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人間富貴(22)

這就好比是一場盛宴, 将浮華的外皮抛去,留下來的,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殷年出門買了不少食物和洗漱用具後,回到家裏,就看見蒼涼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這個人依然的很不會照顧自己,卻喜歡在照顧他。

他走過去,牽扯出房東留給他們的, 據說是每次抖會幫忙洗幹淨的毛毯,蓋在蒼涼的身上,卻聽見蒼涼模模糊糊的說着夢話, 喊了一聲‘主人’。

不過也可能是他聽錯了,要不然蒼涼就是在做夢呢,夢裏也不知道是什麽光怪陸離的畫面與場景,讓人脫離現實, 擁有本來不該擁有的東西。

“蒼涼?”殷年看了看時間,決定還是把蒼涼叫醒, 不然到了晚上這人絕對是睡不着了。

他輕輕的拍了拍蒼涼的肩膀,蒼涼沒什麽反應,他說:“我買了很多好吃的,快起來, 我們可以開始吃午飯了。”

說是午飯,其實現在已經是三四點鐘了,之前找房子和收拾屋子再加上勞動力只有殷年一個,所以花費的時間很長。

殷年估摸這蒼涼絕對餓了, 可是不管他怎麽叫,蒼涼抖沒有醒來。

少年不知為何的,忽然就想起了之前蒼涼的異狀,連忙掀開毛毯,一抹,便發現蒼涼渾身冰冷如霜額頭卻滾燙。

——發燒了?

少年從小身體比較好,總是不管什麽毛病忍忍就過去了,所以基本上的醫藥常識那是一概不知,現在便着急了,一面想着是什麽原因導致的,一面将蒼涼挪到自己的背上,急匆匆的就出門,跑到樓底下房東的小房間詢問最近的醫院在哪兒。

房東是個讓人很不舒服的老頭,不過或許是因為那個錢爺的緣故,殷年本身對老頭這種人群抖抱有敵意。

“醫院啊?出去後右拐就有個診所,那邊兒近,發燒打針什麽的,也方便,不用去醫院。”

殷年難得和這個房東說了聲謝謝,然後便迅速的跑走。

房東從窗口伸出頭來,看着少年瘦削高挑的背影,啧啧了幾聲,自言自語的說:“小夥子還挺能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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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年很快就站在了診所門口,将男人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去找在給別人打針的護士,問:“能先幫我看看嗎?很急!”

護士淡淡的撇了殷年一眼,沒有動作,反而喊了身邊跟着的小護士過去:“你過去帶他們去醫生那兒。”

小護士估計才來,戰戰兢兢唯唯諾諾,一看就是個新手,一般人要打針抖絕對不會想要被這位接手。

小護士聽話的走過去對着胸膛起伏很厲害的殷年說:“這怎麽睡着呢?”

殷年也不知道,他說:“我回家後他就這樣了。”

小護士皺眉,沒有主意,那邊的老護士不耐煩的吼了一句:“都說了先背過去看醫生,愣着幹嘛呢?沒看見我這兒都忙不過來了?”

小護士被吓了一個哆嗦,朝着老護士點頭,然後說:“你先過來吧,把他背過去,讓王醫生看看。”

少年任勞任怨沒有半分啰嗦,動作迅速的将男人背在背上就去了一個狹小的診間,裏面的王醫生老的不像話了,标榜這老中醫,戴着一副厚的吓死人的眼鏡,一臉富态,頭發花白,臉上也已經有了老人斑,看見蒼涼便說:“這是怎麽了?”老中醫站起來讓殷年吧人放在凳子上,随後才開始扒拉蒼涼的眼皮,和把脈。

少年見老中醫十分專業的樣子,心裏的大石頭都落了一半。

老中醫把完脈就皺着眉問:“是傷風感冒,有點發燒,最近是不是吃了些什麽不該吃的?你家屬腸胃不好啊。”

殷年不懂,但是卻說:“嗯,前段時間吃的不好。”

老中醫十分自信:“那就沒錯了,估計是有點腸炎導致的發燒,他胃疼嗎?”

殷年不清楚,他不敢亂說,就把之前的症狀說了出來:“幾個小時前他說胃疼,腿也疼,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好。”

殷年說到這裏對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突然的十分痛恨。

他是不是其實根本不該這麽做?

他應該把蒼涼留在那兒,自己逃跑,自己殺了那個混蛋,和蒼涼是沒有關系的,他離開後直接報警,蒼涼也應該不會受到太過分的報複,可怕就怕萬一,更何況這些事情都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改變,他在想什麽?!

殷年掩去眼底閃動的暗芒,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聽到醫生這麽說:

“沒什麽大事兒,冬天嘛,有個腿疼估計都是凍得,你這家屬的身體不适很好,以後好好注意保暖就可以了,過去打幾針退燒的藥,然後回去好好補補,別再凍着就可以了,沒什麽。”

殷年頓時松了口氣,半抱着男人又去打針,三瓶吊瓶都打的很慢,殷年半步不敢離開,就只在小診所內買了礦泉水其他什麽都不做,就用毯子過着蒼涼發呆。

可是發呆也并不全然什麽都不想,殷年和蒼涼大魔王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前者善于思考,後者管他媽的就是幹。

善于思考也就意味着心思細膩并且多疑,殷年回顧這些天發生的事,總覺得每一個故事單獨拿出來都像是一個情景喜劇。

既然是喜劇,那麽最後的結尾一定會是皆大歡喜吧!

殷年想到這裏,覺得自己不該太自私,他的蒼涼那麽喜歡自己,為了他寧願做很多恐怖的事情,自己還有什麽不放心呢?

雖然讓蒼涼一直看不見,永遠的依賴自己活着是個很大的誘惑,可是能讓蒼涼看得見這個他認為充滿善良與光明的世界,似乎更加美好。

蒼涼看不見的時候一定很害怕吧。

可是看不見的時候那麽信任自己,盲目的跟在自己背後跑了兩站路,這還不夠證明蒼涼對自己有多好嗎?

殷年自嘲的笑了笑,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是貪得無厭,是小人,像他這樣的人,有一個蒼涼願意成為他的救贖,已經足夠的幸運了。

再貪心下去,恐怕什麽都會撈不到的……

——所以,還是給蒼涼重新配一副眼鏡吧。

把這人那雙漂亮的要命的眼鏡給遮住,只讓自己看見。

經過長久的自我反思,殷年似乎對某些事情開始釋然,之前的一切黑暗念頭都因看見人間罪惡而起,又因看見蒼涼生病而煙消雲散。

等到五個小時之後,蒼涼的三瓶吊瓶才打完。

可是蒼涼醒過來,渾身發冷的症狀并沒有消失,眉頭緊皺,咬着唇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好疼啊……”

“你哪兒疼?”殷年蹲在蒼涼的面前,感覺眼前的男人再生病的時候尤其脆弱,比被某個混蛋抱住做那些惡心的事情時還要哭的厲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這裏……唔……”蒼涼還沒有說完,就一下子推開了殷年,一堆沒有消化幹淨的東西就被吐出來,濺了一地,裏面參雜着暗紅色的血液……

……

市中心醫院來了一對男子,年輕的那個滿眼通紅的背着另一個蒼白的裹着毛毯的人,說是吐血了不知道該挂什麽號。

現在是晚上八九點,醫院大廳沒什麽人,少年的聲音就顯得很是突兀,一下子就打破了醫院的平靜。

有前臺的小護士走過來看了看,說:“直接挂急診吧。”

少年點點頭,他很慶幸自己出來的時候順手将全部的錢都帶在身上。

這邊迅速的挂了號,他将蒼涼送進了急診室後,半個小時後醫生讓他趕緊去交拍片的錢,還有各種藥,跑了大約三四趟,終于坐下來等待結果的時候,醫生就已經出來,神色凝重的說:“你是他的什麽人?”

殷年頓了頓,說:“他是我舅舅。”

“你們家沒有其他人了?”

“沒有。”殷年心中一緊,總感覺現在的情況很像電視上演的那種,醫生通知噩耗之前的對白。

醫生也很為難,說:“那還是等患者醒過來後自己決定吧,你辛苦了。”

“醫生你先告訴我現在是怎麽回事?”

“發現的太晚了。”醫生也沒有隐瞞,見慣生死的他們知道該對什麽人委婉,對什麽人直白,“你舅舅急性胃癌,晚期,就算現在做手術也不保證能好,而且像你舅舅這樣嚴重的情況,手術結束後是一定會做化療,而且他身體很差,做手術……需要時間,他等不起。”

“要是再初期的時候就過來就好了,現在……你多陪陪他。”醫生說着,摘下了眼鏡,揉了揉鼻梁,然後離開。

殷年看着被推出急症室的蒼涼,猶豫了一下,追着醫生過去,說:“什麽時候可以做手術?”

醫生很理解家人們為了救活病患而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想要嘗試一下的心态,說:“需要先調理,等細胞沒有擴散的時候,穩定的時候再進行手術比較保險,可是……”

“沒有可是,盡早,越快越好。”少年幾乎想要捏着醫生的領子将人丢進手術室去把他的蒼涼健康的弄出來!

可他克制住了,他又問:“手術需要多少錢?”

醫生看得出來這家人并不富有,而癌症是根本布恩那個治愈的,只能延長壽命而已:“手術五萬以內,但是後續的一系列化療一次一千……”有的患者是需要每天都進行化療,加上每天吃的各種藥,一年下來也要幾十萬了。

殷年冷着臉說:“好,就這麽辦,我有錢。”他沒有……

醫生被纏的沒有辦法,只好說:“行吧,但是我必須先和患者聊聊,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才行。”未成年是沒有決定權的。

殷年說:“我先去和他說。”

少年轉身去往蒼涼的病房,病房裏面原本是有兩個床位的,只不過另一個暫時沒有人,病房裏面也便安靜的好似空氣中都寫着死亡二字,可當殷年看見已經好一點兒的蒼涼那張混不在意的表情時,他的佯裝鎮定的心情,好像此時此刻一切都很不真實。

殷年坐在蒼涼床邊的凳子上,看着依然蜷縮着身體,但是不喊疼的男人,許久,說:“蒼涼,你知道你有胃癌嗎?”

蒼涼似乎時回憶了一下,點點頭,笑的很傻:“應該知道吧。”

“可是……”

蒼涼還想說什麽,被少年一下子打斷,說:“明天做手術吧,越早越好。”

蒼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搖頭拒絕:“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不用亂花錢在我身上……”

“安靜,聽我說。”少年落寞的坐在凳子上,慘白的燈光打在少年的黑發上,渲染出一個光圈,“蒼涼,我希望你活着。”

蒼涼忽然不說話了,只是笑:“可時做手術要花很多錢。”

少年說:“我會去賺的。”

“你還小,怎麽賺?”

“這個你不用管,你只要活着就好了,其他的都是我的事,你會活着嗎?”

少年看見蒼涼笑的很勉強。

“蒼涼,你是不是因為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才來招惹我的啊?”殷年說,“你其實根本就不是我的小舅舅吧,你喜歡我對不對?”

蒼涼眼神閃躲了一下,閉上眼睛。

“蒼涼。”少年忽然擡頭,露出那雙陰影下通紅的眼,有睫毛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讓臉頰流下淚痕,“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嗎?”

“人死後就會什麽都忘記了,你會忘記我嗎?”

“下輩子我還能找到你嗎?”

“蒼涼,活到和我一塊兒老死好嗎?”少年這些天的壓力突然崩潰如山倒,害怕,畏懼,恐懼,舍不得,他的願望一個比一個做出的讓步大,最後變成,“你等我長大,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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