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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墨道:“方才我倉促間搭脈,心中有一事不解,不知能否一問?”

離墨微笑點頭道:“大人不必客氣,但說無妨。”

慕容憂這才說道:“你脈象沉滞中帶着不規則的尖銳跳動,這并不是咳症的脈象,卻像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離墨猛然擡頭,眼中光芒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姜靜雲也是一愣,頓時想起方才慕容憂異樣的表情,心中隐隐明白了一些,靠近慕容憂,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擔憂。

像是感受到了姜靜雲的眼光,慕容憂回頭看了一眼她,安慰似地微微一笑,順勢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意從他的掌心傳遞上來,姜靜雲一僵,立時便将手抽了出來。

“我這病也不是沒有太醫瞧過,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

離墨沉聲說道,臉色神色變幻不定,整個人身上迸發出凜然之意,更往日溫和淡然的模樣大不相同,竟隐隐有種王者之氣。

慕容憂感覺到姜靜雲的動作,心裏一痛,卻沒有回頭,對離墨道:“這脈象的确跟咳症有些近似,卻有一點不同,太醫也許會診錯,可你自己應該明白這其中不同。”

離墨突然笑了,眼光瞟向外頭随風輕擺的荷葉,輕聲道:“明白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如今我已然病入膏肓,藥石無靈,便也不必追究過多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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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夜話

慕容憂輕笑一聲,眼中閃着自信的光芒,朗聲道:“此毒名曰朱顏雪,中此毒者症狀極似咳症,起先就像是偶感風寒,漸漸夜不能寐,咳血傷肺,最後發絲全白,吐血而亡,赤血白發,是以得名如此。”

“你竟然知道朱顏雪?”離墨猛然回頭,扶着案幾站起身來,淡然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我不僅知道這毒的名字,我還知道這毒的解法,”慕容憂下一句話讓他更為驚訝。

“你是玄天宗門下?”離墨突然問道,眼中光芒璀璨。

“正是,你知道玄天宗?”這下輪到慕容憂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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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域國師袁景天,輔佐三代帝王,才有皇祖父的貞景盛世,袁天師乃玄天宗門中弟子,這是天域朝中人人皆知之事,只可惜自此之後,無論天域皇朝如何探訪,也再尋不到玄天宗門人願意出仕了。”

“袁師叔乃門中奇才,的确不是我們這些後輩能夠比拟的。玄天宗門人多淡泊名利,修身養性,願意出仕卻是不多。”慕容憂簡單解釋了幾句,又說道:“還是說說你身上所中之毒吧,看來時日已久,再不動手清理就真來不及了。”

“你的意思我還有救?”離墨面色看似平靜,可是寬袖之下的手指卻在輕顫不已。

“玄天宗中學問博大精深,在下學藝不精,于醫術一門略有心得,這朱顏雪雖是罕見,卻也并非無藥可救。”慕容憂眼神明亮,溫和的笑容中帶着十足的自信。

離墨難掩激動之色,當下閉上眼睛吸了口氣。再睜開時已然平靜了下來,拱手深深下拜道:“救命之恩,莫敢言謝,卻不知如何回報大人。”

“濟世救人乃門訓要義,況且你是雲兒的朋友,我自不能袖手旁觀。”慕容憂扶起離墨,說道:“既然殿下允許我喚你名諱。那也不需再叫什麽大人。在下慕容憂,若不嫌棄便算與殿下認識了。”

“你是我在這晉宮中除卻青雲,交到的第二個朋友。慕容。”離墨微笑說道。

姜靜雲在一旁笑着看着,陽光從外頭斜斜照射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溫暖明媚。這是慕容憂與離墨第一次見面。在晉宮當中一個不起眼的佛堂裏,一個是落魄質子。一個是身不由己。可是沒人知道,這屋裏兩人在不久的将來,會對天下大勢造成如何巨大的影響,而又會跟姜靜雲的人生有如何千絲萬縷的關系。

如今在這個小屋中。三個少年人才剛剛結識為好友。慕容憂一笑,接着解釋了如何解毒的方法,他不方便時時進宮。于是便交代了姜靜雲如何配藥,并約好三天之後前來為他進行針灸。以刺激穴位排除毒素。

出來好一會兒了,辭別了離墨,兩人便離開了佛堂,姜靜雲走在前頭,慕容憂走在後頭,兩人走了好一段路,卻都沒有開口,直到快到茶房門口之時,慕容憂終于開口叫住了姜靜雲,沉吟片刻說道:“離墨所中之毒并不簡單,你為他送藥之時要當心,莫要卷入什麽危險當中。”

姜靜雲一愣,随即問道:“何出此言,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古怪?”

“你是如何看待離墨所中之毒的?可認為這是晉宮中人所為?”慕容憂低聲道。

“離墨在晉宮中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太醫看過也未曾查明,晉宮中人确有嫌疑。”姜靜雲分析道。

“你說的不錯,只是你不知道,這朱顏雪乃袁師叔當年在玄天宗門內所制,他後來效忠天域皇族蕭氏,這些配方便成為皇室秘藏。”

姜靜雲細細一想慕容憂話裏含義,悚然心驚,遲疑地說道:“就沒有旁人再知道這方子了?玄天宗裏其他人就不知道麽?”

“我把過離墨的脈,他中此毒至少十年以上,只是分量掌控的頗為精準,這才隐忍到今天才發作。”慕容憂見她還不死心,嘆了口氣說道。

十年以前……

那時候離墨自然還未到大晉,這毒是在何處所中就顯得十分蹊跷了,慕容憂見她眉頭緊皺,苦苦思索的模樣,又說道:“其實我替他止咳的時候便發覺了,皇家秘事藏污納垢,陰暗詭谲,本來我不想插手多管閑事的。”

“那你後來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你不是說離墨是你的朋友嗎,瞧見他咳血你急的臉色都變了,若是他真出了事,我想你一定會很難過的。”慕容憂伸手捏起姜靜雲發間一片花瓣,眉眼間一片溫柔。

姜靜雲低下頭去,看不清神色,只是低聲道:“你去前頭讨茶喝吧,我先回去了。”

慕容憂急忙去拉,卻見姜靜雲飛快躲開了,不禁神色一黯,本來準備好的話也來不及說,看着姜靜雲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處,他擡起手來,目光落到掌心那片粉白色的花瓣之上,一種若有似無的香氣在空中萦繞,伊人已遠去,唯有餘香袅袅。

姜靜雲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慕容憂的,想起方才兩人相擁的情景,她心裏将自己罵了好幾遍,只是慕容憂身上的味道怎麽如此熟悉,那清冷香氣離得遠了并不覺得,可今天在他懷中卻是分外清晰,竟是跟楚陽一模一樣的茉莉香!若只是茉莉也便罷了,偏生其中還夾雜着茶香,更顯清雅不俗,這樣別致的香竟也能撞上,說是巧合又有誰能夠相信?

姜靜雲想起上次在鳳儀殿夜觀星象那晚聞到的味道,她以為是楚陽的,現在想來也極有可能是慕容憂身上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方才若不是這香氣,她或許還能保持去清醒,拒絕慕容憂的安慰。真是一刻也不能脆弱,立時便出現了這麽一個爛攤子等着她去收拾。

第二日,便有聖旨從熙和宮中傳遞到上官、穆氏、胡氏三府,一時間府中喜氣洋洋,道賀之人幾乎要把府裏的門檻都踏破了。宮中也是一片歡天喜地,無論是熙和殿還是鳳儀殿,都是熱鬧非凡。楚清自稱年幼,未做好迎娶正妃的準備,堅決辭去皇後為他挑選的閨秀,出了這小插曲,皇上自是不樂意的,但就像是往日楚清每次犯錯時一樣,皇後卻是為他說盡了好話,還允許他來日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再來求皇上的恩典。

畢竟大晉儲君的親事終于有了着落,若不是楚清一向跟太子交好,又是從小養在皇後名下,誰又會去真正關心一個母妃早逝,又沒有聖寵的失勢皇子呢?是以氣氛還是依舊熱烈,皇上還下旨連續三天夜間燃放煙火以示慶祝。

姜靜雲當值結束,天色已晚,她沒有立刻回去,而是沿着小路來到了碧池畔,那些前幾日還在争相鬥豔,千嬌百媚的芙蓉花朵,竟已經開始悄然敗謝了,無論當時是如何的嬌美動人,此時也不過是殘紅一片,随波逐流而去,算算日子,炙熱明亮的盛夏過去大半,如今已是殘夏了。

碧波池東南角池水最淺,宮中工匠特意堆砌了臺階通往池中,姜靜雲不顧晚夏已然有些清涼的天氣,脫了鞋襪坐在臺階上。不遠處天際間正燃放着一朵朵璀璨奪目的煙花,紅的綠的,黃的藍的,瞬間綻放,又瞬間熄滅,那極致明亮的瞬間似乎能灼傷人的雙眼,襯托的煙花熄滅後的夜幕更加幽暗絕望。

“這麽美的景色,怎麽一個人獨享?”

姜靜雲回過頭去,便看見楚清提着酒壺酒杯,笑意盎然地站在身後,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發光,似乎是天上的璀璨落入了其中一般。

“你不去恭賀太子殿下大喜,跑來這裏做什麽?”

楚清走下臺階,坐在姜靜雲身邊,笑道:“錦上添花沒意思,雪中送炭才讓人記憶深刻,倒是你這麽晚了坐在這裏,是傷心欲絕了想不開要投湖麽?這裏水太淺,不如西邊好。”

姜靜雲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楚清也不介意,只是斟滿酒杯,遞給她說道:“聽二哥說幾次都尋你不着,你是故意躲着他嗎?”

“見了面又能說什麽呢?他能抗旨不娶麽?”姜靜雲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娶了正妃也無妨,日後登基為帝,自然會給你一個好名分的。”楚清偏着頭,看着姜靜雲的動作,只見她臉色浮現淡淡的譏笑,又替她斟上一杯酒問道:“莫非你想做他的正妃?”

姜靜雲又是一口飲下,良久盯着幽暗的湖水說道:“正妃也好,側妃也罷,我都不稀罕,我只想做他唯一的妻子。”

楚清笑了,搖頭道:“那你倒不如嫁給我這個閑散王爺,無人問津,無甚價值,我可以只娶你一個妻子。”說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靜雲側臉,握着酒壺的手收緊了幾分。

姜靜雲伸手搶過酒壺,替自己倒滿,喝下去之後大笑起來,指着楚清說道:“你也太不夠義氣了,現在這個時候還想占我便宜,哎,那位寧家小姐聽說才貌雙全,是出了名的美人兒,你腦子進水了死活不從?”

楚清靜了片刻,突然一笑,面上全是嘲諷,從姜靜雲手上拿過酒壺,高高舉起倒出,那香氣撲鼻的液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确無誤地落入楚清口中,他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擡手随意一抹嘴說道:“再美又如何,一定要尋個貼心适意的可人兒才算不枉此生。”L

☆、082 戰火

姜靜雲一挑眉,頗有興致地問道:“志向很遠大嘛,那請這位大晉最風流的清王殿下講講看,什麽才是貼心适意的可人兒呢?”

楚清卻沒有說話,姜靜雲一杯酒喝完,不耐煩地用胳膊肘頂了一下他追問道:“說話呀,你不會還害羞了吧?”

帶着酒勁的姜靜雲這一撞力道頗大,楚清身子一歪,險些掉進水裏,還好用手撐住了石階,掌心一片潮濕寒冷,如同此刻心情。他瞥了一眼旁邊,發覺這少女已然半醉,眼睛越發明亮,臉頰緋紅,只是眼神清澈中帶着幾分迷離,直直地盯着自己。

“這可人兒嘛,自然是膚白貌美,胸前豐盈,纖腰一握,舞姿也少不得。”楚清半眯着眼,嘴角帶着一絲不羁的笑容,手裏随意折着身邊的一株荷葉。

姜靜雲嘻嘻笑着一把摟住楚清肩膀,湊上來指着自己說道:“那我算不算是個可人兒?”

楚清看了看搭在自己肩頭的纖細手臂,心中一跳。月色下少女潔白光滑的臉頰泛起一片粉紅,像是水蜜桃一般誘人,他忍不住以手指背面輕輕劃過少女的皮膚,感受那一份獨特的溫暖柔滑,他笑意更濃,一雙桃花眼彎彎地眯着說道:“怎麽?你對我有意?”

姜靜雲嫌棄地蹭了幾下臉,随後拉緊領口向後躲去道:“你莫要打我的主意,再敢亂來我一腳踹你到池子裏去喂魚!”

楚清瞪着姜靜雲,面沒好氣地搖頭道:“你放心,論容貌不過清秀,論身材尚未發育,舞蹈更是一竅不通。算是哪門子的可人兒?”

姜靜雲嗤了一聲,擡手一巴掌推到楚清腦門上,大聲說道:“沒眼光!就知道你喜歡那些胸大無腦的女人!還好我一直知道你的底細,如今做個好兄弟也不錯。”

楚清顧不上頭上一痛,趕緊拉住因為自己動作而向後仰去的姜靜雲,她這才沒有倒向池水裏去,卻還不知危險地嘻嘻笑着。他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說道:“坐好了。掉進池子裏淹死可沒人管你。”

姜靜雲無所謂地擺擺手,看着天上又亮起來的煙火,突然靜了下來。“你說,他真的喜歡上官柔儀麽?”

楚清一愣,眼神複雜起來,想了想說道:“上官氏乃大晉百年望族。她是這一代家主嫡女,她跟二哥就如父皇與母後一般。是最佳的政治聯姻。”

“可是皇上還有瑛貴妃,秀蕊夫人,後宮三千佳麗,對了。還有柔嘉貴妃,哪一個才是皇上心中所愛的呢?或者說,每一個他都愛過?”姜靜雲抱住曲起的雙膝。将頭埋在腿上,聲音顯得沉悶而模糊。

聽到柔嘉貴妃。楚清眼中光芒變得銳利起來,他冷冷一笑道:“或許哪一個都沒有愛過,父皇心中最愛的是他自己,還有這大晉江山。我娘親不過是他與天域聯姻的工具,陪他玩樂的妃嫔之一罷了。”

姜靜雲沒有說話,只是垂着頭靜靜地聽着,楚清心中激蕩,竟是不吐不快,“甚至我這個兒子也是如此,他懼怕我身上流淌着的那一半天域血統,處處對我嚴加防範,若不是二哥看中,我在這晉宮中便連立足之地也沒有。還有我娘親當時也是被人……”

姜靜雲突然舉起手中酒壺,狠狠地抛了出去,遠遠地落到了池中,“撲通——”一聲便沉了下去,驚得楚清話音戛然而止,她卻晃着頭嘟囔道:“每個人都有那麽多秘密,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真累……”

楚清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姜靜雲擡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手指幾乎要點到楚清的鼻子,表情神秘地說道:“你也有秘密對不對?你并沒有對绮柔如何是不是?”

楚清握住在自己眼前不斷晃動的指頭,臉色變幻不定地盯着姜靜雲,有心問些什麽,卻見她頭越來越低,最後竟然就那麽昏睡了過去,怎麽叫也沒有反應。楚清扶着姜靜雲癱軟的身子,一時陷入了沉默,在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另一個纖細的身影,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殿下,雲姑娘知道了。”

清冷的女聲激得楚清一個激靈,他臉色沉了下來,頭也不回地問道:“那又如何?”

“是否需要奴婢動手?”

楚清緩緩回頭,眼中閃着莫名光芒,在黑暗中看上去竟似狼一般鋒利,他盯着那窈窕身影冷聲道:“你似乎話太多了。”

“奴婢知錯。”那女子被楚清這樣的眼神看着,身上一寒,不自覺倒退一步,身子脫離了陰影,籠罩在月色之下,一身寶藍色宮裝,鵝黃褶裙在池邊微風中輕擺,一雙白皙小手恭敬地交叉搭在身前,臉壓得極低,看不清面容。

楚清面色微緩,擺手道:“绮柔不過是個小角色,此事已經過去了,翻不起大風浪來。”

那女子眉頭輕皺,咬了一下柔唇,眼中閃過堅決神色,開口道:“殿下就是心腸太軟,這雲姑娘是太子的人,如今她知道多少還不明了,奴婢只怕留下禍患。”

楚清靜了半晌,突然開口道:“前些日子北邊甘泉殿水井裏淹死一個宮女,你可知道?”

那女子臉色一白,卻是沒有猶豫地開口道:“是奴婢所為,那绮柔留着始終是個禍害,擅自行動,請殿下責罰。”

楚清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嘆了一口氣,最後說道:“罷了,你先回去吧。”那女子莫名松了口氣,緊繃着的脊背緩和了下來,嘴角微翹,她正欲轉身,卻又聽見楚清的聲音從池邊傳來。

“素汐,除非是我親自下令,否則任何時候不許動她一根頭發,記住了嗎?”

那女子擡起臉來,正是素汐,聽見楚清的命令她不由握緊拳頭,甜美的小臉上神色複雜,癡癡地看着楚清一動不動的背影,正巧一個煙花在上空爆裂,綻放出一個巨大的紫色芍藥花形狀,美豔中帶着妖異,明亮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素汐閉起眼,深吸了一口氣,恭敬地彎腰向楚清的背影行了一禮,默然離去。

第二日一早,姜靜雲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喉嚨火燒火燎,渾身酸痛,宿醉的惡果全體現出來了,她掙紮着起身倒了杯涼水,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去熙和殿當值。

一進大殿便發覺氣氛不對,聽不到一點聲音,殿裏的小宮女太監們都屏氣凝神地做着手裏的活計,目不斜視。姜靜雲一路走來,越看越奇怪,待得見了茑蘿,不由拉住她問道:“這是怎麽了,個個都縮着肩膀低着頭,難不成要裁減人手?”

茑蘿搖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出事了,今兒個早朝兵部尚書秦大人上報,北邊白蒙大軍進犯邊境,聚庸關失守,邊城百姓流離失所,鐵蹄長驅直入,已經攻下三城,所到之處幾乎無人能夠抵抗,皇上龍顏震怒,這幾天都當心些。”

姜靜雲心裏一沉,擔心的還是發生了,白蒙果然不甘于打打秋風,露出了獠牙,她不禁追問道:”皇上如何決策,北伐大軍主帥可定了?”

茑蘿一挑眉,詫異問道:“我這還沒說,你怎麽猜到要北伐的?”

“不是你說的,他們已經連攻下三城,所到之處無人可敵,想必朝中已是人心惶惶,再不派大軍應戰還得了?到底點了誰做主帥?是不是太子殿下?”姜靜雲追問道。

茑蘿想了想,搖頭道:“好像不是,忠武侯主動請纓,皇上已經欽點他為北伐大将軍,明日便要随先鋒營出發。”

姜靜雲聽到楚陽不會領軍出征,先是松了一口氣,随即又皺起眉頭道:“明日便要出發?這如何來得及,辎重糧草都需要時間準備,是不是太倉促了一些?”

茑蘿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可是再不抓緊,那白蒙蠻子可就要橫渡芷河打到帝都來了,忠武侯也是心系社稷,為君分憂,不過是急了一點。”

“什麽?還是忠武侯自己請纓的?”

姜靜雲眉頭緊鎖,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早聽說上官皇後出身将門,其父老侯爺乃大晉一代名将,戰功赫赫,沒想到他兒子如此不靠譜,連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本以為是皇帝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的決定,忠武侯是聖命難違,卻不料是他自己的主意,顯然是為了在君主面前表現,只是這樣不管不顧的性子,想來領兵也必然是好大喜功之輩,實在令人憂心啊。

茑蘿點頭道:“不錯,想必是上官小姐不日便要嫁入宮中,忠武侯急着搏下這滔天軍功為女兒做嫁妝呢。”

姜靜雲一琢磨,這忠武侯是當今皇後的哥哥,上官柔儀的父親,若是在這個時候将白蒙擊敗,趕出大晉,那必然聲望大盛,上官柔儀入宮後地位将更加鞏固,即便楚陽也不能對她有所輕視。況且如今的白蒙在朝廷衆臣眼中并不多麽可怕,遠在邊境的一股蠻子,只要大晉大軍一到,必定所向披靡,打的他們啊狼狽逃竄,只是如今的姜靜雲可沒有那麽樂觀,若她的猜測是對的,那楚陽必定知道許多未曾發生之事,他如今重視白蒙動向,視其為心腹大患,那這敵人必有過人之處,忠武侯如此輕敵,只怕要吃大虧。L

☆、083 勝敗

茑蘿看着姜靜雲滿面憂色,皺着一張小臉的模樣不禁笑了,點了點她的額頭說道:“這打仗是将軍操心的事兒,再說這白蒙蠻子還真能翻了天去?你呀,就別杞人憂天了,當心小小年紀都滿臉皺紋哦。”

姜靜雲無奈地躲開茑蘿的手指,心道連這個見識不俗的禦前大宮女都如此認為,看來不出她所料,大晉中人真的都沒有将白蒙視做威脅,正是心裏沉重之時,聽見外間當值太監略大慌亂的宣報聲傳來。

“太子殿下駕到!”

姜靜雲與茑蘿對視一眼,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楚陽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顯然根本沒搭理門口守門的太監,看見兩人腳下一頓,沉着臉問道:“父皇呢?”

茑蘿忙拖着姜靜雲下拜行禮,禀報道:“回太子殿下的話,皇上正在裏頭批改奏折,奴婢這便進去通報。”

“不必了。”楚陽冷冷回道,眼光落在姜靜雲身上,片刻才挪開,然後徑直向裏間走去。

姜靜雲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發毛,那眼神寒若玄冰,幽暗難測,直看得人身上發涼。在被茑蘿拽着回過神來,急忙跟上去時,姜靜雲心裏不由一陣不快,自荷宴選定太子妃之後,這還是她第二次在熙和殿中見到楚陽,他這幾天也并未尋自己有過一句交代。雖說面上不在意,但姜靜雲心裏卻還是希望能親口聽到他的想法,卻沒想到這一見面就擺了臉色看。

進了裏間,兩人默默地站到了皇上身後一側,楚陽已經行禮完畢站起身來,自有太監接了他的外衫挂好。皇上正與幾位大臣議事。見楚陽這般闖進來不由皺起了眉頭,楚陽卻像是沒看到他面色一般開口道:“父皇,請允許兒臣帶雲字營随大軍出征!”

皇上壓了壓怒氣,說道:“早朝時候朕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這次由忠武侯挂帥,他是名門之後,去迎戰白蒙還是大材小用了。你這個皇子跟着做什麽?”

楚陽面色凝重。搖頭道:“舅舅他比起外祖差得太遠,況且他竟然明日便要出發,如此倉促間必然留下很多隐患。我不放心。”

皇帝終于忍不住面露怒色,提高了聲音說道:“忠武侯乃你長輩,如何能夠随意指責?不過一股白蒙蠻子,我大晉數十萬雄兵。就算沒有準備也能一舉将其擊敗,趕出邊境。何須如此小心畏懼?”

楚陽聞言極為煩躁,竟然不顧殿前失儀,來回踱着步子,顯然內心已經十分激動。看得皇上眼角一跳,他不明白為何一涉及到納蘭氏這個藓疥之患,一向沉穩的兒子便會躁動不安。他揮揮手,耐住性子勸道:“迎娶太子妃。延續大晉龍脈,才是你的耽誤之急,朕答應你,若是忠武侯真的不敵納蘭那個老蠻子,下一次出兵你便是主帥!”

一旁的幾位大臣已經變了臉色,楚清雖未登基,可是身為儲君,親征也非同小可,可是皇上卻不以為意,畢竟在他看來,對付納蘭氏,派出忠武侯已是牛刀了,又怎麽會失敗?自然也不會有太子親征一事發生,方才之言不過是空頭承諾而已。

楚陽沉着臉,權衡一番答應了下來,這才又提起娶親一事,“父皇,如今邊關告急,百姓惶恐,身為皇族,不宜在此時大辦喜事,以免寒了百姓之心,所以兒臣想将婚事推後,待平定白蒙之亂再議。”

姜靜雲聽見這話不禁擡起頭來,飛快地看了一眼楚陽,巧的是他也正往皇上這邊看過來,兩人目光短暫相交,姜靜雲觸電般地低下頭去,看得楚陽輕輕勾起嘴角,只是一瞬間,笑意便消失無蹤,看到的人都以為自己眼花了。

皇上忍不住變了臉色,生氣道:“你三番四次推脫,到底想怎麽樣?若是不喜上官家的女兒,那穆家的,胡家的,你喜歡哪個還不是任你挑?這般胡鬧又是為何?”

這一番話信息量太大,旁邊幾位大臣都将頭埋得極低,恨不得埋到地下去,這會兒走也不是,留更難受,幾位肱骨之臣都是一頭冷汗,滿心無奈,這兩父子一見面就吵得不可開交,關起門來也便罷了,可當着他們的面,這又是鬧哪樣呢,知道這麽些是福是禍還不得而知呢。

想必起幾位大臣的坐立難安,楚陽這個直面皇上的怒氣的人反而輕松得多,他利落地行了一禮,說道:“兒臣心意已決,父皇不必費心了,若是你們将人強行接了進來,進不了穿雲殿的大門可別說我欺負她,兒臣告退。”

“你這個逆子!”皇上當下氣得吹胡子瞪眼,再見楚陽行完禮後就那麽退出去了,不禁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頭頓時痛起來了。他這個兒子一向說到做到,他下旨将人接進來自然是沒問題,可是這個逆子真的就敢把人家閨女堵在門口,到時豈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話,堂堂太子妃的花轎進不了自己夫君的房門,莫說成親,便是人家姑娘也要羞憤而死了,他讓兒子娶親是為了延續子嗣,夫妻和睦的,可不是要造一對怨偶出來,想到這裏,再一次對兒子婚事妥協的皇上,不禁別開目光,不想看到一旁衆人的臉色。

這一下剛巧看到一旁太監剛剛取下還未來得及還給楚陽的衣服,外頭正要下暴雨,風大得緊,這要是着涼了怎麽辦,他顧不得許多,回頭一看,指着離自己最近的姜靜雲吩咐道:“快把衣服給太子送過去,快點!”

姜靜雲一怔,随即反應過來,忙應了一聲拿過衣服追了出去。出了熙和殿沒多遠,便瞧見楚陽一人靠在上次兩人說話的那顆巨木樹幹上,修長的身子斜斜靠着,一只腳向後踏在樹幹上,雙臂環抱在胸前,說不出的肆意慵懶,一雙星目含着笑正瞧着自己。

姜靜雲腳步慢了下來,走到他面前時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麽會還在這裏?”

“等你。”楚陽微微歪了頭,輕笑一聲。

姜靜雲聞言明白過來,将手裏衣衫丢了過去,嗔道:“你是故意将衣服落下的對不對?”

楚陽終于忍不住,笑意從眼角眉梢散發出來,幹脆地承認道:“不錯,我的雲兒果然聰慧。”

“你就這麽肯定送衣服出來的一定是我?”

“這個我自然有數,幾天不見怎麽瘦了,是不是聽說了本太子娶親的消息,食不下睡不着啊?”楚陽擡手勾起姜靜雲下巴,眼中閃過一絲戲谑之色。

姜靜雲向一旁躲開,只覺得這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方才殿中還一副冷冰冰的神色,如今又來調笑自己,不由冷哼一聲道:“太子殿下想太多了,為了您的終身大事,奴婢被皇上和皇後娘娘差遣了這麽多日子,這是累瘦的。”

楚陽一愣,随即笑了出來,又捏住姜靜雲小小的下巴,将她的臉扳了回來,探身過來貼在她嘟着的紅唇之上,輕輕一擦便放過了她。姜靜雲還未來得及反抗,他便結束了,她只能狠狠瞪了一眼楚陽,以表示不滿。

“你放心,眼下我絕不可能娶妻,白蒙一天不除,便是我心頭大患。”楚陽盯着姜靜雲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姜靜雲臉上一紅,這話前半句聽着似乎有種承諾的意味,只是來不及細想,楚陽後面的話卻讓她想起自己擔憂之事,這些日子已經思量許久,也該驗證一下了。

“你似乎對白蒙特別在意,這一次忠武侯親自領兵,你可以放心了。”姜靜雲故意說道。

楚陽臉色果然陰沉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寒意,不屑道:“我這個舅舅剛愎自用,好大喜功,實則只是讀了一肚子兵書,上了戰場只會跟在外祖身後領命行事,這幾十年來從無要緊戰事,如今年歲是夠了,只是近年來沉迷酒色,不思進取,貿然挂帥,隐患重重。”

姜靜雲聞言咋舌不已,原來方才熙和殿中楚陽對忠武侯的評價還是留了餘地的,這番話毫不留情,将未來岳父貶得一無是處,若是忠武侯聽見了,恐怕要吐血三升,暴跳如雷了。

“可是,白蒙不過邊陲蠻夷,就算沒有絕世将才,我大晉數十萬精兵出動,也不會有什麽差錯。”姜靜雲繼續試探着。

楚陽冷笑,搖頭道:“大晉中人都以為不過是藓疥之疾,只怕到了那一日,後悔也來不及了。”

姜靜雲眼皮一跳,因為心中猜疑,此刻特別敏感,聽到這樣的話語忍不住追問道:“那一日?什麽那一日?”

“亡國之日。”楚陽握緊了拳頭,面色卻是一片平靜,只有一雙眼中洩露出深深的恨意。

姜靜雲一副吓了一跳的模樣,這倒不是裝的,如今雖然天下四分,可是大晉占了大陸心腹之地,國力強盛,除非其他三國聯手絞殺,否則誰也惹不得,楚陽這話不僅是犯了忌諱,更要命的是,跟如今盛世完全相悖,簡直就是荒謬之極!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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