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54

祚烨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回來的時候提着兩幅藥。

他進門看見方城仕還在那坐着,而眼前的碗已經空了。

他放下草藥,說:“仕哥,水燒好了,你先去洗澡。”

“不急。”方城仕說:“好久沒跟你說話了,我們聊聊天。”

他看着精神不怎麽好,可擺出的卻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換了別人或許就樂呵呵地跟他說上了,可祚烨問心有愧,擔不起他這句別有用意。

于是他先開口為強:“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不想見我。”

他這句話是有點用處的,因為方城仕的确感到愧疚:“我沒有生你的氣,反而我想跟你道歉,那天是我把話說重了。”

祚烨搖了搖頭說:“這不怪你。”而後在心裏補上後半句:“是我居心不良,你對我那麽好,我卻還想要的更多。”

方城仕說:“我那天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默了好一會祚烨才點點頭。

方城仕語重心長地說:“小烨,你身上有許多別人不具備的東西,甚至我也沒有,你是注定會成功,別讓一些不必要的人事物耽擱了你,好嗎?”

在方城仕開口時祚烨就有預感了。

方城仕的決定就沒有改變過。

他不想再做祚烨心裏的第一位。

祚烨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包括你嗎?”

方城仕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掠而過:“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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祚烨的心就跟被一只手攥着,臉上的笑卻是輕松的:“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失望,仕哥,你信我嗎?”

方城仕被他這幅樣子紮了下心,無意識地點點頭。

祚烨笑着說:“你別擔心我,我會好好準備院試。”

方城仕也故作自然地笑了笑:“我不擔心,只要你沒犯糊塗。”

我早就犯了,祚烨想。

“不會,這次院試很重要。”祚烨轉開話題:“仕哥,你的事忙完了嗎?”

方城仕嗯了聲。

祚烨又問:“那你什麽時候回家?小祖想你了。”

方城仕說:“還要過幾天,你明天回去告訴他一聲。”

祚烨嗯了聲,說:“你去洗澡吧,我給你熬藥。”

他一轉身,隐忍的情緒就像快要決堤的洪水,掙着搶着要從眼裏嘴裏出來。

祚烨怕方城仕知道,用力地咬住唇。

眼睛也在一瞬間起了紅絲。

他手上跟沒事似的把藥爐拿到院子裏去洗。

方城仕看着他的背影,好一會才回過神起身去拿木桶裝熱水。

直到院子裏只有祚烨一個人了,滾燙的淚珠才從眼裏掉落。

又很快地被他擡手抹掉。

在房間拿衣服的方城仕心裏也是亂入麻。

他隐隐察覺到了祚烨朦胧的情感,卻又不敢肯定。

但因為這樣反而更加忌憚。

因為他明白祚烨的性格執拗,認準了什麽就絕對不會回頭。

方城仕能負責自己的一言一行,但他無法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做出保證。

所以不管祚烨有沒有,先歇了他的心思是必然的。

方城仕心不在焉地洗完澡,又鬼使神差地走到廚房。

看着裏面那個拿蒲扇給藥爐煽火的少年,他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是他給了祚烨依賴,卻又狠心地剝奪。

太過分了。

祚烨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擡起頭就對上方城仕複雜的眼神,他愣了愣:“仕哥?”

方城仕回過神,說:“我來吧,你去洗澡。”

祚烨說:“馬上就好了,換你來就白洗了,先回房吧。”

方城仕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他走之後,祚烨苦笑了下。

他剛剛從方城仕的眼睛裏看到了愧疚。

就這一眼,祚烨明白自己苦苦壓抑的情感還是被知曉了。

方城仕太敏銳,而他居然還企圖想着騙過他。

明明就是他逾距,方城仕為什麽要覺得對不起他?

祚烨覺得自己大概是最不知廉恥的人了。

不想方城仕為難,卻又想他回應自己的感情。

這般癡心妄想,哪來的自信呢?

方城仕回到床上躺下,睜着眼又累,只好閉上假寐。

他的腦海一陣胡思亂想。

一會是想着隔開和祚烨的距離,一會又是祚烨乖巧的模樣,回想起他的經歷又心中不忍。

這一時間竟也沒有決斷。

方城仕複又睜開眼,嘆口氣。

暗罵自己婦人之仁。

當斷不斷是會害死人的。

就這時,門口進來一個人。

祚烨捧着碗藥,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他放到桌上:“仕哥,起來把藥喝了。”

方城仕坐起來,穿上鞋走過去。

看着少年拿手指碰耳朵的動作,心裏更是軟的一塌糊塗。

這孩子怎就這麽實誠呢?

方城仕問:“燙着了?”

祚烨沖他揚了個大笑臉:“沒有,你小心燙。”

方城仕想摸他的頭,生生忍住了:“去洗澡吧。”

祚烨坦然地問:“我沒帶衣服,能否穿你的?”

方城仕頓了頓才嗯了聲。

祚烨表面鎮靜,其實心裏慌的不像樣,但他知道方城仕不會拒絕。

少年去洗澡了,方城仕等了好一會藥溫了才端起碗。

然後去洗碗漱口。

片刻後少年也回來了。

身高差太多,少年穿着他的衣服就像偷了大人衣裳的小孩,哪都不合身。

看着白嫩嫩的少年,方城仕腦海閃過一個詞。

而後他跟被雷劈了似的,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居然這時候還瞎想。

實在太長,祚烨就把褲腳挽起來,袖子就這麽垂着。

祚烨兀自爬上床,鑽進被窩:“我睡了。”

“睡吧。”方城仕把桌面上的蠟燭吹了,只留下床頭旁的那一盞。

燭光搖搖晃晃,一會暗一會明,斑駁在被面上。

兩人蓋着同一床被子,中間卻像楚河漢界,還能再塞一個人。

以往兩個人準胳膊挨着胳膊。

可這會兩人心裏都有事,而且祚烨守着他的地盤動也不動,方城仕也不會做什麽,就這麽讓那個位置空着。

沒一會兩人都睡着了。

早上祚烨醒來,燭火只剩一點,好似随時都能熄滅。

而昨晚特意留出來的那個位置到底沒防住習慣。

一覺醒來兩個人就面對面。

這時祚烨沒有生出旖旎之心,他擔心方城仕的身體,就去探他的額溫,不燙了才放心。

祚烨起身穿衣,完了又幫方城仕把被角掖好。

他注意到方城仕淺紅的唇,想一親芳澤,最終沒把嘴唇印下去。

去外邊洗漱,然後煲粥熬藥。

做完這些,也差不多到了上學的時辰,祚烨沒把方城仕叫醒,他把粥和藥都溫着,天剛破曉,他就踩着晨光走了。

方城仕醒來後,看着廚房裏的粥和藥,無可奈何地嘆口氣。

到底是自己養着的,婆婆媽媽也無可避免。

他對祚烨是個什麽心思他清楚,祚烨要真是對他有什麽期待,那也只能是失望。

讓少年心底難過,他也跟被針紮了似的難受。

方城仕唉聲嘆氣一會,只能選擇面對現實。

感情這玩意從來就不是人能夠掌控,他只能順其自然。

方城仕心事重重地吃完早餐,收拾好碗筷後就去了五牛山腳下。

到了菜地,方招生一家已經在了。

方招生的三個兒子跟着他。

有了大棚種植,時令菜這個尴尬問題就能避免,但是剛一開始,方城仕也不會要他們一步登天,就先讓他們熟悉大棚種植,讓他們有個初步認識...一邊說一邊走,最後走到那最先移植的幾塊菜地,方招生的大兒子說:“這批青菜是不是可以摘了?”

方城仕說:“晚上我讓伯母帶個消息,明天會有人過來。”

最先種植的那一批青菜除了菜心和茼蒿外,還有莴筍等物。

這些菜除了清炒方便,還能做火鍋,所以方城仕不打算在方家村耽擱下去。

三五天之內,他把這邊的事收一收,就得回縣城。

方招生的三個兒子有上進心,人也機靈,方城仕說過一遍,他們就能舉一反三。

第一天雙方的感官都不錯。

當天晚上,方城仕在方世寶家吃飯,順便讓方年華托消息給許典,讓他派人過來摘青菜。

第二天下午,許典派的人就到了。

是他身邊的小厮,也因此方城仕知道他人就在鎮上。

這時候許典會在鎮上只會因為一件事,燒炭。

他們離開的時候兩輛牛車是滿載的。

足足有六框青菜。

菜心和茼蒿都是株生,摘完之後就會有地空出來。

正好拿來給方城仕試手。

之後幾天,方城仕就教方招生三個兒子怎麽種青菜,施什麽肥,多少才合适...

等他離開方家村,已經是十一月八日。

馬兒好久沒有馱着主人奔跑了,方城仕剛跨上去,它就撒歡的跳了起來。

方城仕回到方宅,福叔見他瘦了這麽多,一陣心疼。

方城仕卻沒有空安慰他,喝了杯茶,又匆匆出門。

下午祚烨和方城祖放學回來,見家裏還是沒有那人的身影,方城祖就抱怨說:“我哥就是個騙子。”

祚烨也失落,卻沒有跟着方城祖一塊吐槽:“仕哥是真的忙。”

方城祖說:“他就忙吧,遲早他會因為掙錢而失去更重要的。”

祚烨見他又口不擇言,喝道:“小祖...”

方城祖看着他:“小烨哥,你不能再袒護他了。”

祚烨輕聲說:“這不是袒護。”縱使他因為方城仕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站在他這邊,可這件事祚烨是理解方城仕的。

方城祖說:“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說完他就氣沖沖回房間。

祚烨也往自己的房間走,可當他看見床上那個包袱時,他的雙眼閃現了亮光。

他沖出門,找到福叔,激動地問:“仕哥是不是回來了?”

福叔說:“是回來了,可喝了杯茶又走了。”

“去哪了?”

福叔搖了搖頭。

祚烨的欣喜就像一盆火,焰兒高,可被一盆水當頭澆下,也全都熄了。

福叔見他雙眸黯淡下來,安慰說:“他晚上會回來的。”

祚烨嗯了聲,擺明失落過重。

福叔無聲嘆口氣。

他不是瞎子,能看得出來祚烨對方城仕的感情。

那絕對不是少年對長輩的依賴。

是雖然懵懂,卻誠摯的愛戀。

但東家...就算最後能在一起,這兩位怕也是多災多難。

方城仕的确還在青雲鎮,他是去找許典。

那天他讓小厮給他帶話,說是有事。

在燒炭的作坊內,方城仕見到了許典。

許典看他瘦了這麽多,不厚道地笑了出來:“辛苦了啊。”

方城仕說:“我謝你了,找我什麽事?”

許典說:“還不是為了這木炭。”

方城仕聽懂他的暗指,皺了皺眉:“出事了?”

“目前還沒有。”許典說:“只是這木炭賣了兩年,該引起的關注也引起了,我打算送一批到縣衙。”

方城仕多精啊:“有人找你?”

許典嗯了聲:“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人。”

方城仕說:“這炭再重要也不能跟性命相比,你看着辦吧,實在不行就把這燙手山芋給別人。”

“還能兜得住。”許典說:“反正和縣老爺有交情在前,不用白不用。”

方城仕點點頭,又說:“我過兩天就回縣裏。”

許典說:“你上次讓小簡找人做的爐子也弄好了。”

方城仕說:“等我回去就把這事辦了。”

許典說:“你瘦了不少,歇息幾天吧。”

方城仕又和他多聊了幾句才離開。

從作坊出來天已經黑了。

好在作坊離方宅不遠,一刻鐘也就到了。

他牽着馬,打着燈籠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方宅上下正等着他吃飯。

見他回來,陳實就接過缰繩把馬牽到馬廄。

方城仕進了正廳,一眼就看到少年。

先是安安靜靜坐在那,看見他才站起來。

方城祖已經先奔過來抱住他:“你還記得你家有個乖巧伶俐,天真單純的弟弟嗎?”

方城仕一手撐開他:“起開。”

方城祖死抱着他不放:“你快點給我道歉,不然我哭給你看。”

方城仕哭笑不得:“你不是說你乖巧嗎?哪乖了?”

方城祖說:“我不乖能等到現在才跟你鬧?”

方城仕笑了,無奈地說:“我累得要死,你就是這麽給我添堵的?”

方城祖環住他腰部的雙手當然能感覺到,擡起頭一看,那張俊臉也黑了不少:“給你愛的抱抱。”說完用力地抱了下他,然後松開。

方城仕揉了揉他的頭,說了聲:“吃飯吧。”

他坐下來,左邊是祚烨,右邊是祚美,對面是方城祖。

祚烨沒說話,只是給他盛了碗雞湯。

方城仕說:“不用理我,你吃你的。”

之後祚烨果然沒再給他裝飯盛湯。

他就像被植入了某句指令,偶爾失靈似的靈活,之後便是方城仕說什麽他做什麽。

半點不逾越,十分聽話。

後半夜也相安無事。

方城仕只在家裏留了兩天,十月十一,他就騎着馬去了縣城。

又過了三天,春風樓推出一款新菜,名喚火鍋。

剛上市就受到熱烈歡迎。

味道是一如既往地棒,又适合秋冬季,還能三兩好友共品,小酌幾杯,邊吃邊聊,實在快哉樂哉。

十一月下旬,許典從青雲鎮回來,還拉着一牛車的木炭,起碼有一百斤,在他的親自護送下,這批木炭進了縣衙。

托縣老爺的福,木炭這筆生意安穩地度過了這個冬季。

到了十二月中旬,大棚種植的好處顯現出來了。

彼時縣城周圍百八十裏都已經大雪紛飛。

在草都見不到一根綠的時候,春風樓依舊青菜供貨不斷,意料之中的引起了各方注意。

縣城的各戶酒樓或者大戶人家,都派人明察暗訪。

明察是直接上春風樓打聽。

暗訪則是讓人盯着春風樓的後廚,希望找到貨源。

對此方城仕就一個表示,想要青菜可以,拿錢買賣。

許典說:“縣城裏大大小小的酒樓不下五十家,而我們自從增添了火鍋,多的時候需要百斤,你那十畝地供的過來嗎?”

方城仕說:“菜在我們手上,想怎麽賣我們說了算。”

許典明白了,他說:“奸商啊。”

能被許二少評上這麽一句,可見方城仕的主意有多被他喜歡。

方城仕在寒冬裏呵了口白氣:“過獎過獎。”

許典笑說:“今晚我們也吃火鍋吧。”

方城仕沒意見。

方化簡對許典說:“你別吃辣。”

許典不肯。

方化簡就用着一言難盡的眼神看着他。

方城仕哈哈大笑。

許典說:“你就忍兩天。”

方化簡嘟囔:“平時我都沒吃飽。”

方城仕笑得更大聲了。

許典惱羞成怒:“你還笑。”

“抱歉。”方城仕努力地要憋住,可沒一會就破功了:“我告訴你們,房事不和諧是大忌啊。”

方化簡的啓蒙書還是方城仕買的,對他能口吐驚人語已經有了免疫。

可許典不知道。

他還以為方城仕是個小白兔。

結果這丫的一開口經歷比他們還豐富。

許典的臉直接黑了。

方化簡見他這樣,只好說:“那你少吃點,每次看你肚子疼我都難受。”

許典不能吃辣,偏偏又忍不住口腹之欲。

這次他是打算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吃的,結果聽見方化簡這話,心裏是又癢又麻。

想摟着方化簡親一口,又放不下美食。

人生艱難啊。

不過當晚他還是吃了,就真的只有一點點就是了。

沒過兩天,那十畝地的青菜就找到了店家。

一共有二十八家酒樓,還有十五戶縣城的達官顯貴。

每日的青菜堪堪夠分。

過年之前,方城仕又回了趟方家村,方招生一家将大棚種植管理的很好。

方城仕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說過年期間青菜也不能斷,又給了他們每人二兩的獎金過年。

有這麽一筆銀子賞下去,方招生一家當然不會介意過年還要開工,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能掙錢誰不樂意?

春風樓是到了年二十五才關的門,挂牌是年初八開門。

而味味香和一鍋端關門則要早一些。

就在時間游移中,第三個年頭就這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怕你們打我,所以加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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