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算局謀人
趙祚被謝陵支出院外後,兀自繞着園子走着。大概這世上能指使他趙從山的,也只有伐檀裏的那一人了。
出幽徑,觀小荷,正見那邊的回廊上宣城同園子裏的小僮在支會什麽。趙祚并未打斷,仍立于一潭小池的這頭,宣城的餘光瞥見了趙祚的玄衣,便叫小僮先去,而自己繞過回廊,走到了趙祚身邊,低首問禮,也順便說起了那被祁知生提起的昭行的‘網’捕了林間燕的事。
說是昭行那邊傳來的消息,那燕來自梁家,由家仆放來。
那幾日梁丞專程去了行宮,趙祚和羨之還以為他是以催趙祚回宮為由來探昭行,沒想到不僅不只如此,這梁丞背後還給自己牽了條尾巴。
“梁家,應該是坐不住了。”
趙祚目光一層未變,嘴邊卻噙着笑:“寡人這位才坐了七年,梁家這麽心急?哪日讓‘梁酌’去探探風吧。”
“是。皇兄,還有一事,”宣城擡頭看了趙祚一眼,見趙祚回首挑眉,遂開口問道,“宣城鬥膽,問一句,陸岐之事……真的不管?”
“你管的還少?”趙祚眼裏的光瞧得宣城打了個哆嗦,好在趙祚沒有深究,直說道,“讓羨之去管吧。”
“可陸歧若出了意外,信陵怕……”
“那正好。早吃些苦頭,總好過他師父那般,”早看清人心,免得處處存仁,為難自己,趙祚如是想。
驀地,袖下的手攢緊了去,原來他待陸歧好,是因為謝平之如此待陸岐,是因為他還可以把陸歧護在翼下,但是将來呢?
那些謝無陵曾擔心過會發生在羨之身上的問題,現在趙祚也在替陸歧擔憂着。趙祚嘆了口氣,又将心底藏着顧忌道來:
“羨之能護他一時,卻不可能顧他一輩子。何況陸歧還姓陸。”
宣城狐疑地看了看趙祚,趙祚這麽些年來待陸岐如親子,但趙祚如今的意思,就是既要扶着他,又得防着他。着實讓宣城有點看不透。
“重闕養不了無用之人。”趙祚解釋道。
宣城聞言,心下一驚。趙祚的意思他已明了。
若是陸歧這次不能自救,那羨之大可以斷了心思。趙祚當初替他則了陸姓,就是要攏住陸家這一方。
而這次陸歧出事,若是陸歧有命活,而羨之有扶了他一把,來日陸歧必對羨之俯首。
宣城如是想着,感慨着趙祚的心思,殊不知,趙祚更想的是斷了羨之心頭那不該有的心思。
羨之和陸歧都是長在趙祚身側的,他本是放縱着他二人親近,也一貫以為羨之是因為陸岐身世,待陸岐好罷了。
但那日在居衡,他親眼瞥見了陸岐腰間的環珮,上面刻着“羨”字,他心下駭然。
羨之待陸歧的眼神,他是見過的,簡直同謝無陵以前看他如出一轍。
大概這樣頭疼腦熱的情愛,總有一方該靜靜心,那這一方,趙祚選的是陸岐。所以他才讓陸岐去尋長樂。
就如祁知生那日在院中說他的話一般,他趙祚現在待陸岐确實沒有原來那份護在翼下的心了。
一番閑言碎語來,趙祚又和宣城提了一二關于西北的事,讓他閑了去尋那位來扶風的陸家人喝會兒茶,盡盡地主之誼。
宣城讷讷颔首,在心下盤算着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空出時間去靈薦觀外悄悄探探自己的佳人。
趙祚不知道宣城心裏的那點心思,兀自交代完了,才喚一旁小僮端來一壺壽眉,回了伐檀。剛進屋,謝陵便将擡了手做了噓聲向他。
趙祚輕手輕腳關了門,走近時,見謝陵倚在床頭,而榻裏睡了個人。趙祚眉頭一皺,二話不說就要伸手去掀那人被子,但是手還沒越過謝陵伸過去,就被謝陵攔了。
趙祚偏頭看了謝陵,正看得謝陵的口型——“羨之”。
趙祚一時更氣了,這混賬玩意兒真會享受,自己喜歡的人不找了?來霸占他父皇的位置?
謝陵見趙祚盯着羨之未動,那兩道眉卻越擰越緊,大有對一個沉睡的人吹胡子瞪眼之勢,他怕趙祚的下一句就是把他親兒子拉出去砍了,只好扯了扯趙祚的衣袖,放輕聲音道:“放他睡會兒吧。你來瞧瞧這字。”
“就你慣着。”趙祚嘴一撇,“他早晚折在你這兒。”
趙祚說話來吓謝陵,謝陵不以為然地笑着搖了搖頭,卻不想後來真的一語成谶了。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謝陵将手裏拿着的那張紙箋遞給了趙祚,問道:“你看看,熟悉麽?”
聽羨之說起原來惠玄也收到了這種紙條,他也就問羨之要來瞧了一眼,原來在昭行時,未察覺,現在找了些以前的記憶,紙條入眼,就覺熟悉,可偏想不出來是誰。
謝陵将自己這幾日記得過去的手劄翻來覆去回想了個遍,也沒想起。還以為可能是和後來他還沒完全想起的那段記憶有關,所以想托趙祚來想想。
趙祚接過紙箋,細細讀來,回憶了一番,搖了搖頭。
“不曾見過,不過這‘賢山夏花生’,應該說的就是明日城東的每年的這場廟會?”
“廟會……”謝陵聞言,似乎知道自己方才回想時錯過了什麽。他擡了手,止了趙祚的話語,又從枕下翻出手劄,翻找着一頁。
“觀之,是觀之。”謝陵的目光在自己的手劄上流連的,手指點了點手劄上記着的東西。
“什麽觀之?”羨之被謝陵話驚醒,他擡手揉了揉眼,将滿眼的惺忪睡意都逐了去。
方才世皇叔派人送來了祁先生托昭行“網”傳來的昭行良藥和消息。謝陵瞧完便說與羨之聽了,見趙祚端壽眉還未回來,便喚羨之上榻來歇會兒,笑說羨之的臉色快趕上他了。羨之聞言,忙說他可以睡午憩的那方小榻。
話音才落,謝陵的目光就投向了被趙祚堆滿折子的那方小榻,直說:“情願睡一榻折子上?”。
羨之也跟着回頭看了,才不得不妥協,他師父還有後話在等着他,他心裏門清,悻悻上了榻,合上了眼,有股淡香萦繞在他鼻尖,未幾,他便迷糊了去,直到夢裏聽到“觀之”二字,立馬驚醒了來。
“觀之是何時歸扶風的?”謝陵問向趙祚。
“和‘梁酌’一起歸的,應該還是年節時候。”趙祚回憶着。
羨之聞聲,正色道:“初二。那日我還為了躲他,去找師父,師父你領我去串了門。見得還是陸歧的父親。”
“陸家大郎君?”趙祚問來。
謝陵心下警鈴大作,敷衍地解釋道:“因為當時你要去西北,我…想他替我尋尋我西北的酒窖。”
謝陵這番瀾言,傳入趙祚耳裏,趙祚到底沒忍心戳破,陸家據守北面,如何能伸手西北?
謝陵見趙祚未深究,心下舒了口,趕緊着将話題帶了回來。
“後來我領着羨之去了闾左地,日子我忘了。”
“在闾左地遇見了觀之?”趙祚有些驚異地問道。
羨之似也想起了什麽,對着趙祚颔首,肯定了趙祚的驚異。
“那時臨近年後,有個小兒來傳話,說是那些人兒想邀師父去吃一頓年飯,師父就領着我去了。當然到場吃飯的不只我們,還有趙見。”
羨之一直不願稱趙見為觀之,遇着無旁人的時候,都以他原名趙見稱他。
趙祚知道羨之這點別扭,也沒強迫過羨之,畢竟他也沒有多喜歡這個觀之,大概因為觀之本是雍國公親生子。
若不是謝無陵當初挑了他,或許他這人就不會在重闕內做一個錦衣玉食的王孫了。
“觀之之前被送走了,但實際是被梁斟和其乳母藏在了闾左地。寡人聽‘梁酌’曾經說起過。”所以在闾左地見到他,應該也是情理之中。
謝陵點了點頭,又指了指那張紙箋,道:“那時他在替一老妪寫信,那字我見過。清秀如此。”
羨之的眉頭皺了皺,目光在他師父和他父皇的面容上徘徊。他被自己心下的想法駭到了,卻遲遲不敢說出口。
他甚至想就此掀了被子,回到重闕,回到被禁足的那人面去,親口質問,是不是他的鬼心思動到了陸歧頭上?
謝陵的手放了下來,壓在羨之的被角上,謝陵輕聲道:“方才到現在,一炷香都未睡到,再睡會兒。”
“師父?”羨之不太懂謝陵突然的動作。
“陸岐是我兒,我知道孰輕孰重。”謝陵側目冷眼瞧了羨之,這話一時壓住了羨之的不冷靜,和即将出離的憤怒。
說完的謝陵才将目光投向了趙祚,他擡手招了招趙祚,趙祚傾身來,他讓趙祚扶他起身,趙祚卻道:“摟好。”
“嗯?”謝陵愣神
趙祚親手将謝陵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将他打橫抱了起來,驚得謝陵立馬折回了臂,環過了趙祚的脖頸,老臉也跟着紅了起來。
謝陵窩在趙祚懷裏,聽趙祚問道:“你要如何做?”
“沒想好。”謝陵勾了嘴角,笑裏卻沒有多輕松,“當初在闾左地見到觀之,我還以為……唉,到底是我錯看了。”
趙祚抱着謝陵往伐檀院外走,輕聲道:“人雖是你選的,但路到底是他走的。與你無關。”
謝陵聞言駁道:“豈會無關。我曾想,日後羨之承了你的位,而宣城累了,就讓觀之接替宣城去幫他,還留了昭行印給羨之,好讓他懾住觀之。可現在才知道觀之那孩子一開始想要的就不是宣城手上的那部分。”
“他想要的是寡人手上的這部分。”趙祚看了眼懷中的人,看着他眼裏透着的失望色,心口也似叫什麽堵了一般。
“枉費了你想留他性命的一番心思。”趙祚輕聲一嘆,卻引來謝陵的滿目訝然。
“你……”
“我如何知道?”趙祚見謝陵這模樣,一時頗為受用,喜笑顏開,連他那叫羨之霸占了位置的陰郁也被愉悅替代了,“你啊,觀之那年作畫,你偏去指點一二,寡人就在你身旁瞧着,豈會不知你什麽心思?這些年他能安然無恙,大概也是承了你的面子。”
“那平之豈不要替他謝過帝祚寬宏大量了?”說着謝陵就要抽手來作揖,趙祚才見好的神色,又沾了點陰翳。趙祚叮囑道:“攬好。”
謝陵聞言,手又環了回去,他窩在趙祚懷裏道:“他的性子太像他父親了,若是羨之一直不動,他定會以為陸歧對羨之來說無用,那陸岐……”
“不會出事的。”趙祚說的篤定,心下卻不甚在意。或者說他更在意的,不是陸岐,而是懷中人。
謝陵勾了嘴角,他信這人的每句話,一如這人當初信謝無陵一般。他的篤定,也給了謝陵自欺欺人的勇氣。
“但願如此。”
趙祚聞言沉默了會兒,又補了一句,“若真是他,明日必會有新動作。梁家,也坐不住了。可能惠玄的事,也和他們有關。”
謝陵窩在趙祚懷裏,聽到了惠玄,心下不由一震,趙祚感受到謝陵的突然沉默,抱過他的手,拍了拍他。
“今日是頭七吧。”趙祚沉聲道,腳步卻未停,徑直出了府,上了車辇,将謝陵放在軟墊上。
“去何處?”謝陵撐着坐了起來,他只是力氣不如往昔,到底不是殘肢廢骨,遇着趙祚如此相待,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頭。
“文正祠。”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考試…沒來得及更 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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