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江生瑾居
等到鐘離秋消化完蘇青君的話時,已經晚了。
“小少主!”
江生看見鐘離秋迎面而來,開心地叫了一聲。
鐘離秋差點吓得直接從空中摔了下去。
他悻悻然落地,扯扯嘴角,道:“呃……早啊。”
已經慢悠悠走過來的蘇青君一拍他的後腦勺,說:“早個鬼頭,都快午時了。”
江生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道:“小少主怕不是剛睡醒。”
“我只是順口……”鐘離秋超小聲地辯解。
江生輕笑了幾聲,又對蘇青君說:“那什麽,蘇青君,把你小徒弟借我一會兒?”
蘇青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江生,沒好氣地問:“你要借本座的小徒弟幹嘛?”
江生以為蘇青君是怕他對鐘離秋做什麽,又道:“去個地方。要不你也一起來?”
這下蘇青君立刻松口,飛快地說:“本座年紀大了,就不陪你們瞎折騰了。小徒弟你和江生好好玩,為師先回谷了。”
緊接着他一個輕功“嗖”地一聲就抛棄鐘離秋走了。
鐘離秋看着他無情的背影:“……”
年紀大了?
就他所知師父大人今年才二十八,大個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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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真要年紀大了輕功能跑這麽快?都要比得上木槿了好伐!
江生盯着蘇青君遠去的方向,突然說:“诶,果然你們都不喜歡和我一起玩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入鐘離秋耳裏,他猛地擡頭看去,卻見江生臉上笑容依舊,似乎只是平常地感慨。
但鐘離秋知道絕對不是這樣的。
江生雖然還是笑得一臉可愛,不過他的眼睛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
平日裏江生一笑,眼底也總是閃爍着光,亮晶晶的,像個無拘無束的孩子。
而今天,他眼底的光芒不見了。
是因為總是躲着他所以傷到他了嗎?
其實自此确定那一次江生确實只是替師父演戲以後,鐘離秋也漸漸開始和他交往了。剛開始江生還表現得比較正常,後來越來越熱情,鐘離秋實在應付不過來了,就只能躲着他。
鐘離秋還在暗自愧疚着,江生又突然開口:“小少主,可以陪我去個地方嗎?”
這是江生自變得熱情以來第一次先詢問而不是直接拖走鐘離秋。
這也使得鐘離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行吧。”
面對着江生的問題,鐘離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
江生微微一笑便轉身帶路,對于鐘離秋的應允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欣喜。
還是說只是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鐘離秋一邊跟在江生身後,一邊琢磨。
而江生也一反往常的叽叽喳喳,一路沉默寡言。
——
繞過最後一條小巷子,江生終于停下了腳步。
“前面……就是了。”他輕輕地說着。
鐘離秋把目光從江生的背影上挪開,入眼的便是大片雪白。
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
一片花開正盛的梨樹伴随着和煦的清風微微晃動,絲絲縷縷的香氣鑽進春風,襲面而來。
梨樹林的中間有一條蜿蜒的小道,鐘離秋和江生順着小道一路往裏,便見一個簡單樸素的木屋坐落在萬千梨花之下。
而木屋上還有一塊小木匾,端正整齊地寫着三個大字——梨棠居。
“好詩意的名字。”鐘離秋呢喃道。
江生說:“這裏是一家私人的小酒館,一般不招待外人。”
鐘離秋沒有回複,環顧了一下四周。
江生笑笑,推開了院子的門,說:“進來吧。”
鐘離秋回過神,應道:“啊,好。”
許是聽到了院子的動靜,一個白衫綠裙的女子推門而出。
女子看見是江生,莞爾,道:“你來啦?梨花白已經放在桌上了,在院子裏坐會兒吧。”
江生颔首,猶豫了一會,還是問:“陳姑娘,他……”
知道江生想要問什麽,陳琴諾輕輕搖頭,不作言語。
“這樣……麻煩你了。”江生勉強扯出笑意。
陳琴諾也輕道了一句“無事”就回了屋裏去。
陳琴諾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江生卻還是愣愣地站着。
鐘離秋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幹嘛。
所幸江生也很快回神,轉身道:“陳姑娘是這裏的主人,她釀的酒都特別好喝,小少主你可一定要嘗嘗!”
江生的語調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歡脫,但鐘離秋好歹被蘇青君調教了那麽久,輕易捕捉到了江生語氣裏淡淡的憂傷。
是剛剛對話裏的那個“TA”嗎?
鐘離秋不好多問,為難道:“那個,我不會喝酒诶……”
江生一邊拉着鐘離秋到桌子旁坐好,一邊說:“沒關系的,陳姑娘也釀果酒,喝不醉的那種。”
鐘離秋道:“那好吧。”
桌子上已經擺上了一個潔白如玉的小瓷杯,小瓷杯旁是同樣瑩潤的白茶壺和幾個倒扣着的茶杯。
不管是茶壺還是杯子,上面都刻有細致的梨花,精美至極。
江生一手扶上裝着梨花白的瓷杯,歉意地說:“往日我都是自己來這裏,所以陳姑娘沒來得及準備太多。”
鐘離秋擺擺手表示沒事。
江生笑笑,舉起梨花白一飲而盡。然後他望向正前方的一棵梨樹,低嘆一聲。
“怎麽了?”鐘離秋不知道為什麽江生突然又感傷起來,還是問了一句。
江生回頭看着鐘離秋,問:“小少主,你想聽個故事嗎?”
看江生的樣子,鐘離秋覺得他應該是有什麽憋得久了,如今忍不住想要傾訴一番。
于是他點點頭,道:“你說吧。”
江生輕吐一口氣,以很老套的開頭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十年前,這個地方只有一片梨樹,沒有這個小屋。在這裏,我遇見了瑾居。”
“我吧,喜歡交朋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很多人在與我交往一段時間後就會開始躲着我。”
說到這裏,江生垂下眼睫,似乎是想掩飾什麽情緒。
鐘離秋讪讪地摸摸鼻尖,心道:因為你太熱情了啊!
“不過瑾居不一樣,他性子很溫和,每次我去找他他都不嫌我煩,很耐心地陪我浪遍了大半個江湖。”
鐘離秋不禁在心底感慨:這絕壁是真愛!
“後來,我和他一起在這裏建了這個木屋。”
江生把視線轉回到梨棠居上。
鐘離秋詫異道:“這是你們兩個親手建的嗎?”
江生微笑,點頭說:“是啊。本來還想着以後要是想歸隐了就一起來這裏,當時我就覺得瑾居的表情不太對,只不過那會我興致勃勃,也就沒多想。”
“結果就在木屋建成後幾天,瑾居突然說他要離開了。”
“江湖嘛,肯定有悲歡離合。我本來以為他只是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然而直到他離開後的第三年我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最後一句,正好陳琴諾從拿着兩個酒壇子從屋裏出來,江生就止住了話頭,斂起眼底的哀愁。
“陳姑娘,辛苦你啦!”
江生又用他往常歡脫的語調對陳琴諾說話,只是眸底和先前一樣,黯淡無光。
鐘離秋猜測他應該是不想再太多人面前表露出悲傷,吞下嘴邊的話語。
陳琴諾将兩壇酒放到鐘離秋和江生的面前,溫婉一笑,說:“這裏是桃花釀和梨酒。這位客人不善飲酒的話,可飲你面前的梨酒。”
陳琴諾身上有種大家閨秀的氣質,鐘離秋不由得對她心生好感,友好地道了聲謝。
陳琴諾只回了一句“奴家職責所在,不必言謝”就又走了回去。
江生看着陳琴諾袅袅婷婷的背影,說道:“瑾居是陳姑娘的救命恩人,這些年來陳姑娘也等得辛苦。”
鐘離秋一時不知道回什麽,就把先前吞回去的話又吐了出來。
“只不過是幾年而已,你怎麽知道他一定不會回來呢?”
江生輕抿唇,沉默了片刻才說:“有一次,我幫忙收拾他在平陽城裏最常住的那個房間,在那裏發現了一封來自宮裏的信。”
“在平陽城裏江湖朝廷的勢如水火的關系不怎麽能夠得到體現,越是靠近江湖邊遠的地區或者朝廷京城的地區,兩邊的關系越是顯得惡劣。”
“既然瑾居是宮裏的人,那麽他不可能會再回來的。”
鐘離秋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良久,江生自嘲一笑。
他舉起桃花釀猛灌了起來。
酒入愁腸,化作千萬思。(注)
小半壇桃花釀入口,江生又變回了那個江生。
他把酒壇子放回桌上,笑道:“不說這些不開心的啦,小少主你快試試看,陳姑娘的梨酒真的超好喝!”
江生的态度轉變得迅速而突然,鐘離秋愣愣地點點頭,拿起梨酒壇子不知所措。
等等,他要怎麽喝?
像江生一樣直接灌嗎?可是感覺會漏出來诶……
就在鐘離秋茫然的時候,江生“噗”地笑了出來。
“噗哈哈杯子就在你手邊啊,小少主你是不是傻?”
鐘離秋尴尬地輕咳一聲,把壇子放下來,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那什麽,我只是覺得這個壇子挺好看的。”
江生毫不留情地戳破:“一個普通的酒壇子黑不溜秋的有什麽好看的?”
鐘離秋辯駁:“我們那邊很少見這些的,我就覺得好看怎麽破!”
“你們那邊用什麽喝酒?別是喝都不喝吧,那人生可是失去了一大趣味。”
“我們只是用別的杯子而已啦,而且又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喝酒,哪能那麽篤定地說失去一大趣味?”
“我說能就能,嘿嘿~”
鐘離秋輕哼一聲不再理他,徑直裝了小半杯梨酒抿了一口。
獨屬于果酒的香甜在口腔中彌漫開來,意外地很不錯。
江生雙手托腮,笑嘻嘻地問:“怎麽樣?是不是巨無敵好喝!”
鐘離秋又悶了一口以後才驚異地說:“真的超棒!”
他在現代也不是沒喝過果酒,只是喝起來都像是汽水,壓根沒有這種梨酒的香醇。
江生得意洋洋地笑着,又和鐘離秋吹起了陳姑娘釀酒的技術是多麽多麽好,釀酒的過程是多麽多麽認真。直聽得屋裏的陳琴諾無奈搖頭。
一直到最後,江生和鐘離秋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那一段往事。
作者有話要說: (注)原句為“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篡改詩句請不要打我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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