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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1

一堵高牆，一張電網，圍城一個大大的方框，便與世隔絕，這便成了監獄了。這裏面世界與外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外面的世界真精彩，裏面卻是一張張茫然，凄苦，郁悶，煩躁，猜疑，狹隘的臉，都是由于犯了罪而被限制了人生自由進了監獄。

監獄裏什麽人都有，有文盲，流氓，有無知，無識，有老有小，有高官厚祿者，有貧窮落後者，有人為了錢铤而走險，而實施敲詐，勒索，盜竊，搶劫，販毒，有的為了義氣而去幫着兄弟，有人由于情而故意傷害，破壞了他們幸福……

不進監獄不懂得自由的珍貴，不進監獄根本不懂得血濃于水的深刻情義，不進監獄無法懂得親情的“情”是多麽的偉大和無私，是不會感到“情”的分量的。

各色人等在一方小天地裏生活，又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個特定的圈子。孔子先生二千多年前說過的“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二千年後的今天仍然實用。

一段時間的監獄生活，匡春山自我封閉的禁锢，被一位省裏某廳的沈廳長打開了，雖然他倆的社會職位相差很大，但是他倆對人生的感悟，對人生的感慨有着相同的觀念和許多共同的語言，對官場也有同樣深刻的感悟。

沈廳長是因為收受巨額賄賂被有期徒刑而關押的。沈廳長在監獄裏服刑的崗位是教師組和大組長。監獄教師組并不是社會上所想象是做個教師而已，這個教師組的功能作用可大了，直接屬監獄教育改造科管理指導。主要是負責編輯出版獄內小報，獄內電視臺節目制作的播放和采集，以及監獄內的各種文化娛樂，演講比賽，書畫，體育比賽等等各種活動的組織實施。

教師組還有一個最大的吸引人的威力的是，組織各種活動都可以加分，分是服刑人員的命根子，分的多少直接關系到服刑人員減刑假釋的多少，快慢。因此，監獄裏的教師組是每個服刑人員非常想進去的地方，因為在服刑期間能夠使枯燥，寂寞的生活變得有滋有味，還能豐富自己的學識，提高自己的能力。并且教師組都是有文化，有知識的人，大家在一起能起到相互學習，鼓勵的作用。

匡春山在入監隊接受了兩個月的入監教育後，有幸被分到了教師組。因沈廳長也是從做秘書開始工作生涯的，所以他倆的話比較投機，談得來，匡春山與沈廳長的接觸自然而然地多了起來，匡春山封閉的心扉被沈廳長漸漸打開，他倆成了朋友，有事沒事的時候總喜歡聊聊。

匡春山替沈廳長把茶杯洗淨。放了茶葉，泡了杯綠茶遞給了沈廳長。沈廳長接過茶杯，打開茶杯蓋，一縷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他說：“這茶葉雖然是三十多元一斤的，茶葉還不錯。”

匡春山與沈廳長是朋友了，熟不拘禮，并開玩笑說道：“沈廳長，在外面你可是難得喝倒這樣的‘好茶’。”

沈廳長知道匡春山拿他開涮了，也調侃說道：“在外面三千元一斤的茶是常喝，可是沒有這牢改茶香。”

匡春山一聽笑起來說：“沈廳長，你真會用詞，牢改茶這名字叫的好，牢改隊賣的茶。”匡春山忽然也想起了一個名字，說道：“你在外面喝的茶肯定不是自己買的，那叫‘腐敗茶’吧。”

沈廳長也哈哈大笑起來說：“是啊，那麽貴的茶葉，真正自己掏錢買的能有幾個，買的人不喝，喝的人不買。我現在感到三十元一斤的茶與三千元一斤的茶沒什麽區別。”

匡春山說：“沈廳長，那是喝的身份，派頭，級別，與茶本身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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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廳長說：“一斤茶三千元，真是太奢侈了，貧困的地方一個學生全年的學費也不過千把塊，而我喝茶一個月就是萬把元，現在想起來也真是太浪費了，這三十元的茶葉不也是一樣嗎？”沈廳長喝了一口茶繼續說：“其實喝茶并不是茶葉的好與差，品茶講究的心境。紅樓夢中妙玉有句話，倘若汲汲于名利，奔走于富貴豪門的褔蠢，便是喝茶，也是解渴的‘蠢物’。”

匡春山也笑着說：“原來，我在辦公室時也喜歡喝茶，也不知喝的什麽味道，現在感到只有神心閑，悠然自得之人，才能真切地品出茶中之味。”

沈廳長說：“噢，匡老弟現在也能悠然自得了。”

匡春山深有感觸地說：“當然誰也不喜歡坐進監獄，自然命運之神把我送到這裏了，現在我除了想想家人，其他什麽都不想了，倒也落得清靜，所以能品出茶的味道。”

沈廳長頗含深意地說：“我曾在敦煌的新昌大佛寺中看到一塊扁上寫了趙樸初先生題寫‘禪茶一味’，我就想茶是何味？禪是何意呢？原來禪将茶作為追求自然的一個載體，人要親近自然融入自然，是通過茶，其本色就是淡泊自然，并不是止渴提神，而是把人帶入空靈的手法。”

匡春山說：“水是天下至清之物，茶則是水中至清之物。‘禪茶一味’就是本性不亂，抛棄煩惱，遠離塵世。只有超脫了凡心，超脫了名利，保持平常心，才能喝出茶的味道。”

沈廳長又喝了一口茶說：“喝茶時要不浮不躁，不急不慢，從容不迫，心靜茶品出，恬淡才會安适，達到了這樣的境界，便是平常心，便是禪茶之定神了，便不浮躁了。”

匡春山“唉”一聲嘆口氣說：“人為什麽撞了南牆之後才會有如此的思緒呢？”

沈廳長說：“由于在外面時心浮氣躁，從來沒有靜下心來想這些。心沒有靜，別說是喝三千元一斤的茶，就是喝三萬元一斤的茶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感受。”

匡春山說：“現在身陷囫囵，與世隔絕了，心靜了，但是一切都丢了，悔之晚了。”

沈廳長說：“未必晚啊，我倒感到有時坐牢并不是壞事。如果還在外面的話，是不會明白這些道理的，說不定現在又在什麽地方燈紅酒綠，歌舞升平，早把清靜抛到腦後，也忘記了家人了。”

匡春山看着沈廳長，領悟他話中的含義。沈廳長喝了一口茶繼續說：“春山啊，我比你年長，不是我賣老。我見的世面比你多，場面比你大。現在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都是囚服加身，都是一個等級的了。我告訴你，人因為幸運可以産生驕傲，可以助長懶惰，容易使人懈怠。因為不幸，我們現在處在人生的最低點，不幸可使人堅強，可使人勤勉，容易使人刻苦。更使我們懂得了人生中每一點陽光的不易和艱難。”

匡春山點點頭感悟道：“一個是和家人相處的時間，另一個是和自然相處時間，人生足矣。”

2

高牆電網戒備森嚴，猶如一面隔世的屏障，一堵忏悔的絕壁，一道法律的長城，一座人生的界碑。牢門深似海，進入了這坐大鐵門，不同的人有不同感悟，不同經歷的人對事物的看法，感悟不同。有人把監獄當作一個人生轉折的場所，有的當作是一次煉獄，有的人則是當作一次受苦受難，有的人沉迷，有的人被喚醒。

對身陷囫囵的服刑人員來講，從社會人到囚犯，從人生順境到逆境，在巨大的命運落差中，對每一位服刑人員的心理素質來講都是一個極為嚴峻的人生挑戰。每個人的心理素質和對人世百态的看法都能在這裏得到一次鍛煉和洗涮。當然在監獄裏是孤苦奮鬥，厄運不斷，有嚴格的紀律，規章制度，到這裏來的人，曾經有過被審判的心碎歷程，痛苦過，崩潰過，有的人絕望過，甚至不會再爬起來。

一個人進入了監獄，不僅是自己一人的事了。高牆內有痛苦和煎熬，高牆外有親人的想念。你在牆內想，他在牆外思，目标是一致的，也是現實的，就是早日走出高牆。

匡春山正在編一名服刑人員投來的散文稿件。他看着看着就走了神。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遇監獄打交道，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來坐牢，心中的酸楚時常湧上心頭，一陣陣的刺痛和難受，人生真是如一場噩夢。他又想起了姜小芳，小芳啊你現在在幹什麽呢？都是我惹的禍，卻要你來承擔不幸，媽呀，是兒給你增加了精神上的負擔，爸呀，我知道你內心的痛楚和煎熬，你是自己默默地壓在心裏，爸，你就發出來吧，兒有好長時間沒有聽到你的唠叨了，你說幾句吧，你罵我，狠狠地罵我幾句吧。

一位警官走進來，打斷了匡春山的沉思默想。匡春山趕忙站起身來說：“警官好。”

這名警官将手裏的一封信遞給匡春山問道：“都娟是你什麽人？”

匡春山答道：“是我姐。”

警官問道：“她姓都，你姓匡，怎麽成你姐呢？”

匡春山将都娟的情況簡單向警官作了介紹。警官說：“這封信寫得不錯，很有哲理，是一篇很好的教育文章，你好好地看一下。”然後警官又若有所思地說：“匡春山，我有個想法，你看能不能将這封信登在監獄的小報上，對其他服刑人員也有個警示教育的作用，因為這是你的私信，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匡春山說：“我先看一下，如果警官認為有必要刊登的話，就在下期報紙上刊出。”

匡春山打開了信箋，就在他打開的時候，他感到“家書抵萬金”的深刻內含和情感。在通訊發達的信息時代，一封信拿在手上就是一份情感和關愛啊。

春山：

你現在還好嗎，接見的日子就要到了，本來我想去的，這個月應該是我去的，可是姜小芳和金愛她倆有要是要告訴你，我只好下個月再去看你，先寫一封信給你。

我最近又将《紅樓夢》通讀了一遍，每次讀過這本書的時候，我都有不同的感悟和感想。今晚寫了出來，寄給你，與你共勉。我想對你，對今後的人生之路會有幫助和啓發的。

這個世界說到底就是一個“争”字把人搞的神魂颠倒。

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相互之間埋怨，人與人之間的摩擦，同事之間勾心鬥角，明裏争，暗裏搶的種種表演，實施種種的陰謀詭計，相互掐脖子，争得這個社會煩躁，關系緊張，令人心悸，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争得結果無非就是“錢”和“權”，争得手段是恐、吓、詐、騙，争得對象只要是對自己有阻礙的人，不管是情同手足的親兄，患難與共的姐妹或是有恩于自己的人，以怨報德，原來安寧的世界，變得吵鬧了起來。

争，扭曲了人的心靈，玷污“人之初，性本善”。就偉大的現實作品，世界文學名著《紅樓夢》說吧，賈府可謂是富庶一方，權傾天下了，元春是皇妃，康熙皇帝親筆賜給“萱瑞”二字，并對賈母說：“此吾老人也”。“萱”喻“母”，可見賈府與康熙的親密程度了。再看看賈府吃一頓的錢，夠莊稼人過一年，紗薄如蟬翼的皇上用的“軟煙羅”在賈府用着糊窗子，賈寶玉與諸姐妹一人一座大院，其居住條件十分優越了。賈府“争”得不錯了，按理這樣的“大戶”應該是“和諧”，越過越發達了，然而這有錢有權的大家族裏明争暗鬥，父子之間，兄弟之間，嫡庶之間，導致了抄檢大觀園，鬧得賈府人心惶惶，矛盾重重，被視為賈府接班人“混世魔王”的賈寶玉，遁入空門，若大的一個賈府最後落得個“樹倒猢狲散”，唱了一曲“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的悲婉欲絕的挽歌，從而告誡人們如果把權利，富貴作為人生根本去追求是徒勞而枉費心力的。

如果大家的心胸都開闊一點，把錢財，權利看得輕一些，或者稍微淡一些，或者為別人考慮多一些，或者欲望之火不要旺，社會争不起來，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有很多能夠說服自己不争的理由。争會損了人的精氣神，會傷了和氣，會使朋友成為敵人，會使和諧變得緊張，會使親人成為仇人，這都是争的惡果。

權争到手了，身邊講真話的人少了，利争到手了，快樂不見了，錢争到了，往往失去了真情厚意，你絞盡腦汁費盡心機争來的錢和權，并沒有得到快樂，幸福，相反，有的是煩惱，痛苦，憂愁，疲倦，還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心和難隐之痛。

元春貴為皇妃，黃袍加身，她回賈府省親，本應春風得意，歡天喜地，暢敘榮耀，但她卻以淚洗面，泣不成聲，說明富貴榮華的物質生活并不能填補其精神上的空虛，所以她長籲短嘆，向往天倫之樂，她幽居深宮，感情受到枯燥，長期與家不通音訊，故希望能與家團聚。

在《紅樓夢》虛拟的人生大舞臺上，一百年的賈府興衰中，我們可以看到“陋空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指湯，曾為歌舞場……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最後是為官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欠命還命，欠淚的淚已盡。

所以，不争不是更好嗎？或者少争一點也行。那麽人心就會變寬，人們之間就會多了真情，多了友誼，多了共同語言，多了笑臉，多了愛，情更濃了。那麽，世界将是一個美好的人間，從而超脫凡俗，進入新的境界，便是人間仙境了。沒有了肆虐的“風霜刀劍，”沒有了肮髒的自私的人欲，人們親密無間，便能成就一番事業了。

姐：都娟

匡春山看完信，心裏沉甸甸的，酸溜溜，都娟信和都娟姐送給自己的那副《聽琴圖》的畫，都是姐姐的一片良苦用心，唉，自己現在感到姐姐是以一種溫和婉轉的方法批評指正着自己。

3

一天，沈廳長正在指導着監獄電視臺幾名服刑人員錄制一部專題教育片，匡春山正在趕寫解說詞。匡春山倒了杯水遞給沈廳長時發覺沈廳長臉色蒼白，他驚疑地問道：“沈廳長，你身體不舒服嗎？”

沈廳長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說：“肚子疼，疼得厲害。”

匡春山說：“你臉都白了，趕緊上醫院吧。別硬撐。”說着匡春山向警官報告去了。

沈廳長拽着匡春山的衣角沒拽住，他的手已經無力了。豆大的汗珠滾着下來。

警官命令道：“抓緊時間送醫院。”

匡春山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勁，他背起沈廳長就往監獄醫院奔跑。說老實話，教師組的服刑人員在外面都是耍嘴皮，玩筆杆的，重力活，體力活，生活瑣事等等對他們來說是難事，有些人自己照顧自己還可以，再照顧別人就力不從心了。匡春山背起沈廳長，其他人只能在旁邊幹瞪眼，還有些人根本就不願意參加這些事兒，自己管好自己，從不管他人的事。

匡春山一路小跑到了醫院。醫生一看，立即進了急診室。匡春山這才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喘着氣，他大口喘着，看得出匡春山臉上的焦急。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來回在他的眼前走來走去，臉上也是緊張，嚴肅，他不知道沈廳長得了什麽病，是嚴重還是不嚴重？

醫生對警官說：“需要住院。”

警官問：“是什麽病？”

醫生說：“這位病人上年齡了，加之來服刑，心裏長期的憂郁，生理和心理都有病。今天主要是由于急性闌尾炎，好是好在來得比較及時，否則就有可能化膿了。”

警官問：“準備怎樣治療？”

醫生說：“我們醫院決定還是采取保守治療的方法。現在病人的病情基本上控制了，但病人仍熱昏迷不醒，住院治療是必須的。”

聽到這裏，匡春山也緩過神來了，他走向前去，向警官請示道：“讓我留下來服侍沈廳長吧。”

警官用懷疑的眼光看着匡春山，意思是你能行嗎？警官輕輕問醫生：“醫院裏不是有護理工嗎？”這話也是在告訴匡春山的。

沒等醫生開口。匡春山說：“警官，我能行，沈廳長這麽大年齡，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這麽長的時間，我知道他的生活習慣，我不怕髒，不怕累，我會照顧好他的。”

醫生看了看匡春山。對警官說：“也确實是的，我們醫院裏的那些護工不是太負責任的，如果有專人負責就更好了，這需要由你們監區決定。”

匡春山趕緊對警官說：“讓我留下來照顧他吧，他需要人說說談談，對他的病情有好處，他也願意和我談。”

警官又用目光詢問着醫生的意見，醫生微微地點了點頭。

沈廳長從急診室出來，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緊閉着雙眼，臉上還是憔悴，疲憊，顯然是老年經不起折騰的病容。醫生把匡春山拉到一邊小聲對他囑咐道：“他現在比較累，體質差，讓他休息一會兒。注意觀察，每半個小時要測量一下血壓，到時你叫醫生來，記住了？”

匡春山點點頭答應道：“嗯。他能吃點什麽嗎？”

醫生說：“等他醒後，他想吃，可以吃點東西。牛奶有嗎？”

匡春山說：“有，還有蜂蜜。”

醫生說：“你就用牛奶加蜂蜜泡給他喝。”

匡春山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醫生說：“謝謝醫生。”

匡春山默默地看着沈廳長。“唉――”他嘆了口氣，六十多歲了，蒼老的臉看上去有七十歲了，坐牢對人的打擊太大了，不但催人身老，更催人心老，誰沒有一本難念的經，誰沒有一肚子的苦水啊，還沒有地方傾訴，只好悶在肚裏，久而久之就悶出病了，這麽大年齡的人了，能不悶出病，這麽大的打擊，別說是老年人就是年輕人也經受不了啊。一位嘗嘗的廳級幹部現在竟是……匡春山又感慨起來。他年輕時肯定也是努力拼搏，積極工作，肯定是受到表彰和贊賞，否則怎麽會當上廳長，也是一步步地艱辛跋涉的結果，可是為了幾個錢，卻毀了一生，落得個如此的下場，又是一個人生的悲劇，也是一部小紅樓夢了。

讓沈廳長多睡會兒吧。匡春山把茶杯用水洗幹淨，又用熱水燙了兩遍，他把毛巾用香皂搓着，洗得幹幹淨淨的挂在了床頭，他又檢查了一下奶粉，蜂蜜，還把一種高鈣餅幹也準備好，等沈廳長一醒就先給他吃，一切準備就緒了，匡春山看看床邊有些髒，有把掃便拿來掃了一遍，然後用拖把将地面拖得幹幹淨淨的，他看沒什麽事可做了，就拿着一張小塑料凳在床邊坐下，拿起《紅樓夢》看起來，自從收到都娟那封信後，他就開始認真閱讀起了《紅樓夢》，從這部裏歷史故事的悲劇裏探索人生的真谛。了解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對自己調整心态，順利走過人生低谷有一定幫助的。

半小時過去了，匡春山喊來值班醫生。量血壓，測體溫。聽心率。一切完備，匡春山将沈廳長的膀子放進被子裏，掖了掖被子。醫生輕聲的告訴他一切正常，匡春山放心地點點頭。

就這樣匡春山坐在床邊看書，每半個小時去叫一次醫生，往往返返，随着三瓶吊滴輸進了深廳長的體內，沈廳長臉上的氣色好多了。似乎是一陣的疲勞過去了。沈廳長睜了眼睛，他掃視了眼前的一切，知道自己住進醫院。

匡春山趕忙丢下書，站起來說道：“沈廳長，醒啦。”

沈廳長有氣無力的輕聲問道：“現在幾點啦？”

匡春山說：“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四十分了，沈廳長餓了吧。”

沈廳長的眼角流淌出了兩行淚水說道：“匡春山，多謝你啊。”

匡春山一邊将奶粉倒進茶杯，一邊又加進了蜂蜜，然後又倒進開水，用勺子攪勻說道：“沈廳長說什麽謝啊，按年齡你是我長輩，按在外面工作崗位說你是我領導，這是我應該做的。”

匡春山泡好牛奶，把床搖高了些，讓沈廳長半躺着，他問道：“沈廳長，好些了？”

沈廳長揉了揉眼，氣神還是處于虛弱的狀态下，輕聲細語地說：“好多了。”

匡春山坐到沈廳長面前，用勺子喂沈廳長喝牛奶。沈廳長說：“還是我自己來吧。”他接過匡春山手裏的茶杯，可是因手上無力未拿穩，差點将杯子拿歪了。匡春山說：“還是我來吧，你歇着。”

沈廳長又老淚縱橫着說：“在這種情況下，能有個人在身邊端茶倒水的是多麽地幸福和溫暖啊。”

匡春山說：“咱倆現在也算是患難之友吧。”

沈廳長說：“是啊，君子之交淡如水。過去在外面的時候，我有了小病，床邊站了一圈又一圈，紅包送了一個又一個，一個比一個會關心，會問暖問寒，會體貼，但是誰又是真心的呢？”

匡春山說：“沈廳長，別老是想過去的往事了，越想只能是越傷心，一傷心又會傷了自己的身體，現在最要緊的是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其他什麽都不要想。”

沈廳長抹了眼淚說：“我今天就流了兩次淚了，俗話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我是真是為自己傷心啊，落得個如此下場，人生不幸，不幸啊。”

匡春山也學着都娟的口氣說：“沈廳長，紅樓夢那麽大的家族都成了歷史的往事了，何況我們這些小魚小蝦的。現在，我們先把這個困難時期渡過去。”

喝完牛奶。匡春山攙着沈廳長上廁所小便後，打來一盆熱水。匡春山将沈廳長的手放進熱水盆裏泡了泡，洗了洗，擠幹毛巾。替沈廳長抹着臉和手，然後，又用腳布拈着少量的熱水替沈廳長洗腳，抹腳，一切做完後，把被子掖好，讓沈廳長躺下。

匡春山說：“沈廳長，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在監房的走廊裏跑步，報紙上說跑步是很好的鍛煉項目，特別對老年人很有益處，能增加體質。”

沈廳長說：“匡春山啊，我首先要謝謝你對我的關心，在這種情況下你的幫助是沒有功利的，而是真正的從良心和友情出發的。好，等我病好後，咱倆一起跑步。”

匡春山說：“我們每天堅持，利用早晚的空間各跑半小時到一個小時，體質肯定能提高。”

4

如果，你問一個人什麽最幸福，他會告訴你的就是牢裏沒有親人。什麽是最痛苦的？當然是牢裏有親人。一人坐牢，全家痛苦，越是和坐牢親的人越是痛苦。一個人犯罪坐牢，不僅傷害的是自己，同時也傷害了他最親最親的人。

陽光剛剛投向大地。姜小芳和金愛一起将春山兒子安頓給了匡春紅。她倆就早早地出發了。不管什麽人，再好的心情，天大的喜事，只要是往牢的方向行走，心裏總是不好受，心情好不起來。

這天，姜小芳穿一身都娟替她買的一套職業女裝，穿一雙半高跟的皮鞋，她出現在監獄的會見大廳裏，身材曲線自然流暢，勾勒出少婦成熟美感，她雖不施粉黛，卻是一個樸素大方的美，她目不斜視的特點，顯出了一種傲視一切的高貴。金愛穿的是一套灰色的西服，一頭烏黑的披發飛流直下的挂在後背上，前胸凹凸有致，高跟鞋更加顯出了她的曲線之美。她的臉上帶着甜美的笑容，金愛是飯店的老板，她的舉止優雅大方得體。兩位如天仙美女出現，一時吸引力大廳裏許多會見的男男女女的眼球。

人在坐牢，也是人生的挫折和坎坷的多事之秋。匡春山的臉上像是飄浮着一層晦氣，臉皮發黑，黑中帶灰，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

三人坐下，匡春山在玻璃裏面，她倆在玻璃外。幾乎是同時拿起了電話。千言萬語此時卻找不到合适的語言了，他們都互相地看着對方。還是金愛先開了口，她問道：“剛才，我查了你賬上的存款，發現你這個月只用了二百六十元，怎麽不花錢呢？我又替你存了一千元，多花點兒，把身體養好才有本錢。”

姜小芳說：“春山哥，你怎麽變得這麽黑了。”

匡春山說：“我吃得少，開帳的時候開多了也吃不掉，儲藏室裏還有牛奶粉，餅幹之類的東西沒吃呢。”匡春山轉過臉來問姜小芳：“媽媽爸爸的身體怎樣？”

姜小芳說：“媽媽這段時間回老家去了，爸爸的……”姜小芳正要往下說，被金愛用腿在下面撞了她的腿，姜小芳趕忙改口說：“爸爸，媽媽準備下月來看你。”

匡春山問：“下個月不是都娟姐來嗎？前幾天，我收到都娟姐的來信了。”

姜小芳問：“都娟姐說什麽呢？”

匡春山說：“她讓我安安心，把心放寬些。春紅現在怎麽樣？”

姜小芳說：“春紅現在經常和我聊天。但春紅比較忙，她的醫療技術方面有一定特長，經常參加什麽研讨會。春紅讓我帶了一千元給你呢，她說，要你放心，家裏的事有她呢。”

匡春山又問道：“兒子可好？”

姜小芳說：“兒子的成績比以前有了提高，金姐常幫助他，輔導他。上次日環食的時候，我們還一起帶他去觀看了，拍了許多照片帶給你。”

匡春山說：“太好了，有時我想你們只是空想，現在我就拿着照片一邊看一邊想你們。”

姜小芳翹着小嘴說：“月亮挂在天上的時候，也要拿着照片。”

匡春山笑起來說：“當然啦。”

金愛靜靜地聽着他們夫妻倆的對話。她必須要面對現實，姜小芳是匡春山的妻子，這是鐵的事實，是無法更改的，并且他倆恩恩愛愛。盡管自己也深愛着匡春山，現在只要匡春山能夠早日回家，早日脫離煉獄的生活，只要他還記得曾經相愛過，金愛也就滿足了，她只有認命了，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沒有力量能使時間倒流，她對匡春山的愛是不會改變的，但愛的形式不同于姜小芳，她用她特有的方式去愛，為匡春山留下一塊空間。

于是，金愛把賈瑩說的事完完整整地全部告訴了匡春山，并且暗示匡春山舉報，匡春山一邊聽着一邊點頭，并且用手指頭指指話筒，又向金愛搖搖手，他在提示金愛不要把話說得太明白了。

匡春山聽懂了金愛的意思。立即轉開了話題說道：“這段時間，我媽回了老家，春紅比較忙，請你多幫幫小芳，有時間就陪陪小芳，小芳一人在家比較孤單寂寞。”

姜小芳說：“金姐現在就和我一起睡呢，要不是金姐，我真不知道怎麽過呢。”

匡春山說：“你們不需要每月都來會見，大家都很忙。我這兒沒什麽事的。”

姜小芳說：“我來就是想看看你，一見到你就覺得踏實。”

匡春山說：“你們在外面把自己照顧好，別老是擔心我。”

金愛問：“你還需要什麽嗎，差什麽就講，我替你買。”

匡春山朝金愛滿懷感激地點點頭。接見的時間到了，匡春山向她們招手，金愛、姜小芳也向匡春山招着，她倆眼圈紅紅地，又一次分離，又一次傷心和酸澀的離別。

下午四點多鐘，教師組的人就下班回號房了。回到號房後，匡春山和沈廳長一起在過道裏散步。自從那次住院後，他們約定就成了規矩了，在監獄各項事情都是按部就班的進行，從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都是按作息時間來的，但教師組自由支配的時間相對多一些，看書，看電視，活動的時間比較寬松。沈廳長和匡春山邊跑邊聊。

沈廳長問道：“今天誰來接見的？”

匡春山說：“老婆。”說着他從袋裏拿出照片給沈廳長看。

沈廳長邊跑邊接過照片說：“誰是你老婆？”接着又調侃說道：“兩個老婆？”

匡春山用手指着照片一一介紹說：“這是我老婆，這是我兒子，這是我同學。她倆帶着我兒子去看日環食時照的。”匡春山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沈廳長說道：“真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你看你兒子眉清目秀，從面相看出将來有貴人相助，你老婆真是很美，配你真可以說有餘了。鮮花插到牛糞上了。”

匡春山笑笑說：“我真是愧對老婆，兒子。”

沈廳長拿着照片看看，突然問道：“匡春山，你是不是缺錢花，如果缺錢用跟我講一下。”

匡春山收起笑容說道：“沈廳長，你有病住院我去護理。你年齡大了，我幫你洗衣服，生活上照顧你，我可不是為了要你的錢啊，我出于同情，出于對你的尊重，你怎麽能這樣看待我，這不是對我人格的不尊重嗎？”

沈廳長趕忙解釋道：“匡春山，你別急，我是把你當作好朋友，才這樣問你的。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了。怪我剛才沒說好了。”

匡春山漲紅臉問道：“那你什麽意思呢？”

沈廳長說：“今天，你去接見的時候，三監區的學習大組長，需要在報上刊登稿件，當時我按照正常手續替他登記了，并告訴他，我們只看稿件質量，質量好的稿件我們就向警官推薦。決定權在警官那裏。他說認識你，一定要你幫忙推薦，他就是為了多拿點分，早點減刑。并且他還帶給你幾個真空包裝的鴨子和鹽水雞。我一看就很生氣，當然讓他拿回去，他不肯拿，我就說了，你不拿回去，不但稿子不用，還要把這事向警官報告，處分你，他被一吓，把東西拿回去了。”

匡春山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沈廳長說：“沈廳長你做得對，我不認識那個人，就是認識我也不會要的，在外面就是由于這些蠅頭小利毀了我家，害得我現在是妻兒分離。”

沈廳長說：“前幾年有個教師組的服刑人員就是利用崗位上的便利，收受了其他服刑人員的禮品，造成了很壞的影響，結果被處分了，減刑時少減了半年，這是多麽大的損失啊。我是怕你重蹈覆轍就替你斷然拒絕了。”

匡春山說：“我真是太感謝你了，這才是真朋友，所謂朋友就是看到他在犯錯誤時提醒或者拉他一把，讓他不要犯錯誤，這才是挽救人。剛才我誤會你了，別往心裏去。”

沈廳長說：“如果你要吃什麽或想買什麽，我有，你盡管說，千萬不要再犯錯誤，我倆是朋友，屬正常往來，沒有功利行為。”

匡春山說：“我賬上有錢，在外面的時候，我已經跌了大跟頭了，難道還會再為這些事延長刑期，那等于是在自己加自己的刑。決不能做這樣的傻事了，我們賭不起。賭掉了自己的青春，賭掉了全家人的感情。”

沈廳長說：“是啊，我本來可以安度晚年，享受天倫之樂，可現在卻身陷囫囵。唉――。不談了，想起這些就傷心難受，一世的英名毀了。”沈廳長話鋒一轉問道：“我們跑了多長時間了？”

匡春山說：“還有十分鐘。”

兩位穿着囚服的一老一少，在來回跑着，他們用心相互鼓勵，相互安慰着，是那樣的真誠，坦誠，無私。他們感到是那樣的輕松，因為彼此少了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