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我死你生
冬來少飛鳥,要遇着初霁的日子,日頭尚好,才有檐鳥。而今乍暖還寒,不少早莺來,叽喳着,最擾清夢。謝無陵許是因為昨夜放縱,所以睡得沉,難得未被鳥鳴喚醒,待他醒來時天已大亮。
昨夜激烈的後果,今日才完完整整地反映在了謝無陵身上,折磨着謝無陵。
醉後的頭疼,都抵不住身上傳來的疼。
謝無陵全身上下似要散架了一般,尤其是當下身的痛楚傳來,更宣告着謝無陵昨夜經歷就什麽。
他微動了動腳,想翻過身來,方一動便牽扯了傷處,疼得謝無陵倒吸一口涼氣:“嘶——”
“很疼?”
趙祚比謝無陵早醒一些時候,醒來時謝無陵均勻的呼吸響在他耳畔,他的心裏有那麽一瞬,希望這日頭升得慢點,身邊的人醒的晚點。
他還在思考着待謝無陵醒來要怎麽處理這事,但方才心下想的千千萬萬的念頭和藉口,都在謝無陵那一聲裏消散殆盡。
謝無陵聽着身旁趙祚關切的問聲,他偏首看過去,耳根子立馬紅了起來,他滿腹的深情和癡念在此刻變作了羞赧。原來昨夜是真的,昨夜的“青山,就你”也是真的,謝無陵如是想道。
“不,咳咳。”
謝無陵才出聲,嗓子便啞得不堪入耳,他羞赧地清着嗓子。
這沙啞的嗓音更提點着他昨夜的荒唐。他是對趙祚心有不軌,但到底不敢擺上排面來說。
他心下清楚,他可以和趙祚有別的千般萬般的利益牽扯,唯獨不能是這樣的情愛牽絆。
所以這麽幾年他都瞞着壓着,不讓青山獨行,也不讓青山擔他這份情深。
“我……”趙祚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我了半天也沒有繼續下去。
兩廂沉默了半晌,到底是謝無陵先開了口。
“姑臧主。”謝無陵開口來說的卻是正事,仿佛昨夜的浪蕩都随着日升月落而更疊了去,“西北的葉大将軍膝下有一兒一女,名作伏舟窺魚。”
“嗯。”趙祚聽着謝無陵撐着沙啞的嗓音,轉移話題,跳過了昨夜的那段意亂情迷。他也就順着他,談起了西北,“聽沈三郎說起過,說是葉伏舟有将才,十五歲下軍營,十六歲便與麾下三隊騎兵剿了幾處游匪,成名于年少時。至于葉窺魚,聽說也不簡單。”
“葉窺魚手下有一隊女兵,擅短匕。近身時,最難防。所以衆人駭之。但比起葉窺魚,葉伏舟更重要,成名在少年,但要揚名,一定得壓上一壓。”謝無陵的聲音輕來,像有情人間的竊竊語。
“壓?”趙祚皺眉,“小先生要我去壓?”
“你能如何壓?”謝無陵笑來,話裏帶着幾分輕佻,“如昨夜對我那般?”
這話問的趙祚不知如何作答,不知所措地趙祚啄吻了謝無陵的眉心。
謝無陵本是玩笑話,卻叫趙祚當了真,一時有些發蒙。再回神時,安慰着自己這舉動多是逢場作戲罷了,他的真心大可以拱手,趙祚的真心,他不能要。
半晌又指點道:“若是你去了西北,瞧瞧可是葉家生了岔子,若是,你便扶他一把。”
“方才不是說壓?”
“那不是你來壓。但壓還是會壓,這事上,還是惠帝的方法最好用,”謝無陵擡了手,托高了些,又擡另一手疊在了這只手上,用力壓下來,道,“先要扶得高了,之後才好壓住。”
謝無陵平靜地诠釋來,眼裏卻生了些苦澀。這是惠帝教他的,雍國公是一個,他是一個,長樂差點也是一個,但謝無陵到底沒将這話說來。
“不過姑臧主還是早些去的好,借這場游民亂境,可以省下些力氣。”
“年後,我便去上書。你……”
“啊?”
“你在扶風也小心些。戶部,雖官家子不多,但每個臣子皆是勞苦功高的。但凡能睜只眼,閉只眼的事情,父皇必不會動。”
“嗯。我知道。”
“禮部與吏部多纨绔子,你不想游走的,可以交給長樂。至于宣城……”
“情愛這東西不好說,但我以為,可以信他一次。”
“你當真想好了?”
“嗯。将來若是我……”謝無陵擡眼看了看趙祚,嘴角勉強扯了笑意,道,“總要給你留下後路。”
倘若我死,你也得生。
“爹爹!師父!”羨之一路小跑進了伐檀,說時遲那時快,就要推門進來。
趙祚還沒來得及駁謝無陵方才的話,便聽謝無陵立馬出聲道:“羨之,別推門!”
“啊?”羨之放在門上的手頓了頓,門還是啓了條小縫。羨之好奇地透過那條小縫,虛了眼睛窺去。
他瞧見父親從師父的床上下來,扯了衣架上的外衫攏好,羨之抖機靈地問道:“師父,羨之想找爹爹,就木說父親在伐檀這裏,羨之想問問師父見到爹爹了嗎?”
趙祚扯了謝無陵挂在衣架上的那條藍绶,将散開的青絲攏了攏,便上前啓門,恢複了往日的威嚴道:“找我?”
“爹爹!”羨之心想自己也抓住了父親的小辮子,父親一定是來師父這裏偷懶,睡回籠覺的。想着想着,他就起了壞心思,想在師父面前,戳破自己父親偷懶的事實,讓父親羞一羞。
說着羨之便往裏探了探頭,咧開了嘴道:“師父呢?”
“師父病了。”趙祚擡手攔住羨之,看他一副要擡腳沖出去的樣子,又将他往外推出去了些。
謝無陵聞聲也配合趙祚咳了兩聲,假裝自己病了的模樣,合着沙啞的音聽來,大有以假亂真之勢。
趙祚見狀,拉着羨之往外走了兩步,問道:“什麽事?”
“師父應了今日帶羨之去靈薦觀裏,拜王母娘娘的,所以今天羨之起大早搭了裹兒姑姑的車駕出來。羨之本來想叫爹爹一起去。可是師父病了……”羨之眉間的歡快霎時被失望淹沒了,“那羨之也不能去了。”
屋外的兩父子大眼瞪小眼,屋內的謝無陵正拼命求生。他咬了咬牙下了床,拾起了地上的一件外袍,看着不太熟悉,但來不及細分到底是自己還是趙祚的,只好往身上套,将胸前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都勉強蓋過了,才挪着步子,別扭地向門邊走。
方走到門後,就聽見羨之這般說道,謝無陵探了頭去,就見羨之的眉頭耷拉了下來,不忍心道:“去吧。讓就木帶你去?”
謝無陵話還沒說完,就對上趙祚的眼神,吓得那想邁出門的腳都收了回來。外間也确實太冷了,謝無陵一身上下,只着了一件外衫,謝無陵思量了一下,應該是那溫度不是他能承受的,肯定不會是因為趙祚的那個冷眼。
他清了清嗓子,佯裝未瞧見趙祚的眼神,但仍将自己藏了半身在門後:“觀主和師兄是舊相識了,也見過就木幾面,應該不會出什麽事,羨之既然想去,不如替師父做件事?”
“什麽事?”羨之見事情有轉機,眼睛亮了起來,也就把對他師父為什麽藏在門後的好奇都抛在了腦後。
謝無陵将目光投到了羨之身上,道:“隔壁畫堂裏有幾幅舊畫,羨之替我送到觀裏的觀主那裏去可好?然後要和那觀主說,這次要記你爹爹的名兒,記住了?”見羨之點了點頭,謝無陵頓了頓,将目光轉向了趙祚,解釋來,“觀主會轉手賣去,将賣來的錢做功德。”
“以前也如此過?”趙祚見羨之跑走,遂問向門口的那人,“我不需要功德。”
“每年都如此啊,只是原來以‘江南二子’為名。”謝無陵随口提了句,又駁道,“羨之需要你有功德。我也……”
趙祚滿心都留在了謝無陵前面的随口一提上,反而忽略了後面。他走了幾步扶着謝無陵回床榻,道:“‘江南二子’,竟也是小先生?”
“并非只是我,還有祁知生,我是蹭了他的名頭。。”
“祁郎君是?”
“揚州祁氏的小郎君,他的名頭在江南要響亮些,沾了他名頭的畫價總要高些。”
“也是如你一般的人兒?”
“他,那與我不同,他一心只想仗劍縱馬,懸壺濟世,”
“是不同。”趙祚兀自喃了一句,“至少你不會縱馬。”
謝無陵雖有一身江湖人的不羁,但到底還是個儒生文士,并沒有學過騎射與武刀弄劍。而老住持在謝無陵幼時也沒多在意這事,等謝無陵後來大了,唯一能防身的也只有惠玄交給他的那把匕首…還在西北胡地弄丢了。
當然謝無陵不會武的事,趙祚也是知道的。
趙祚揶揄的話音剛落,便生受了謝無陵一記眼刀。這動作卻讓趙祚心頭似覆了蜜般。
他原來從未體驗過這番滋味,便是長樂那般玲珑,也不曾讓他覺得這眼刀生來,能這般動人。
不過之前種種再美好,在今時都成了過往。
趙祚看了眼懷裏睡過去的謝陵許久,才将他放回了床榻上,又替他撚了被角。
方才還在說舊日那些事情,但說不過二三句,謝陵的話語就變輕了去,趙祚看他滿眼倦色,也就輕聲附和着。待他真睡了,再離去處理今日的折子。
趙祚前腳起身,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入院,随後傳來的是叩門聲和羨之的聲音。
“師父?”
趙祚去啓了門,一臉嚴肅地打量着羨之,見羨之眼下帶青色,滿面也頹然,唯一的一點神采奕奕是來自眼裏的光。而羨之好似對自己這番模樣沒有感覺。
他看着給自己開門的人是趙祚,低了頭,道:“父皇。我想找師父。”
“他歇了。”趙祚沒有回頭看,直接阻止了羨之。
但羨之還是往裏探看了一番,正見他師父蹭了半邊身子起來,出聲道:“是羨之?”
謝陵入眠淺,在趙祚懷裏求了個安穩,才寐了一會兒,趙祚以為他睡熟了,便放開他。那時他便有所覺了,可自己到底不是那一歲小兒,不會睡來就離不開人。
況他又不像趙祚他們那些習過武的人一般耳聰目明,聽不到那些輕微的腳步聲,直說閉上眼再歇會兒。但聽人叩門,這覺意才真的給逐了去。
趙祚聞言,聽羨之答道:“師父,是我。”羨之本想繞過趙祚進屋,趙祚卻仍攔在門口低聲叮囑道:“記着你的分寸,信陵。”
趙祚的話壓在羨之心頭,不輕不重,不偏不倚,卻不能讓羨之安生喘氣。
羨之點了頭,趙祚才放行。而後跟着羨之來到榻前,順手牽了把凳子來坐,面目不如方才瞧謝陵那般柔和。
謝陵卻将趙祚的變化視若無睹,見羨之身後并無意料裏該存在的那個身影,壓下心頭的慌亂,盡力穩聲問羨之道:“小岐兒,真的…消失了?”
這話是之前趙祚對他說的,只有他們三人懂的話。大概是謝無陵留下的一點良知作祟吧,每次煮碧螺時,提及那些喪命的人都以“消失”二字概括。
所以上次趙祚說及這詞時,謝陵才會有那般反應,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羨之聞言趕緊搖了搖頭,謝陵這才喘了口氣。又從手下拿出那方他回園子裏尋來的玲珑盒。
“師父。”
謝陵見了那方玲珑盒,面上并沒有生太大的變化,好像早知道一般:“找到了?那便拆開吧。”
羨之得令,當着趙祚的面,打開了這玲珑盒。
玲珑盒是借孔明鎖的一點機巧構型做來的,是昭行人送給小孩子的益智玩具,老住持原來送了謝無陵幾個,只這玲珑盒留了下來,其他的,都做了謝佞的罪物,交到廟堂,做證了。至于現在到了何處,謝陵也不知了。
羨之取掉了最後一根軸木,玲珑盒內的那方木蓋接連被取了下來。羨之從裏面取出了一方玉印,羨之擡手翻腕,看見了玉印镌刻着三個字,“昭行印”。
“這……”羨之略帶疑惑地看了眼謝陵,又将手上的玉印遞給了趙祚,趙祚的眉卻擰緊了幾分。
“是留給你的。”
聞言羨之屈膝跪地,俯首一磕,一時心下千頭萬緒,最後都變作了這一磕。他聲音裏透着激動道:“師父!”
“行了。觀之總要有人牽着,所以才留這方印給你。”謝陵想扶他一把,趙祚先替他伸手拉了羨之一把,“這印你得好好用。‘蛛’雖承認了為昭行做事,卻沒承認未皇家做事。這印拿在手裏的時候,你要好好掂量,自己倒底是羨之,還是信陵。”
“是,師父。”
“祚哥兒,”謝陵側目喚了趙祚一聲,見趙祚挑了挑眉又道,“幫我端杯壽眉來可好?”
趙祚愣了愣,領會了謝陵的意思,便起身出去了,留謝陵和羨之說話的時候。
而另一邊的重闕深處,觀之伏在窗棂上,看着眼前那片青冥,聽着藏在樹蔭裏的黑衣人,靜靜道:“信陵主昨日和長樂公主喝了半天茶,夜裏是歇在靈薦觀的。”
“他還有一天了,還不着急?”觀之的手扣在了窗棂上,觑了眸子盤算着,“還是說陸歧可能不那麽重要?桑落叔叔推斷錯了?”
“主子,酌後說陸家的當家人已經到了扶風,北方的風該來了。”
“桑落叔叔幾日前就傳了消息去西北了。可外面多了老師在,羨之不一定會親去西北。想個辦法,不如該讓窺魚阿姊去見見羨之?”
觀之眼裏帶着狡黠,看了眼那天上飛過的一排雁,想來他離雁入青雲也不遠了。
“你去辦吧。讓窺魚阿姊今日就去居衡園子,讓她見見老師,當……我送她的禮。”觀之勾了勾唇角。
“是。”黑衣人低低應了聲。
“對了,我那異姓侯弟弟日子過的如何?”
“屬下不知,不過在酌後身側應該不算差?”
“那就好,之後還得靠他,不能讓他先對我們生了厭。你去吧,我希望明日能聽見好消息。”
黑衣人聞聲,往紅牆邊去,而後身影消散在了黃瓦間。
觀之合上了窗牖,低聲嘆了一句,假作了愁眉模樣,眼底确是掩不住的喜悅,喃喃道:“大概我那英明的‘父皇’怎麽也算不到叛了他的不是居衡那幾個廢子,而是自己的身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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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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