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吟落信譽

安和十四年五月,初夏已至,吟落谷裏已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模樣。

從月初起鐘離秋已經不再需要定時定點地去學習了,只有在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時才會去找他的三位老師。

這日,又到了鐘離秋要被踹出谷去行醫的日子。

這一次他很自覺地在卯時過半就去問蘇青君最近哪家遞交了求醫信。

鐘離秋系好象征他吟落谷少谷主身份的羊脂白玉佩,輕敲了三下蘇青君的房門。

“進。”

房裏傳來一個懶散的聲音。

得到準許的鐘離秋推門而入,就見蘇青君穿着一襲白衣,頭戴白玉冠,單手托腮坐在桌子旁,一手還拿着一張宣紙。

見到師父大人一改最愛的基佬紫,鐘離秋就知道他要出谷浪了。

于是他笑道:“怎麽?師父大人不待在谷裏發黴了?”

蘇青君瞥了他一眼,将信紙一丢,說:“你還敢提?自己看看。”

鐘離秋走過去拿起那張輕飄飄的紙快速浏覽了一遍。

信是平陽城某個書香門第——張家寄來的求醫信。開頭和往常的求醫信沒什麽區別,就是在末尾很委婉地提出不希望吟落谷少谷主接下這個求助。

原因也很合情合理,就是上一次鐘離秋去給他們老爺看病的時候,他兀自沉思了很久才提筆寫下藥方,以至于他們對于這個藥方始終持懷疑态度。懷疑着懷疑着就錯過了最佳用藥時間,現在他們老爺的病情又進一步惡化了。

一信閱完,鐘離秋嘴角輕抽。

這個張家老爺是他第一次被踢出谷行醫時的第一位患者,當時他沒什麽經驗。之所以沉思那麽久,是因為他在讓零零幫他修改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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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秋撂下信封,說:“這可不怪徒兒啊。徒兒那是第一次行醫當然要謹慎點啦,要是把人醫壞了豈不是更敗壞吟落谷形象?”

蘇青君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

接着鐘離秋又嘿嘿一笑,問:“所以說,這一次徒兒是不是不用去了?那徒兒先回房啦!”

說着他轉身就要跑。

“站住。”蘇青君輕飄飄丢出兩個字。

鐘離秋谄媚地回頭,問:“師父有何吩咐?早膳是吧?行,徒兒現在就去做!”

鐘離秋現在一想起每次出門必碰到的某人就覺得牙疼,生怕蘇青君也要拽上他。

蘇青君輕挑眉,站起身幾步就抓住了即将溜出門的鐘離秋。

“是為師最近管得太寬松了呢,還是小徒弟你飄了呢?”

被揪住後領的鐘離秋深感無奈,道:“知道了,徒兒這就去準備東西。”

蘇青君一笑,松了手,拍拍鐘離秋的腦袋,滿意地說:“這才乖,一刻鐘之後出發,早膳去到平陽城再解決。”

鐘離秋認命地回房拾整了一些常用的行醫工具,就跟着蘇青君一起出谷了。

——

張家府內,管家看着蘇青君身後的鐘離秋,幹笑着說:“敢問蘇谷主和鐘離少主一起前來是……?”

蘇青君斜睨一眼管家,并不回答他的問題,說道:“你家老爺在內屋是吧?小徒弟,你去。”

本來以為蘇青君是讓他來觀摩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鐘離秋愣了愣,才應道:“啊好。”

鐘離秋在一旁的婢女的帶引下走進內屋。

在床邊伺候的一個中年婦女一見又是上次那個後生仔,忙賠笑道:“實在是對不住啊,上一次你開的那個藥方管家他說什麽信不過就不讓我們用,麻煩你還要再跑一次。”

鐘離秋淡淡一笑,說:“無妨。”

然而事實上鐘離秋就是表明笑嘻嘻心裏那什麽。

誰家管家實權那麽大?說不給用就不給用?當他傻子啊真的是。

不過也不能全怪他們,自己當初确實經驗不足,若不是有零零,最初的藥方只怕是真的會醫死人。

鐘離秋也不繼續和那個婦女客套,老老實實地望聞問切。

片刻過後,鐘離秋撤開了把脈的手,婦女連忙擔憂地問:“我家老爺怎麽了?”

鐘離秋沉吟須臾,道:“情況不容樂觀,不過還有救。”

婦女這才松了一口氣,懇求道:“上一次的事情我們會賠罪的,還請少主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爺啊!”

“放心吧。”鐘離秋避開婦女的眼神,繼續道,“救死扶傷本就是我的職責。我先出去了,家師還在外邊侯着呢。”

說完,鐘離秋又道了一聲“告辭”就轉身跟着進來時的那個婢女出去了。

外堂,蘇青君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主位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鐘離秋走到蘇青君跟前,如實道:“師父,從徒兒剛從的診斷來看,張老爺還未病入膏肓,尚可一救。”

蘇青君放下茶杯,使喚管家道:“那邊那誰,把紙筆給本座提溜過來。”

“是。”管家忙應了一聲,去取紙筆。

同時,蘇青君站起身,對鐘離秋說:“你且先将藥方寫出來。”

接着,他也進了內屋。

鐘離秋不明就裏,但在外人面前鐘離秋還是表現得很聽話的,等管家拿來紙筆後就開始在腦海裏過濾藥方。

“這個的份量太重,減一點。”

“張老爺是男的!這裏不需要用到澤蘭(草藥名)啊喂!”

“第三味藥材份量太輕,再加點。”

今日值班的零零不斷提示鐘離秋,鐘離秋依言在腦海中一遍遍修改藥方。

至少這幾次出谷,他開的藥方從被一一和零零全部推翻,到現在已經勉強能被一一和零零認可一部分。

待到藥方修改至零零表示滿意了以後,鐘離秋才提筆寫下來。

等蘇青君從內屋裏出來時,鐘離秋剛好寫完。

蘇青君随手抽走鐘離秋手裏的筆,也不看鐘離秋寫得怎麽樣,刷刷地在另一張紙上寫着什麽。

蘇青君的字體比較放蕩不羁,沒用多久本來白得晃眼的紙上就鋪滿了龍飛鳳舞的字跡。

鐘離秋湊過去一瞧——和自己寫的藥方幾乎一樣!

唯一的區別就是蘇青君的字好看點。

蘇青君将藥方一甩,毫不客氣地對管家說:“你自己對比一下。”

面對蘇青君無禮的态度,管家也只能恭順接過,這一對比之後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說:“是小的錯怪了鐘離少主,還望鐘離少主和蘇谷主大人不記小人過。”

蘇青君冷笑,道:“呵。本座會蠢到讓一個沒甚經驗的傻蛋出谷敗壞吟落谷形象麽?還望貴府記住,吟落谷的信譽可不是擺着好看的。小徒弟,走了。”

鐘離·沒甚經驗·秋緊跟着蘇青君身後離開。

“小的記住了。”管家對着兩人的身影賠笑,直到看着婢女領着兩人消失在門後之後這才斂起笑,幽幽低嘆了一聲。

以前他就聽說現任吟落谷谷主平日裏看着脾氣還不錯,一旦有人懷疑吟落谷信譽他就會分分鐘暴起。那時他還不信,現下可算是真正感受到了。

這一頭,剛出了張家府蘇青君就收起了勉強裝出來的咄咄逼人,伸了伸懶腰,笑着對鐘離秋說:“難得出谷一趟,走,為師帶你去浪!”

蘇青君人設切換得很突然,但已經習慣了的鐘離秋并不覺得意外,道:“果然師父剛剛那副模樣就是擺出來吓人的,也不怕以後吟落谷沒有生意。”

蘇青君嘿嘿一笑,說:“不可能的。平陽城裏只有吟落谷一個地方可以看病,他們不來我們谷就只能去隔壁城,但耗費的錢財也會更多。”

鐘離秋來這裏的時間雖然也不斷了,但還從來沒有了解過吟落谷在平陽城亦或者在整個江湖、整個洛朝的地位。

蘇青君這句話一出,倒是激起了鐘離秋的好奇心。

“吟落谷這麽厲害的嗎?”他問。

蘇青君得意地回複道:“那當然。”

眼見鐘離秋還有問題想問,蘇青君帶着他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江邊。

“這裏沒什麽人,小徒弟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蘇青君心情頗好地說着。

得到準許,鐘離秋問道:“吟落谷這麽做的話,平陽城的人不會不滿嗎?我記得平陽城是江湖的地盤呀!”

蘇青君道:“平陽城雖然是江湖的地盤,但在這裏定居的百姓大多是前幾朝王公貴族的後代,如今他們沒落了,不過還不至于站到朝廷的對立面。更何況國師一脈在以前的朝廷看來是至聖潔的存在,地位能和皇帝老頭持平。”

鐘離秋:“這樣。但為什麽平陽城裏的人大多會是王公貴族後代?”

蘇青君看了他一眼,說:“不是讓你看史書的時候看細一點嗎?平陽城最初可是作為京城存在的,不然吟落谷為什麽要選建在這裏?”

鐘離秋一臉懵逼。

講真,吟落谷裏的史書多且雜,他直到目前也只來得及翻閱完各種版本的洛朝歷史,前朝的那些他是完全不知道。

無奈于小徒弟的無知,蘇青君只好解釋一波。

“在大概前四朝時,是國師地位最高的時候。當時的京城還是平陽城,某個皇帝就下旨在平陽城的雨落山上建造一個吟落谷作為國師一脈以後的住處。

“前三朝時,北邊有一股武林勢力興起,一路攻打到了平陽城,因着皇帝無能所以決定遷都到章安。當時的國師不齒皇帝的行為,帶領谷裏的人硬是守住了吟落谷,也擋住了武林勢力一統中原的趨勢。

“正好那股武林勢力內部起了争端,所以攻下平陽以後他們也不繼續了,吟落谷就這麽險險保住了。而平陽裏那些來不及逃跑的王公貴族也在吟落谷的庇佑下幸免于難,繼續居住了下去。

“所以才會有了現在一邊江湖一邊朝廷,中間夾了個不尴不尬的吟落谷的局面。”

鐘離秋還不知道居然有這麽一段歷史,頓時來了興致,道:“師父我們回谷吧!徒兒想去看前朝的史書!”

講了這麽多蘇青君也覺得口渴,欣然應允道:“走起,回谷喝酒去。”

就在這時,鐘離秋看到不遠處有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在靠近。

他心下一咯噔——又是江生那家夥!

雖說鐘離秋已經确認了江生對他是真的沒有惡意,但每一次出谷遇見江生的時候他都太過熱情,實在受不住他各種獻好架勢的鐘離秋只能盡量避開他。

趁着現在江生還沒有看到他,他趕忙對蘇青君說:“師父,徒兒突然想起有件非常非常急的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他轉身就是一個跑。

蘇青君則直接像今早一樣拽住他後領把他拎回來,問:“什麽急事這麽趕?嫌棄為師你就直說。”

莫名其妙多了口鍋,鐘離秋趕緊否認道:“沒有沒有!徒兒絕對不是嫌棄師父!”

說話間他還不停地往江生那個方向瞄去。

蘇青君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瞬間明白了,松了手,笑道:“看來小徒弟是被江生纏上了啊。怕什麽,習慣了不就好了。”

鐘離秋哀嚎道:“哪裏習慣得了!江生那貨忒熱情,徒兒完全招架不住啊!不說了,徒兒先溜了!”

他再次轉身又是跑。

“哎小徒弟……”

鐘離秋以為是蘇青君又要亂扯些什麽,邊跑邊回頭說:“徒兒先回去了,有事回谷師父再交待吧!”

蘇青君眼睜睜看着鐘離秋往江生的方向去,執着地補完了自己的話。

“……那是江生來的方向,你跑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蘇青君:怕不是收了個瞎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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