荒廢區,暗藏的戾氣無處發洩。

但當見到阮秋出來迎接自己,襲淵的頭痛竟莫名緩和了不少。

之後他抱了阮秋一晚上,沒再出現過失控前的症狀,直到剛才。

阮秋話音剛落,也察覺到了襲淵神情有異,立刻閉了嘴,眼神忐忑。

襲淵沉沉吐出一口氣,漆黑的眸子打量着阮秋。

片刻後,他向阮秋伸出一只手,聲音沙啞:“過來。”

這一幕似成相識,阮秋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麽,最終默不作聲地慢慢走近。

襲淵現在的狀況不太對勁,他直覺這時候最好順從一些。

沙發一側有位置空餘,阮秋剛坐上去,就被襲淵拽着手腕扯進懷裏。

阮秋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慌亂了一瞬,微微掙紮。

襲淵按住他的後腰,将他緊緊圈在懷裏,低低吐出兩個字:“別動。”

他嗅到阮秋身上獨有的氣息,是類似草木一般的,柔順的銀發貼在他的頸側,像毛茸茸的小貓爪子。

襲淵閉上眼,感受到太陽穴的刺痛感逐漸緩解。

自第一次發病以來,這樣的情況他從未經歷過。

雖然不知原因,但襲淵有了一個新的念頭。

等他離開時,或許可以把阮秋也一起帶走。

聽着耳邊的呼吸聲從淩亂恢複平穩,阮秋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推了推襲淵:“你松開我。”

他的力道對襲淵而言微乎其微,襲淵紋絲未動,像一座擁有體溫的雕塑。

阮秋的掙紮越來越多,襲淵以為弄疼了他,終于松了手。

但即使松手,阮秋也還被他圈在懷裏,他雙手抵住襲淵身前,努力往後退:“你……你不能總是這樣。”

襲淵垂眸看着他:“總是怎樣?”

他除了抱住阮秋,沒有其他多餘的舉動,阮秋力氣也遠遠不及他,幹脆放棄掙紮。

“就是……”阮秋臉頰微紅,調整好呼吸,“現在這樣。”

襲淵沉默,像沒聽懂,阮秋又繼續說道:“這樣會……誤會的,不可以總是突然抱別人。”

但阮秋不是別人,他是他領回來的。

襲淵按耐住想再抱緊阮秋的沖動,他的頭痛沒有再出現,面對阮秋的抗拒也不生氣。

反而想碰一碰他泛紅的臉頰,讓他有更多的反應。

襲淵向來随心所欲,這個念頭一出,他只猶豫了半秒,伸手撫摸阮秋的臉側,随後又捏住他的下颚兩邊,微微往上擡。

他俯身湊近,吐息灑在阮秋臉上,低聲道:“我說可以,就可以。”

阮秋睜着一雙清澈的淺瞳,呆滞道:“你、你……”

他沒想到襲淵會這麽說,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指腹下的皮膚白皙細嫩,輕輕一按就會浮現一道泛紅的印子。

襲淵松開阮秋,仔細端詳着他臉上被捏出來的痕跡。

阮秋被他盯得捂住臉,努力組織語言:“還有昨天晚上,你沒有叫醒我,直接……讓我跟你一起睡。”

襲淵一直心不在焉,這時候才終于弄明白了阮秋的控訴。

在做這些事之前,他的确沒有征求過阮秋的同意。

這也不能全怪襲淵,星盜的行事風格就是如此,想做什麽或打算得到的東西,要麽讓別人心甘情願,要麽武力壓制再讓別人心甘情願。

阮秋連他一只手都敵不過,還疑似身體缺陷沒有精神力,要想強迫他當然容易。

但這樣一來,阮秋也許會害怕、不開心。

既然已經有将阮秋帶走的想法,襲淵可以更加縱容他一些。

他往後退了些許,與幾乎縮進沙發角落的阮秋隔開一段距離。

襲淵啓唇道:“好。”

阮秋愣了一下,這是答應了他,以後不會再動不動就抱他了?

他稍稍松了口氣,坐直調整姿勢,再次打量襲淵的神色,問道:“哥哥,你剛剛不舒服嗎?”

因為以前常年生病,阮秋對一些疼痛的表現很敏感,襲淵那時候也不像是在生氣。

襲淵“嗯”了聲,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剛答應了阮秋,他就知道叫哥哥了。

也不再那麽抗拒,安安穩穩地坐在旁邊和他說話。

要是能再笑一笑就好了,阮秋笑起來更加漂亮,配上他的銀發淺瞳,像冬日暖陽下即将融化的積雪。

襲淵垂眸掃了一眼,衣兜裏的機械盒被迫強制開機。

它接收到襲淵的意思,探頭出來,邁着機械腿奔到阮秋身邊,往他身上蹭。

阮秋不明所以,茫然擡頭看了看襲淵,将機械盒捧起來:“小盒?”

發現機械盒只是想和他玩,阮秋從身上摸出一塊小鐵石,逗小狗狗一樣丢出去。

圓圓的鐵石滾到了襲淵面前,機械盒小跑着過來,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趕緊撿起鐵石小跑回去。

一周後,齊禮和趙江突然變得更加忙碌。

他們從外面搬回來兩箱可燃燒的炭石,提前将一些厚被褥和過冬的衣服拿出來曬。

阮秋不解:“要搬家嗎?”

這些天他也有在幫忙打掃屋子,擦一擦走廊的欄杆之類的,總不能白吃白住什麽都不幹。

趙江擦了把額上的汗,說道:“極夜快到了。”

洛倫水星的極夜,将會持續一個月見不到陽光,并且溫度驟降至零下四五十度度,伴随着大量降雪。

這幾天的氣候播報已經提前發布通知,阮秋沒有關注。

炭石是極夜期間要用的,否則天寒地凍,僅靠衣服很難捱。

阮秋好奇:“還會下雪?”

他以前從來沒見過雪,也沒有機會去別的地方看雪。

“是的,會一直下到極夜結束。”

趙江一邊曬被子,還告訴阮秋,在極夜來臨之前,洛倫水星的居民會舉辦一個節日,叫寒露節。

最早時,是居民們聚在一起互相贈送食物和資源,為了讓大家都能安穩度過冬日。

而到現在,已經沒有誰會主動拿出自己的東西無償贈送,逐漸變成了出售和購買,或等價交換。

行為和目的雖然有所改變,但節日依然保存了下來,算是洛倫水星唯一的一個大型居民活動。

到時還會有一些小商販,賣點零食之類的,晚上還會放自制的鐵石煙花。

趙江一口氣說了不少,突然脊背一涼,轉頭看見襲淵不止何時出現在走廊,正冷冷望過來。

他立即閉嘴,回屋去找用來燒炭石的爐子。

阮秋也見到了襲淵,他穿過院子來到他身邊,眼神發亮:“哥哥,你去過寒露節嗎?”

襲淵靠着走廊的石柱,漫不經心道:“沒有。”

他從前沒有來過洛倫水星,也對節日不感興趣。

他更在意的是,極夜會不會影響通訊器信號,以及星船的登陸。

阮秋看出襲淵沒什麽興致,略顯失落地“哦”了一聲。

他還眼巴巴地望着襲淵,意圖不言而喻。

襲淵側目看向他:“想去?”

阮秋不住點頭,眼神期盼:“我想去看煙花。”

他說完又趕緊補充道:“也沒有特別想……”

他是未登記居民,萬一又被發現了怎麽辦?

但阮秋住到這裏以來,連院門都沒出過,聽剛才趙江的幾句描述,很難不生出念想。

不過阮秋也知道,最關鍵的還是襲淵,只要他同意了,并且和他一起去,多半就不會有危險。

襲淵沒出聲,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他站在廊前,擡手撩開阮秋眼尾的碎發。

阮秋莫名緊張,隐約察覺到些什麽。

上次襲淵答應了他之後,果真沒有再抱過他,也更不會再發生兩人同床共枕類似的事情。

他也就沒有機會再試探襲淵,确認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襲淵微微彎下腰,湊近又問了一遍:“想出去玩?”

阮秋沒說話,他等不到回答,便轉身走了。

一直到晚上,阮秋捧着一本星系圖翻來翻去,腦子裏想的都是白天襲淵問他時的情形。

糾結到現在,去不去寒露節,好像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襲淵推門進來,他剛洗過澡,身上還帶着些許濕漉漉的寒氣。

阮秋放下書,鼓起勇氣叫住他:“哥哥。”

他慢吞吞走近,微低下頭:“你可以陪我去寒露節嗎?”

襲淵随手關緊房門,鎖扣發出“啪嗒”的清脆聲響。

他正要說話,阮秋突然靠過來,主動抱住他。

“哥哥,”阮秋仰起臉,他摟着襲淵的腰,既羞澀又期盼,小聲道:“我想出去玩。”

他下午還向趙江打聽過,負責星球人口排查的機械兵,一年也就來那麽一次。

至于其他居民,也不用擔心,阮秋把臉遮住就好,并且有襲淵在他身邊,不會出什麽事。

所以只要襲淵答應就好了,他不會再外面待太久,看完煙花就回來。

說來慚愧,阮秋不僅沒見過雪,也從來沒見過煙花。

這些東西他以前在電視裏見過,但看電視和親眼目睹,總歸是不一樣的。

他的病在醫院耗了不少時間,又正是年紀偏小,對什麽都好奇的時候。

阮秋把下巴抵在襲淵身前,再次露出白天時的模樣,像一只讨食的小貓咪。

襲淵雙眼極輕地眯了眯,彎腰同樣摟住他,聲音放緩:“想讓我,陪你去玩?”

阮秋果然還是聰明的,開始知道用這樣的方式,來換取條件。

不知為何,面對此時此刻的襲淵,阮秋莫名有些緊張和退縮。

開了這個頭,也許以後……

但話已經說出口,他不好再反悔,只得點頭:“……嗯。”

襲淵安靜片刻,勾了勾唇角:“好。”

阮秋一下子呆住,他竟然在笑。

與襲淵相處這麽久以來,他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笑。

阮秋的耳尖悄悄紅透,目不轉睛地望着襲淵,幾乎忘了自己還抱着他。

這時,外面的走廊響起匆忙的腳步聲。

齊禮站在門外,輕輕敲門:“您睡下了嗎?”

阮秋猛然回神,趕緊推開襲淵,後退幾步站好。

房門被拉開,襲淵站在門口,神色不耐:“有事?”

齊禮也不想這時候來打擾,但就在剛才,他終于把通訊器修好了。

他低聲道:“有一樣東西,應該……需要您親自過目一下。”

屋內還有阮秋,齊禮便沒把通訊器直接拿來,而是領着襲淵去了他的工作室。

先前損壞的通訊器擺在桌子上,一些零件被換掉,正連接着兩根能源線。

齊禮開啓能源線,通訊器頓時亮起。

一道光屏投射至半空,屏幕內湧入大量未讀通訊。

其中有一條最為明顯,自動彈出的內容橫在中間。

“您已被列入星際懸賞令名單,編號001,發布對象:獅鸠星。”

通訊器修好時,齊禮手忙腳亂,被迫看到了這條訊號。

他吓了一跳,差點以為出現了幻覺。

誰都知道,獅鸠星是星盜組織的老巢,而襲淵是下一任的首領。

星盜怎麽會将襲淵突然列入懸賞令,還将編號直接排到了第一。

這也就意味着,殺死襲淵并帶回他的屍體,将獲得最高檔次的巨額賞金。

懸賞誰都能接,星盜、傭兵、普通居民,甚至是隐藏身份的上将或士兵。

齊禮冷汗都快掉下來,趕緊第一時間去找襲淵。

襲淵見到這一幕,卻沒多大反應,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可惜這條訊號的發布時間太晚,要是再早一些,或許通訊器也能更快修好。

不過比起這個,他現在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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