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
初嫁時,他的極盡溫柔,眉眼間都是寵溺,不過幾月,自己便染了風寒,怎麽都不得好,直至如今的肺痨,想到這裏,初筠想要笑出聲,卻只是勉強勾起了嘴角。
他也算極好的了,為了她的病散了小半家産,總有大夫會來看她,而他,卻不曾看過她一眼。
初筠讓大丫鬟打開了窗,窗外的桃樹結滿了桃花,極是漂亮。
初筠有些困意,便合上了眼,大丫鬟走到窗前欲關了窗,
“莫關…”初筠想要出聲阻止,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她只能做出了口型。窗被關的那刻,初筠勉強睜眼看了看窗外:
窗外的桃花缤紛,兀自張揚着屬于她的美麗,不辨人間疾苦。
初筠阖了眼,再也不曾醒來。
初筠嫁與田家七月,無子——病逝。
作者有話要說:
☆、橋姬九
初筠是被餓意鬧醒的。
初筠睜眼時,準備起身,卻覺身子無力至極。她勉強睜開自己的眼,入目所及,是髒污地面上的金絲勾邊靴。
“乞兒,我可以護你衣食無憂,你可願跟我走?”
初筠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卻費勁力氣的點了頭。
她日思夢寐的人啊,終于她又找到了他。
休怠兩日,身子見了好,初筠便去見了他,他與那時一般模樣,眉眼間還有着未成年的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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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筠直直跪下,
“參見主子”
“嗯…”他注視了初筠半晌,才慵懶的發出一聲鼻音,便不再言語。
初筠有些懂得了他的意思,便直直跪着,将頭深深低下。
“可有名字?”他似是比較滿意,見初筠快堅持不住時才懶懶問到。
“回主子,沒有。”初筠知道自己過關了,便悄悄活動了下身子。
他見她動了動,微眯了眼,複道:
那就喚作初筠,下去吧。
初筠低頭叩了恩。
才出了院,便撞見一身姿俱佳的女子。初筠站住身子,低着頭立在小路旁。那女子瞥都未瞥初筠一眼,徑直向他院裏走去。
見她走遠,初筠才擡起頭,走了幾步後,回頭深深地看了那院一眼。
初筠是被當成暗衛養的,日複一日年複年,手上已有層層厚繭。他總會在她最苦最累時對她說:
若你受不下去便放棄,我依然允你榮華富貴。
初筠總會咬牙堅持下去,她知道,一旦放棄,她便不能報複他了。
到了這一世,初筠大約明白了上天的意思,她也許和他之前有着莫名的羁絆,而她,則需要斬斷這個羁絆!
晃眼間初筠便到了二八年華,而他,也過了加冠年紀。初筠不慌不忙的貼着花钿。
今日,他要帶她去赴宴,并且,殺了宴會主人。
他們姍姍來遲,成功了吸引了宴間人的目光,更有,宴會主人的目光。
他今日着了一襲寶藍色的連襟衫卻不突兀,倒多了幾分貴氣。
初筠着的是一身淺紫襦裙,一支紫玉簪斜挽,額際調皮的落了幾縷碎發,給溫婉的她添了幾分嬌俏。
初筠成功了吸引了宴會主人,初初坐定後初筠便收到了那毫不掩飾打量的眼神,初筠看向他時,他遙遙的向她舉了酒樽。
初筠皺着小臉拿起酒樽豪飲了一大口,飲盡更是深深的皺了眉,引得那人大笑起來。
他見了他們的互動,靠近了初筠的耳垂,吹着氣道:做的不錯。
初筠只是勾唇淡笑。後來,正如他所料,她被那人要了去。而他所說的話,初筠歷歷在耳:左不過一個婢,世兄歡喜小弟雙手奉上。
作者有話要說:
☆、橋姬十
蟬娘一直抿唇淡笑聽着橋頭那女子的絮絮叨叨,眼見着,天就快亮了。
那女子看了眼天色,
喃喃道:天、就快亮了呢。
後來——初筠還未出手殺了宴會主人,那個只在主子院前驚鴻一瞥的女子便尋到了初筠。而初筠,也喪命于她手裏。那女子的理由也很簡單,她垂涎的男子和夫婿,怎麽能夠欣賞初筠這個賤婢。
“或許,便就是因為那最後一世裏,我沒有因他的緣故而喪命,故而不用再受那種輪回之苦。”
那女子笑眯了眼,晃蕩着赤足,踝上的銀鈴聲清脆入耳。
蟬娘只是眯了眼,不曾應她。
那女子看了眼蟬娘,目光裏也多了幾分欣賞,
“我的銀鈴居然對你沒有作用”
“子瑕姑娘莫不是還不想醒?其實,何來初筠呢?”蟬娘笑着退了幾步,瞬間警惕起來。
那女子忽的停下了所有動作,低下頭任由被風吹的淩亂的青絲擋住她的神色。
“哈哈,你真是不簡單,是我小看了你了。”她有些憤怒的低吼,擡頭狠狠的瞪着蟬娘。
見她這副模樣,蟬娘也不好再落井下石。
“你有心魔。”
“魔?哈哈,初筠那個賤人已經死了,是我,是我殺得!她已經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了!哈哈哈…”
子瑕已經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狀态,想必…也時日無多了。
見她這幅模樣,蟬娘難得也生了幾分佩服之意。單憑執念,尋他生生世世,不顧天懲地罰,只為執子之手。
但,天意不可違。
蟬娘嘆氣,“我可渡你,成仙成魔,僅你一念之間。”
“……”
子瑕沒有答話,蟬娘便就只等着,不顯焦躁神色。
“我想再見他一面。”
“好”
田譽見七月鋪開了門,便第一時間進了去。
裏面依舊暗的吓人。不遠的小桌上,依稀可見人影。
田譽剛近了小桌,蟬娘便開了腔直奔主題,
“你所托之事,是希望暫時解決,還是永久解決?”
田譽被她忽然發話的一愣,思索了半晌回道:“小子認為,若能永絕後患自然最好不過。”
“好,那你需要随我再去百花城一趟。”
“…好,小子明白了”
“三日後出發。”
蟬娘是帶他連夜趕路的,次日傍晚時分,才到百花城。
終究到了那座橋,田譽有些緊張拘謹的上了橋,并未出現他夢裏,橋斷的情況。但他總覺得上了橋後,身邊總是萦繞着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他看不見她,但蟬娘看見了。她近乎貪婪的用手一筆一劃的感觸着他的面龐,她想要擁抱他,卻穿過了他的身體,她看着他的迷茫無措,就濕了眼眶落了淚。
“霖哥”
田譽仿佛聽到了女子的嘆息,又仿似聽到了女子的抽泣聲,他越發迷茫,這座城這座橋,他确信自己沒有來過,卻憑白多了熟悉感和…不舍感。
女子看夠了他,才轉頭看向蟬娘,目光裏滿是感激。
“你的這份恩,我怕是還不了了。”
女子的身體漸漸變得虛幻看不清晰,她…即将魂散了。
蟬娘張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女子只是搖了搖頭,仿若知道蟬娘要說什麽。
“我知道,初筠,本就是我執念所化,我與霖哥之間,又哪止三世,至于霖哥,這一世,就煩你照顧了。”
蟬娘不曾回她。她卻笑了,那一抹驚心動魄的美,也隕于了那座橋上。
田譽覺得忽然心就空了一塊,耳邊若有若無的歌聲,嘆息聲,抽泣聲都一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風吹過寂寥塵世呼嘯的聲音。
田譽有些失魂的走下了橋,還未走出百步,身後的橋便轟然倒塌。
多年後,蟬娘想起這些過往,依舊會感慨萬千。
這蒼茫人世,又少了一個癡情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昏鴉一
【昏鴉】
我本為鴉,一世不詳。
你為鸩毒,一世困我。
自遇你那刻,毒便入骨。
我們,自古般配。
遠處的腐臭味吸引了我。哀樂遠遠傳來,本鴉擲了手中的骨,跳下了樹。
棺材裏的腐臭越發濃郁,萦繞在我的鼻息間,讓我沉溺的美味呵。
女人們嘈雜的哭聲讓我心煩意亂,本鴉伸手掏了掏耳朵,那個穿着喪衣約摸四五歲的女童還在瞪着我。
“娘親,那裏有個姐姐。”她指着我。
被她拽住衣角的女人打了她指着我的手,“你爹都死了你還有心思說謊?不知道哭一下麽,臭丫頭!”女人掐了她的手臂,疼痛使女孩哭了起來。
“我的兒啊,你爹怎麽就這麽走了啊…” 女人假惺惺的哭聲和女童撕心裂肺的哭聲震的本鴉耳朵發痛,越沒有良心的人,便越發好吃呢,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味道如何。
本鴉默默跟着他們的後面,等待着食物。
天色近黑,他們才埋好了我的食物,站了半晌的本鴉,終于可以享受我的美食了。
棺材打開後,濃郁的腐臭味撲面而來,裏面的男人已經開始腐爛,
“這個時候,才是最美味的時候。”
我忍不住向他伸手,輕輕一扯,男人的手臂就斷了開來,本鴉拿近一嗅,腐臭味濃郁的就要溢出一般,我輕啃了小口,嘴裏的腐臭味便濃郁的散向四周,嘴裏,溢滿了美食的味道。
本鴉蓋上棺材,“明日,我會再來的。”
本以為晚上好夢的我,卻夢到了那個男人,此時我才看清了他真正的容貌,劍眉星目,雖并不給人訝異的美,卻也別有韻味。
他向我鞠了一禮,
“請姑娘看在我魂魄未散,暫時不要食我可好?”
“憑什麽?過了這段日子,怎麽吃?”夢裏的我依舊如此強悍。
“我可告訴姑娘幾處靈芝的生長處。”
“好。”斬釘截鐵的我,實在毫無骨氣可言。
本鴉話音剛落,他便就離了我的夢,實在無理至極!
次日本鴉又去了他那裏,刨了他的墓,掀開棺木,裏面的屍體已經斷了一臂,面目腫脹的看不清原本的樣貌,和魂魄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腐臭味變得愈發濃郁,本鴉忍不住拔了他的另一只手臂,還未咬上,
“姑娘怎能言而無信?”那男人終于現身在我面前,搶走了那只斷臂。
“本鴉向來言而有信,但是本鴉也是一只烏鴉精,所以…”
“我本以為姑娘是只虎妖…實在…”男人有些抱歉的撓撓頭。
本鴉忍住額頭亂跳的青筋,本鴉一身黑,一生黑!虎妖那種身份怎麽配的上本鴉!
“男人,你真是…遲鈍啊,本鴉是烏鴉精,不然怎麽會吃了你呢…”
“我叫柟,怎麽稱呼你?”
“沒名字。叫我烏鴉精就可以了。”我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妖精和凡人怎麽可能會一樣呢。
“烏茉這個名字如何?”他思考了半晌,問我道。
“我随意。”
後來,本鴉的名字便就定下來了。烏茉。
本鴉會說這個名字其實還不錯還挺好聽麽?
柟,這個名字真難聽,沒我的好聽。
我對着他的背影碎碎念。
作者有話要說:
☆、昏鴉二
這幾日本鴉總能遇見他,他也不再躲着我,但是,一個大男人,哦不,一個大男鬼整天對着一只烏鴉精笑、更何況還是一只時刻惦記着他的肉身的烏鴉精笑的如沐春風是否太詭異了些?
本鴉靠近他,“我說,這位兄臺…”
他有些不快的糾正,“烏茉喚我柟就好。”
本鴉知道你是個男鬼,不用跟我重複來貶低本鴉為數不多的智商!本鴉看着他,心裏诽謗着。
“哦,男啊,我知道你是男鬼啊…”
“烏茉,”柟正視着她,“其實…我的名字叫柟,木冉柟。”
“啊,原來如此,罪過罪過…是我學術不精…嘿嘿”
……柟真的是懶得再糾正她那個用詞不當的學術不精。
看到他一臉無奈,本鴉就忍不住蕩漾了,啊,這世間果無一人能敵我烏茉是也。
但,因着他的阻撓,我根本看不到更食不到那誘人的美味!
這實在是氣煞我也…這般阻我氣我委實不夠男子氣概,本鴉私想着,果然需要懲治他一二。
某日,天氣極為晴朗,本鴉好歹是一烏鴉精,又怎會畏日光之烈,不過,那個男鬼…無人無妖的地方本鴉笑的極為燦爛猥瑣。
“這個,男鬼,哦不對,柟兄,今日天氣兒不錯,你陪本,呃,我去踏青如何?”
我本以為他會嚴厲的拒絕我,孰料,他似笑非笑的觑了我一眼,竟點頭同意了。
這一下令我肚子裏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直接落了空,心頭竟有些失落與不知所措。本鴉的好心情硬生生落了幾分。
而到達地點,踏青的地點也實在是過于陰暗,委實沒有半點光透過樹葉落在地上。
便是本身極為畏光且還手執一把油紙傘的他,如何能懼?看着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本鴉心頭只有兩個念頭,一為這個鬼的這抹笑委實太過欠揍,一為這男鬼長得也确實是不錯,特別是那抹笑,使他更加潇灑了…
待本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回過頭來對着本鴉笑的深情款款了,我猛眨着眼睛,視他的笑為無物,視線直直越過他,看着他身後的那棵大石,
噫,往日怎不見這大石竟是如此雄偉,往日怎不見這大石這般賞心悅目…一聲輕笑拉回了本鴉分散的思緒,本鴉一回頭就看見了他那張引人胡思亂想的臉,唔,這個男鬼長得其實真的不錯…比本鴉要漂亮許多啊…本鴉忍不住咋了咋嘴,伸手摸了他一把,還說了那句讓我悔不當初的“柟兄,你這臉比本鴉的都要好許多啊,可肉身怎麽就成了那樣了呢?”
…
…
終于回神的本鴉與對面的男鬼兩廂無言。
不經思考說出的話導致這一次踏青早早回程。且回來的路上那男鬼沒有搭理本鴉,這實在太不把本鴉放眼裏了,本鴉惱怒的後果就是也不去理會他。
于是,歸程一路無話。
作者有話要說:
☆、昏鴉三
還有一日就是他的頭七,可是他卻不再時常在本鴉面前晃悠,本鴉委實有些不太習慣,那厮這般不将本鴉看在眼裏,本鴉如何能夠安寝好眠?
終忍不住,本鴉還是決定去找他罷。
到了他墳前,才發現他正靠在墓碑旁小憩,饒是本鴉放輕了腳步,仍是驚動了他,他睜眼的瞬間,本鴉捏訣隐了身形,再不敢動彈。他起身拍了拍身上本不存在的塵土,就又勾了那抹賊笑說道:“還不現身出來麽?”
本鴉無奈現了身形,本想怒目瞪他,視線餘光瞥見那墓碑,剛生起的氣勢又硬生生落了回來。
本鴉難免有失底氣,腳步便略為浮躁了些,氣勢便難免弱了些,走到他面前難免也需要些勇氣些,甫一靠近他,本鴉便絕無谄媚的靠近他問道,
“你不生氣了罷?本鴉…我也是無意的…再說你好歹生前也是一個男人…怎…怎能…”
在他的微笑變得越發迷人之下,本鴉被硬生生吓得止了口。
看着他那種迷人的笑,本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個男鬼,陰氣實在太重了,連本鴉都受不住了。
“無礙,我沒有生烏茉的氣。”他溫溫柔柔的回我。
見他如此态度本鴉的底氣也回來了,便将爪子放在他肩上,一臉正氣的安慰道,
“柟兄果真宰相也。”
話語剛落見他滿臉詫異,本鴉暗暗賊笑,誠然還是本鴉的文采略勝他一籌啊。
柟看着她臉上自以為掩飾的很好的得意和奸詐,終是将那句“其實我真的沒怪你你不用拐彎抹角的說我大度不責怪你”的話咽了下去。
本鴉看見他只是對我一笑,連日來有些壓抑的心情瞬間飛揚起來。
本鴉拍拍他的肩膀,語不擇言,
“明日你頭七,你欲如何度過?”
…“我回去看看罷。”
“好,本鴉陪你一同前去。”
我只是自顧自的說着,卻沒注意到他的低落,倘若重來一次,我想我定會阻他攔他氣他用盡方法不擇手段也不會讓他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昏鴉四
他頭七那日,本鴉難得起了個大早,
要知道普天之下烏鴉能像我這般修煉成精的不過寥寥百只而已。且無甚太大缺點,頂破天也就是只能穿黑裙黑衣,雖辟谷卻愛食腐肉而已。除此以外會做飯紡織浣紗完全就是宜室其家的典範啊…等等,我到底在想什麽本鴉拍拍臉,搖搖頭,定是今日早晨起的太早腦袋有些糊塗,不遠處的他持着那把油紙傘踏霧而來,不像鬼反倒更像仙人。
本鴉跳下樹枝,私以為極為嬌俏活潑實則瘋瘋癫癫的跳到他面前。
柟輕咳一聲掩住到喉的笑意。
“走罷。”
“好,本鴉也已準備好了。”
本鴉與他并肩而行,本該是極為唯美的場景,奈何…本鴉身高極為正常,勻稱得體,他卻足比本鴉高出一頭多來…這實在令本鴉難堪、面上無光。
清晨的霧氣沾了衣衫,不多時便會化成水滴沾濕衣衫,一路走來,本鴉身上的黑裙依舊清爽幹淨,而他左肩卻有些濕意。本鴉也并未細想,只當是春雨微斜,細雨霏霏。
因他不懂術法,本鴉又着實有些不認得路,只能跟他同行靠着雙足步行而去。走了約有一個半時辰,終于到了他生前的那個村落,又約摸盞茶功夫,便到了他家門口,本鴉未曾注意到他持傘略為顫抖的手及有些僵硬的身軀,只是催促着他,走快些,你怎生走的這般慢。
籬笆圈成的小院,泥巴糊成的牆,簡陋的瓦片蓋成的屋頂,無一不昭示着這家屋舍的寒酸與窮困。
本鴉擡頭試圖看清的臉色,無果,只得催促他,“你要不要進去了?”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難得的沒有沖我微笑,“走罷”
本鴉與他一同踏入小院後,饒是本鴉再粗神經也不得不注意他了,
他自進入小院後就收了以往的笑容,不茍言笑,這樣的他本鴉委實覺得極為陌生。
本鴉拿手肘碰碰他,
“柟兄,你是否有心事?”
思索再三本鴉還是決定用比較委婉的方式問他。
…
他沉默半晌,抿了唇近似一條直線,他本就是薄唇,這一抿唇更顯薄情。
“無礙。我們進去罷。”
本鴉不想接下來受些無妄之災,便明智的住了嘴。
“烏茉,敲門。”他看都不看本鴉一眼就命令本鴉道。
…磨蹭一會兒本鴉還是去敲了門。
“誰啊,大清早的…”裏面傳來一個略有些惱怒的女聲。
本鴉看他一直不說話,只得自己硬着頭皮上了。
“呃,嫂子…”
門開了,露出一顆人頭,是那日說看得見我的那個女童。
“你是那天跟着我爹爹的喪隊的姐姐。”
女童眨巴着眼睛看着本鴉,一臉肯定。
我看看身邊的柟,卻發現他此時的面目極為柔和,嘴角又勾起了那抹本鴉熟悉的微笑,眼裏都是溫柔和寵溺。
這樣的他,極為俊俏奪目。
“綿若,外面誰啊。”裏屋傳來陣陣稀稀疏疏的穿衣聲和依舊不耐煩的女聲。
女童回頭應道:“娘,是之前的那個姐姐。”
腳步聲傳來,本鴉趕緊捏訣使凡人能夠看見本鴉。
作者有話要說:
☆、昏鴉五
女人把屋門大開,把女童拉後身後去,她一頭青絲用一根木簪懶懶的挽起,落下的幾縷碎發發梢枯黃,女人眼睛很大卻有些無神,臉只有巴掌大小,雖是我見猶憐的姿色膚色卻過于暗黃,生生降了顏色。只穿了簡單的短褐卻有些淩亂,顯然是剛穿上還來不及整理。
本鴉清清嗓子,輕咳了聲,“本…我說,嫂子,今日不是令夫頭七麽,怎的未擺酒席?”本鴉話說一半時她的臉色便變得極為難看,蹙着眉惡狠狠的瞪着我,她這麽一個凡人瞪視本鴉本鴉倒并不害怕,可是本鴉身旁的男鬼身上散發的冷氣委實過于陰寒了些,本鴉實在是受不住的接連打着寒顫。
“姑娘這是什麽話,雖今日是奴家官人的頭七,但…姑娘也可見,奴家家境寒酸,又哪來的閑錢置辦酒席…”女人邊說邊從衣襟裏掏出一方布帕,作勢拭去眼角流下的貓尿。
本鴉如此說她也是有情可原的,自她出來身上就傳出絲絲縷縷的死氣,而這一切,也只有身為烏鴉精的我才能聞出,畢竟,黑心黑肝的人着實不少,可長着一副柔弱面龐身若扶柳的女子卻不多見。
本鴉正欲說話,他卻沖本鴉搖了搖頭,本鴉只好與那女人草草告別。
回去的路上,他走在前,本鴉跟在他身後,半路無話。
忽而聽見他一聲長嘆,本鴉本以為是幻聽,怎料他居然開了口,
“我早該知曉的,她那樣一個女人。”
這樣的話,本鴉到底該怎麽接?本鴉還在苦思着怎麽回他,他卻自顧自說着話,似乎不需要本鴉回他。
“四年前,他帶着若兒來找我,說她是我大哥的娘子,我大哥被迫參軍,卻戰死邊疆,留下了她和若兒前來投奔我。我本也是相信她的,未曾懷疑過她,可是,每當我問及我大哥的事,她卻總是言詞閃爍,顧左言他。就在前不久,村裏來了一個逃兵…我思慮許久,還是去了那逃兵家中。
他告訴我,我大哥确實參了軍,但卻在去邊疆的路上偷偷折回了家,做了逃兵。”
“那她是騙你的?她為什麽騙你,而且…你們怎麽成了夫妻?”本鴉又口不擇言了。
他沉默了半晌,開口回我,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誰騙我,我就去了大哥曾呆的那個村落,終于明白了真相。我大哥偷偷折回了家,本想着收拾行李帶着她和若兒另尋住所,怎料碰見若兒坐在門口替她和另一個男人望風。我大哥大受打擊,去了廚房要和她和那男人同歸于盡,可是,她偷偷拿了榔頭把我大哥和若兒敲暈。後來,那男人殺了我大哥,她便帶着若兒來尋我。至于我和她成了夫妻…是因為她說她一個寡婦又帶着一個孩子,與我住一起恐遭外人閑言碎語,與我說了成親這個說法,我覺還好便默認了。”
他第一次與本鴉說了這麽多,卻是說他的生前。本鴉雖想安慰他卻實在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說出口。
“而我之死,說起來也算是我咎由自取。”
他輕笑了聲,話語中的自嘲不由得令我側目看他。
“她那日從外面歸來,滿臉喜氣,我知曉了她那些事,不耐煩應付她,起身就要離開,怎料她拉住我的衣袖,和我說‘柟,我今日去拜祭了夫君,他說他替綿若找了一門親事’,我聽她那般一說便知她是生了将若兒賣給他人做童養媳的心思,也怪我沒有考慮周全将話說漏了,而後,我便成了那般模樣。”
本鴉聽他說完,正準備上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怎料本鴉的爪子竟直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烏茉,若我能早日遇到你多好,可惜…如今我見若兒無恙心願已了,可惜過了頭七,閻王大概也不會收我了罷。可有你陪我的這段日子,烏茉,我會好好珍藏的…”他話音剛落,本以為的消散随風卻沒有出現。
本鴉看着他驚愕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呆子,果然你還是勾着一抹賊笑最為俊俏,更何況,你還欠我那幾株靈芝呢,記得找到…給我…”
他欲抱我卻穿過了我的身軀,本鴉随風飄散的前一刻,心裏卻在想,
不知剛剛那一抹笑有沒有驚心動魄的美,不知能否惹亂他的心…哦不對,他已經隐晦的跟我告白了,只是可惜,
呆子,這一次,要跟你告別了。倘有一日,你仍記得尋那欠我的靈芝,那就好好珍藏罷,那是我留予你,最後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
☆、昏鴉六
蟬娘挑着燈花,盡量讓它亮一些。過一會兒,就要有貴客來訪了。
不過柱香功夫,果有人敲門拜訪。
蟬娘放下手裏的繡活,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的烈日有些刺眼,蟬娘擡手擋了擋,
門外站着的客人輕笑了聲,進屋合上了門。
“這麽多年過去你仍是如此畏光。”
他旁若無人般進了裏屋在桌幾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蟬娘剛放下的繡活細細觀摩,
“時至多年,你這繡活依舊無甚長進。”
他笑着持起蟬娘之前的繡活。
蟬娘落了座,并未答他,只替他倒了盞茶,
“新來的清明雨後,你嘗嘗味道如何?”
他摸着茶盞邊緣,卻未飲用,
“你這處的茶,想必都是極為苦澀的,我恐無福消受。”他仍是勾着那抹笑,卻無端讓人覺得心情有些低落。
蟬娘只是将茶盞推得離他更近些。
他見蟬娘如此舉動,便持起了茶盞輕抿了幾口。
“好茶,入口雖極為苦澀,卻回味悠久,到最後已無澀意只餘唇齒留香,待一細品還有極淡的清甜。”
他猛的自椅上彈起來,
“蟬娘,你,你是說…”
他睜着雙眸期盼的看着蟬娘,因過于緊張額上已沁出點滴薄汗。
到了此刻,蟬娘倒是不驕不躁,只是淡定的小抿幾口清茶,
“柟,何時你竟也如此焦躁了?且在嘗幾口清明雨後再下定論也不遲。”
聽蟬娘這般一說,柟才收拾了心情,認真品起了清明雨後,
入口極澀,澀味襲滿唇齒之間,澀味褪去後便只留茶的清香和那絲極淡的甜,茶的清香與那抹清甜散去後,再無能回味的感覺,竟落下些悵然若失之意。
柟睜開雙眸平靜的看着蟬娘。
“我已知曉了你的意思,你将它帶給我罷。”
蟬娘見柟恢複了平靜,轉身進了裏屋,不多會便拿了一黃梨木匣出來。
蟬娘打開匣子道:“她生前畢竟是妖,妖本就不似凡人般可得三魂七魄,且又散盡修為助你,饒是我,也不能保證可以救她回來。只是她也算是幸運,她的一縷精魄附在這株靈芝上。也許再過千年,她大概就會修煉成型了罷。”
柟聞言一喜,小心翼翼的捧了匣子,很是滿足。
見他這般模樣,恍惚間蟬娘便憶起了他剛來尋到自己的時候。
——
蟬娘正在燈下繡着手絹上的曼陀羅花。
正巧來人拜訪,蟬娘放下手中繡活,去給來人開了門。
正是雨夜時候,男子一手持油紙傘,一手抱一匣子,男子劍眉星目,長相極為悅目。只是卻有些狼狽,鬓發貼在臉上,眼裏有些焦急,大約走路太急衣衫上沾了些許泥土的污漬,衣裳也有些皺褶。
對于他的貿然拜訪,蟬娘并未細問就側身請他進了屋。
“求姑娘救我妻一命!”
男子甫一進屋将匣子小心放置好後便欲給蟬娘跪下。
“公子何須如此大禮,事情如何總該與蟬娘說明一二再議不遲。”
蟬娘捏訣不讓他跪下,虛扶了他把。
他也不再拘于俗禮,他轉身将匣子打開,裏面有兩株靈芝,極為讨喜的躺在那裏。
“這是我欠她的靈芝。”他手撫着靈芝,滿目寵溺與哀傷。
“公子将她交予蟬娘是意欲為何?”
蟬娘瞥了一眼匣子內的靈芝,便知她非普通靈芝,遂問道。
“這兩株靈芝,都是千年靈芝,一株是在她的屋裏尋到,一株,是我寸山寸地所尋得來。我今日拜訪蟬娘,也是希望蟬娘能救她一命。” 他不在繼續文鄒鄒的喚蟬娘為姑娘,而是滿面懇求的喚蟬娘的名字。
蟬娘輕笑一聲,卻是轉移了話題,
“公子不妨嘗嘗身邊這盞清茗,再待蟬娘應你不遲。”
蟬娘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男子應聲端起茶盞,正欲飲時,忽開口道:“蟬娘喚我柟就可,不必如此生疏。”說完他不待蟬娘答複,徑自飲了茶,茶入口微澀,卻也澀中帶着清香,待回味時卻只剩澀意。
“蟬娘這茶倒是上品。”
柟飲了幾口後就絕不再嘗。
蟬娘輕笑着應了他之前的話,
“妖畢竟是妖,壽命将近就只能灰飛煙滅,且她又将修為全數給了你,而今,饒是我有通天本領,也只能是說試上一二。”
蟬娘話音剛落,他毫不猶豫的答道:“倘能為她續骨接發,便是逆天又有何妨。蟬娘你需要什麽就跟我說便好。”
“好,那你先回去吧,将匣子帶回去,三年後再來尋我。”
…柟躊躇半晌,最終還是抱了匣子離去。
蟬娘仿若從未見過客一般又去繡之前尚未完成的繡活。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盡量是每日一更。
☆、昏鴉七
三年後,柟如約到訪。
蟬娘引他入了坐。
“當年蟬娘之意想必全在那盞茶裏,只可惜是我愚鈍,當年未能參透。”
柟将匣子放在桌幾上,抿唇有些赫然道。
“那麽,你也該知道,能尋回她的機會僅百分之一。”
“我意已決。”
見他依舊如此堅定,蟬娘啓唇笑道,
“那麽,你将你的魂魄寄予左株靈芝上,在上呆百年,百年後,你必須毫無不舍的離開,萬不能留下牽挂。你可能做到?”
“蟬娘,”柟沉默半晌,“附在靈芝上的時候,我會看到些什麽?”
“你會看到,颠覆了事實的扭曲幻境,比如,她沒死。”
…“好。我明白了。”
百年時間對于如今的蟬娘來說,不過彈指時間,轉瞬即逝。
“時辰不多了。” 蟬娘繡着繡活,喃喃道。
柟毫無預料的出現,蟬娘卻仿若未被驚到一般。
“此廂多謝蟬娘了。”
“謝我做何?”
“經靈芝幻境,我已是知足了,便是她未能回來,那百年回憶亦是足矣。”
柟不勝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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