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為人知
08年的大雪,是中國二十世紀最坎坷的一年的開端,在後來的政治.年報中,僅有四個字總結——“多難興邦”。漫天的純白,為南方人民帶來了不一樣的體驗,亦帶來了無情的災難,大範圍低溫、雨雪、冰凍等自然災害,致使全國二十個省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新聞上報道,當時的受災人口超過了一億。
不過十年後,大多數人的記憶裏,只有大雪帶來的樂趣與新鮮。
如同C市的這時候,所有人都是高興的,即便冷得直哆嗦,還是要抓一把玩,甚至有人把雪鏟回家放着,堆院子裏,或是放冰箱中。
厚厚的雪壓彎了枝條,将小路都鋪了一層雪白,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白色占了大半。
在北方住久了,對雪已然不稀奇,楚雲還算淡定,打電話時把這個告訴了老爺子和楚母,楚母讓她記得給賀西寧買手套這些,別凍出瘡了。
楚雲還真沒想到這個,當天就帶賀西寧上街置辦各種保暖的行頭,上上下下全買了。
“我第一年去北京,不适應那邊的天氣,大冬天的見到雪就跑出去野,結果凍得十根手指全長凍瘡,連臉上都有。”她回憶道,笑了笑,掏錢給老板結賬。
賀西寧低頭看她的手,手指白細,指甲磨得圓圓的,又粉又好看。長得高,手就更大些,她暗暗對比了下,感覺自己輕輕松松就能将楚雲的手包住。
趁老板找零的空檔,她說:“我沒長過。”
楚雲收了零錢,道謝,把東西給這人拎着,莞爾道:“沒長就是最好的,不然癢得很,晚上睡覺時癢得睡都睡不着,嚴重了還會破皮化膿。”
賀西寧又看了眼她的手。
楚雲捕捉到這人的視線,大大方方擡起手,說道:“就是因為長過凍瘡,現在一點不好看,怎麽保養都沒用。”
指節細白如青蔥,連指甲都是健康的粉色,明明很好看。賀西寧沒說話,等走出一段距離了,回道:“不醜,看起來還行。”
楚雲忍俊不禁,喜歡別人這麽說,她本就愛美,尤其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只要人家随口誇一句,心裏就跟吃了蜜一樣甜。
因着這一句随意的誇贊,楚雲整整一天的心情都美得很,晚上窩着看電視時,還抓着賀西寧的手左瞅右看,最後拿出美甲工具套裝,要幫對方修指甲。
賀西寧倒不拒絕,只問:“你經常幫別人修麽?”
楚雲沒深思這句話,頭也不擡地回道:“不經常,以前幫我同學修過,讀大學那會兒家裏給的生活費少,我們就在宿舍裏自己燙頭發、做指甲,還會去裁縫店扯布做旗袍啊裙子這些。”
她讀大學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賀西寧有點意外,想象不出來是怎樣的場景。年齡差太大了,許多經歷都不一樣,楚雲懶得解釋以前跟現在有哪些不同,埋頭認真修指甲。
忽然想起什麽,賀西寧說:“我媽好像給阿公做過中山裝。”
楚雲點點頭,說:“你媽媽給我們家所有人都做過衣服,那會兒還沒有你呢。她的手藝好,很多人都愛找她做衣服。”
那樣出色的一個姑娘,當年在鎮上,媒人都快把陳家的門檻踏平了,可惜時光殘忍,這才多少年,竟被蹉跎成這個樣子。
知道陳君華的處境後,楚家上上下下,沒一個人不惋惜,但都不好做什麽,老爺子大可給一筆錢,比讓楚雲住進賀家方便直接多了,不過到底沒這麽做,同情過了頭就是施舍。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有手有腳的,定然不願意接受這份好意。
楚雲不多說這些,又聊到讀書上面。
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句話,總之就是好好讀書。
賀西寧聽話,都應下了。
雪越落越大
,院子裏的黃桷樹,每片葉子上都沾帶了白色,老樹的枝葉蔓延到陽臺上,觸手可及。家家戶戶都舍不得把雪掃掉,任由白色愈堆愈厚,大晚上的,已經快淩晨,院子裏還有幾個小孩子在玩雪,鬧着喊着,亢奮到雙頰凍得通紅都不願意回家。
如果是往常,周圍的住戶肯定有意見,可今夜除外,許多人都在家或者在外面看稀奇。
大雪是冷寂的,卻意外地給大家帶來了歡樂與生氣。
臨睡前,楚雲給賀西寧熱了杯牛奶,端到隔壁房間,彼時賀西寧還在看書。
“我給你訂了牛奶,以後每天早上都會送到門口,你走的時候就帶一瓶去學校。”
賀西寧放下筆,有話要說,但不知道該怎麽講,半晌,說道:“謝謝楚姨。”
此時的感激還是純粹的,不摻雜其它任何不該有的感情,兩人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漸漸多了一種溫情感來,在這漫天的紛揚的雪裏,相互生出暖意。
放下杯子,楚雲瞥了眼桌上的一摞書,摸了摸她的腦袋。
賀西寧不太習慣這樣,下意識往後仰。
“好了,不打擾你看書了,我先過去,記得早些睡覺。”楚雲說,望望窗外。
賀西寧嗯聲,在她關門出去時,回頭看了看。楚雲的背影窈窕,柔和的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染上一層若有若無的光暈,她從光亮裏走向暗沉,然後啪地将門帶上。
緊接着是一片沉寂,外面的嬉鬧聲都沒了,天地歸于平靜。賀西寧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是溫的,剛剛好。
雪到早上停歇,但不多時又紛紛揚揚落下,路面上有的地方還結了層薄薄的冰,一腳踩上去就碎了,人多的地方,地上都是濕.漉漉的,看起來髒得很。
楚雲去隔壁街的報刊亭買了一摞雜七雜八的書解悶,還買了兩張本地的報紙,報紙上都報道了這場雪。
電視上也在播報這個,下雪的不僅C市,其它南方城市亦在陸陸續續下雪。除此之外,網上也展開了熱鬧的讨論,連廣州那兒的朋友都打電話來問,C市是不是下雪了。
楚雲有些好笑,不知道該說什麽。
趁着這場斷斷續續的雪,她去家電市場買了臺全新的DVD,走到賣電腦的店鋪,糾結了會兒,掏腰包買了臺二手電腦和宏碁的上網本,決定近幾天就牽網。
上網本是筆記本的一種,價格更便宜,大概只有常規筆記本電腦售價的一半,功能還算齊全,楚雲認為挺适合賀西寧,可以買來做新年禮物,故而買了先放着,等過年的時候再給。
家裏要裝電腦了,賀西寧有點吃驚,她平時要上網都只能去學校或者網吧,學校比較劃算,可開放時間短,網吧太貴,沒去過兩次。
楚雲說:“我工作用得到就買了,你也可以随時過來用,上網、下載歌曲都行。”
賀西寧應下,連上網的當晚,就在電腦上下載了一首歌進MP3,是劉若英的《後來》。楚雲還挺意外,以為她這個年齡段的學生,應該比較喜歡周傑倫才是,畢竟零幾年周傑倫在年輕群體中火得不行,還上過《時代周刊》。
《後來》是99年發行的老歌,很經典,屬于大家都會哼兩句的那種。
“只下這首?”見這人要收MP3,楚雲好奇問
。
“先下一首聽聽。”賀西寧說,昨天買的內存卡和耳機正好用得上。
哪有聽歌只聽一首的,楚雲心想,可沒說出來。
天太冷,晚上睡覺前兩人都會一起泡腳,等DVD裝好,楚雲去店裏買了許多張碟片,其中港片居多。
那時候盜版碟片多,基本都在小攤上販售,市場管制力度不夠,限.制級的片子也多,有些小販明着是賣正經片子的,私下裏就靠這些賺錢。
她
沒敢去小攤上,怕買到不适合小女生看的那種。
可繞是如此,許多碟片的尺度還是比較大,《東方三俠》還算正經,有一些就不能入目了。楚雲尴尬,直覺長輩的臉都快挂不住,不自在地觀察賀西寧的反應。
她真是想太多,十八歲又不是八歲,何況是大學生,上網多了早接觸過這些。賀西寧神色如常,不覺得哪裏有問題,純粹就當打發時間的普通電影看。
大寒那天氣溫驟降,整個C市都陷入了寒潮之中,南方不像北方有地暖,躺被窩裏受罪,起床也受罪,出門風一吹,凍得抖篩子。
賀西寧買了兩個暖水袋給楚雲用,睡覺前放被子裏,不至于太冷。
大寒是寒假的第一天,兩人擠在家裏喝羊肉湯,關門閉戶保暖,舒舒服服開始過冬。
“多穿點,別凍着了,冬天感冒惱火,總是好不了。”楚雲叮囑說,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
“知道。”賀西寧說。
楚雲不是那種愛念叨的人,說過兩回就不再講這些,她給陳君華打了電話,表示現在賀西寧放假了,等過兩天就去縣裏走走。
陳君華高興,要是她們去了,正好可以帶些縣城的特産回市裏。
雪還在下,就沒要停的架勢,電視上關于大雪的報道越來越多,翌日,湖南郴州迎來了第二次暴風雪的洗禮,而南方的大雪還在蔓延,楚雲在新聞上看見了相關的報道,感嘆:“今年的天氣真是怪異,北京那邊還不怎麽樣,這邊到處都是雨雪。”
賀西寧正在她房間裏用電腦查資料,聽了這話,回道:“我們老師說有學校因為大雪還取消了期末考試,好像挺嚴重的。”
楚雲唉了兩聲,坐在旁邊看着。賀西寧查的東西都非常專業,那些醫學名詞她一個都看不懂,幹坐了會兒,瞧見MP3就擱在桌角,于是拿過來聽。
連着數日的相處,賀西寧已經習慣了這樣,要是在學校裏,她肯定不願意把自己的東西給別人用,楚雲要用,她還把耳機遞了過去。
MP3裏仍舊只有一首歌。
楚雲順手下了幾首粵語歌,說:“我以前很喜歡這些,你可以聽一下,要是不喜歡就删了。”
賀西寧點頭,沒太在意。
她是十點多離開楚雲房間的,走的時候楚雲把MP3還給她,卻沒把歌曲關上。耳機漏音,賀西寧走出門才察覺,戴上耳機聽是哪首歌,不免愣了一下。
回頭看向房間內,楚雲剛把外套脫了,背對着外面,沒注意到。
一夜風雪夾小雨,寂寂無聲。
清晨的老城區比昨兒更冷,不過被子裏熱烘烘的,溫暖而舒适。
楚雲醒得早,可許久才起床,起了以後去浴室裏洗澡。
水流聲驚擾了正在看書的賀西寧,隔了一會兒,出來看看。隔壁房間的門沒關,半敞着,燈光通亮,被子淩亂地堆在床中間,灰色的床單上有一塊小小的濕痕,突兀而惹眼,垃圾桶裏有兩張純白的紙,貼在黑色的垃圾袋上。
時間還早,一單元只有賀家亮了燈,成河街安靜而寂寥,枝頭上的積雪映着窗戶裏洩出的光,玻璃窗上濕答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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