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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1
高高意楊直指藍天，在通往公墓的路的兩旁，意楊把接近公墓的路襯托得嚴嚴實實，給人一種蕭穆之感。進入墓地是一人多高蒼松翠柏了。
一排排墓碑聳立，一個個靈魂在安息。匡春山，金愛，春山兒子他們三人行走在墓碑林裏，沒有人講話，只聽到遠處鳥兒的叫聲，使這個本來清靜，凄涼的地方又增添了蒼涼和悲傷。
他們三人都是嚴肅，冰涼的表情，三個人都捧着鮮花，緩步地向着姜小芳的墓走去。
墓碑上姜小芳的照片在向他們微笑，她仿佛知道了匡春山和金愛結婚了，了卻她心中的夙願，她看到了匡春山不是孤苦伶仃一個人，看到兒子有了一個媽媽，她滿意地笑了。
匡春山右手捧着鮮花，左手撫摸着照片，淚水飛濺，心如刀割，扶碑痛哭，沉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小芳，哥，來，看，你，了……”
金愛扶着兒子跪下，将鮮花獻到墓碑上，然後将帶來的蘋果，餅幹供奉在墓前喊道：“小芳，兒子來看你了。”
匡春山頭爬在墓碑的頂部，一只手捏成了拳頭敲打墓碑，哭着說：“小芳啊，哥，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哥心裏難受啊。”他撫摸着姜小芳的照片，傷心如焚，捶胸頓足，毫不掩飾地嚎啕大哭起來。
金愛知道匡春山此時此刻的心情，讓他哭吧。她默默地站在匡春山身旁，同樣是滿眼垂淚，滾下淚來。
這時，匡春山傷心過度，腳下一個踉跄，跌撞了一下。金愛立即扶着他，拉着他坐在了墓前，金愛也陪着他坐下來，一家三口子一字排開對着姜小芳之墓。
匡春山對着墓碑說：“小芳啊，哥好長時間沒有和你說話了，哥有許多話兒要對你說。兒子你放心，都娟姐把他接到省城去，上好學校，我和金愛一定把他培養好。金愛對兒子好着呢，就如同親生的，兒子也非常聽她的話。遵照你的遺囑我和金愛結婚了，我們準備搬回村裏，今天，我們就是來把你帶回家的，我們還回村裏，村裏好啊，小芳。”匡春山內心滑過一陣一陣刺心的痛，淚水湧了出來，他繼續哭着說：“小芳，你放心，你爸媽就是我爸媽，他倆就你一個女兒，我會把他倆照顧好的，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他倆吃苦。小芳，你聽見嗎，哥在跟你說話呢，小芳。”他嗚嗚地哭起來。
金愛含淚凝視着姜小芳說：“小芳，我會把春山照顧好的，今天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從現在起，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不是經常說，一家人在一起就行，就是幸福嗎？”
匡春山說：“跟我們回家，村裏空氣好，村裏簡單，我在村裏能天天看到你，看到你我也就安心了，我還可以跟你說話。”說着匡春山點起一炷香。
金愛讓兒子跪着對着姜小芳的墓碑，照片磕頭。
匡春山撬開墓底上的一個水泥方蓋，姜小芳的骨灰盒便呈現在眼前，頓時撲簌簌的淚水直往下掉，他悲痛欲絕，雙手顫抖地捧起骨灰盒，任憑淚水流淌，他把骨灰盒捧在懷裏，頭聳拉在骨灰盒上痛哭流涕。金愛将一塊紅方布攤放在墓旁，匡春山将骨灰盒放在紅布上，然後将紅布的四角對角相結，将骨灰盒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讓兒子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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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走在最前面，兩邊都是豎着的墓碑，金愛走在中間，匡春山走在最後，他們邁着沉重的腳步，嚴峻的表情慢慢地行走在墓林之中。
這時，匡春山發現有一個墓碑上的名字非常熟悉，突然想起是某局的一位局長，怎麽也到了這裏？真是黃泉路上無老少，當時那位局長還是年富力強，列入後備幹部名單的人員，還有很多人不服氣，還有很多人與他相争，誰知他倒進入了墓地，真可惜。
走着走着，匡春山又看到了一位曾經如雷貫耳的名字，他不是全縣有名的最大的私營企業老板嗎？怎麽也到這兒長眠了，真是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別人講了也許還不相信呢？匡春山搖了搖頭，心中不停地念叨着，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匡春山擡頭仰望了一下天空，藍天下是白雲飄飄，白雲下面有幾只鳥兒無憂無慮，自由歡樂地從這個樹枝頭蹦到那個樹枝頭，在嬉鬧着，鳴叫着，再下面就是一個個不到一人高的墓碑了，墓碑下面就是骨灰盒了。不管你是千萬富翁還是億萬身份，還是乞丐，不管你是平民百姓，還是高官，到了這裏都是一樣，都只有一個石碑，一個方盒，一個不足一平方的方地，這就是每個人的歸宿。看看這裏，就會使人心灰意冷了，匡春山想，人在世時有什麽好争呢？好鬥呢？鬥得傷了感情，鬥得人心力憔悴，鬥得社會不安寧，甚至是沒完沒了的鬥，上代鬥了下代還要鬥，鬥到最後都是一樣，紅樓夢裏說得好，人生本來就是個舞臺，你方唱罷我登場。誰要是想鬥想争就到墓地來看一看吧，誰要是心理不平衡的話，也可以到墓地來看一看，誰還有什麽想不開，看不清的，就到墓地去看看吧。人活着就好，就要善待自己，善待別人，善待家人。
2
按照當地風俗習慣，母不跪子，姜小芳骨灰要在當天安葬的舊俗。匡春山，春山兒子，金愛一家三口回到村時，沒有回家，而是直接來到匡春山父親匡寶根的墓邊。李紅雲是乘着另一輛車先回到家裏去了。
匡春山在離父親墓不遠的地方選了一塊地，他一鍬一鍬地挖着土，尤如一刀一刀地刺痛自己的心肺。這是自己給自己的愛妻在挖坑啊。想當年，年輕貌美的妻子跟随自己走出村莊，走進城裏，可是一晃幾年，由于自己的一時糊塗，鬼迷心竅，落下了終身遺憾，一輩子忏悔，落得個捧着愛妻的骨灰回村，落得個自己坐了牢回村，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和不幸，想到這，匡春山的淚水又撲簌簌地掉下來，滴落在泥土裏，滴落在鐵鍬上，悲慘啊悲慘，人生沒有比這樣的事再悲慘的了。
唉――，如果當時有一顆平常心，有一顆寬容大度的胸懷，保持淡定的話，也不可能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何必要追求那些權、利、名呢，太刻意去追求本來不屬于自己的身外之物，是要付出代價的，再說既然是身外之物何必要強求，要明争暗搶呢，結果是鬧出人命，鬧了許多人間的恩恩怨怨，恩愛情仇，有的還是深仇大恨，遺傳到了下一代的身上。匡春山忽然又想到了老許，老許還是不簡單的，他已經看到了這種争鬥的惡性循環，所以他剎車，以德報怨，他也是用慘痛的代價換來的啊，也是撞的頭破血流後才醒悟的啊。
匡春山從兒子手中接過姜小芳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放進了墓穴。金愛指揮着兒子跪在墓前點燃紙，叩頭。一股火苗升起，一縷青煙随着田野的微笑袅袅升起。
匡春山暗啞的聲音說道：“小芳，到家了，你安心在這兒躺着，能看到家。我們再也不分離了。哥，聽你的話，一家人在一起就行。”他雙眼凝視着姜小芳的骨灰盒，淚水又一下子湧了出來。他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雙手捧着泥土，讓泥土慢慢地散落在墓穴裏，從手縫裏慢慢地撒在骨灰盒上，同時随着他的淚水一起往下沉。這散落的泥土尤如匡春山的心中在流血，他的心如刀絞，心在抽搐，連呼吸都似乎痛不可抑，淚水中閃着憂傷。一座新墳就這樣出現在田野中了，匡春山在墳的兩側栽上兩顆蔥籠的柏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新墳，他沙啞着說：“小芳，讓兩棵松柏陪伴着你吧，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春山兒子在燒着紙，叩着頭。金愛擺了水果和食品。
匡春山又拉着兒子走到匡寶根的墳前，也栽上兩棵綠油油的柏樹，金愛将墳上的野草拔去。匡春山為父親的墳上添着新土。四棵松柏雖說不是很高，很大，但是在這田野上點綴着蒼翠的墳，忽然有了生機，添了活力，頗有激勵後人奮發圖強的生氣和莊嚴的景象。
金愛領着兒子點燃紙，叩着頭。她為匡寶根擺上了水果，食品，她還親自為匡寶根倒滿了一杯酒說：“爸爸，我是你兒媳，我來看你了。”
匡春山替爸爸點燃了一支煙，放在墳前。他久久地凝望着，臉上陰沉得似乎能擠出水來，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又轉，迷糊了雙眼，終于黯然流出。聲音低沉而暗啞：“爸爸，兒回來了，兒對不起你啊，兒沒聽你的話啊……嗚嗚……嗚嗚……”
金愛在旁邊指揮着春山兒子說：“給爺爺叩頭。”春山兒子雙手合十向着墳墓磕頭。
金愛也雙手合十說道：“爸爸，你放心，我和春山回村裏了，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就在村裏生活，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了。”
匡春山看着爸爸的照片，照片中爸爸還是像在世時那樣的淡定，那樣的慈眉善目。在他的記憶中父親是堅強，不畏困難的，在物質缺乏的年代寧可自己挨餓也要給孩子吃飽。父親一生沒有多大的追求，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只求一家人在一起安安逸逸，當生活逐漸富裕起來時，兒卻離開家鄉，離開了你在外面工作，當你可以享受晚年和天倫之樂時，卻因為兒的過失，給你丢了臉，你積郁成疾，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走的是如此匆匆忙忙，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但你的品質兒知道了。
春山拿着冥幣，給父親跪下，他默默無言，心頭痛楚難忍。他多麽希望能夠穿越陰陽兩界和生死隧道與父親傾訴衷腸，聽父親唠叨。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是親人不能在一起，人世間最珍貴，最幸福的事是親人在一起。這就是‘情’，彌補珍貴的親情，如果社會只講‘錢’而不講‘情’，那這個社會将會越變越殘忍可怕，缺少‘情’很難想象這個社會有多文明？有多幸福？‘情’是維系人和人之間和睦相處的紐帶，是建立和諧家庭，和諧社會的基礎。
風無語，樹無言。匡春山看着爸爸那張熟悉的笑臉，輕輕地撫摸着爸爸的照片，淚珠在臉上流下，滴落在鮮花上，鮮花濺上匡春山的淚水，在花瓣上滾下去了。這時有幾只鳥兒排成了一字型，鳴叫着從天空飛過，此情此景真是印證了“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匡春山聽到鳥鳴聲便立即尋聲望去，視線追尋着鳥兒，他臉上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悅意，心中得到一瞬的安慰。因為，他曾聽到過一個傳說，有一種鳥，是人死後變得，并且這種鳥兒認得自己的親人，這種鳥兒看到人不但不怕，還會向你飛過來，向你鳴叫，非常地親昵，尤如久別重逢的親人。假如有親人來上墳了，就有成群的鳥兒飛過來，但其中必定有你的親人變成的鳥兒，其他鳥兒是為這只鳥兒高興陪着它一起來的，當鳥兒認出自己的親人後，其它鳥兒便會憂傷地緩緩地飛離，讓你們“一家人”自由地安心的交流，談話，竊竊私語。
真是天随人願，剛才飛過的幾只鳥兒轉了幾圈後，真的只剩兩只鳥兒在天空盤旋，飛着，鳴叫個不停。匡春山頓時精神一振，一只是小芳，一只是爸爸。他多麽地想兩只鳥兒飛下來，飛進懷中，或者自己變成鳥兒飛上去，和他們談談，說說。
匡春山顯得無比地激動，他告訴金愛，喊兒子看兩只鳥兒在天空飛翔，三個人六只眼睛始終不停地跟着鳥兒轉，金愛說：“老天顯靈了。”
春山兒子說：“媽媽，爺爺在天有靈。”
兩只鳥兒盤旋幾圈漸漸地飛遠了，匡春山向鳥兒招手。相看兩不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模糊的影像，那是至愛的親人，雖然一個是現實，一個是虛幻，虛幻之人總是牽動着現實的心，占據着你的心靈，忽然想起虛幻的淚水就會悄悄蒙住了雙眼，有驚心動魄想念，也有直擊心靈溫情的慰藉。匡春山深刻地感受到了生死感懷。
兩只小鳥兒向着匡春山家的方向飛去。他想，也許爸爸，小芳真的在天有靈，召喚自己回家呢。匡春山向着父親的墳墓低頭默哀。金愛和兒子對着墳墓叩頭。
3
說來真是怪了，墓是個傷心之地，兩位親人埋在下面，然而，傷心之地卻不忍離去。也許越是傷心之地之事越是能觸動人的感情，觸動心靈，越是有深刻的記憶。匡春山一步一回頭望着兩位親人長眠之地，不由得又淚如雨下，聲音細如絲，此時似乎連空氣都散滿着一種難受的滋味，仿佛吸進了他的心肺，能将人溺死一般。還漸漸地生出一縷的酸痛。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應該将生命獻給最有價值，最有意義方面，匡春山仿佛在和逝者對話，看到了逝者生命中那些曾經熠熠閃光的美好的東西。爸爸沒有高大的墓碑，小芳沒有墓志銘，他們留下的卻是樸素，淳厚的人間真情真愛，樸素的人生哲理。用愛傳遞着愛，望着兩座墳墓，匡春山看到人世的紅塵裏隐藏的刀光劍影，在人生的道路上有小人，君子，有巧取豪奪，人生如夢，人生如戲，每個人都是戲的主角，都是在逢場作戲而已。大地本來是幹淨的，美麗的，青山綠水，藍天白雲，春華秋實，這是大自然獻給人類的，是讓地球上所有的生靈共享而哺育生命的，繁衍生息。遵守着自然規律，即所謂人的生辰八字要适應地球上的金、木、水、火、土五行的運行規律，才能保證自己的運程暢通，因為人是自然界中的一份子，只有适應自然，與自然和睦相處，才能活得舒心。如果有人想，多吃多占，強取了不該屬于自己的那一塊，就将受到自然規律的懲罰。甚至傷害了無故的生命和善良的人們，把幹淨的大地弄得坑坑窪窪，多出凹凸的墳地，多出了念人傷心之地。
說來真是神了，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飄飄灑灑，細如針，落地無聲。難怪那兩只鳥兒提醒他們回家。匡春山仰頭望着天空，細毛雨落在臉上，蒼天灰色蒙蒙。蒼天也感到人類破壞自然而傷心落淚，為無辜死去的生命而哭泣。也許人間真情感動了蒼天，也許是蒼天看到人間生靈相殘而悲哀，要用雨水洗刷人間的污垢，洗掉人性中的貪婪，自私，虛榮，嫉妒，用雨水滋潤出善良，純樸，誠實，堅強。
一陣風吹來，風雨中清涼的水氣裏夾帶着清冽槐樹花的香味，匡春山對這種香味特別敏感，當年在家時，是爸爸在院內栽了一顆槐樹，是正宗的土生土長的國槐，這種國槐開花花朵極小，呈穗狀，淺黃色，花開得很低調，每到花期便有淡淡的甜香撲鼻。匡春山小的時候曾經折一串槐花，剝去花瓣，吃着花蕊，嘴裏嚼着，滿口的香氣。現在聞到槐花香，真有了家的感覺。他們三人已經看到了家，匡春山看到排排青綠的楊柳，經過細雨噴灑，綠油油的，楊柳随風飄起，婀娜多姿，從遠處看整個村莊淹沒在綠色之中，家就在綠色裏。
匡春山看到從家裏出來一個人，手裏拿着兩把雨傘向他張望，向他走來。那人走到匡春山跟前時，停下，憨厚地望着匡春山喊道：“春山，給你傘。”說着将一把傘遞給匡春山，将自己正打着的傘遞給了金愛說：“拿着。”金愛下意識地接過傘，那人等金愛接過傘後，又打開自己手中的傘，匡春山一直注視着他，感到面熟，卻不知道是誰。
那人從匡春山的眼神中看出了疑問。他望着匡春山問道：“春山，你不認識我啦？”
匡春山望着他，盡量在頭腦中搜尋着。匡春山愣着忽然想起來了，驚喜地叫喊起來：“你是二黑子，是二黑子。”說着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金愛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看到匡春山這樣開心了。匡春山一拳打在二黑子的胸上說：“二黑子，真認不出來了，你現在過的好嗎？”
二黑子拉着匡春山的胳膊笑嘻嘻地說：“走，咱們先回家去，外面下着雨呢。”
匡春山猴急猴急地問：“二黑子，看樣子現在過的不錯嗎？日子紅火啦。”
二黑子說：“現在農村政策好了，只要有力氣，只要肯幹，就有錢花，有肉吃，有酒喝。不像我們從前在大型上的時候，有的幹沒得吃，那時真是太苦了，好在你想辦法讓大夥兒吃肉，喝酒，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吃肉是多麽地香啊，比現在的肉好吃。”
匡春山說：“你啊，現在肉吃多了。”匡春山愣了愣問道：“咦，你怎麽給我送傘來啦？”
二黑子說：“我已經知道你最近幾天要回來了。今天我路過你家門口時，看到你媽在家，我就進去問你媽，說你正在為你父親上墳呢，我就在你家等你，現在我一看下雨了，我就給你送傘來了，這不，正好遇到你嗎。”
匡春山說：“唉，就這麽一點兒路，沒這麽貴重，還送傘來？”
二黑子說：“春山，你不管怎麽樣，我二黑子最敬佩你，我沒有文化，你有文化，我說話直來直去。想當年在大型上，那天我感冒發燒，是你換我挑擔挖泥，是你拿藥送水給我喝，晚上還多給了我二杯酒，我是個孤兒，沒有爹媽疼，當時就是你最關心我，我一直記在心裏呢。”
匡春山說：“就這麽點兒事，這麽多年了，你還放在心上啊？”
二黑子說：“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是我最困難的時候，怎能忘啊。做人不能忘本，要厚道。”
他們兩人在前面走着說着。金愛和兒子跟在後面。金愛看到匡春山的心情好多了，有說有笑的，看來，回村對匡春山有好處，這裏能讓匡春山找到自信，找到感覺，這裏的人純厚，質樸，善良，簡單，真心，真誠。還有就是這裏的人不因為匡春山坐牢了而歧視他，看得出來，他們能夠接納匡春山，匡春山也能很快的融入他們當中。想到這裏金愛開心地笑了，她甚至想到，如果城裏也這樣，如果大家都這樣，不就更好嗎。
金愛感到這個村子非常的美麗，清風吹拂，楊柳依依，縷縷槐花香，細雨綿綿，河中煙霧袅袅，孕育着秀麗的風景，這是自然之景，但這裏還有一種美叫純樸，是揉進人們心裏的溫暖，這才是人們最幸福，最快樂的。其實這個社會并不缺少幸福，有很多本來就是幸福的都被有些人自己毀了，還有很多人缺少發現，把幸福丢了，或者是把幸福折騰沒了。
4
一陣鞭炮聲，還有禮花竄上了天空，細雨灰暗的天空，襯托出煙花五顏六色的優美圖案，一個接一個的禮花竄上天空，開放出菊花，桃花，還有月季，還有蝴蝶飛舞，把這個小村襯托地火樹銀花，璀璨美麗。煙花，禮花，鞭炮足足放了二十分鐘，院子裏煙霧彌漫。匡春山，金愛，春山兒子，二黑子站在門口，等到放完了才跨進家門，家裏陳支書，匡春河，匡春香在等着他們。匡春山掃視着屋子，這個曾經記錄美好童年的屋子，現在感到還是那樣的溫馨，這個經歷了幾十年風風雨雨的草屋現在又成了自己的歸宿了，金窩銀窩不如家裏的窮窩。不管怎麽樣，這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家。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說：“終于到家了。”
匡春河好像反客為主似的說：“進來吧，到家了。”
二黑子趕忙拿來茶杯替他們斟了茶說：“坐下來，先喝杯茶。我去準備飯菜。”
匡春河接過二黑子的話說：“要你準備飯菜？你想罵我啊？春山是我弟弟，我要為他壓驚，洗塵，二黑子你幫我到廚房照應一下就行了，你今天就在這兒陪酒。”
匡春山說：“春河哥，到我家了，還是讓我媽媽弄點菜吧。”
匡春河說：“我已經安排好了，等會兒把菜全部送到這裏來，你就別煩，讓大哥為你接風。”
金愛和兒子，匡春香被李紅雲喊到了房間裏，她們說着悄悄話去了。陳支書拉着匡春山坐在身邊，他上下打量着匡春山。眼角潮濕了，憋了半天，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匡春河說：“春山啊，我是白天盼，夜裏盼，終于把你盼回來了。回來就別走了，咱兄弟倆聯手幹。”
匡春山看着匡春河一身名牌，油頭粉面，頸項裏粗粗的金項鏈，手腕上寬寬的金手鏈，金黃閃閃，一看便知是個占了改革開放的光富裕起來的新型企業老板，便說道：“春河哥，你現在是個大老板了，可是我現在是一貧如洗，什麽都沒有，我拿什麽跟你聯手啊？”
匡春河喝了一口茶說：“春山，我就知道你說這話。現在我承包了六百多畝水面，年底可能要增加到一千畝，左鄰右村的水面我準備全部包過來。我們公司叫‘山河農貿産品銷售公司’，執照我已經拿回來了，就等你回來開張，搞慶典呢？”
匡春山驚訝地：“等我回來？”
匡春河說：“是呀。鎮裏書記催了我好幾次要挂牌，搞慶典儀式，鎮裏書記還請了縣裏領導，縣裏相關局的局長，我說必須要等你回來才能搞。”
一提到官場上的人員，匡春山就心有餘悸，他若有所思地“噢”了一下，然後望着陳支書。
陳支書說：“現在春河的産業搞大了，他聘請我當顧問，請你當總經理，我們應該助他一臂之力。春山你有文化，頭腦活，我們又知根知底的，你還是參與進來吧。”
匡春河說：“春山啊，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叫山河公司嗎？一是取了我們兩人名字中的字，二是取山河氣魄，我特地請風水師測算了一下，河是水，水是才，山是堅實堅固之意，說明我們很堅強，又能聚財，還有大山可依靠，三是，我們還可以氣吞山河，将來可以成立山河集團。”
匡春山喝了一口茶，笑了一下說：“春河，這麽多年沒有和你交談過，我已經感到我自己落後，跟不上形勢了，也許我不能勝任總經理一職。再說，我回來就是想過一過清靜的日子。金愛呢也不想我再去拼了，她只想一家人圖個清靜，安穩。”
匡春河雙眼瞪着春山問：“春山，你是不是嫌我是個老粗？”
匡春山說：“春河，你怎麽說這句話，我們是同族兄弟，情同手足。現在你的産業正在蒸蒸日上的時候，我是剛從‘裏邊’出來的，對公司的形象有影響啊，怕耽誤了你的生意。”
匡春河着急地說：“哎，什麽你呀你的，我的公司就是你的公司。那時候我們釣魚，摸蝦的艱苦日子都已經過來了，難道我現在成了老板，有錢了，就不能在一起了，就沒有家裏人了，就不要親情了。”
聽到匡春河真誠懇切的語言，一股溫暖的情愫在匡春山心中湧動，澎湃，翻騰着。到底是親人，親情，說出的話就能給人溫暖，沒有虛僞，沒有功利，沒有威逼，沒有客套，只有實實在在，匡春山情不自禁流下了激動的淚水，血濃于水，割不斷的永遠是親情。幾年來，他一直流的是悲傷忏悔的淚，今天，在親人面前他激動了。
陳支書說：“春山啊，春河可是真心誠意地等你回來，邀你參加，你可不能傷了他的心啊。”
匡春山喝了一口茶說：“我認為，一定要低調做人，千千萬萬不能張揚。踏踏實實地做生意，做誠實守信的生意人，做人做好了，生意會有的。”
匡春河高興地笑着說：“行，春山，你答應了。你做主，公司的形象，經營方法你定。春山啊，這就對了，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好，春山，明天，我帶你去看看公司的水面布置和規模。實地考察一下。”
這時候，二黑子進來說：“菜馬上就到。”說着把四瓶酒往桌上一放，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匡春河說：“春河，你出菜，我争不過你，你就讓我出酒，讓我表表心意吧。”
陳支書把臉板下來沖着二黑子說：“好你個二黑子，你以為春河出不起四瓶酒啊，你別用四瓶酒摻合進來就算完事了，你把酒帶回家去，要請就好好地擺上一桌菜，多拿幾瓶酒。”
匡春河笑眯眯地望着二黑子說：“怎麽樣，不要我說吧。”
二黑子爽快地答道：“好，改日，我專門請春山喝酒。”
匡春山說：“二黑子，我回家了，村裏能夠不嫌棄我接納我，我就很高興，還要請我喝酒，我這心裏确實是過意不去，再說，你做豆腐，蔔頁賺錢也不容易。”
二黑子想說什麽，被陳支書拽了一把搶着說：“春山啊，你那是老黃歷了。現在的二黑子可發了。全是機械化生産了，我讓他到工商局去注冊個豆食品公司，他就是不去。他說生意好好的，城裏天天有人開着車來進貨，銷路不愁。現在是名副其實的老板了，娶了媳婦，生了兒子，這小子福分不淺。”
二黑子紅着臉告訴匡春山：“我不敢弄個什麽公司的，弄個牌子挂着，今天這兒來檢查，明天那兒來收費，我沒文化又不懂，還要賠笑臉，陪他們喝酒，有那閑工夫，閑錢，我還要陪陪老婆，兒子呢。”
匡春山說：“你還真有一套。”
二黑子說：“我是個老實人，從小沒父母，我只有力氣，勤勤懇懇地幹活，我做的豆腐，豆腐皮從不摻假，貨真價實，我也不會做坑人騙人的事。所以啊，我的客戶都是老客戶，都信任我，都帶着錢到我這兒來進貨，我保證質量，價錢公道，生意就越做越紅火了。我的生意又不是上級領導檢查出來的，是我幹出來的。”
匡春山拍着二黑子的肩說：“你的經營方法，經營思路都很好。誠實做人，以誠贏得市場。不過要想做大生意，我勸你還是要注冊個公司，打出品牌，這才是正正規規地做生意。如果将來春河的公司組建集團了，你還可以加入到集團裏來，也當什麽經理的。”
二黑子憨笑着：“我還當什麽經理，做夢都想不到我二黑子能有今天的生活，想到大型我就想哭，現在，我聽你的，你要我怎麽幹，就怎麽幹。”
菜送來了，擺了滿滿的一桌子。陳支書朝房裏喊道：“老嫂子，把孩子們都帶出來吃飯。”
李紅雲客氣道：“你們先吃吧，我們等一會兒。”
匡春河說：“都是一家人，大家一起吃。”
二黑子拿着酒瓶一邊為大家斟酒一邊說：“沒有外人，今天春山回來，高興！一起吃，一起喝。”
他們舉起杯，相互捧着，開心地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