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蛾燈】
我為蛾妖,本應愛火撲燈而盡此生。
怎奈何遇了你、生了情。
倘你得我,可否細心妥善安放,免我驚慌?
我若遇你,能否與你溫酒烹湯,青絲華發?
“蟬娘--蟬蟬-?”
暗無明光的七月鋪映入了幾許旭光。
“怎麽屋裏這麽黑?蟬蟬--快點出來啊...”
女子近不耐煩的聲音,在七月鋪裏回蕩。
“栀虞,作甚如此喧鬧?”
蟬娘發髻未梳青絲盡落在身後,單着了裏衣,揚起珠簾語帶惱怒道。
“蟬蟬,你還在睡覺?那你怎麽門都不鎖的?”
女子蹦跶到了蟬娘身前,瞪着大眼盯着蟬娘看。
“栀虞你這死丫頭,前幾日不是來過?今日又找我作甚?”
蟬娘略微偏了臉,似乎不大适應栀虞離得這麽近。
“蟬蟬你記憶又變差了,五十年前我才來的,哪裏頻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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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說着便有些委屈,嘟着嘴傷心道。
蟬娘緩步走到桌前,給栀虞倒了杯茶,複給自己倒了杯,方才接了栀虞的話。
“最近迷疊不大夠用...對了,你來尋我是為何事?”
栀虞也蹦跶到了蟬娘對面坐下,将茶喝了下去後滿臉痛苦地道:
“蟬蟬你的茶怎麽這麽苦啊,苦死我了---”
栀虞邊說着邊将小舌吐出來用手扇風,就好像被辣到了一般。樣貌憨厚可愛的緊。
蟬娘被她逗得輕輕一笑,卻立刻又收了笑意。
“吶,蟬蟬,我看到你笑了,自從解...呃,我是來找你借蛾燈的。”
栀虞看了眼坐在對首的蟬娘面上神情陰晴不定,語至一半便有些怯怯。
“蛾燈?你要它去作何?”蟬娘問罷便輕抿了口茶,神色再自然不過。
栀虞見她面色平淡,便放了心,複再大大咧咧的道,
“蟬婵,你心魔太重了,迷疊根本不夠用啊...啊,對了,蛾燈,是我兄長拜托我來尋你要的。”
“栀彥?他要蛾燈有何用處?”
“蛾燈不是可以尋人麽,兄長想要尋個人,所以...”
栀虞說完便伸出了手。
蟬娘飲盡了茶,起身向裏間走去。
栀虞已飲了近四盞苦茶,皺着彎眉,一臉苦相的坐着。珠簾乍剛初響,栀虞便飛奔了過去。
“又急急忙忙的栀母看到了小心又關禁閉。”
蟬娘将蛾燈交予她手裏,還未囑咐幾句,她便捏個訣遁了,臨走還不忘央求蟬娘莫去告狀。
“三百歲的妖精了還像小時候一樣急急躁躁的。”
=======半個月後。
“蟬姑娘--?”
“栀彥?你怎麽來了?”
蟬娘倒了杯茶給他,複在問他:
“栀虞那丫頭呢?怎的她居然沒來?”
“小丫頭動了春心,去追夫了。”栀彥笑容淺淺,緩緩答道。
“可真是難得,那你今日是...”
栀彥聽她問道,趕忙起身作揖,連連道歉,“蟬姑娘,是我過于莽撞,将蛾燈裏的蛾妖放了出來,她若是惡妖,我定然會去除了她,所以...”
栀彥見她半天沒有反應,便擡頭看了她一眼,方才知曉,原來她并沒有聽見他說得話。
“。。。不必追她,她非惡妖,且沒了記憶,總有一日,她自己會來尋我。”
蟬娘起身扶起他,輕勾嘴角,安慰他道;
“栀彥不必自責,怪我當初沒與栀虞說得明白,蛾妖走了幾日了?”
“約莫七日。”
“七日...無礙,人你尋到了?”
“說來慚愧,小妹年幼,路上貪了些時辰,幾日前蛾燈才到我手裏,我又不得其法,故...”
“你先将蛾燈給我。”栀彥将蛾燈交予蟬娘手裏,蟬娘拿着蛾燈,默捏個訣,複将蛾燈遞給栀彥。
“蛾燈還能尋味半月,所以,你要在半月內尋着你要找的人。”
“多謝蟬姑娘。”栀彥興奮的拿着蛾燈向蟬娘道謝。蟬娘笑而不語。栀彥起身便向蟬娘告辭。
七月鋪裏,又只剩了蟬娘一人。
“非惡妖,便不殺...麽?
作者有話要說:
☆、蛾燈二
“姑娘,仔細地下,可莫摔着”
奶娘一路絮絮叨叨,卻也是真心為緋黛着想。
“奶娘,放心吧,哪會如小時那般冒失。”緋黛停下腳步,語重心長。
“也是,是老奴糊塗了。”奶娘拍拍腦袋,卻滿含笑意。
“奶娘年紀大了,也得注意仔細着路,可莫摔了”
緋黛步伐快了些,聲音從遠處飄來。
“謝姑娘關心”奶娘有些哽咽,小姐的性子她是知曉的,自小被人說成霸道頑劣,可心性,卻是再善良不過。
馬車裏。
緋黛安靜的看着書,面色如常。
心裏卻欣喜的緊。自七歲起女子便不能再出外露面,去了外面也只能是去祈福,可乏味的祈福,也是閨閣小姐所喜愛的。畢竟,那也屬于難得的出行。
近天色暗淡,馬車才駛到了伽靜寺山腳。
緋黛下了馬車,帶着奶娘,爬九百九十九層山梯。
伽靜寺會建的那麽高,還附九百九十九曾山梯,是源于一個傳說。
那時候,伽靜寺不過是一個小寺廟而已,一個貴家女子去上了香,卻愛上了那裏的主持。
她對主持傾訴了愛意,主持聽完,卻道:你與我相愛,不過是飛蛾與火的結局罷了,何必深陷。
女子卻沒有因此而生退意,她每天都在等着主持的接受。
直到有一日,主持對她說:倘你能采的後山崖開的最美的花,再來見我。
女子多日沉寂的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她想,只要采到了,她便是成功了,便可以與他厮守終生。
女子應允了,次日便收拾了行囊,去了林裏。
林裏荊棘遍地,不知名的花草,無一不表達着對外來者闖入的不滿。
女子踩着荊棘,一步一步蹒跚上去。荊棘無心,不懂憐愛,女子身上手上皆是血肉模糊。便是這樣的痛楚她仍未退卻。
三日,她上了山頂,又三日,她到了主持面前。主持看着她從當初的富家千金瞬間成長,變作了如今的獨當一面。
主持終于露出笑顏。女子看着他的笑,心裏雀躍異常
主持卻道:我本是他國太子,實乃無奈才剃度來了這寺,卻迎來了你這麽一個妙人兒,如今我已有了藥引,你跟我回去如何?
女子的笑意斂了斂,卻仍同意與他一同歸去。但要三日去告別家人。主持應允。
三日後。女子帶着行囊赴了約。随之而來的,便是大批官兵。
主持卻無半點意外。似是早已預料到。他死前,只對女子說:靜岚,我叫伽藍。
女子卻驚的瞪大了眼,淚流不止。
原來他一直知道,她是長公主,她生來的宿命,便是為國為民。而他,不過是一個棄子罷了,他只是試探她,根本沒有什麽藥引,也許,他從看見她的第一眼起,便做好了被捕的準備。
原來事實,是他欺騙了她,她了結了他。
而後,長公主終生未嫁,只建了伽靜寺。青燈古佛常伴一生。
緋黛眨了眨眼,擦去了眼裏的淚珠。
“你這個沙彌,編這麽個故事騙我眼淚,真是不可饒恕!”
緋黛憤憤道。
“小姐可別生氣傷了身,小僧也是聽一位主持說的,這才說與小姐聽的”
小沙彌見她生了氣,急急的解釋道。
“你說了哪位主持說的我便不與你計較了”
“這…是釋花主持告訴小僧的”沙彌猶豫半晌,才緩緩告訴了緋黛。神色間卻有些惴惴不安。
“好,那你先下去吧”緋黛說完便不顧沙彌,去了後院。
後院裏,都是青磚瓦房,只有一處小院,亭亭立在那裏,緋黛一眼便看到了那裏。毫無疑問的去了那裏。
小院裏,種了一片綠意。
作者有話要說:
☆、蛾燈三
緋黛不識得藥草,便不曾去細看。她緩步向屋裏走去。屋裏亮堂的緊,只有一個桌幾在中央擺着,小凳擺着極為整齊。一道屏風阻了裏間卧室。緋黛輕喚釋花主持,喚了幾聲也無人應答。
緋黛本就不是尋常閨閣女子,她所向往的,是江湖裏的快意恩仇,而不是閨閣女的穿針引線。緋黛不曾多做思考,便繞過屏風進了裏間。
裏間床榻的兩層床簾皆是合的,裏面人應是睡得熟了。緋黛思考再三,覺着還是另想法子喚醒他才好。
緋黛剛轉身,簾裏便傳來一男子聲音。
“姑娘家家的,還亂闖男子房間,可是棄清譽于無物?”
男子似是初醒,聲音裏猶帶着慵懶。
乍聽到背後的聲音,緋黛驚的抖了下袖子,緋黛身上從無大家閨秀的端莊做派,素日最愛便是手腹輕撚袖子,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
所幸背對于他,不必被他看到嘲笑。緋黛放下袖子,稍整理下,轉首便道:
“僧人白日酣睡,被香客看到惱羞成怒出言諷刺,這難道是貴寺的品德?”
簾裏半晌無聲,緋黛輕松了口氣時,簾裏傳出一聲低笑。
“閨閣大家小姐,闖入我寺後院還振振有詞,實乃奇聞。”男子說着,言語裏滿是調侃。
緋黛心說便是僧人也不得奈她何,心裏更多了幾分底氣,出口便毫不客氣。
“白日酣睡,出口傷人,調戲香客,又躲于簾裏不敢見人,這樣的僧人貴寺品德難當好矣!”
緋黛說完,見簾裏半晌無言,心裏便有些忐忑,簾裏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緋黛驚的小退了一步。
床簾被拉了開來,露出了裏面的男子,男子着了一襲藏青鶴毞,一只碧簪束着青絲。眼下一顆小痣顯得他極為惹眼。
“你不是僧人?”緋黛猶豫着開口,心裏卻思量着怎麽樣才能逃脫魔爪免于滅口。
“我何時承認過?”男子看着她,笑得極為奸詐。
“釋花呢?他哪裏去了?”
“你識得那個木頭?嗯…這可是奇談,或許可以寫進書裏。”男子用手摩挲着下颚,饒有興趣的說道。
看來,他和那個釋花确是相識的。或者我可以就此突破,逃出去。
緋黛心裏計劃的極為妥當,面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自然,我與釋花一見如故,所以才來這裏候他,哪知竟遇上了你,所…”
“女施主何曾與我一見如故?”緋黛話未說完,便被門外的男僧打斷。
緋黛僵了身子,緩緩轉身,笑意僵在臉上,着實可笑。
“釋花…主持…小女子是慕名而來的…剛才多有得罪,望主持莫深究計較。”
緋黛努力壓制住羞憤欲逃的心情,組織着措辭,苦着臉道。
“阿彌陀佛,釋花與女施主屋裏閑聊恐會招人猜忌,此于理不合。”
着一身泛白的舊僧袍的釋花委婉拒絕。緋黛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方才道:
“既是如此,小女也不好再多打擾,便就告辭了”緋黛羞惱參半,再呆不得,路過釋花身旁時還狠狠地踩了他一腳,揚長而去。
“呵呵,真是個有趣的丫頭,居然還敢踩你,對吧釋花?釋花?”男子到釋花身前拍了釋花肩膀一下,釋花才緩過神來。
“釋花,你剛剛怎麽了?莫不是被那丫頭踩傻了?”男子戲谑道。
“那位女施主,像極了我一個故人”釋花喃喃自語。
這廂緋黛剛回了客房,奶娘便急急的進了屋,
“姑娘,不好了,四姨娘殁了!”
“四姨娘?怎生就殁了?”緋黛羞憤未平又增憂煩。
“是,中毒了,而且……”奶娘擡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眼去,不敢再說下去。
“我的首飾還是香囊?”
“皆非,而是…姑娘鐘愛的那把匕首”奶娘剛說出來便懊惱的停了話語。
“這一次,她們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啊…罷了,随她們去吧。”緋黛不動聲色得飲了口茶,仿佛不放心上。
“可是…老爺說,說您不必…回去了”奶娘說着眼裏便蓄了淚,姑娘明明心腸善良的緊,卻被那些姨娘害的沒了名聲,夫人又不在管宅裏的瑣事,任那些狐媚子爬上了姑娘的頭上作威作福!苦命的姑娘啊。
緋黛将茶飲盡,“奶娘別在心裏替我難受了,不打緊的,那匕首,無關緊要的物什而已。
今日聽了經,也替母親祈禱過了,我也有些乏了”
奶娘聽緋黛這麽說,便趕緊拿袖子擦了淚,喚了丫鬟進屋将床榻拾掇整潔。
緋黛躺在床上,卻不得入眠。那把匕首,是她八歲那年進國子監時父親給的禮物,她貼身放了那麽多年,卻仍被那些女人弄了過去。
迷蒙間,緋黛似乎又夢到了小時候。
梨花下,父親手把手教她書寫墨畫。
母親正溫着酒,笑看着她。
梨花悄然落在父親發間,
母親起身替父親拾起了它。
酒香間,父親揚起落花。
母親拍着十八笳。
小小的她,正說着夢話。
作者有話要說:
☆、蛾燈四
近天色将暗,緋黛才朦胧醒來。一旁立着的奶娘趕忙上前。
“姑娘醒了?睡得可還舒坦?”奶娘一邊說着,一邊将緋黛扶起,把靠枕立了起來。
“我睡了多久了,天将暗了都”緋黛揉揉額頭,問着奶娘。
“也沒多久,将近一個時辰”奶娘低着頭,恭敬道。
緋黛看着面前恭敬的奶娘,剛剛做的夢,和如今的處境,不禁有些悵然。
“如今,只有你陪我了。”
“我的姑娘,這話可使不得,當初夫人将老奴賜給了你,你便是老奴的主子,姑娘又是老奴奶大的,老奴不忠于姑娘難道忠于那些姨娘麽!”奶娘想到自家姑娘當初的快樂無憂,和現在的艱難處境,便有些憤慨激動。
緋黛将奶娘的手放在自己手上,不顧奶娘驚吓的面孔。緋黛将臉貼在奶娘手上,輕輕的說:謝謝你。
奶娘仍舊是驚吓的呆立那裏,恍若失魂。緋黛忍不住笑了聲,奶娘才緩過神來。
面帶羞囧,“姑娘,怎,怎生拿了老奴的手,怪,怪不合禮的”奶娘收回了手,卻不知道怎麽放好。
緋黛起身,奶娘趕忙将緋黛的鞋履擺好,伺候着緋黛起身。
“天也暗了,擺膳吧”
奶娘替緋黛倒滿了茶,才出去傳膳。
小院裏。
鶴毞男子坐在屋裏飲酒。一邊念叨着:“釋花,今天那丫頭挺有意思的,而且我剛剛去她屋裏,她…”
“阿彌陀佛,離,男女授受不親。”
“釋花,我和你真是說不通啊,罷了,月下獨酌幾多愁啊”
釋花看着他的恣意潇灑,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
“阿彌陀佛”
次日。
緋黛醒時天還未亮,只有奶娘和丫鬟們在打擾院子。
奶娘一眼便看到了穿戴整齊的緋黛。
“姑娘,今天怎生起這麽早,可要叫丫鬟打水來?”
“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畢竟不是在府裏了”緋黛說完便向井走去。
洗漱過後,天有些微亮,緋黛又向釋花小院走去。一路上遇到沙彌緋黛還需一一還禮。這些事情往日緋黛不會在意,并不是瞧不起那些沙彌,可是她現在的處境,讓她不得不一一還禮,而保證日後的生活可以不那麽艱難。
到了院裏,緋黛深吸口氣,進了屋裏。
“女施主兩番拜訪釋花,所求為何?”
釋花的聲音從內屋傳來。緋黛行了個禮,才說道:
“釋花主持,小女找你,确有事情一問。”
釋花從內屋出來,請緋黛上了座,倒了盞茶。
“阿彌陀佛,女施主問釋花便可。”
緋黛聽他說完,張口便準備說,卻又猶豫了不知怎麽開口。
釋花看出了她的猶豫,說了句佛號。
緋黛定定心,才緩緩開了口,
“貿然打擾小女心也不安的緊,但,有一事還需要問釋花主持,”緋黛頓了頓,看他面如常色,複又說道,
“小女偶然聽一沙彌說了伽靜寺的故事,又知是主持所說,所以,便貿貿然的來了。”
釋花終于擡眼看了緋黛一眼,又說句佛號,
“女施主問釋花伽靜寺的傳說,是為何事?”
緋黛輕撚袖子擦拭手心的汗意,
“主持可信輪回?”
“世人皆有輪回。”
“那,若我說,我覺我便是那傳說中的靜岚長公主,大師認為,可是我臆想入魔?”
緋黛斟酌着用詞,小心開口,卻不曾發覺自己稱呼的改變。
“世事皆可能,阿彌陀佛”
“多謝大師指點”緋黛起身還了個禮,便要離去。
釋花輕輕颔首,卻在緋黛腳步将離屋的時候說道:
女施主,執念為魔。
緋黛離開的腳步頓了頓,依舊走了出去。
【女施主,執念為魔】釋花的話語依舊萦繞在緋黛耳邊。
是啊,執念為魔,若非為魔,她怎會落到如今田地?
作者有話要說:
☆、蛾燈五
緋黛在伽靜寺裏呆了半月有餘,可見釋花的面,卻不足三次。那次談話,緋黛已知釋花仍有上世記憶,而且,他便是伽藍的轉世。
緋黛不知道他究竟付出了什麽,可以令孟婆不除他的記憶,她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知道她不是靜岚的轉世的。
那是第二次她去見他。
“姑娘不必再來見釋花了。”緋黛還未進入院子。釋花便開口道。
“大師需給小女一個解釋。”緋黛進了院裏,對他的背影道。
“你不是她,何苦做她?”釋花念了句佛號,轉身對緋黛道。
緋黛捏了捏手心緊攥的袖子,平複了心情,
“大師何以得知?”
“我與她相處一十三載,如何不識得她。”釋花只是淡淡的回答,緋黛卻定住了身形。
“是小女唐突了,多番造訪主持,還望主持莫作計較,小女告辭。”
其實,緋黛只是一個小飛蛾妖罷了,前世裏,緋黛在伽靜寺裏橫沖直撞的尋找光源。
飛蛾撲火,了盡此生,是飛蛾的宿命。可他卻扭轉了它。到如今她還記得他那曾對她說:
“飛蛾撲火雖為常情,但如此可愛的小飛蛾撲了火,可着實可惜了。”
那時她不識得凡人的七情六欲,卻隐約覺得,他那麽做,是幫了她。後來她便宿在了寺裏。
到了如今,她終于能看清了他的容貌。面如冠玉,長眉入鬓,眸深似墨。卻再不記得,記憶裏那個模糊的他。
緋黛在寺裏,不常能見到他,卻總能看到,那個女子。
近一個月,凡人的一瞬,飛蛾的一生。
緋黛将他們的悲歡離合看透。卻不懂靜岚為何要哭。伽藍為何變成孤冢。
緋黛将離人世的時候,去了曾見伽藍的屋裏。那裏,坐了一個人。而後,緋黛便活了下來,免于死亡。
緋黛一直陪着靜岚走過她孤寂的半生。
靜岚殁前,看到了她。
“小飛蛾,來這裏。”靜岚支撐着枯槁的身體,掙紮起身。
緋黛鬼使神差的過了去。
“小飛蛾,咳咳-我大概就要死了,可是,伽藍會等我麽?”靜岚靜靜的看着緋黛,可目光,卻透過了緋黛,毫無聚焦。
“會的-”緋黛心裏給她打氣。可她聽不到。她留給了緋黛一抹怨。也是這抹怨,
讓緋黛懂得了七情六欲。懂得了悲歡離合。
緋黛看到了,靜岚的怨與憶。
靜岚怨伽藍,騙她試她不信她。
可更多的,卻是回憶。
靜岚三歲時,識得了伽藍。那時候的伽藍,喚作伽衍,降國的太子,也是無用的質子。
人人都能欺他辱他打罵他,靜岚替他解了圍。那年他四歲。
他們相伴三年,兩小無猜。
靜岚七歲生辰,伽藍編了一只草螞蚱,靜岚卻當着他的面擲了它。
靜岚八歲生辰,伽藍偷偷去膳房偷了一只雞,偷偷烤熟了送給靜岚,靜岚只嘗了一口便扔了它。
靜岚九歲生辰,伽藍偷偷拿了了僅有的一些物什,與守門侍衛換了一支銅簪,靜岚卻看也未看。
靜岚十歲生辰,伽藍喚她出來,給她跳了一段記憶裏家鄉的舞蹈,靜岚卻是興趣缺缺的回了自己的宮殿。
靜岚十一歲,告訴伽藍她愛上了宰相的嫡子,伽藍去探了那男子的品行,卻發現他不過是個纨绔,伽藍偷偷去揍了他卻被靜岚大罵。
靜岚十二歲,伽藍學會了吹簫,卻沒有将她約出來。她不願見他。
靜岚十三歲,皇上封了她為公主。伽藍只是笑了對她說恭喜。
靜岚十四歲,皇上病薨。靜岚作為嫡公主,守孝一年。伽藍只是立在她身後伴着她。
靜岚十五歲,新帝即位,立封她為長公主。伽藍終于踏進她的宮殿,匍匐跪地,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靜岚後來的記憶裏,再沒了伽藍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蛾燈六
直到伽藍臨死前,他才告訴了靜岚真相。他本喚作伽藍,而非伽衍——降國的太子。
伽藍一生皆苦,卻獨獨死時是最快樂的。他試探靜岚,得知了靜岚的心意。故他快樂。
靜岚一生皆苦,家國大愛與小情小愛。她選擇了大愛,便注定失去他。失去了他,便注定一生苦一世哀。
——
“蟬娘,我一路走來,總覺得該歇在你這裏,似乎只有這裏,才可安身。”女子看着蟬娘道。
“不,”蟬娘緩緩搖了搖頭,“你注定的歸宿,不是我這裏。”
“那我該往何處去呢?”
“去你想去的地方。”
“蟬娘話語過于深奧,可否說詳細一些?”
“西,你往西,便可尋到那個男子。”
“多謝蟬娘”女子起身便要離去。
“切記莫在認錯了他,還有,你喚作緋黛。”女子回頭,雖不懂蟬娘話裏意思,卻還是道了謝,離了七月鋪。
而前世的故事,還未完結。
緋黛又去尋了釋花。
“大師,我問你一事,倘我知了,便可将靜岚還與你。”
“你問罷”
“前世裏,你可曾救過一只飛蛾?”
“從未。”
“多謝大師”緋黛說完便走向釋花。
釋花擡手扶住了“緋黛”。
“這裏、是哪兒?”
“靜岚,你可願與我一同攜手天涯?”
釋花扶住她,語氣難得有了起伏。
“緋黛”看着面前的僧人,正欲出口的“不願意”出口卻變作了,
“願意”
釋花與“緋黛”,伽藍與靜岚,錯過了一生,誤會了一世,卻在這一世裏,得到了圓滿。獲得了一世皆安。
緋黛離了靜岚的身軀後,飛行不過幾步便跌落在地。迷蒙間又聽見了記憶的聲音:“這麽可愛的飛蛾,怎生跌倒了?”
緋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眼前卻依舊是迷蒙一片。
緋黛想,兜兜轉轉,她最終還能見到他,這一生,就這麽盡了,也不為憾了。
蟬娘把玩這手裏只剩空殼的蛾燈,莞爾一笑。
“當初封了你,如今放了你,他等你三百年,也夠久了。”
緋黛一路向西前行,長日趕路,緋黛覺得口渴的緊,便進了身旁的荒廟。
緋黛走到井邊,卻發現裏面沒了水。
“世人趕路皆為常情,但這麽漂亮的姑娘獨自趕路,卻着實不大安全吶”
廟裏傳來一個男子輕佻的聲音。
“誰?”緋黛放下木桶,問道。
男子緩緩從廟裏裏屋出來,緋黛才看清了他的容貌,他着一藏青鶴毞,青絲未束,只在發尾系一藏青發繩,眉目妖嬈,眼下的墨痣惹眼之極。緋黛看着他,卻覺得這樣一個輕佻的男子,極為面熟。
“姑娘喚我鐘離便可。”
——第二卷【蛾燈】篇完。
蟬娘手撫過件件瑰寶,忽的停在一個匣子上。匣子似乎有些年月了,散發出古樸的氣息,墨色為底深绛為紋,構成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在匣子上仿若即将開放一般。奇異的花紋,顯得極為神秘。蟬娘輕拂過匣子上的花紋,微突的花紋刺激着蟬娘的手心。
“你也知曉,你的有緣人快到了是麽?”
作者有話要說:
☆、棺娘一
【棺娘】
我雖為繡娘,卻不愛穿針引線,無奈無他選擇。
倘若,你有所求之物,需補之物。
若你能付得起棺娘的條件,
我定可還你、物本面目。
蟬娘輕撫着匣子,抿唇淺笑。
“掌櫃”門外傳來一個婦人蒼老的聲音。
“夫人進來吧”蟬娘起身向門走去。
婦人推了七月鋪的門,進了去。
婦人合上了門,回頭卻被屋裏的點滴燭光弄的眼前一黑。屋外的日光與屋裏點滴燭光的對比,她還不曾适應。
“小女懼光,此廂怠慢夫人了”
婦人仔細辨認,才發現不遠處曲着膝向她賠禮着的蟬娘。
“無礙”婦人向蟬娘走去。
蟬娘扶了她向桌幾走去。
婦人坐定,看着蟬娘,感嘆道:
“多年不見,你仍未變。”
蟬娘莞爾笑笑,
“夫人哪裏的話,我也生了幾根華發了”
婦人仔細打量着她,禁不住撫了蟬娘的發髻。
“你還在等?”
“夫人不是如蟬娘一樣”蟬娘看了她的木贊一眼。簪子上雕本是棱角分明的白薇花,卻已成了圓潤的花瓣。
“是啊,都是癡人啊”婦人擡手摸了摸發間的木簪,面上,滿滿都是懷念。
“夫人此行前來,可是為了它?”蟬娘将手邊的匣子推了過去。
“也是勞煩你替我保管了它這麽些年了”婦人接過了匣子,輕柔的摩挲着匣上的花紋。好似對待自己最愛的孩子一般。
婦人将木簪從發裏拔出,将木簪插進匣子上的小孔。
匣子開了,裏面是碼的整齊的一排銀針。
婦人将銀針拿出匣子,放在桌上,匣子裏還有紅線纏着的青絲兩縷。
婦人合上匣子,對蟬娘道:
“本來我是還要等下去的,可是,”婦人低眸看了眼匣子,“我等不了了,只能下一輩子在等他了。”
蟬娘看着桌上的那排銀針,忍不住有些失神。
蟬娘還能記得,當年,眼前的婦人還是歲月正好的少女,原來,不經意間,時間過了這麽久。
蟬娘對婦人笑笑,
“真的不等了?”
婦人将銀針放回匣裏,
“是啊,不等了。也該放下了。”
蟬娘不曾言語。
“你呢?準備什麽時候放棄?”婦人問蟬娘。
“我也不知。他離我去了那麽些年。可我卻不能忘了他。”蟬娘只是淡淡笑着。
“那,我曾給你的無憶…”
“我未食,它還在那裏。”
“宴郎只是去了輪回,而他卻已經…你何苦在等?”婦人勸慰蟬娘。
“那又如何?他值得我待他付出一切并且甘之若饴。若非是他,我怎麽可能還存于世?”
婦人不再言語。只是看了眼匣子,緩緩笑了。
“我想,你是對的,他值得你為他傾覆所有不顧一切。”
蟬娘看着婦人。兩人對視片刻,會心一笑。
【棺娘篇】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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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婦】
西街有一巧婦,名芸娘,手可生花。
芸娘有一夫為書生,趕考途中為山莽所害。
子時,星子低沉,樹影幢幢,打更人忽的聽到一聲女子低嘆:相公,還差三針芸娘便可縫好了你。
打更人驚逃,卧床三日炎燒,終醒成癡。
作者有話要說:
☆、棺娘二
“扣扣--”有人敲門的聲音。
蟬娘放下了手裏的暖爐,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是一個姿容清秀的女子,手裏抱着一個黑布裹着的物什。
“姑娘,我能進去麽?”女子問蟬娘。
“自然可以,請。”蟬娘側了身。
“多謝姑娘。”女子曲了膝謝了蟬娘。
進了屋裏,女子環視了屋裏,驚奇問道:
“姑娘原是開了店鋪?我見門外無匾,還以為姑娘這處是一住處。”
蟬娘引着她上了座。
“正準備着,所以匾還未準備妥當。”
女子将抱着的物什放在椅旁的小幾上,
“此番貿貿然打擾姑娘實是無禮至極,還望姑娘受白薇一禮。”
白薇說完便行了個賠禮,蟬娘連忙起身,側身受了她半個禮。
“白薇姑娘喚我蟬娘便可。”
白薇颔首點了點頭,“喚我白薇即可。”
蟬娘應了好,淺淺一笑。
白薇端起手邊的茶,輕酌了口,
“至苦清茶,果為好茶。”
蟬娘只謙虛應着哪裏哪裏。
白薇将茶放回小幾上,開口便道:“此番拜訪時希望蟬娘能替我保管一物,”白薇将手放在蒙着黑布的物什上,複在道,
“此舉蟬娘許會覺得十分荒唐,但還請蟬娘能夠應允白薇。”
蟬娘只是瞥了那物什一眼,對白薇道:
“你我皆是第一次相見,你如何能信的過我?”
白薇不在意的拍了拍那物什,
“因為,我見你的第一眼便知你并非凡人,”白薇頓了頓,看了蟬娘一眼,蟬娘隐在袖裏的柔夷已作了捏訣狀。
“不過,蟬娘不必擔憂我的意圖,我只是希望蟬娘能替我保管它而已。”白薇拍了拍那物什。
“哦?白薇如此說法,便是肯定我會幫你?”蟬娘整理了袖子,袖裏的柔夷也放松恢複常态。
白薇略驕傲的勾了嘴角,“自然。蟬娘并非凡人卻作凡人一般隐于凡塵,想必是尋人,或者等人。故,我難道不該信你麽?”
蟬娘忍不住笑出了聲,“白薇果真是聰慧女子,但,你知我非人,那麽,殺了你,不若碾死蝼蟻一般容易麽、”
白薇看蟬娘語含殺氣,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白薇止了笑,“明人不說暗話,你呆在這裏,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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