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木箱夾層鋪的合金,不僅能隔絕外界的探測,精神力也無法從內裏滲透,除非将合金強行破壞。
這與當初星船墜毀之前,襲淵的精神力被毒素抑制的感覺相似。
他的精神力本就極易失控,此刻封閉的狀态更讓他有些煩躁,後悔答應齊禮在木箱裏躲避。
來的那些機械兵根本不足為懼,被發現了又能怎樣。
他交給齊禮的通訊器還未修好,洛倫水星的信號連接太差,設備老舊失靈,普通接收器發出的傳訊不知能不能順利送出去。
弄出些動靜來,也許還能引起外界的注意。
至于阮秋,他的來歷依舊存疑,襲淵可以不管他。
但當看見阮秋膽怯又可憐兮兮的模樣,襲淵的煩躁與不耐竟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念頭。
像從前那只被他搶回來的漂亮小鳥,總是用叫聲吸引他的注意,喂點吃的才恢複安靜。
阮秋也一樣,會讨好地叫他哥哥,因為想吃小圓餅,想留下來。
他現在害怕,需要被安撫。
于是襲淵只考慮了一秒,就将他抱了過來。
兩人相擁而坐,木箱裏狹窄的空間反而變得寬裕了許多。
空氣有些稀薄,微弱的光線從木板縫隙透進來。
耳邊是陌生的心跳與呼吸聲,混合着自己的,阮秋短暫走了會兒神。
他原本以為會不自在,誰知靠在襲淵懷裏,還當真安心了不少。
這樣的姿勢,毫無疑問是親密的,但襲淵摸他頭發的動作,阮秋總覺得像是在給寵物順毛。
總之不帶有什麽企圖,和昨天的三人看向他的眼神不一樣。
院子裏有腳步聲匆忙走過,應該是齊禮。
一陣盤旋的風聲由遠及近,大門口的方向響起熟悉的機械音。
“已登記居民:齊禮,居住證未過期。”
“已登記居民:趙江,居住證未過期。”
兩個機械兵分別掃描了齊禮和趙江的臉,随後其中一個進入院子,到各個房間巡視。
高空還有一個懸浮的圓形機械球體,底部圓孔投射出藍色的光線,沿着地面一寸一寸掃過。
另一只機械兵留在門口,擡起黑色的掃描屏。
“因近期出現居民傷亡、疑似黑戶偷渡,以及機械兵遭遇攻擊等多起惡性事件,正在進行第二次全面排查,請各位居民諒解。”
機械兵的屏幕閃爍,繼續說道:“若有任何可疑發現,請及時告知管理所,不可做出包庇、窩藏等極端舉動,違者後果自負。”
與此同時,院子裏的機械兵穿過走廊,來到木箱所在的位置。
滾輪滑動的聲音越來越近,阮秋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攥緊襲淵的一截衣袖。
襲淵絲毫反應都沒有,偏頭靠着木板閉上眼,另一只手依舊緩慢撫摸着阮秋的發絲。
沒過多久,機械兵轉身離開,懸浮球也沒有探測出任何異常,逐漸移動至遠處。
齊禮着實松了口氣,重新關好院門。
上次襲淵那夥人的到來,他倒是不擔心會有人向管理所舉報,這種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不被管理所發現就好。
他确認機械兵不會再折返,将院門上鎖,對趙江道:“快把木箱打開!”
阮秋聽見動靜,趕緊想從襲淵懷裏出來。
然而襲淵紋絲不動,趙江已經取下木箱的蓋子,他伸手推了推,小聲道:“哥哥?”
襲淵這才松手,阮秋退開時,頭頂的夾層木板正好被拿掉。
“實在對不住,讓您受苦了……”齊禮将襲淵迎出來,又吩咐趙江去準備午飯。
阮秋落後一步,跟着襲淵回到房間。
他身上仿佛還殘留着不屬于自己的體溫,被發絲蓋住的耳尖依舊染着薄紅,反觀襲淵卻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阮秋悄悄看了他一眼,去桌邊倒水喝。
晚飯已經做好,齊禮來請襲淵去飯廳,阮秋也跟着一起,而齊禮和趙江則不跟他們一起吃,去了另一個小廳。
今晚發生的一切,再次刷新了阮秋的部分認知,齊禮對待襲淵,比他昨天見到的還要畢恭畢敬,并且襲淵也是未登記居民,他可能也是偷渡的。
阮秋對襲淵更加好奇,可他只不過是被好心收留的,現在還睡在人家的房間裏,最好不要随意探知別人的秘密。
而襲淵不問,阮秋也沒有主動提自己的情況。
—
之後的幾天,機械兵沒有在來過,即使荒廢區的兩人死狀不明,也沒有找到任何偷渡的人,這一次的排查也就這麽過去了。
阮秋住得很安穩,每頓有精心準備的飯菜,白天可以随意看電視,也可以去齊禮的書房看書。
但齊禮的書大部分是些與合金、能源,還有什麽星艦機甲有關的,阮秋看不太懂,只能翻一翻其他的雜書或星系分布圖。
襲淵白天經常會出門,一般和齊禮一起出去,阮秋不小心聽到過一次他們的對話,好像是襲淵有什麽東西想讓齊禮幫忙修好。
齊禮那時的語氣苦惱:“您這個……不好修,有些材料太珍貴,別人不賣的。”
襲淵便說:“材料在哪,帶我去。”
齊禮表情惶恐,一副生怕襲淵要直接去搶的模樣,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等到襲淵回來的時候,阮秋基本都與他待在一起。
因為他發現,襲淵好像不喜歡他和趙江接觸。
阮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感覺錯,襲淵對誰都冷冷淡淡,表露出來的情緒并不明顯。
又過了一天,隕石風暴終于結束了。
投影電視有單獨的星球氣候頻道,正在播報。
“本次隕石風暴超出預計時間,明後兩天依然将出現殘留的小型隕石雨,各位居民外出時務必做好防護……”
趙江正在廚房洗碗,突然手上動作一頓,放下碗筷走到外面的走廊。
院子上方被鐵質頂棚遮擋,他又拐進了後院,從露臺望向天空。
剛才好像有小型星船飛過去了,或是什麽別的東西,正好在趙江精神力感知的範圍內。
天空此時蒙着暗沉的紅紗,連只鳥都沒有。
趙江再次使用精神力感知,卻一無所獲。
他撓了撓頭發,心想也許是弄錯了,回廚房繼續洗碗。
而遠在星球對面的荒廢區,一團風沙從高空緩緩下移。
“轟——”
地面發出一道奇怪的聲響,風沙散去。
四周安靜了幾秒,先前風沙聚集的地方,憑空出現一架橫向橢圓體的星船。
星船表面褪去隐形僞裝,艙門開啓,從裏面走出兩個人。
這兩人穿着聯盟軍的衣服,随身帶着一把離子槍,觀察星船附近的環境。
其中一個高個子擡頭看向上空灼熱的光線,說道:“這就是洛倫水星?太荒涼了吧。”
另一個矮一些的回答:“我們降落的是荒廢區,一直都這樣,也沒人居住。”
“沒人住?”高個子疑惑,“要求找的人,不是在荒廢區發現的嗎?”
“不知道,先看看吧。”
矮個子搖頭,一邊從星船尾部打開貨艙,取出一個箱子。
箱子裏裝着幾只機械鳥,表面做得栩栩如生。
他打開手中的顯示屏,啓動開關,幾只機械鳥立即睜開眼,撲扇着翅膀飛起來,在高空盤旋着繞圈。
矮個子繼續輸入參數,控制機械鳥的行動規律,屏幕上還有一張照片,正是阮秋。
高個子也沒閑着,他重新回到星船駕駛艙,将一臺主機連接電源,黑進洛倫水星的星球管理所。
管理所中存放着所有居民的電子檔案,或許能找到有用的資料。
矮個子設置好機械鳥,也進了駕駛艙,不忘叮囑:“注意點,我們這次的任務不能被發現。”
他們執行的是秘密任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況且這架高級星船直接由聯盟首席審批,再單獨交給他們,這一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幾只機械鳥分散飛遠,在各處尋找着目标。
—
晚飯前,襲淵和齊禮一同回來。
齊禮出發前愁眉苦臉,此刻卻難掩激動,多半是他們要找的材料找到了。
他飯都不吃了,先回了房間把自己關起來。
飯後,阮秋拿着一本書,坐在椅子上看。
襲淵推門進來,他才洗了澡,發絲沒有完全烘幹,尾梢濕漉漉地垂下。
他一出現,藏在沙發外套裏的機械盒立即跳出來,要給他上藥。
襲淵的傷愈合得非常快,已經不需要再纏繃帶,抹上一層薄薄的凝膠就好。
他在沙發上坐下,掃了阮秋一眼:“在看什麽?”
阮秋擡頭,把書的封面露給他看:“是星系圖。”
襲淵淡淡“嗯”了聲,拉起左手衣袖,露出已經結痂的傷疤。
阮秋捏着書本一角,忍不住問他:“哥哥,你的家鄉也是洛倫水星嗎?”
他最近翻星系圖,才逐漸了解身處的時代與環境,整個星系版圖中,竟然有上百顆星球都住着人,算上其他不可居住的星球,數量更加龐大。
他越發地好奇,襲淵會來自哪裏。
這也是阮秋想了解襲淵的第一步,經過好幾天的相處,他覺得他們算是開始熟悉了。
襲淵側顏安靜籠罩在暖黃的燈光下,沉默片刻:“赫比鄰星。”
這并不是什麽秘密,他在正式加入星盜組織之後,許多人背地裏都叫他荒星魔頭。
阮秋也翻到了記載着赫比鄰星的那一頁,上面僅有一句較簡單的描述。
“赫比鄰星,星系排名第90;資源貧瘠,星球秩序較差,不利于居住或旅游;長住居民多。”
他再翻到洛倫水星,将上面的描述與赫比鄰星對比。
“洛倫水星,星系排名第113;資源貧瘠落後,星球秩序差,不利于居住或旅游;長住居民極少。”
同樣是資源貧瘠,星球秩序不好,赫比鄰星的人數卻更多。
這也就意味着,沖突與混亂更多。
機械盒為襲淵腹部的傷口塗好凝膠,等凝膠幹透後,再整理好衣擺。
阮秋又看見了襲淵身上的那些舊傷,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那些疤痕大大小小,僅剛才露出來的一截皮膚上就有好幾處。
再結合赫比鄰星的狀況,阮秋多少能猜到一點點襲淵的過往。
他安靜了一陣,擡起手肘靠向沙發扶手,聲音又輕又低:“那你以前……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阮秋的語氣裏還帶着絲絲心疼,比起襲淵,他覺得自己的經歷都不算什麽。
他只是生病常年住院而已,雖然病情不樂觀,但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都對他十分好,也在盡力照料他。
而襲淵滿身的傷,不知死裏逃生了多少次。
機械盒回到了外套衣兜裏,襲淵側目看向阮秋,視線掃過他白皙的臉龐。
他下巴微擡,說道:“過來。”
這兩個字仿佛不帶任何情緒,卻明顯比他平時說話要溫和許多。
阮秋不明所以,還是放下書起身,來到襲淵身邊。
他剛剛站定,襲淵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下一扯。
阮秋沒有防備,結結實實跌進襲淵懷裏,他這才發現,襲淵是想像上次那樣抱他。
可是……上次的情況也不一樣。
熟悉又陌生的體溫再次将他圈住,阮秋大腦空白,下意識地慌忙掙紮。
襲淵也沒想到阮秋會如此不順從,他輕輕蹙眉,将手一松。
阮秋得以脫身,站起來後退了幾步。
他一側的耳尖發燙,臉頰也有些泛紅,迷茫又不知所措地看着襲淵。
襲淵也在看他,神色恢複一貫的冷漠,周身氣壓低沉。
他好像……不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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