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鄉道

第一章

1

這年，縣教育局通知：

根據縣委、縣政府的要求，為支持農業生産、幫助農民搶收搶種，确保顆粒歸倉，未畢業的學生放忙假三周，畢業生提前到放忙假畢業。

同學們都走了，學生宿舍裏只剩下匡春山一個人了。今天是高中畢業的日子，這預示着匡春山的學生生涯結束了。他眼中無神地望着這個自己曾經住了兩年的宿舍，陪伴自己讀了兩年的高中，見證了自己高中學習的每一天。現在，宿舍裏顯得非常的安靜。同學們都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回家，地上、床上一片狼跡，匡春山心中徒然升起一種蒼涼的感覺。

他知道高業中畢了，就意味着回家種田。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能夠供自己把高中讀完，父母親似乎累彎了腰，咬着牙，本來就很貧困的生活使得父母過早的哀老了。農家孩子能上完高中己經很不容易

了，在沒有高考的年代裏，己經是最高學歷了。農民的孩子只能就此打住，如果沒有神通廣大能力強的父母，等待自己的就是幾畝薄田，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而那些生下來就是城鎮定量戶口吃國家糧的同學，将很快被國家招工安排，還有些同學由于父母有背景，也能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有工作就是高人一等。

匡春山望着零亂的宿舍，地上滿是廢紙，牆上一幅學生自己書寫的“學海無涯苦作舟，書山有路勤為徑”的書法，只乖下一個角落勉強地粘在牆上。他很沮喪、郁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都是命裏注定的。此時他想到語文課裏學到的“王侯将相寧有種乎”，這不是都有“種”了嗎。現實是現實，書裏說是書裏說，與現實不一樣，相距十萬八千裏。

他用一只蛇皮袋把自己的衣服、臉盆、洗漱用品等塞進去。他蹲下身從床底下拿出一雙幾乎是大半新黃色軍用球鞋，這雙球鞋只有學校開展藍球比賽時他才舍得穿，平時是從來不穿的，都是洗得幹幹淨淨地珍藏着，或偶爾拿出來看看。這雙鞋是他的同學金愛送給他的，他視如珍品。

金愛的父母都在鎮供銷社工作，人又長得标致，可以說是鎮上的一朵花。一次老師布置的作文題目是“記農民伯伯的一天”。金愛從沒有下過地，沒有接觸過農民，作文課上嘴裏含着一支筆愁眉苦臉愣在那兒無從下筆。坐在他旁邊的匡春山就生活在農村，伯伯，叔叔，爸爸都是農民，這種題材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加上匡春山的語文水平、文字功底在班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一篇作文寫完後，他無意中瞟到金愛的作文本上，只看到她寫了“農民伯伯的一天”題目，正文一個字都沒有，匡春山知道金愛寫不出來。他對她說：“我來幫你寫。”一邊說一邊将金愛的本子拖過來，不一會兒功夫就完成了。後來，巧的是金愛的這篇作文在班上作為範文受到老師的好評。于是金愛為了表達謝意，将父親的一雙軍用球送給了匡春山。匡春山不肯收，金愛羞答答地朝匡春山一笑，說：“你不是喜歡打藍球嗎，你打藍球的姿勢非常好看，穿上這鞋彈跳力強，就更好看了。”說完把鞋朝匡春山課桌抽屜裏一丢便跑了。金愛的一笑一丢深深地印在了匡春山的腦海裏，他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撞擊了一下，撞得甜甜的，美美的。說來奇怪了，從此，他與金愛沒有說過話，都是用眼神在交換，并且只要兩人的眼神一接觸，一碰撞，兩人又都很迅速地移開目光，但彼此又都心領神會。臨畢業前，匡春山的眼前經常出現金愛的身影，有幾次在夢裏與金愛相擁，他總想把自己心中的萌動吿訴金愛，可是他沒有這個勇氣，他想到父母都是農民，人家是幹部子女，這不是“懶蛤蟆想吃天鵝肉嗎？”越是這樣，他越感到自卑，一直把這份愛、這份感情埋藏在心裏。

現在，匡春山把球鞋拿在手裏翻過來複過去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用報紙包好，放進了蛇皮袋。他又拿起另一個蛇皮袋，把書本一一裝進去，然後用繩子将兩個蛇皮袋口紮好，用手試了拭，感覺不是太重的，又擡頭看了看宿舍後，将蛇皮袋甩到了肩膀上，兩個蛇皮袋一前一後正好保持了平衡。他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一只手把門帶着，又深情地朝整個宿舍掃了一圈，才慢慢地關起了門，戀戀不舍的離開。

2

從鎮中學到家有十五裏路，走出校門沒多遠，匡春山就走上了一條相對較寬的圩堤，這裏可是個水鄉澤國，號稱全國的鍋底，出門是無舟不行，村莊與村莊之間都是條條大河小河串連起來，大河小河縱橫交錯，整個大地就是河網織造的，村莊就好似網的結，網經又從網結向四處散開，村莊好似浮在水上的荷葉。河堤上高高挺拔的意揚直沖藍天。走了一段路，匡春山找了一塊蔭涼地，靠着一棵大樹坐下歇歇。

他看着河裏有農民撐着收割完的麥把船，裝得滿滿的，撐船的人正使盡全身力氣撐船。河對岸，農民們正頂着烈日，頭戴草帽，有人還在頸項裏挂了毛巾，正挑着麥把，他知道，現在正是農村的四夏大忙，是農民最忙最苦最累的時侯，這時侯父母姐妹也一定在田裏揮汗如雨地忙碌着。自己也即将要投入到這沒日沒夜的農活裏去了。

天空碧藍碧藍的，空氣透明得可以遙望白雲悠悠，他的目光越過小河流，越過小村莊，搖望着藍天的盡頭，天邊的白雲和飛鳥把藍天點綴得更加開闊明媚。大自然的美景是神奇的，在美景面前人能夠丢掉煩惱，使自己的心情舒暢起來，使自己的思維活躍起來。人類的生命圈與大自然相互親近的日常狀态下，人類就容易與大自然結成共同體，周圍的山川草木、藍天、白雲、風、雨、雷、電都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天、地、人其實就是一個統一整體，人就會融入到大自然中去了，人就會有靈感了。此時的匡春山在心頭有了想法，一定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大自然是美好的，人也應該是的。看那河水層層疊疊，一浪高過一浪，随着他的遐想，心情就像波浪滾滾向前，明快而又興奮起來。毛主席說過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大有作為。毛主席說的話句句是真理，毛主席老人家在北京都知道農村大有作為，自己也是個回鄉知識青年，聽毛主席的話肯定不會錯。就安心農村吧，況且，現在擺在面前的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別無選擇。好好地幹也許能幹出一番成就。想到這裏，他的心像是河中的水花一樣，心花怒放。他又拿起蛇皮袋往肩上一甩，一前一後挂着，邁步在圩堤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Advertisement

太陽快要落山了，夕陽的餘輝透過樹葉照射到圩堤上，從遠處看匡春山在樹下行走，還看到一些農戶家的煙筒裏冒着炊煙，農民有的挑着麥把，有的還在田裏收割，有的脫下衣服甩在肩膀上正慢慢地回家……構成了一幅農村夕陽的美景。

3

匡春山背着蛇皮袋走到家門囗，大門緊鎖着。他左右看了看，正好鄰居家一位大爺走過來。匡春山趕忙迎上去問道：“黃大爺，我家裏人到哪兒去了？”

黃大爺說：“啊，是春山回來啦。”

匡春山說：“黃大爺，我畢業了。”

黃大爺說：“好，好。畢業了就好，家裏又多一個勞力了。”

匡春山問道：“黃大爺，我爸我媽好嗎？”

黃大爺說：“現在正是農村大忙時節，你爸、你媽、你姐、妹都在田裏還沒有收工呢。”

匡春山這時才想起放下背在身上的蛇皮袋對黃大爺說：“黃大爺，我先把蛇皮袋放你家，我到田裏去幫媽媽。”

黃大爺說：“好，好。蛇皮袋就放家門口，沒人拿的。”

說完匡春山已經朝田頭奔去了。黃大爺望着匡春山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這孩子真懂事，到底是有文化的人。

匡春山從小在農村中長大，他知道農忙季節多一個勞動力的重要，再說，他這麽多年在外面上學，家裏的事做得少，一直都是姐姐匡春香，妹妹匡春紅做。心裏總感到對不起她們，還有年邁的父母，為了供他上學沒日沒夜的幹，現在他不上學了，是勞動力了，要讓父母歇歇，享享福了。媽媽臉上的魚尾紋都是兒的罪孽，黑色的頭發裏有了白發，爸爸一雙帶着老繭的手，不要問，只要手伸到人的面前，就知道是一雙勤勞的雙手，标準的勞動人民的手，飽經風霜的臉刻下了一個農民的艱幸。

匡春山看到李紅雲正在田裏捆麥把，匡春香、匡春紅彎腰用鐮刀割麥子，父親匡寶根挑着麥把，別人一頭挑兩個麥把，一擔能挑四個，有些大勞力一擔能挑六個，可是匡寶根因年老，一頭只能挑一個，一擔挑兩個都感到很吃力，蹲下去挑，再站起來時都要花很大的力氣才站得起來。匡寶根正在蹲下準備站起來時，突然感到輕了很多，當他站起來的時侯，發現兒子匡春山替他搭了一把勁。匡寶根看到兒子，立即将麥把丢下，雙眼盯着兒子，汗水順着老淚縱橫的臉頰流了下來。匡春山看着父親汗流滿面，趕忙從父親的肩上拿下毛巾，替父親擦汗，擦汗的過程中，匡春山心裏不是滋味，看到父親年過半百，還拼死拼活地幹活，心裏十分的難受。

匡寶根抓住兒子的手，接過毛巾自己邊擦邊問兒子：“學期結束了？”

匡春山說：“我畢業了。”

匡寶根又問道：“畢業了！？不上學了？”

匡春山說：“是的，不上學了。”

匡寶根此時的感情是複雜的，一方面他既希望兒子繼續念書，一方面又盼望兒子早日回來。他希望兒子念書将來更有出息，那怕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但到目前為止，匡春山高中畢業，在農村來說也是最高學歷了，對一個老農民來說己盡了最大的責任和努力了。當然，盼望兒子回來呢是一句想在心裏的話，家裏确實缺少勞動力，家裏也确實太窮了，即使兒子有機會繼續上學，家裏也負擔不起了。匡寶根對兒子說：“這兒不需要你，你先回去。”

李紅雲看到兒子回來了，丢下手裏的活，跑過來看看兒子，雖然累，但她看到兒子後還是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山兒回來啦。”

匡春山看到媽媽勞累的眼神，缺少睡眼而無神的雙眼，他的心在顫抖，媽媽太幸苦了。匡春山喊了聲：“媽，兒畢業了，不上學了。我可以參加勞動了。”

李紅雲說：“你先回家。”

匡春山說：“媽，你回家吧，我來幹。”

李紅雲說：“不，兒，活累，你吃不消的。”

匡春山說：“媽，沒事的，讓兒子鍛練鍛練吧。”

匡寶根對李紅雲說道：“就讓兒子幹一會兒，遲早要走這一步的。你回去燒晚飯，弄點菜，兒在學校的夥食也不太好。”

李紅雲愛憐地看着兒子說：“做不動就歇歇，我回去給你們做飯。”她又回過頭來對匡寶根說：“早點兒回來。”

匡春山奪過爸爸手裏的扁擔說：“爸，我來挑，你去捆麥把。”

匡寶根說：“挑麥把重，還是我來吧。”

匡春山說：“爸，你幹一天了，也該歇歇，讓我挑吧。”說完就将一擔麥把挑上了肩。

匡寶根看着兒子挑走了麥把，雖然兒子長在農村，可是挑麥把還是第一回，看到兒子挑着麥把走路不穩的樣子，心裏也感到陣陣的難受，這孩子命苦啊，做爹的知道他在學校都是吃最便宜的菜，穿得也差，同學們都看不起他，可家裏又實在拿不出錢來改善兒子的生活，匡春山從來沒有向父親開口要過錢，他是能克服就克服，盡最大努力的克服，把自己的要求降到最低，一直降到不能降為止。這家人就這樣相互默默忍受着生活的艱苦，又相互默默地體貼着，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雖然日子過得艱苦，但是情是濃的。

匡寶根想，一切聽天由命吧，一切随緣吧，一切順其自然。

4

李紅雲到家後立即忙開了。她伸手從一個小瓦罐裏掏出五個雞蛋，又伸頭朝罐裏看了看，确定沒有了才把瓦罐放回原處。又走到家神櫃旁蹲下，從一個小瓦缸裏用碗裝了滿滿三碗蠶豆倒進淘籮裏，看看嫌少，又裝了一碗。然後，又來到屋後的自留地裏摘了幾個紅了的西紅柿，割了一把韭菜。

雖然是三間茅草屋，但屋前有一大片空地。李紅雲把空地掃得幹幹淨淨，搬出一個小木桌，不一會兒，桌上就放上韭菜炒雞蛋，煮五香蠶豆并放上拍碎的大蒜頭，一小盆粥也端上桌子。李紅雲又到河邊提了兩桶水，将空地灑了一番，以便晚上吃晚飯涼快。一看就給人溫馨的感覺，一桌正宗的農家風味的田園小吃呈現在眼前。

一家人都回來了。匡春香、匡春紅姐妹忙着到屋裏去洗澡。匡寶根到河邊提了一桶水就站在屋前的空地旁一沖一擦就完了，匡春山則帶着一條毛巾走到屋前的小河邊，一頭紮進了河裏，在河裏幾個來回，幾個猛子深潛，再用毛巾在身上擦擦拉拉，簡單地打了一遍肥皂，再紮進河裏擦擦，毛巾拉拉，澡就洗完了。屋前的小河一直就是匡春山夏天的浴池，天然的，幹淨，涼爽，只要跳進河裏再上來，一天的疲勞就沒有了，疲勞就随着一河的清水沖走了。

等全家人都洗完澡，月亮已悄悄地超出了地平線，将柔和的月光灑滿了大地。農村的晚飯是比較晚的，有句俗語叫做：“晚飯晚飯吃到鴨子生蛋”，鴨子都是夜裏才下蛋。李紅雲招呼着春香、春紅趕緊換衣服坐到桌前。匡寶根已經在桌前點了一鍋旱煙在吧噠吧噠吸了，匡春山也坐到了桌前，就等姐姐妹妹來了。

李紅雲一邊替全家人一碗一碗地盛粥，一邊催着春香、春紅快點。

姐妹倆穿好衣服出來了。姐姐匡春香二十四歲了，這個年齡在農村姑娘中已經算是大齡了。她上身穿一件碎花滌确良短袖，雖然很舊，但洗得很幹淨，穿在身上非常的得體，襯托出了姑娘應有的身材，臉蛋俏麗明豔，由于生活所迫，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點，但不失少女的風韻。妹妹匡春紅十六歲，穿一件白色滌确良短袖，袖口是燈籠型的，顯得青春氣十足，她美目盼兮，人面桃花，紅樸樸的小臉蛋氣質清純，眉不描而彎，嘴不點而紅，是一種天生樸素的美，可以說是個尤物，一頭剛洗過的潮濕濕的頭發，更加顯得水靈靈的嫩，雙頰白裏透紅，青春天資的麗質無不透着纖細精致的外表。春紅在匡春山對面坐下，甜甜的叫道：“哥，你回來啦。”

匡春山說：“回來了。哥畢業了。”

匡春紅說：“哥，你回來就好。”

匡春山故意逗春紅問道：“為什麽？”

匡春紅說：“哥，我只上到小學。你回來要教我識字。”

匡春山說：“這有什麽問題，哥就當你的老師，天天教你讀書、寫字。”

李紅雲說：“你哥剛回來，還是先吃飯吧，吃飽了再說不遲，反正你哥又不走了。”

匡春山替姐姐挾了一塊雞蛋說：“姐，這幾年我不在家，爸媽年紀大了，你幸苦了。”

匡春香說：“我們是一家人，說這樣的話幹什麽。只要你将來有出息，我們吃苦算什麽呢。”

匡寶根将煙杆在桌腿上敲敲，敲掉了煙鍋裏的煙灰，說：“人生在世，各人有各人福，老百姓圖的是安逸。”

李紅雲說：“我們一家五口人好長時間不在一起吃飯了，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都感到高興。”

匡春香對匡春山說：“春山啊，姐大了，沒什麽指望了。春紅還小，剛才春紅說要跟你學文化，你要好好地教她。春紅頭腦靈活聰明，一學就會。”

匡春山對姐姐說：“這個你放心，我一定把我所學的都教給春紅。”

匡春香挾了一快雞蛋給匡春山說：“吃，你在學校也沒什麽好的吃，媽媽知道你這幾天要回來，一直留着。”

匡春山說：“姐，你幹農活比我苦，你吃吧。”

匡春香挾着雞蛋又送到匡寶根碗裏，說：“爸，你吃吧。”

李紅雲看着一家人為一快雞蛋推來推去的，不覺心酸，輕輕地搖了搖頭，都怪日子太幸苦了。這位吃了大半輩子苦的農村婦女看到一家親親熱熱的心裏還是甜甜的。她笑着說：“明年啊，我多養幾只雞，多生點蛋，天天給你們炒雞蛋，煮雞蛋。”

一輪皓月已經懸挂在天空，給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帶來了安靜，一陣涼風吹來，又給人帶來了睡意。匡寶根說：“你們兩個丫頭都到屋裏去睡吧，明天還要起早下地呢。”

李紅雲收拾了碗筷，從屋裏拿出一條席子，然後把大門卸下來，用兩張長凳支起門板，放上席子就成了農村人夏天納涼的床鋪了。李紅雲替兒子鋪完床，對他們父子倆說：“早點兒睡。”說完到屋裏睡覺去了。

5

屋前空地上只剩下匡寶根和匡春山父子倆。匡寶根從小桌下面拿起旱煙杆，往煙鍋裏壓着煙葉。匡春山替父親倒來了一碗涼開水。

匡寶根拿過一根火柴擦着，點燃煙鍋裏煙絲，随着匡寶根的吸氣，被點燃的煙絲發出“絲——絲——絲——”的響聲，煙火也随着

吸氣、吐氣而忽明忽暗的。

匡春山搬了個小凳坐到桌邊，陪着爸爸。

匡寶根吸了幾口煙，精神煥發了。他拿起水碗喝了口涼水，對兒子說：“春山啊，你回來，你姐今天流了兩次淚啊。”

匡春山茫然不解地看着父親問：“為什麽？”

匡寶根吸了一口煙說：“今天你挑麥把的時侯，你姐就對我說，你打從小起就沒有幹過農活，都是姐把你帶大的。她看到你挑麥把走路不穩，心裏難受，怕你吃不了這個苦，她是舍不得你。”

匡春山說：“爸，我能幹。我不怕吃苦。”

匡寶根說：“這可不是嘴上說的。麥把挑在肩上差一步都不得向前，一天下來骨頭架都累散了。”

匡春山說：“四夏大忙最忙的也就是這十來天，我能熬過來，再說，我是農民的兒子，還怕吃這麽點兒苦嗎。”

匡寶根端起碗，喝了口涼水繼續說：“也好，這條路反正要走。”匡寶根又吸了口煙，煙鍋又亮了起來，随着匡寶根吐出煙時，煙鍋又暗了下去。匡寶根說：“還有件事要告訴你，你回來了，也可算是家裏的勞力了，這個……這個……。”

匡春山見爸爸吞吞吐吐的。說道：“爸，有事你就直說，我是你兒子。”

匡寶根像是憋足了勇氣，說：“你姐姐說了個人家，去年人家就要帶人，我和你媽沒有同意。”

匡春山疑惑的問道：“為什麽？”

匡寶根嘆了口氣說：“唉——，你姐一走家裏不就少一個勞力嗎。”

匡春山說：“也不能誤了姐姐的終生大事啊。”

匡寶根說：“你姐姐當時也不願意出嫁。”

匡春山更加不解地問道：“是不是那家條件不好？”

匡寶根說：“不是。那家條件比我們家好多了，那男的人也老實本分，勤快，就一個獨苗，父母也比較懂道理。”

匡春山驚疑地問爸爸：“那為什麽？”

匡寶根說：“姐姐是為了你！”

匡春山反問道：“為了我？”

匡寶根說：“是啊。你姐姐良心好，她說匡家就你一個男的，如果她嫁出去，家裏就缺一個勞力，父母就會更苦，家裏就會更困難。也許你就上不到高中畢業而要中途退學，她怕單誤你的學業，所以，她要等你畢業了才肯出嫁。”

匡春山說：“姐姐，你怎麽能這樣呢，你不是誤了自己嗎？”

匡寶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今天，你姐又跟我說了，她說再等一年出嫁。”

匡春山更感到奇怪地問爸爸：“那又為什麽？我不是畢業回家了嗎？”

匡寶根說：“你姐說，她再幫家裏做一年。你剛畢業對農活還不能适應。她是舍不得你。”

匡春山說：“這怎麽行呢。姐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這個年齡在城裏不算大，可在農村就算大齡了。”

匡寶根說：“人家請媒人來說，等到秋後再來談結婚的事，人家準備過年的時侯帶人。”

匡春山說：“爸，今年就讓姐出嫁吧。”

匡寶根說：“我和你媽也是這樣想的。可我家窮啊，總得讓你姐體體面面地出嫁啊。”

匡春山說：“是啊。爸，無論如何都要讓姐風風光光的，姐太苦了。”

匡寶根說：“早點睡吧。”

匡春山躺在媽媽鋪的床板上。他拿着一把芭蕉扇扇着，可引來陣陣小風，可拍打蚊蟲，躺在自家的院內，頭頂一輪明月，幽靜多了。匡春山翻來複去，想了很多很多，想得最多的就是要改變家庭困難，如何改變？

想着想着，匡春山漸漸地進入了夢鄉。這種乘諒是人類最親近自然了。在農村的夏日，到處是綠蔭、青草，即使生活條件簡陋，也易休養生息。風是自然的風，綠蔭是天然的氧吧，沒有任何的污染。你看匡春山，正聽着小蟲低吟，聞着野草的青香，感受着泥土的濕潤，讓那些住在水泥鋼筯組成的方塊裏的人多麽地羨慕，他甜甜地睡了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