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入涼州地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眼前盡黃沙。

趙祚和沈家大郎一行人趕到涼州城外時,便是這樣的蒼茫景。偶爾頭頂會傳來兩三聲鷹唳,讓人更覺孤寂。

趙祚停馬城外,看着城門下有一匹宛馬。

那馬不同于扶風城裏的高頭大馬,四肢總較趙祚所見過的那些馬要健美些。那馬的眼神也較重闕外宮馬廄裏養的馬要更淩厲許多,讓趙祚座下的驿馬都不安地原地踏了幾步,趙祚的手也移往馬的脖頸處安撫了一下。

馬上的人翻身下馬,一步步走來,趙祚才認真打量了來人,一身銀甲戎裝裹身,眉宇間唯有的一點軒昂氣,在這身銀甲前都變得不那麽顯眼了。他雙肩微塌卻氣不頹,俨然是一副低眉順耳模樣。除卻腳步穩踏,似乎與謝無陵口中當成的玉材,毫不沾邊。

趙祚不禁皺了皺眉頭,他忽然生出一絲猶疑,不信謝無陵真會将寶押在這人肩頭。

那人最終在他馬前幾步多的位置跪身拱手道:“涼州将軍府,葉伏舟恭迎姑臧主入城。”

趙祚正色颔首,揚聲道了辛苦,方由他領往城中将軍府。

涼州城雖似扶風城一般,有觀、寺、廟相連,但城牆要厚上許多,城樓上又設有崗亭,崗亭設有旗手,可很好地接收城外所設營堡的消息。

城內各地人員混雜,各式建築也填滿了這座城,但一路行來,趙祚一行人見的最多的還是有異域風情的胡人食坊酒肆。

遠遠觑去,有虬髯大漢對飲,有胡姬舞姿曼妙……

涼州舞升平,十萬人家當如是。

但那位給了整個涼州安民樂道景的葉老将軍,趙祚卻無緣得見。

“家父病重,尚不能離床榻,望姑臧主莫怪才是。”那銀甲将軍翻身下馬,立于趙祚身旁,做了邀姿,請趙祚入內。

“無妨。”趙祚邁步入內,腳步卻不由頓了頓,目光飛速環視了周遭,心下莫名覺得有什麽不妥。

但有人搶于他之前将這不妥問了來。沈長餘的手悄悄覆上了佩劍劍柄,揚聲笑問:“伏舟哥兒,你們葉府這……可不像涼州的将軍府啊。”

他們方才一路行來,左右皆是一層平房,偶有二層的,也多是以石頭堆成,接口的一二間還築了圓頂。

但将軍府卻不是如此,改了石牆,做了南地庭院的模樣,又因地制宜改了南地的牽水連園的原則,以花樹岫石和白沙來構建庭院。

葉伏舟側首看向了身側的沈家大郎君,一板一眼地解釋道:“家父本是南方人,當初受惠帝之命,舉家入西北戍邊,家母思歸心切,家父顧念其心,遂将這處造的和南方舊地的院落差不多。”

葉伏舟的父親葉老将軍本是以文臣入仕,後因西北胡人尋釁滋事,被老謝相舉薦來,臨時調往西北。

但他卻也未負老謝相的青眼有加,三年內,但憑手上的五千精兵,退胡安民,惠帝遂允了他大将軍的頭銜。

後因老謝相和王丞在朝的一場釋權宴,與戍邊的幾位大将軍,約下“休養時,兵做府兵用,戰時,兵由中央控“的話,将幾位述職的大将軍布往四周邊地。

但無論是老謝相還是王丞又或是惠帝,都知道這樣的約定必然只能解一時之愁,救一時之安。倘時間一久,防不得這些人便要擁兵自重。所以昭行私下布了不少暗樁在邊地,為趕在這人生二心時,将它扼制在掌下。當然,這些事也是趙祚臨出發前的夜裏才聽謝無陵交代來的。

“離京前還聽家父提及令堂,一身才學,都用在了西涼,要我定要替他遞上問候。現在怕只有讓伏舟哥兒代為傳達了。”沈長餘站在趙祚身側,放在劍柄上的手卻慢慢移開了去。

“沈叔父有心了。我也曾聽家父提起過沈叔父,還想着哪日有緣入京城,必要上門拜谒一番才是。”葉伏舟談吐有進有退,不似武将那般頑劣,倒讓沈長餘更加放松了警惕心。

趙祚的心下卻更生了疑慮。在他的意識裏,一個這樣受過教育開化的人,要做出方才那般低眉順耳的模樣,是不容易的。可惜趙祚還未想通,就被打斷了思緒。

“兄長!”

一道響亮的女聲傳來,接着便是嗒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兄長!那個娘子,我我我……”一個紅衣女子只高束了一個馬尾辮子,便出現在了衆人眼前,她喘了喘氣才說了起來,“她不理我,我就問……”

她突然看見了她兄長身邊的人們,突然那聲音就小了下去:“就問不出什麽了。”想來她自己兄長應該是沒聽見後話了,但她還無暇擔憂兄長聽沒聽見的事,滿心都在擔憂這時候是不是可能沒選好啊。

葉伏舟的目光微探了探,看着是小心翼翼的模樣。在他看着趙祚的眉微挑了挑後,還是不經意地皺了皺眉。

他溫和道:“無妨,稍後再說。窺魚,來,既然來了,就來見過姑臧主。”

紅衣女子咬了咬嘴唇,眼裏似綴滿了星光,神采奕奕,對上趙祚的眼,又上前拱手似兒郎般道:“窺魚見過姑臧主。”

這一番動作倒引得趙祚的身後一行人低聲笑來。這笑讓葉窺魚有些摸不着頭腦。畢竟她一直被當作兒郎養,也常混跡在軍營裏,而且軍營裏沒這麽多禮數,都是随性而為。

倒是葉伏舟先反應了過來,邁了半步,目光裏生了幾分生硬的客氣,道:“小妹不知禮數,讓姑臧主見笑了。”

趙祚卻在他出聲前,回首瞥向了那些笑來的官員們,冷眼瘆人,讓人不禁噤聲。

趙祚聞聲才應道:“窺魚娘子不拘小節,何談‘見笑’一詞?”

窺魚對這扶風來的姑臧主報以一笑,趙祚颔首,繼續道:“伏舟郎君不若先解決窺魚娘子的事,我等不急。”

見葉伏舟皺眉,明星是要出聲拒絕來,沈長餘立馬搶了話:“姑臧主也有一妹,我瞧來啊,長樂也如窺魚娘子一般。難得他如此。哈哈,伏舟郎君且去吧。”

“可惜她是長樂。難得這種天地。”趙祚目光瞥向伏舟,意有所指道,“難得的東西,更該好好珍惜才是。”

伏舟聞聲心下一驚,擡眼,正見沈長餘同他使了眼色,遂應聲。招了小厮領他們一行人往将軍府上待客落腳處,才同窺魚離去。

趙祚叫小厮領至了落腳處,未多時便去了沈長餘那處。

沈長餘和他相識還是許久以前秋獵時。沈長餘仍是殿前侍衛時,趙祚那時仍是不受寵的皇子,跟在隊尾,比獵殺的獵物時,他總因這隊尾不得天時地利,而錯過許多。

但他那時不能争,把風頭全數讓給了趙修,而沈長餘就是這時和他相識的。

他在隊尾撿漏時,一箭洞穿了身後突然竄走的麂子,沈長餘正從帳內取了惠帝要的箭矢趕來,就見着這一幕,讓他大為吃驚。

趙祚也未防得這人地突然出現,但既然叫他看見了自己的能力,趙祚也未遮掩。後來得了空,沈長餘找他讨教,他二人入林射飛鳥比試一二,沈長餘稍遜了一籌,沈長餘更為欽佩來。

再者便是謝無陵叫他“攏沈”,或許也是知道他與沈長餘這層關系,所以讓他去得沈家一個人情,換沈長餘真心入他麾下。

他推門而入,沈長餘見來人,遂行了一禮。

趙祚無奈搖了搖頭,卻沒止他的禮數。回身合了門,聽沈長餘道:“怎麽方才要那伏舟郎先走?”

“這裏……不太對。”趙祚頓了頓,又強調道,“葉府,不對。”

“有何不對,葉家本是書香門庭,伏舟窺魚,足見葉老将軍的文人心,他的府邸築了這南地風貌,也是情理之中。”

“不,不是這屋院。”趙祚皺眉進一步解釋道,“伏舟這人不對;說的話,也不一定對。”

“那,那個葉窺魚也不對?”

“不,她是對的,她眼裏的深色,騙不了人。”

“你姑臧主倒是觀察得仔細啊?”沈長餘開玩笑道。

殊不知趙祚無心同他開玩笑,趙祚低聲将謝無陵那日醒來和他推測的西北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沈長餘聽。

誰知這沈長餘聽完,卻抓錯了重點,道:“你這謝小先生手插得真遠,扶風裏勾着我那三弟,這西北還要觑着這葉伏舟?”

趙祚聞言,面色立馬不好看了來,也不知是哪裏蹿出來的一股子邪氣,直想把眼前人出去喂禿鹫才好。

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覺得沈長餘真不會說話。

沈長餘見他這般模樣,只好收斂了自己的吊兒郎當,咳了兩聲,道:“我一會兒去四周瞧瞧,”沈長餘又掙表現地補了句,“悄無聲息地瞧瞧。”

趙祚聞言,也沒打算跟他客氣,繼續吩咐道:“順便探探窺魚說的那個娘子。”

“從山啊,不是我說,”沈長餘臉都要苦在一處了,“我們趕了半月的路,放我歇會兒不好嗎?你明明有現成的,不用就算了,還只奴役我?”

“嗯?”趙祚聞言擡了眼,疑惑道,“現成的?”

“你不知?”沈長餘被他問得愣了愣,突然通透道,“這一路除了你的暗衛,還有一人的氣息也在,你也知道吧。”

“嗯。”

“起初我以為是哪個大族派人來窺你,但這出了京畿道,還跟着窺一路應當不至于。”

“那究竟是何人?”趙祚眉間又有愁雲驟現。

“有日夜裏我探了探,他只說自己是受賢山之托。賢山有什麽啊,還不就一個昭行嗎。肯定是你那謝小先生的主意,可不是給你留了個現成的人手?我沒說錯吧……”

“滾。”趙祚話裏帶着幾分惱,剜了沈長餘一眼。沈長餘卻跟沒事人一樣,道:“這是我的房間,滾也不是我滾吧,從山郎。”

“那我走。”趙祚說着便啓了門,擡手重重地摔了門去。

而扶風這頭,謝無陵那日給沈長歇的一幅前朝舊畫在雅閣宴上現了影,瞬間在扶風愛古物的文人界裏,驚起了滔天浪。

人人競相逐,一時讓本就門庭若市的花柳巷更熱鬧了去。

沈長歇卻很寶貝着玩意兒,讓小僮攔了他們三日,吊足了胃口,才讓小僮替他對快踏破門檻求畫的人再次吩咐道。

這次說的卻是,名畫總要送給有緣人。遂出了一題,答一字,三日後公布結果。若答對的人赴約時,能應了他所求,便可帶走這畫。

話一出,衆人領了謎題,便散了去,這雅閣外也冷清不少,讓沈長歇這才落得了一陣清淨。

他在心裏低聲呸了謝無陵一下,讓人傳了信給謝無陵,讓他三日後來喝茶。

正在院子裏喝茶的謝無陵聽了沈長歇的小厮傳來的話,不禁多嘬了兩口手裏的茶,才道了聲好。

作者有話要說: 50:什麽叫我勾着你三弟,又看着葉伏舟啊

長餘:難道不是?

趙祚:不是!滾!886

羨之:滾!886

陸岐:886…

更晚了 我來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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