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茶幾被撞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響,氣氛在一瞬間僵持住。

阮秋有些茫然和困惑,望着襲淵小心翼翼喊了一聲:“……哥哥?”

就在剛才,他還覺得今晚的襲淵看上去比平時溫和不少,主動問他在看什麽書,也絲毫沒有遲疑地回答了阮秋的問題。

上一次在木箱裏的擁抱,對阮秋而言也很突然,可那時候他在害怕,不僅害怕外面的機械兵,也在胡思亂想襲淵的身份。

襲淵親密又簡單的擁抱,是有絕對安撫作用的,所以他才沒有躲。

然而現在,阮秋猜不透襲淵在想什麽。

難不成,就只是想抱抱他嗎?

阮秋腦子裏很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支支吾吾:“我……我有點困……先去睡了。”

襲淵沒有回應,從阮秋身上移開視線,擡手輕輕按了按眉心。

算了,哪怕是真正的小貓或是小鳥,也沒有完全順從和聽話的,除非養一只設定好程序的機械寵。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會讓阮秋在身邊待多久,當下只是看心情行事而已。

今晚阮秋不讓他碰,他不強求。

阮秋拿起椅子上的書,走到窗邊的桌前放好,順便倒了杯涼水。

他一口氣喝完,感覺呼吸平緩了一些,低頭靜悄悄地回了自己的隔間,盡量不發出多餘的聲音。

在小床上躺好後,阮秋聽見襲淵從沙發上站起身,腳步聲移動到另一邊。

“啪——”

燈光熄滅,屋內陷入黑暗。

阮秋閉上眼又睜開,伸手捏了捏自己發燙的耳尖。

他睡不着,莫名想起以前住院時候的事情。

臨床的女孩子也在醫院住了很久,她非常活潑健談,喜歡看各種興趣書和小說。

有一次,她告訴阮秋,她最近在看的幾本小說裏,兩位相戀的主角是同性。

阮秋年紀小,又常年待在醫院,接觸的同齡人也少。

但他隐約知道,自己好像也喜歡同性。

只不過他沒有半點經驗,也沒對誰有過好感,對這些事還是懵懵懂懂的。

之後不久,臨床的女孩子恢複出院了,阮秋還留在病床上,直到被推進急救室。

夜晚寧靜,偶爾有零碎的星際垃圾從上空掉落,砸在院子頂棚發出輕微的悶響。

阮秋抱着被子一角,漸漸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阮秋起床的時候,襲淵和齊禮都已不在院子裏。

依舊是由趙江留下來照看阮秋,順便打掃院子。

只要襲淵不在,趙江整個人自在不少,也敢和阮秋說說話。

他見阮秋坐在走廊邊,總往大門的方向看,忍不住問道:“你想出門嗎?”

阮秋愣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趙江又委婉地說:“下次也許可以先問問齊哥,而且……”

他摸了摸後腦勺:“你要出門的話,肯定得把臉遮住。”

不僅因為阮秋是個生面孔,還因為他……實在太漂亮了。

在這顆偏遠的貧民窟星球,可沒那麽多正直善良的人。

阮秋明白他的意思,默默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他主動詢問趙江:“今天襲淵哥哥出門的時候……”

阮秋的語氣忐忑:“在生氣嗎?”

“啊?”趙江一臉茫然,仔細回憶起來,“好、好像沒有吧,怎麽了?”

阮秋搖頭:“沒什麽,我就問問。”

趙江很好奇,但也不敢多加探究襲淵的事情,轉身進了屋子。

“對了,這些是專門給你做的衣服,”他再次出來,手中抱着一堆嶄新的衣物,還有兩雙鞋子,“你看看合不合身。”

阮秋現在的衣服是齊禮給的,布料陳舊磨損,還大了不少,袖子和褲腿都長一截。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有得穿就行。

趙江把衣服和鞋子送進阮秋房間,阮秋跟在後面,略感受寵若驚,小聲問這些要多少錢。

“齊哥準備的,我不知道,”趙江話音頓了頓,“應該不貴。”

齊禮看出襲淵和阮秋的關系不一般,他為了讨好襲淵,給阮秋準備的東西都是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好的。

阮秋十分感激,準備等齊禮晚上回來,再當面謝謝他。

他關了門試新衣服,把舊鞋子也換了,低頭摸着嶄新的鞋面,又想起了襲淵。

說到底,他現在能住得這麽安穩,全靠襲淵。

要是沒有他,齊禮和趙江估計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而他昨晚還惹得襲淵不高興。

阮秋心裏實際是有些委屈的,怎麽會有人突然要抱別人呢?第一次也就算了,還要再來第二次。

可是他又轉念一想,萬一是他誤會了襲淵。

這裏與阮秋以前生活和熟知的地方相差甚遠,也許……也許擁抱只是表達友好和親近的意思。

他昨晚躲開以後,不該就那麽睡了,至少再問問清楚,和襲淵溝通一下。

襲淵目前在他心裏,依然是最信任的“好心人”。

阮秋換好衣服推門出去,一擡頭看見走廊的欄杆上,落了一只黑色的鳥。

黑鳥體型很小,與磁吸區常見的大型鳥不同,羽毛順滑油亮,顯現出金屬一般的光澤。

它大約是從露臺的方向飛進來,見到阮秋出現,竟然一點都不怕人,一對漆黑的眼睛投向他。

“找到了!”

荒廢區,星船駕駛艙內,矮個子雙眼驟亮。

高個子從一旁湊過來,機械鳥傳回的畫面出現在屏幕,一行提示語不斷閃爍。

“發現目标人物。”

矮個子繼續遠程操縱,準備讓機械鳥啄傷阮秋,取走他的血。

正當機械鳥扇動翅膀,将要撲向阮秋時,趙江恰好出現在走廊。

他快步走近,及時護在阮秋身前擡手擋了一下,詫異道:“哪來的鳥?”

眼看失敗,矮個子立即讓機械鳥跳轉方向,穿越走廊從露臺離開,消失在高空。

“可惜了,”他嘆道:“不過總算找到了人,接下來就好辦了。”

矮個子在顯示屏輸入剛才的坐标,讓其餘機械鳥全部飛往阮秋所在的位置。

他們不能暴露在星球居民面前,只能另尋機會,而機械鳥所需的能源非常少,看上去和普通鳥類無異,應該不會被發現。

果然,趙江只是疑惑了一下,對阮秋說道:“這鳥估計餓暈了,敢來這裏攻擊人,你快進屋吧。”

與此同時,襲淵擡頭望向空中。

他整個人暴露在陽光下,毒辣的光線仿佛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俊美的側顏被鍍上一層紅光。

齊禮在與人交談,想買走對方倉庫裏的合金與能源屏。

周圍還有幾個人,都對襲淵的出現十分忌憚,這場交易十分順利。

齊禮付了錢轉身,突然聽到襲淵出聲:“給我一把槍。”

他的氣場太強,不等齊禮反應,身邊已經有人主動遞上自己的武器:“您看這個……”

這是一把造型像弓丨弩的離子槍,是這人自己組裝的。

襲淵接過來,當即将槍口對準高空,幹淨利落地扣動扳機。

“砰——”

半小時後,齊禮終于在遠處的一堆廢墟中,找到被襲淵擊中的機械鳥。

機械鳥已徹底失去行動力,身體中央被擊穿,露出內裏的機械體。

齊禮震驚:“這東西好像很高級,是誰的?”

襲淵将機械鳥拿在手中,打量了幾眼,随後丢給齊禮:“有其他人在這裏。”

并且沒有暴露在星球居民面前,只用了探測型的機械鳥觀察情況。

而這東西的确很高級,絕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

齊禮開始擔驚受怕,襲淵還沒離開,怎麽又有人悄悄到這垃圾星上來。

襲淵依舊神情冷漠,眼底卻隐隐浮現出迫不及待。

不管對方是誰,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什麽,對他而言都是絕佳的資源。

有了資源,他就能更快地離開這裏。

荒廢區,機械鳥被攻擊的信息第一時間傳回系統。

矮個子面色凝重:“是巧合嗎?這個星球上的居民精神力都不超過b等,怎麽會發現機械鳥。”

不止發現,還準确無誤地從高空擊中,導致機械鳥瞬間失去連接,也沒有捕捉到是誰幹的。

他立即調整機械鳥的安全系數,先将這一次的事故報告上傳。

矮個子又想了想,對身旁的高個子說道:“把居民檔案也拷一份,目标人物附近的人全部做特殊标注。”

檔案也包括了所有居民的住址坐标以及家庭成員情況,雖然洛倫水星的防守幾乎為零,任誰都能繞過管理所偷渡進來,攻擊機械鳥的多半不是原住居民。

但居民檔案中或許能查出別的信息,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線索。

高個子應下,在主機上操作。

晚間七點,駕駛艙內的兩人正在休息,控制臺突然發出警報聲。

“前方檢測到陌生能源,初步判斷為人類,預測精神力等級sss。”

矮個子臉色驟變,立即啓動星船防禦系統。

然而片刻之後,警報聲停止,雷達屏幕上方空無一物。

兩人沒有放松警惕,直到等待了許久,都不見再有異常發生。

“走了?還是剛才雷達出錯了?”

“都有可能,出去看看。”

星船外表随時開啓着隐形僞裝,并不好識破,除非對方有備而來。

他們的任務已經遭到阻礙,必須盡快解決。

如果外面的确有人,直接将其擊殺。

兩人身穿常服,将能代表身份的物品和設備都留在駕駛艙,只帶上武器,打開星船艙門。

外面正在起風,彌漫的風沙影響視線,周圍全是殘垣廢墟。

兩人朝着雷達第一次預警的方向走去,時刻戒備着。

大約往前走了十分鐘,高個子瞥見一抹漆黑的身影從廢墟中一晃而過。

他立即舉槍,一連掃射了十幾下,卻一次都未能擊中。

當他正懊惱時,耳邊響起矮個子的驚呼。

高個子轉頭的瞬間,一股極重的力道将他狠狠擊飛。

風沙中,矮個子倒在地上,看了一眼生死未蔔的同伴。

他再次擡頭時,對上襲淵冷漠的目光,與冰涼的槍口。

槍是從矮個子手中搶走的,他們兩人的精神力同樣是sss等級,身體素質在隊伍裏名列前茅,面對眼前的男人卻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矮個子一咬牙,摸到袖中的微型按鈕,毫不猶豫啓動星船自毀程序。

半刻鐘後,襲淵站在星船的濃煙與廢墟前,臉色極為難看。

還是大意了,那兩人多半來自訓練有素的軍隊,否則不會一點後路都不留。

星船自毀,裏面一切可挖掘的信息都燒成了灰,包括襲淵需要的東西。

他面無表情,将手中的離子槍扔進廢墟,轉身離開。

晚飯後,阮秋一直心不在焉。

今天齊禮先一步回來,襲淵不見蹤跡,齊禮也沒透露半點他去了哪兒。

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天色都黯淡下來,阮秋打了個哈欠,歪頭靠着椅背發呆。

許久後,院門終于從外面被拉開。

阮秋聽見動靜,第一時間出去迎接。

齊禮也出來了,讓趙江去把晚飯重新熱一熱,小心翼翼打量着襲淵的神色:“您……可算是回來了。”

襲淵獨自離開磁吸區,現在又獨自回來,手上沒見帶什麽東西,臉色也較冷。

這是……進展不順利?

齊禮也不敢多問,将襲淵迎進來。

走廊外還站着一個身影,襲淵腳步微頓,視線掃過去。

阮秋穿着一身新衣服,看着更加順眼了不少,神色間有些許期待:“哥哥,你回來了。”

襲淵淡淡應了聲,由齊禮領着去飯廳。

之後襲淵吃飯、洗澡,又花費了一些時間。

等他終于回到屋內,阮秋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了。

見到襲淵,阮秋拉開椅子站起來:“哥哥……”

襲淵走到沙發坐下,阮秋低頭揉了揉困倦的雙眼,拿了個幹淨的杯子,倒上一杯溫水給襲淵送過去。

他将杯子放在茶幾上,猶猶豫豫地出聲:“哥哥,你今天回來的好晚。”

而且阮秋敏銳地察覺到,襲淵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不知道襲淵是還在生他的氣,或是回來之前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襲淵一副不怎麽想說話的模樣,背靠着沙發眼眸低垂。

阮秋幹脆蹲了下來,抱着膝蓋像只小鹌鹑,仰頭望向襲淵,小聲道:“哥哥心情不好嗎?”

他糾結着,主動提起昨晚:“昨天晚上,我……”

“還不睡覺?”沙啞的聲音突然打斷阮秋,襲淵垂眸看過來。

阮秋喉間一梗,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說:“我……我想看電視。”

他不好意思告訴襲淵,自己是為了等他回來,問清楚昨晚被打斷的那個擁抱,才等到了現在。

“看電視?”

襲淵語氣不變,直起上半身,緩緩前傾靠近阮秋,雙手撐在腿上。

話都說出口了,阮秋只好點頭:“嗯。”

他沒有精神力,确實打不開投影,想在房間裏看的話,只能求助襲淵。

不給抱,還想看電視?

襲淵目光沉沉,突然伸手捏住阮秋的側臉。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阮秋白皙的皮膚卻立刻泛紅,他措不及防,神色從呆愣到委屈,眼底怯生生的。

襲淵很快松了手,指腹在那一小塊皮膚上輕輕摩擦,低聲道:“坐上來。”

他将阮秋拉到沙發,和自己坐到一起,果真給他開了電視。

阮秋捂着側臉,小聲抗議:“為什麽掐我……”

襲淵把他的手拿開,又摸了摸側臉泛紅的地方:“疼?”

阮秋脊背僵了一瞬,弱弱說道:“不、不疼……”

投影正在播放一部電視劇,阮秋坐在沙發上,連着打了兩個哈欠。

他本來不想看電視的,可沒想到襲淵真的答應了,他更不好意思再讓襲淵關掉,硬撐着也要看完一集。

然而不出五分鐘,阮秋的眼皮開始打架,身體一點一點往襲淵的方向倒。

襲淵擡起手臂,自然地将阮秋摟住,低頭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再次撫摸他的臉側。

電視劇還在繼續,猶如催眠曲,阮秋靠在襲淵溫暖的懷抱裏,睡得越來越熟。

“滴答——”

不知過了多久,投影被切斷。

襲淵抱起阮秋,打算将他放回小床。

他剛走出兩步,懷裏的阮秋輕輕動了動,柔順的發絲蹭過他的頸側。

襲淵腳步停住,随即調轉方向,走向另一張大床。

阿爾法主星,首席府。

司詢看完從洛倫水星傳送回來的任務報告,将手中的顯示屏随手一扔。

“去了這麽久,弄不到一滴血?”屏幕砸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冷哼道:“兩個廢物。”

報告中只有幾張照片,還有一堆沒用的居民檔案。

而報告發出後的幾小時,聯盟軍總部接收到了一架隐形橢圓體星船自毀的信號。

站在一旁的唐謙神色擔憂:“能讓他們啓動自毀程序,遇上的情況一定很棘手,先生您看……”

他還想說,阮秋在那顆星球上,很不安全。

這一次傳回來的照片更加清晰,有好幾張,唐謙全都一一看過。

即使還未做血緣檢測,他也基本已經認定,那就是司熒的孩子,卻還不敢當着司詢的面說。

司詢一言不發,屈指輕輕敲着木質扶手,呼吸聲綿長。

唐謙耐心等待,直到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說:“重新派幾個人過去。”

司詢閉上眼,語氣平靜:“十八年了,再等等也無妨。”

既然阮秋已經在那個偏僻落後的地方生存了十八年,找回來的時間早一些或晚一些,又有什麽區別。

唐謙在心中嘆息,點頭應下。

他正要去辦,司詢又問:“星系視巡,是不是快到了?”

唐謙答道:“是的,先生。”

星系視巡每三年一次,屆時将會安排一只聯盟軍,依次造訪各個星球與星系版圖中最遠的邊境。

——自然也會包括洛倫水星。

唐謙跟在司詢身邊許久,只要他一開口,幾乎都能猜中他的決策。

“先生?”他驚訝又驚喜,“您的意思是……”

看來司詢仍舊放心不下,如果派去的人再遭阻礙,或是中途遇上其他情況,耽誤将阮秋接回。

他會和聯盟軍一起,親自去一趟洛倫水星。

司詢重新拿起顯示屏,翻看着裏面的幾張照片,淡淡道:“再說吧,不一定能抽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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